2015年6月1日星期一

{毒妻不下堂} 舅舅 3

春风徐徐,严清歌坐在屋檐下,细细的描画着一副花样子,旁边如意仔细的看着,发出赞叹声:“大小姐,你太厉害了!这么精巧的花样子,如意真是做梦都梦不出来呢。”   只见严清歌画的是一副瑶琴钟鼎图,瑶琴上的木纹栩栩如生,钟鼎口还冒出袅袅香雾,看起来清雅高贵,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画出的。   如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小丫鬟,见到这样精巧的绣样,对严清歌越发崇拜。   听到如意的大呼小叫,严清歌目光微微恍惚,想到了重生前。   重生前,严清歌最精湛的手艺,就是绣花。   之前在闺阁中时,她和其余世家小姐差不多,女红家务这些不是太擅长,只对琴棋书画这些清雅的东西感兴趣。   可是,她十七岁那年,严家全家被当时的太子妃严淑玉宣召进宫探亲,留宿宫中那晚的半夜,她屋里的窗户不知道为何开了。吹了一夜冷风的严清歌,受了风寒,太医送来碗汤药驱寒,她喝过后,竟莫名被激发出癫痫症。   癫痫症只要稍微着急,就会犯病。严清歌当时年纪不大,根本想不通为何是自己糟了这无妄之灾,脾气自然也跟着变差,更是被病症折磨的痛不欲生。   直到一位嬷嬷建议她绣花,才得以缓解。   绣花最能磨练女子的心性,一副精致的大绣件,动不动耗时几年才能绣出来,别说繁复的配图和复杂的挑选丝线颜色工作,光是研究用线的粗细,就够人琢磨好一阵子了。   在做手工活的时候,严清歌的手在动,大脑却得到了解放,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平静的思考。她种种负面的心情,也慢慢随着一针一线,被磨的可以控制了。   可以说,她真正的涅槃,正是因为那场癫痫症。   这病症不但没毁了她,倒是叫她变得清醒,走上了一条砥砺自身的道路,变得更加优秀。   婚后,她摆脱了海姨娘的控制,终于能够不被关在家中,可以出入交际场所,哪怕她身躯肥胖,还是因为沉稳温柔的言行举止,结交了不少朋友。   在她三十岁那年,太皇太后六十岁生辰时,她曾送上一副惊艳天下的巨大百鸟朝凤双面绣屏风,这百鸟朝凤图是她亲手画的花样。   近看,一面是百鸟飞向凤凰朝拜,一面是百鸟在凤凰的带领下在碧空翱翔。远看,一面是由鸟身连成的巨大斑斓福字,一面是由鸟身连成的巨大斑斓寿字。   重生后,她的手艺没有被丢下,只是因为人小力弱,加上现在还在长身体,久坐伤身,就只画画花样子,将剩下的活交给下人去做。   这次,她画的瑶琴钟鼎绣样,就是为了做出一个小书袋,好放那本她誊写出的《广陵散》曲谱,以交给舅舅乐毅做见面礼。   停下最后一笔,严清歌满意的看看绣样,对如意道:“好了,拿去给几个针线嬷嬷做吧,做完记得将绣样拿回来,这是我亲笔绘的,可不能流落在外。”   如意连声称是,欢喜的带着绣样出去。   过了一会儿,如意神神秘秘的回来,对严清歌道:“大小姐,我跟做针线的婆子聊了一会儿。你猜她们说了什么?她们说,最近珠玉院里,海姨娘在给二小姐清肠呢。二小姐又是拉又是吐,还不能吃东西,每天都哭的很厉害,说自己快要饿死了。”   严清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是她们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做了坏事儿,早晚会遭报应。”   如意翘起大拇指,赞道:“大小姐说的对!”   相比较海姨娘母女的苦日子,严清歌过的则要畅快的多。   自从赵妈妈被剔出下人队伍,剩下的丫鬟婆子,全被严清歌收拢了,对她忠心耿耿,一众人齐心向外,让严清歌不再担心被身边人害,心情一好,禁足造成的小小影响,当然被她无视。   加上禁足仅限于不能出青星苑的院门。但青星苑里有花有月,有风有亭,随便捡一处地方,就是风景,和不禁足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她知晓自己不是因为体质的原因变胖,心情更是畅快。未来因为肥胖而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和歧视,都不会再来到,让她美的做梦都能笑出来。 湖畔,一张清雅的竹木桌上,天青色薄瓷杯冒着袅袅白烟,里面泡着茉莉花茶。旁边还放了几碟厨娘精心制作的点心,一只嫩白的小手从旁伸过来,捏起块桂花糕,浅尝一口,手的主人被美味感动,大眼眯成月牙状,露出个开心满足的微笑。   严清歌现在每天的生活,从早上享受过美味佳肴开始。再喝喝香茶,读书弹琴,****丫鬟,只等舅舅乐毅来,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了。   今天,她又搬了竹躺椅在水边吹风,膝上搭着羚羊绒织成的薄毯,轻便暖和,正适合这样天气。薄毯上,还有一卷前人写的风景游记,尽管足不出户,严清歌却能在书海里遨游天下。   忽然,如意开心的从院门口跑过来通报:“大小姐,舅老爷来啦,老爷让你去寒友居。”   “好,我这就回屋换衣服,记得将我准备的礼物带好。”严清歌立刻激动的站起来,也顾不得礼仪了,提起裙角,一路小跑朝屋里走去。   她衣柜里的衣裳不是太多,只是按府中的惯例,每季新作四套应季的新衣服。今年的春衫,只有一套还没动过。   这一套衣服,是桃红色的褙子加淡粉色襦裙,看起来鲜亮可人,虽然上面没有绣什么花啊朵啊的,但胜在大气庄重。   严清歌将这身衣服穿好,又让伺候梳头的娘子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垂髻,两侧各用缀了纱制桃花的珍珠扶摇固定好。行动间,珍珠扶摇上的珠串轻轻晃在她鬓角脸侧,更是衬得一张玉白色小脸奕奕生光,美不胜收。   揽镜自照,严清歌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她略一思索,道:“去把库房打开,将我母亲留下的珍珠项链取一串来。”   乐氏的嫁妆里,好东西不少,除了名贵的家具、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外,还有不少超越贵族家规格的东西,譬如说严清歌用的羚羊毛毯,和很多明珠宝石,都是各地上贡给皇室的贡品,普通贵族根本得不到。   上辈子,这些东西被海姨娘借机侵吞,严清歌从未见过它们,竟不知道生母的嫁妆里有这么多的宝贝。   她这几天打开青星苑仓库,开箱清点物品时,被惊了一跳。以乐家的家财,是绝对不可能置办下这么多好东西的,再回想严家竟能和太子订下婚约,她越发觉得乐氏当初嫁到严家不简单。   这些好东西放在仓库里也是发霉,严清歌心宽,不管它们的来历,时不时找出两样取用。   如意听了严清歌的吩咐,赶紧去办,拿来一串各个珠子都有拇指肚大小的珍珠项链,严清歌将它往脖颈里一戴,她的打扮顿时变的华贵逼人,又不失得体。这串珍珠项链,令那件红衣裳裁剪简单的优点变得明显起来。   梳头的陈娘子看了,明知道严清歌不喜欢人多嘴多舌,还是忍不住夸奖:“大小姐这么一打扮,就是天仙来,都该被比下去了。”   严清歌淡淡一笑,看一切都收拾停当,带了如意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往寒友居行去。   刚进了寒友居大门,严清歌眼前一亮,那在院中正和父亲一起高谈阔论的,不正是舅舅乐毅么。   只见乐毅高鼻宽额,目如朗星,他五官的轮廓明显,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挽了个髻子在头顶,用一根玉簪固定好,通体上下都是风流名士的派头。   忍耐下心中的激动,严清歌几步上前,恭敬行礼道:“清歌见过舅舅。问舅舅好。”   乐毅和严松年多年未见,正在说起这些年各自的遭遇,听见声音,一低头,看见是个大方美艳的小人儿在跟他行礼,这小人儿身上灵气十足,一举一动,处处大气有礼,面貌和妹妹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不是他多年未见的侄女又是哪个。   他心中激动,道:“不用多礼,快来跟前,让舅舅仔细看看。” 色令智昏,说的就是严松年。   严松年因为前几天下毒的事儿,对海姨娘和大女儿心生嫌隙,但眼下一看大女儿打扮的如此漂亮,之前的种种嘀咕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心下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招呼道:“还是进屋去说吧。”   三人在屋里坐定,严清歌从如意手中接过书袋,递给乐毅,笑道:“舅舅,经年未见,但侄女还记得,母亲曾说,舅舅很爱弹琴。这是我从严家书库无意找到的琴谱,特地誊写了一份,给舅舅做礼物,还望舅舅不要觉得清歌的礼物太过轻微。”   乐毅哈哈一笑,接过书袋,见这书袋是用上好的深蓝色密绸为底,上面绣了一副灵动的瑶琴钟鼎图,收口处的系带打了深蓝色流苏络子,上缀几颗白玉珠。光是这书套就清雅可人,可见严清歌准备这东西是用了心的。   严松年有些吃味,但因为前段时间,他将严清歌关了禁闭,所以不好意思开口要东西,只是脸色不是很开心。   严清歌怎会不了解严松年为人,她对着如意使个眼色,如意笑嘻嘻上前,道:“大小姐也给老爷做了一套岁寒四友的书签,只是前段时间没空亲自来送,”   严松年的脸色这才好转,呵呵笑道:“毅兄,小女手艺粗鄙,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见笑!见舅如见娘,清歌今日孝敬我,就和孝敬她娘是一个道理。我只会将她送来的东西视若珍宝,如何有见笑的说法。”乐毅一脸真诚的说着,让严清歌差点掉下热泪。   乐毅说完,正要打开书袋的封口,取出里面的琴谱观看,一个丫鬟跑了进来,也不管有客人,硬是顶着严松年不悦的目光,道:“老爷,二小姐昏过去了,海姨娘让我求求老爷,放她们回海家住一段时间,给二小姐医病。”   严松年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看海姨娘专拣乐毅来的这天找事儿,觉得很丢面子,他脸色阴云密布,大手一挥,怒道:“让她们滚,最好再也别回来。”   严松年在气头上,没注意到严清歌嘴角露出的讽刺,乐毅却是看到了。这些年不见,严松年一直没有再娶继室,他还以为是严松年将自己的妹妹和侄女放在心上,不肯再娶。现在看来,严松年的内院不清净着呢,只怕别有隐情。   想到这个,乐毅气不打一处来,长身而立,道:“既然府里有事儿,我就先走一步,反正我来京考试,只怕要呆上一年半载,已经在外面租好了房子,来府上拜访也方便。”   严清歌咬着嘴唇看着乐毅,目光闪动,带着哀求道:“清歌这才刚刚看到舅舅,舅舅就要走了么?”乐毅看着她期盼的目光,道:“傻孩子,咱们都在京里,你要是想看我,叫你家人送你去就是,几步路远,何必这样。”   严清歌眼珠一转,急切笑道:“那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就跟舅舅去看看你住的地方。舅舅这次来赶考,没有带舅妈,伺候的小厮肯定也都是男子,男人心再细,都不如女子。清歌要亲自去看过,才放心呢。”   乐毅看出严清歌眼神里含有请求之意,露出个玩味的笑容,转身对严松年笑道:“松年兄,我也舍不得侄女,不如这样,我带她去我住所看看,晚上掌灯前,再送她回来。”   严松年心里正生气,二女儿和海姨娘先走了,现在大女儿也要走,让他怎么能开心起来,于是挥着衣袖,没好气道:“去吧去吧。”   严清歌也不管严松年脸色有多难看,没事人一样对他行过礼,和乐毅一起出门。   上了马车,车厢里只有严清歌和乐毅两个人,严清歌再也顾不上别的,热泪喷涌而出,一下子跪倒在乐毅面前,哭道:“舅舅,你总算是来了,再晚一些,只怕要给侄女收尸了。”   她说的夸张,乐毅却是真的被吓住了,赶紧扶住她,问是怎么回事。 严清歌一边哭,一边将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在听到海姨娘差点被严松年扶正,且买通她的奶妈,给她饭菜下毒的事情后,乐毅已然暴跳如雷。后面严松年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小厮知书、达理被海姨娘收买的事情,已经没办法让他生气的更多了。   乐毅眉头高高皱起,眼中冷厉的光芒大作。   想不到严松年后院居然如此乌烟瘴气,而且这糊涂东西还不辨忠奸,严清歌已经将证据摆到他面前,他还因为海姨娘几句话,就把海姨娘害人的事情轻轻揭过,反倒将严清歌也关了禁闭。   这么下去,只怕自己苦命的侄女真要被害了。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管。   严清歌哭的很凶,这些天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借助姜汁手帕流泪。   她不止是为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哭,而是为了上辈子的种种事情哭。在别人面前,她哭不出来,因为,那些人或者不是真的心疼她,或者,还要仰仗她。所以,她只能披着坚硬的外壳,一再令自己坚强。可是到舅舅面前,她这层壳被浓浓的亲情熔化,露出柔软的内在,自然是一番真情流露。   看严清歌哭的这样肝肠寸断,乐毅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膝下只有一个男孩儿,性子一点不像他,打还来不及,因此,没多少哄孩子的经验的乐毅,只好笨拙将严清歌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   正此时,马车忽然一停,前面传来一群人惊呼的声音:“不好了,马蹋死人了。”   车子停住不走,马车夫掀帘子通报:“老爷,前面有人纵马闹事,堵住路,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乐毅眉头一皱,道:“清歌,你先呆着,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一撩车帘,走了出去。严清歌擦擦脸上的泪水,从帘子缝朝外面看去。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骑着匹壮硕的高头大马,手执又长又粗的一条皮鞭,满街追人。   他追的那人,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孩子,看起来跟严清歌差不多年纪,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左藏右躲,滚得脏兮兮的。   这俩人你追我躲,连街边买东西的摊位也被他们掀翻了好多。那些摊主虽然心痛,可是奈何鞭子没长眼睛,一个躲不及时,被抽到身上,可不是玩的。   大汉的鞭子挥舞的虎虎生风,几次差点抽到小童,这孩子人还没鞭子一半儿高,被打到只怕小命都要去半条,引发周围众人阵阵惊呼。   如此小的孩子,能做出多大的错事儿,竟被如此对待?乐毅心中不平,他是个练家子,几步上前,一把拦住那大马,怒喝道:“你当街行凶,虐打稚童,如此嚣张,心中还有没有王法。”   那大汉看他气度过人,身上的衣服华贵,加上身手了得,不敢对他太过分,辩解道:“我家主人千里迢迢,花重金从江南买了对儿貌美如花的双胞胎瘦马,要给炎王府送去做妾,却被这小贼带人偷走了。快点让开,让我抓住了他,问出那对美妾的下落。”   那红衣服小孩儿大声嚷道:“炎王爷和炎王妃夫妻情深,怎么会稀罕你们送去妾。呸,小爷最看不惯你们这些送女人行贿的货色,为了自己的利益,破坏别人夫妻感情。”   “偷人东西,还敢浑说!快出来,别躲在人后面,叫我打死你。”大汉暴怒,抽鞭子在空中打个“啪”的空响,怒视小童。   小童却是不怕他,吐舌道:“小爷懒得跟你再纠缠。你不过欺负我年纪小,等小爷再大几岁,挨揍的肯定是你。”说完后,他眼珠子一转,指着马车对乐毅道:“好人壮士,你救人救到底,我先去你马车上等你,待会儿你打败那个恶人,我们再见。”   他行动灵敏,刚才躲鞭子躲得灵巧,现在更是身手不凡,就这么一眨眼,就像团野火般,窜进了乐毅的马车里。  马车中,严清歌听见炎王府三个字的时候,心头一跳。想不到她重生后这么早就要和炎王府有交际了。这让她不禁想起她可怜的铭儿。她死后,也不知道抢走铭儿的炎王府,会不会善待他。   那红衣服小孩儿到了马车里,看见眼睛微微红肿的严清歌,一点都不认生,吐吐舌头,道:“爱哭鬼!”   “我是爱哭鬼,你就是捣蛋虫。”严清歌生气的瞪了小孩儿一眼。   “嘿嘿,反正小爷可从来不哭。爱哭鬼,我警告你啊,离我远点,掉眼泪的女人最晦气了,别害小爷倒霉。”小孩儿嫌弃的离严清歌远了些。   严清歌气的眉毛倒竖,冷道:“你都跟谁学的这一套东西。”   “这是爷们的东西,你们女人当然不知道。这世上的女人,除了我嫂嫂,小爷没一个能看到眼里的。长得没我好看,也没我能打架,还老是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小孩儿浑不在意的说着。   这小孩儿的容貌的确非常好,他一张脸虽然脏兮兮的,可是也能看如画般的姣好眉目。   他长着一张瓜子脸,唇色红艳,贝齿玉白,鼻梁增一分则高,矮一分则塌,加上波光潋滟的醉人眼眸,比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要好看,也不知道长大后,会惊艳到如何地步。只是他一脸的痞赖表情,张嘴就出言不逊,让严清歌恨不得揉碎他玫瑰花瓣般的小嘴。   严清歌一时气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转念一想,嘴边露出个坏笑,道:“我来跟你打赌,要是我能叫你掉眼泪,你就跟我认错,以后再也不能看不起女人,如何?”   小孩儿桀骜的拉开衣服袖子,将自己的胳膊露给严清歌看,只见上面是几道非常骇人的青红鞭痕,道:“看见没,小爷挨了好多鞭子,也没掉一滴眼泪,就你还想让小爷哭,真是笑话。”   严清歌二话不说,抽出袖子里的姜汁手帕,一把捂在他眼睛上,在他眼皮上揉了揉,道:“你敢不服气?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姜汁手帕是严清歌的大杀器,那小孩儿被姜汁手帕敷面,眼睛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狼狈不堪。他活这么大,还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吓得用手捂住了脸,闷声道:“你赖皮。你那手帕上是什么玩意儿。”   “是能让你哭的玩意儿。”严清歌看他的样子,哈哈笑道:“现在服了我吧。快对我认错。不然我还让你哭。”说着,装作又要上前用帕子捂他。   那小孩儿才怕了,急道:“我错了,女壮士!我不该看不起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严清歌这才满意,道:“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把你手臂伸出来,给我看看。”   那小孩儿把身子转的像扭糖一样,不让严清歌碰他,道:“不给你看,你老爱使诈。”   严清歌脸色一正,道:“你胳膊上的鞭痕里有倒刺,快给我看看,我帮你拔出来。”   他收住眼泪,这才扭扭捏捏的伸出胳膊,道:“你这次不准骗我。快点把里面的倒刺给我挑出来,不然我嫂嫂看见,又该心疼了。”说完,将胳膊伸了出来。   此时细看,严清歌才发现,他不但胳膊上有鞭痕,恐怕全身上下都被打的不轻,在衣裳的遮掩下,处处都能看到藏头露尾的鞭痕。   那个用鞭子的人,心思十分歹毒,鞭子上挂了不少长且细的钢刺,刮到人身上,钢刺入体,伤口不但会红肿起来,还会不停渗血。要是换了她,早就疼死了,这小孩儿竟然嬉皮笑脸,不当回事。   “你到底挨了多少鞭?”严清歌只能帮他挑出手臂上的倒刺,身上的那些,却是没办法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总不能让这小孩儿在车子里脱光吧。   这时,乐毅一挑帘子,露出头来,对车里的红衣小童道:“这位小友,我跟外面追你的人说好了,只要你讲出将那两个美妾藏在何处,他就饶过你。你看如何?”   这小童眼里浮现出倔强之意,道:“不行!我不能让他们往炎王府送妾。我嫂嫂待我像娘亲一般,大哥有了妾,她一定会非常伤心。我不会叫我嫂嫂伤心的。”   “你……你是小阎……”严清歌眼睛瞪得大大的,差点将那句小阎王脱口而出。她眼前这个,就是久闻其人,不见其面的小阎王炎修羽么?观他今天所作所为,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魔头!   “哦,原来你是炎王爷的弟弟。”乐毅脸色变得轻松起来,回到外面,对那名追捕的大汉高声说了几句。   那大汉吓得差点跌下马来。他们主人往炎王府送美妾,为的是巴结炎王爷,结果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反倒把炎王爷的宝贝弟弟打成那样,这下可真是惹了大麻烦了,他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快马离开,去跟主人汇报情况了。   乐毅回到马车,对炎修羽道:“炎小公子,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炎修羽把头一扭,别扭道:“我不回去。”   想也知道,他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只怕不久哥嫂就都知道了,老炎王和老炎王妃早逝,炎修羽一直是他的哥哥在养着,长兄如父,只怕现在回去,少不了哥哥一顿削的。   严清歌忍不住莞尔,炎修羽气哼哼道:“爱哭鬼,你看什么笑话。”   “咦,还说我是爱哭鬼,难道刚才你没掉眼泪?想不到你连挨鞭子都不怕,竟然怕你哥哥打屁股,真是羞羞。”严清歌用手指刮脸,臊起炎修羽。   炎修羽苦着脸道:“我哥哥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是绝对不会打我的。我是怕他的念叨,他念叨来念叨去,我都听睡着了,他还能继续说下去。每次他教训我,我嫂嫂都要回宫里去,她说,一听我哥哥跟我讲道理,她就眼晕,反正我哥一说就是一天,她还不如回去找皇帝哥哥玩儿。”   “噗!”不但严清歌笑出来,连乐毅都忍不住开怀。谁能想到,少年才俊的炎王爷,教训起弟弟来,竟然这么啰嗦。   “那你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们吧。”严清歌说道。   “这个嘛,好人壮士,你好人做到底,就让我先去你那里避个清净吧。”炎修羽鬼精灵的看看乐毅,认准了他是个大好人。   乐毅交朋友从来不拒三教九流,他看炎修羽挺有意思的,笑道:“好,那小友就去我那里玩耍吧。”   这时,严清歌凑到乐毅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乐毅打量了一下炎修羽,道:“顺带给你治伤。”   炎修羽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豪气干天道:“多谢好人壮士!我炎修羽,滴水之恩,定涌泉相报。”   一路上,炎修羽真性情流露,和乐毅有问有答。虽然他没怎么读过书,可胜在有一副天然的侠义心肠。   严清歌经过观察,发现炎修羽不是个坏人,只是没人好好教他,他做事的方式太过离谱,所以才会因为所作所为,被京中人妖魔化,以讹传讹,以至后来背负上小阎王的恶名。   严清歌瞧着这样的炎修羽,心底里不禁一阵阵的柔软。   如果炎修羽一直是如此之人,那么重生前她的铭儿,一定会被这个人善待吧。   乐毅也挺喜欢炎修羽的,炎修羽做事儿不像别的世家子弟那样僵硬教条,很有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味道,颇对乐毅胃口。若是这孩子能多读点书,就更好了。   就在乐毅这么想着的时候,严清歌忽然开口,道:“喂,炎小王爷,你一直叫我舅舅好人壮士,是不是挺喜欢我舅舅的?”   “那当然,好人壮士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我自然喜欢。”炎修羽大声道。   “你拜我舅舅为师可好?我舅舅叫乐毅,是鹤山乐家的嫡传子孙。乐家你知道么?”   “乐家?不知道!”炎修羽苦恼的皱起眉头:“很厉害么?”   这下严清歌无语了。只要稍微被启蒙过的童子,都该知道京城严家,鹤山乐家,白河荀家这三个大儒世家,看来,炎修羽不是一般的不学无术啊。   “好人壮士,你能教我什么东西啊?我先说好,我可不学那些没意思的之乎者也,我哥请来给我教书的老头们,都被我赶走了好多个了。”炎修羽狡黠的笑着。   严清歌快被气死了。   这炎修羽,真是没救了。她是感念上辈子这个炎修羽可能善待自己的铭儿,才好心好意,请舅舅收他为徒,改变他被驱逐边关的命运,没想到,他不但不感恩,还在这里瞎捣乱。   想做鹤山乐家子弟的人,排起队能从京城站到边关,也没见她舅舅收过一个。这个小阎王啊,天赐弗取,必遭其咎!   乐毅呵呵笑道:“你哥哥结交天下名士,我读书的本事,自然比不上他给你请的大儒。但是除了读书以外,我还会弹琴下棋,画画舞剑,闲来跟父亲一起垦了亩田,半边种花,半边种粮。”   炎修羽已经听得双眼放光,差点要扑倒在乐毅身上,大呼小叫道:“好人壮士,你太厉害了!我要跟你学艺。那什么弹琴下棋画画的,我都不学,我要跟你学舞剑,还要跟你学种田,这些才是有用又有趣的本事!快受徒儿一拜!” 炎修羽说拜就拜,跪在马车里蹦蹦蹦磕起响头,严清歌和乐毅对视一眼,严清歌的眼里全是荒唐两字,而乐毅的目光中,却写着满意二字。   炎修羽磕头磕的实心实意,被乐毅拉起来的时候,脑门都青了。   他好像天生不知道疼,依旧活泼的很,对着严清歌笑道:“既然我师父是你舅舅,我也不会再看不起你啦。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帮你办到。”   严清歌发现她跟炎修羽完全无法交流,哼了一声,偏过脑袋不理他。   乐毅在京城靠近贡院的地方,租了个清雅的小院子,暂时住着。他四周的大片民房,基本上都租给了来京赶考的举子们,行过去,三步一闻读书声,炎修羽拿手捂着耳朵,生气道:“全天下的人都在读书,好吵,好吵!这些人肩不能提,手不能举,就会跟苍蝇蚊子一样嗡嗡嗡的烦人。”   这话说的实在有辱斯文,乐毅也被炎修羽的抱怨攻击在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炎修羽这个粗心大意的小魔头还没发觉,严清歌却有些替他担心。   虽然乐毅给炎修羽磕了头,但这毕竟不是正经的拜师礼。这家伙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拜师当天就被乐毅逐出门墙,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赶紧拉了拉炎修羽胳膊,悠然道:“炎小王爷,你知不知道一句很出名的话,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炎修羽好奇的拿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有些矛盾道:“这话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后面一句我喜欢,前面一句我不喜欢。”   “笨蛋,你以为书里写的,都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还有很多书,里面记载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形貌。乃至当地的美味小吃,风景优美之处,在书中都有详细记载。你是愿意先看完书,做好准备工作再去,还是两眼一抹黑去啊?”   “哇,世上还有这样的书?”炎修羽两眼唰的一亮:“我还以为,世上的书只有什么《千字文》、《百家姓》,还有什么子曰子曰的玩意儿呢。”他转头兴奋的对着乐毅道:“师父师父,我今天就要开始识字。你有没有这样的书,借给我看啊。”   乐毅抿唇一笑:“我鹤山家中有很多这样的书,这次是来上京赶考,没有带来。你要是想看,只管朝我甥女家里借去,她家书库里的书籍,只怕是天下第一。”   严清歌在旁松了口气,炎修羽这孩子还有救,没说让他哥哥给准备两个书童,念书给他听。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她舅舅真会彻底厌恶这个小孩儿呢。   她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炎修羽跟乐毅学到什么地步,都看他造化了。   炎修羽想通后,不再觉得那些读书的声音讨厌,反倒竖起耳朵聆听,还真听到几句有用的,譬如有人在高声念赞美京城十景的名诗,炎修羽听到霜桥一景时,激动道:“我平时带下人去打猎,老是经过那个大石桥,看着很普通嘛,原来要深秋红叶落遍的清晨去看才好玩,只是,那诗里面说什么愁啊悲啊的,小爷不懂!”   乐毅目光微微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收了个这样魔头一样的小徒弟,可真是要废许多力气去**了,以后当师父的路,任重道远呐。   到了乐毅家后,乐毅先叫仆人帮炎修羽处理伤口,趁这机会,随意写了十几个字的字帖,都是“一、二、三、千、百、人”之类简单的字。等炎修羽伤口处理好,教会他念后,让他拿着笔,在书房里临帖,才去了严清歌呆着的大厅。   安置好一刻都闲不下来的炎修羽,严清歌终于有了时间和乐毅独处。   她双目垂泪,望着乐毅,道:“舅舅,我家境况,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爹那样的性格,加上一个海姨娘,甥女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是好,还请舅舅帮我出个主意。”   乐毅喝了口茶,皱眉道:“我看,不如将你接回鹤山,你舅妈性格温柔,很喜欢小孩子,你外祖母也健在,经常念叨你。你在鹤山长大,将来一切都归乐家管,想来你爹也不会多说什么。”   若是重生前,乐毅这么说,严清歌一定会一口答应,可是现在却不行。她每每夜半梦回,梦里面全是她被害的铭儿和那个没来及长大的女婴。不管如何,她都要留在京城,报复那些害了她一辈子的小人。   她苦涩的笑了笑,道:“甥女既然姓严,就只能留在严家。”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炎修羽蹦蹦跳跳走进来,举着几张墨汁淋漓的宣纸,笑道:“师父师父,你快看我写的字。”   他才写了一刻钟不到,这就坐不住了,将那一张写满狗爬大字的纸拿着,来跟乐毅炫耀。   给这么一闹,加上天色已晚,乐毅不好留客,嘱咐两个下人赶车,将严清歌送回家,中间顺途把皮猴儿炎修羽放在他家府门前。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严清歌愁眉不展,连炎修羽做鬼脸逗她,都开心不起来。   炎修羽小大人一样老气横秋道:“你这丫头,不要老是叹气。我嫂嫂说,女人啊,就该开心一点,总是愁眉苦脸,会红颜先老。你本来就这么坏,要是再变丑,谁还敢娶你啊。”   “哼,要你管。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活到嫁人的年纪。”严清歌满心烦乱,赌气回道。   炎修羽一听这话,陡然安静下来,他瞪大好看的眼睛,看着严清歌神神秘秘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坏人要害你?”   “你……你怎么知道?”严清歌吃惊的看着炎修羽。她还以为这孩子被他的哥嫂宠坏了,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呢。   “我当然知道。我每天都在茶楼里面听人说书,什么不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不让人给我哥哥送妾。我嫂子那么善良,那两个小妾一看就坏,她一定会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被小妾害的惨不忍睹。你家里,肯定有个很坏很坏的小妾。你刚才在马车里哭的眼睛都肿了,真是可怕。啧啧!小爷可不能让嫂嫂变得跟你一样。不过,你娘为什么不管你啊?”   严清歌苦笑一声:“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   “哇,你跟我一样!可是我还有个哥哥,你没有哥哥,对不对?”炎修羽发现严清歌也没有娘,顿时对严清歌生出无限同情和认同感,拍胸脯安慰她道:“别怕,以后我就来当你哥哥。我罩着你,让你跟我一样,在京里面横着走。”   “小鬼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把你哥哥的礼物给抢走了,还惹出那么大事儿,看一会儿回家,他怎么念叨你。”严清歌瞪了他一眼,心情却好多了,暗里地笑自己居然对着一个明明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头伤春悲秋。   “嘿嘿,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那两个妾,我已经想到怎么处置了。我哥哥不但不会骂我,还会夸我呢。”炎修羽扒开车窗一看,掀开车帘,对严清歌挤眉弄眼笑道:“我会送你的惊喜的,再见面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哦,严家妹妹,再见!”说完不等马车夫停好车,唰的一下跑下车,一溜烟窜进炎王府大门。   严清歌坐在马车上,身边没了个聒噪鬼,顿时觉得有些冷清。   好在,很快就到了严家,她到家后,门房婆子立刻迎上来,讨好道:“大小姐,老爷说了,让你到家后,立刻去他那里一趟。”   严清歌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说完,带着满肚子疑惑,去了严松年那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着要找自己。   进了严松年院子,他屋里已经掌灯了。严松年一看见严清歌,就着急的站起来,搓着手道:“清歌,你跟你舅舅都说了什么?”   看着他又焦急又带着点畏惧的脸色,严清歌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可她却装作不懂,道:“我跟舅舅说我学了多少功课,又跟他聊了聊外祖母。路上舅舅救了炎王府家小公子,那个炎小公子一直拉着舅舅说话,还拜他当老师,害我都没跟舅舅说上多少话呢。”   严清歌一看到严松年,就强迫自己进入娇憨状态,好博取严松年好感。听完大女儿娇俏的说完这一席话,严松年心头放松不少,呵呵笑着:“你没说起咱们府里的那些传言吧,为父可没有将海姨娘扶正,你不要对你舅舅乱讲话啊。”   “女儿怎么会乱讲话。父亲大人,那本来就是流言嘛,父亲大人一定不会将海姨娘扶正的,对不对?”严清歌嘟着小嘴,撒娇道。   “对对对!”严松年糊弄道。大舅子学问好,只怕会在京城一直呆到冬天殿试结束,这段时间他最好还是将严清歌好好哄着,别让她说漏嘴了。   为了讨好严清歌,严松年难得露出慈父脸孔,道:“现在天色已晚,我看你也没在舅舅用用晚饭,今晚就和为夫一起进餐吧。”说完就叫下人去上菜。   严清歌笑着应下,回去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寒友居,这时,饭菜刚刚摆上来。   刚提起筷子,忽的,知书、达理走进来,通报:“老爷,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炎王府上派来的,给老爷送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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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歸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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