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日星期一

{毒妻} 書呆子17

早晨的空气温暖又清新,带着夏初的花香。

  凌霄垂头丧气跟在严清歌身后,满面沮丧,抱着铁琴和她一起去上课。

  前几天,凌烈出发打仗,离开京城。她之前一直摇旗呐喊,游说家里给凌烈娶妻的大好计划,被她母亲和祖母一再驳回,凌烈也被她搞的不厌其烦,亲自给她写信叫她别闹了。

  凌霄嘟着小嘴道:“烈哥可真是的,我明明是为了他好!我和水英只差把全京城的姑娘都帮他筛选个遍儿,他还不满意,等他回来,哪还有合适的啊。”

  严清歌笑道:“你这是牛不吃草强摁头!婚嫁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凌霄望望天,道:“这事儿呀,我还是和水英比较说的来。也不知水英的母亲这几天怎么了。”

  严清歌也很担心云氏,水英的母亲云氏虽然饮食问题得到解决,可到底沉疴难起,她的心病,在于丈夫和儿子的失踪,听说书只是治标不治本,每每看着好了点,病情又总会忽然恶化一番,水英因为云氏反复的病情,已请假回家去看了五六回了。若不是云氏坚持不许她退学,水英肯定早就不在白鹿书院念书了。

  云氏的想法,严清歌很能够理解,在白鹿书院念书,对女孩儿来说是很重要的资本,以后找婆家时,会额外被人看重些。若水家父子回不来了,水家败落,凌霄的婚事自然堪忧。她能在白鹿书院多呆几年,对她以后找婆家有利,云氏眼下能为水英谋划的不多,但手头已有的优势,绝不会任其白白丢掉。

  学琴的课上,凌霄不停走神儿,拨弄着手下一架铁琴,将好好的调子弹的七零八落。

  她本就不如严清歌学得好,两人坐在一起,更是被比较的一无是处。教琴课的孟夫子时不时对她投来谴责的目光。

  凌霄就跟不知道一样,继续胡乱弹琴,孟夫子对待学生,向来是愿学的她尽心教,不愿学的放任自流,凌霄这般不可救药,孟夫子干脆理都懒得理她。

  下课后,严清歌拉着凌霄,道:“你今日怎么了?”下午还有书法课,教书法的夫子向来严厉,动不动就打人手板子,水英这种状态,只怕要吃罚。

  凌霄无精打采道:“我想请假回家去。”

  “为什么?”

  “我担心我娘和我奶奶。我哥哥一走,她俩心里肯定不好受。”

  之前凌霄打听过,凌烈这次去,是做将军帐下的咨议参军,平时做的都是军事参谋之事,不用出去战斗,并不像水家父子需亲上沙场,凌霄这担心,其实有点儿多余。

  是以,严清歌劝道:“放心吧,你哥哥在军中不用冲锋陷阵,只在营里呆着,身边随时有兵将,能有什么事儿。你别回了,你这么两头折腾,不是平白叫家里人担心么。”

  凌霄想想也有道理,才打起精神继续上课。

  过了好几天,凌霄能吃能睡,倒是好了,但水英迟迟不见回来,叫严清歌心里未免有些担忧。

  严清歌怕是云氏出事儿了,水英才被绊住手脚。

  恰好第二日是休沐日,严清歌和凌霄商议道:“我们明日去忠王府看看吧,我总是担心着水英。算算日子,敏芝姐姐也快生产了,若水英没事儿,我们再去趟宁家。你这几天不是记挂你母亲和祖母么?等看完宁姐姐,恰好你还能回家一趟呢。”

  凌霄点头道:“嗯,那我们明日就回去京里吧。”

  第二天一清早,严清歌天刚蒙蒙青就起来了。她一边洗漱,一边对如意道:“去跟春泥、归燕说,叫她们小姐起吧,再耽搁今儿书院落锁前怕是回不来了。”

  如意出去交代了春泥、归燕。过一会儿回来严清歌房中,帮着她梳头发。

  等严清歌全都收拾停当,连给宁敏芝的礼物都又清点一遍儿,又坐下喝了盏茶,才道:“你再去催催春泥、归燕,叫她们快点给凌霄收拾。”

  如意回来,道:“大小姐,凌霄姑娘还没起呢。春泥、归燕叫了好几遍,她都嚷嚷着乏,叫再盹一小会儿……”

  严清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凌霄前几天还惦记着她母亲和祖母,今儿真能回去了,反倒嚷着困不起床。

  她去了凌霄那屋,见凌霄蜷成一团,紧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甜呢。严清歌一把将被子掀起来,捏住她两颊,喊道:“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今儿咱们就不回京城了。”

  凌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你骗我呢,太阳哪儿起来了,再叫我睡一会儿,我这梦才做了一半儿呢。”说着拉着被子和严清歌拔河,硬是要再躺会儿。

  严清歌给她磨得没脾气,好声好气哄着:“快走吧,小祖宗。马车走不快的,谁知道去了京里又遇到什么事儿,耽搁着晚上太黑不好走了。”

  严清歌和春泥、归燕连哄带叫,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凌霄总算是清醒过来,她火速下了床,大声道:“哎呀,我怎么睡迟了。这时候回京,到城门口都该过中午了,这可怎么办?都怪我,都怪我!”

  严清歌无奈道:“上回我们半夜赶着去烧香,你不是能起来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凌霄脸一红,道:“我平常睡不够就这样,上回我怕起不来,撑着熬了一宿没睡。”

  严清歌一脸怪不得如此的表情。

  凌霄手忙脚乱的穿衣洗漱,忽然道:“不如这样,我们不坐马车了,马车太慢,咱们骑马回京。”

  “这不妥吧!”严清歌被她大胆的提议惊到了。

  路上扬尘多,两人骑马回京,身上的衣服该脏的不能看了。而且她俩的丫鬟不会骑马,只有她俩走,两个姑娘单身上路,不安全是一方面,还太扎眼了。

  尽管理智在劝阻这么做不合适,但是严清歌心里却跃跃欲试,她面上犹豫道:“真的行么?”

  凌霄嘿嘿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我记得我带来几顶长纱帷帽,是专门为骑马赶路做的呢。咱们戴上那个,又防尘,又遮脸。”

  春泥、归燕知道凌霄是个爱疯的,素来想到什么干什么。骑马回京也不算太出格,不然凌家也不会给她准备那专门制出来的长纱帷帽了。她俩不等吩咐,就去把箱子里把长纱帷帽拿出来。

  那帷帽很大,四周缝着长长的纱,戴上后两边长,前后端,恰恰骑马时能把全身都挡住。

  严清歌头回看见这种新奇东西,在头上试戴了一番。她头发梳了双髻,摘下帽子后,头发被压乱了。凌霄招呼归燕道:“快给清歌头发梳成辫子,这样可戴不了帷帽。”

  归燕把严清歌头发拆了,细细的梳通,编了两条精致的鞭子,在头顶盘好,用带绒花银珠的发绳固定住,竟是不比梳发髻戴钗环难看。

  这么一耽搁,太阳都升起来了,时间再拖不得,严清歌和凌霄去马厩牵了马,把行李塞进马鞍两侧袋中,戴上轻纱帷帽,各骑一匹马,嘚嘚朝京里行去。

  严清歌学了半年多弓马,骑术虽然还是比不上凌霄,但在同龄女子里,已算是中等水准。她胯下的黑马是骑术课是骑惯了的,性格温顺,很听她话,赶起路来,竟是丝毫不比凌霄慢。

  天气极好,风暖而不灼,吹拂着帷帽上的长纱,马儿跑的快要飞起来、严清歌看着一路的绿野浓荫驰掠而过,打心眼里欢快。

  策马狂奔,对重生前的她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了那庞大的体重所限,她那时严谨古板的性格,也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是这辈子,她快意恩仇,整个人洒脱了太多,各种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一件一件被她做出来。

  也许她做信国公府夫人做的很好,做铭儿的母亲也做的很好,甚至连做朱茂的妻子,亦是一万分合格的。但是,那都是她出嫁后的事,她在做女孩儿这件事上,可悲的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天分。

  幸好,她结识了这些朋友,她才知道,原来生命还有这么多色彩。

  她不再活的卑微,不再被人掐去翅膀,生命中被生生割去的少女那一部分,鲜活的成长起来。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京城的时候,马上该要用午饭了。城里不能放马狂奔,严清歌意犹未尽,操控着马儿和凌霄一起直奔忠王府。

  忠王府的门房极有眼力劲儿,虽然严清歌和凌霄只来过一回,但她们的贵客身份已经被门房牢牢记住。虽然她俩提前没送名帖,但、还是被恭敬迎进去。

  严清歌进门的时候就觉得忠王府气氛不对,因为那门房看着非常松快,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一般。

  一路上,严清歌见那些丫鬟婆子们也都是喜气洋洋的,阖府上下一片欢愉,心中就有了定计。

  很快的,许嬷嬷就亲自迎过来,上次见面严清歌就看出来了,许嬷嬷是个心思深如海的人,喜怒不轻易示人,总是不怒自威,但是今日她竟是也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翘。

  见了严清歌和凌霄,许嬷嬷行了个大礼,喜道:“两位姑娘来了。可是不巧,我们家姑娘进宫去了,劳你们白跑一趟,不过王妃今儿有空,不如见一见王妃吧。”

水英竟是入宫了,让严清歌大吃一惊,怪不得她这些日子不回书院,也没消息递给她们呢。

  涉及到宫里的事儿,严清歌不好打听,她只是笑着点头道:“不知道王妃身体如何了?”

  许嬷嬷笑呵呵道:“托姑娘的福,离大好不远了。”

  她在前面引着严清歌和凌霄朝云氏的院子走去,正走着,忽然开口道:“两位姑娘还不知道吧,我家王爷和两个少爷有信儿了,说是下个月就能回京了呢!”

  严清歌进门的时候就猜测是忠王有了消息,果不其然,被许嬷嬷证实了。

  凌霄大喜道:“真的?恭喜恭喜,这可是大好事呀。”

  “对啊,我家王妃这次本来病的凶险,得了信儿,立刻就能坐起来了。”许嬷嬷笑道。

  严清歌跟着恭喜几句,心里却多留了几个心眼。

  若是这件事真的像表面听起来那么花团锦簇,为何水英被传唤进宫好些天了,却不放人回来,忠王府的这件事“大喜事”里,恐怕还有猫腻。

  三人进了王妃的卧房,见云氏靠着床榻坐着,她瘦的跟骷髅一样,浑身皮包骨,只显得两只眼往外凸,但精神气色却好极了,甚至有心思梳妆打扮,涂上胭脂水粉,比严清歌头一回看见她要强不知道多少倍。

  云氏笑着招手叫凌霄和严清歌走到跟前来,她一手拉着一个,又怜又爱的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好孩子,我病中你们来看我,我那时候起不来,没好好招待你们。凌霄都和我说了,牛娇爷俩是你们帮着找来的,为这个,我也要好好谢谢你们。”

  凌霄以前就认识云氏,她吐吐舌头道:“不用谢我,这都是清歌妹妹的主意。”

  云氏转而对严清歌柔声道:“好孩子,你说,你想要什么,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严清歌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就怕王妃你舍不得呢。”

  云氏含笑看着严清歌,严清歌道:“我想求王妃给我一本儿南菜的菜谱。”

  云氏心里本有些紧张,怕严清歌小门小户出身,狮子大开口要她帮着做一些为难的事儿。

  她本想着,就算严清歌说的过分,她也会尽力去完成,但是从此后会让水英不再和严清歌多来往。没想到严清歌只是提了这么个小小的要求。

  云氏转瞬就明白过来,严清歌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在婉转的告诉自己,她并不图水家什么。因为,就凭她和水英的关系,想要菜谱,只跟水英说一声,水英肯定会给她的。严清歌这么做,不过是在安她的心罢了。

  看着严清歌清凌凌的眼神,云氏心里一阵的熨帖。水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很幸运。

  之前京里各家纷纷传闻忠王府要倒了,便是她娘家都没来过几个人看她。真心待她的,除了身边的几个嬷嬷和水英,也就剩下严清歌了。

  她心中一阵热流涌动,对严清歌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菜谱算什么,我家里厨娘不少,你领两个回去就是了。”

  严清歌赶紧道:“长者赐,不敢辞。清歌多谢王妃了。”

  中午云氏留了严清歌和凌霄吃饭,厨房的人应当是听了云氏吩咐,拿出浑身解数做这一顿饭。满桌雕蚶镂蛤,珠翠之珍,一道还没尝到口,另一道便端上来,便是招待皇亲国戚,亦是够格的。

  这餐饭,将云氏对严清歌和凌霄的喜爱表现的淋漓尽致。

  吃过饭,听闻她们还有别的事儿,云氏不多留她们,给她俩一人包了一份礼物,就送她们出去了。而她要送给严清歌的两个厨娘,等收拾好了东西,自然会去严府的青星苑报道。

  卫家离忠王府不远,严清歌和凌霄很快就到了卫家门口。

  只见卫家大门紧紧闭着,旁边夹道里的角门也关的紧紧。严清歌心感奇怪,上前敲了敲角门,好半天时间,里面才有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凶巴巴问道:“谁?”

  照常理,像卫府这种人家,看角门的肯定都是婆子,因为常有丫鬟从角门出入采买东西。今日这儿却有个男的招呼,还不开门,可见卫家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严清歌拉着凌霄后退几步,道:“我们是卫家二少夫人的朋友,来看她的。”

  里面那男人没好气隔着门道:“快走!快走!卫家现在不见闲人。”

  凌霄气的眉毛一立:“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跟本姑娘这么说话!信不信本姑娘抽死你!”

  只见大门吱嘎一声开了条小缝,一个穿着禁军衣裳的兵丁小头目在门缝里露出半边脸,恶狠狠的紧紧盯着严清歌和凌霄。他虽然没说一句话,可是表情和目光着实狰狞凶狠,硬是把凌霄和严清歌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严清歌拉着凌霄转身就走,凌霄也乖了,半句话不说,等离开卫家有距离了,她才满脸担忧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刚才那人看着像要把咱俩杀了一样。这人一定是出去打过仗的兵,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凶气。”

  严清歌道:“那人的衣服看着像是禁军服。卫家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回家问问我娘和奶奶就知道了。”凌霄说道。

  严清歌却是脸上突然一白,抓紧了凌霄的手,道:“你先回去,我要去我舅舅家。”

  她想不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去年宁敏芝的父亲考试前和大批考生一起举办酒会,在她的阻止下,宁大人并没有泄露考题。可是抛开泄露考题不讲,考官私自和考生聚会,已经属于不当行为了,如果被人攀扯,那么影响就极大了。

  不但出了个探花并且和宁家联姻的卫家会受到影响,她舅舅是状元,也会首当其冲被人拿出来吊打。

  严清歌手脚冰凉,跨上马就直奔乐毅宅子。

  乐毅买的房子同在内城,比较靠边缘地带,严清歌一阵狂奔,下马就朝里冲。

  好在乐家的大门如常打开,门内一片安静祥和,看起来不像是受到影响的样子。

  严清歌的心口猛地一松,竟是浑身都瘫软了。

  恰好顾氏出门,看见严清歌满身是汗站在门口,喜道:“咦,你怎么也来了?今儿轩哥也回来了呢,”

  严清歌抬袖抹了一把汗水,对着顾氏露出个虚弱的笑容:“舅妈,我渴了,有没有水喝?”

  “屋里有的是茶水,你进去喝吧,看这一头汗。”顾氏道。

  炎修羽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匆匆冲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严清歌,笑道:“清歌妹妹!你来了呀。”

  严清歌对他点点头,进屋道:“嗯,你怎么也来了?”

  炎修羽挠挠脑袋,道:“师父说最近他比较闲,叫我回来跟他学一段日子。”

  乐毅今年才到翰林院任职,怎么可能闲,严清歌斜他一眼:“是你惹祸了,才被从白鹿书院赶回来了吧?”

  炎修羽嘿嘿笑了两声,默认了。

  严清歌担心的看着炎修羽,上回她给炎修羽写信,告诉他水英要买那说书的爷孙俩时,也告诫过他,不要老是动不动打架,更不要处处拿出炎王府的身份压人。看来那信是没怎么起到作用。

  白鹿书院的外院可不像内院,里面的学子们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都有,身份也鱼龙混杂,有炎修羽这种皇亲贵胄,也有平民百姓出身的学生,个人的心性也大不相同。

  炎修羽被在炎王府护着长大,天生一把爱动手不爱动口的坏脾气,唯一一点脑子还是听书听出来的。去了以后,就被小染缸给迷晕糊了,有人挑唆他,他就接下来;有人耿直不阿看不惯他,他也接下来;还有人就是想逗他看乐子,他也接下来,等他隐约回过来味儿的时候,白鹿书院已经满地是敌人了。

  再这么呆着,炎修羽觉得没意思透了,索性退学回到京里,每天到乐家点卯。

  乐毅还以为是炎修羽变得好学了呢,每天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教他一会儿。但令他没想到是,炎修羽来他家,学东西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等今天!

  炎修羽笑嘻嘻的跟在严清歌屁股后头,开心的不得了:“我早知道你会来乐家的。”

  “这是我舅舅家,我当然会来。”严清歌说道:“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么,今年夏天我也会住在乐家,到时候你还不得吓死了。”

  这时,乐轩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走,到了厅里面,口中叽叽咕咕说着:“怎么回事儿?这书怎么少了一页。”

  他抬眼看见炎修羽,脸上表情一变,几乎是吼了出来:“炎修羽,这书是不是你撕得!”

  炎修羽脑袋一缩:“什么是我撕的?我可不知道!”

  “家里书房除了我爹,又只有你去,这书肯定是你撕的。”乐轩气不打一处来。

  他性格老实,只喜欢读书,本以为到了白鹿书院后能够好好读书,谁知道因为炎修羽天天闯祸,叫他一天到晚的跟着擦屁股。

  时间长了,那些本来和他交好的同学,看他一只护着炎修羽这个混世魔王,也跟他不亲近了。炎修羽这小子倒好,屁股一拍不念了,叫他现在在书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更是趁他不在家,撕起书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这……”炎修羽辨无可辨,拿过那本书一翻,忽然笑的狐狸一样:“原来你竟然爱看这个,这可是京城四大才子的文集!”

  炎修羽笑的前俯后仰,还一脸的嘲讽,乐轩脸上实在挂不住。

  他心里也知晓,从今年初才开始风靡京城的所谓京城四大才女和京城四大才子,其实大部分都是草包。真心论起来,只有四大才子里的卫樵有那么一两分真本事。

  这本书是好事的人编纂的四大才子文集,因为乐家下人会定期去书铺里买新书,并不拘题材和质量,只要是新的就会买,这本书就也被摆在架子上了。

  乐轩表情别扭道:“我是为了卫樵卫公子的文章才看这书的,被你撕了一页,叫我怎么看。”

  炎修羽大大咧咧将书拿着抖了抖,哗啦一声,将书撕成了两壳,把前面那部分比较少的扔给了乐轩,道:“前面这几篇都是卫樵写的,后面都是旁人写的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乐轩的脸色越涨越红,道:“你撕书干什么!”

  他最见不得人轻贱书纸,哪怕是一本看不下去的书,也要珍而重之的放起来。乐轩竟然当着他面把书五马分尸,叫乐轩眼睛都快烧起来了。

  顾氏听见屋里动静,跑进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又吵起来做什么?”

  乐轩悲愤又谴责的叹气道:“真是个焚琴煮鹤的浑人!我出去再买一本去。”然后将那半壳已经不能称作是书的东西归拢起来,拢在怀里出去了。

  严清歌无奈对炎修羽道:“你又招惹轩哥干什么,好好的撕书给谁看呢。”

  顾氏在旁却是笑起来:“我看羽哥做的就很好。轩哥是个天生的书呆子,倒是和羽哥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些儿少年心性流露呢。”

  炎修羽得了夸奖,骄傲的抬起头,对严清歌眨眼睛:“师母说得对,我都是为了轩哥好。”

  严清歌被他这自恋的样子搞的一个头两个大,摆手道:“好好好,你最有道理了。”

  她说着,给自己倒了满杯的热水,坐着慢慢喝。喝了几口,对在她旁边乐滋滋站着的炎修羽问道:“炎小王爷,你知不知道最近京里面出什么大事儿了?”

  不管是水英被叫进宫中不放出来,还是卫家被禁军看管起来,都不是小事儿。严清歌直觉这两者之间有关系。

  但是,她重生前的这个时间段,除了舞弊案被揭发出来后的一系列变动外,京中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因此,要么是她多心了,要么是这件事涉及到一些平民根本触碰不到的隐私,所以才被严严实实的捂起来。这种事炎修羽八成会知道,因为他哥哥管的差不多就是这方面的事儿,而且炎修羽本人又非常能闯祸,风声紧的关头,炎王爷绝对会给炎修羽一些警告的。

  炎修羽想了想,道:“没什么事儿呀。”

  严清歌更加不解了。但是好在她知道了乐家肯定是不会被牵扯在其中的,因为炎王爷还允许炎修羽登乐家门就是明证之一。

  休息过一会儿,严清歌歇过劲儿了,她喊了个下人,吩咐道:“我骑来那匹马呢?给我备好,我要走了。”

  炎修羽眼睛瞪得老大,吃惊道:“你是骑马来的呀?”

  “对啊。”严清歌笑着点点头,露出一个无暇的笑颜:“我学了半年弓马课,现在骑马骑得还不错呢。”

  炎修羽看着她的笑容,觉得这笑直插他心脏,美的他心口一麻,话都忘了说了,只会呆呆的看着她的脸。

  “你怎么这个表情,难道我不该会骑马么?”严清歌道。

  “不是不是!”炎修羽急忙摆手:“我相信你会骑马的。清歌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现在就要回书院了么?我送你回去吧。”

  “我和凌霄一块儿,我现在去她家找她去,不用你送啦。”

  “我送你吧,我好几天没骑马了,想骑来着。”炎修羽大声朝小厮喊道:“去,给我也备好马,我要骑马。”

  炎修羽的小厮道:“小王爷,你忘了啊,咱们今天是坐马车来的。”

  炎修羽才不管那么多呢,他挥手豪迈道:“把车子卸下来不就有马了么。”

  小厮无奈的劝道:“炎小王爷,就算卸下来,也没有马鞍,裸马不好骑呀。”

  “谁说我不能骑裸马了。”

  那小厮越劝,炎修羽越来劲儿,拍着胸脯打包票自己骑裸马绝对是高手。

  现在临时回炎王府取鞍鞯肯定是来不及了,小厮担心着炎修羽安全,磨磨蹭蹭不肯去卸车,炎修羽亲自去了马厩将车子卸下来,一个大步跨上了马背,揪着马鬃操控那马到了门口,骄傲的对着严清歌道:“走喽!”

  严清歌无奈的看着炎修羽,道:“炎小王爷,别闹了,我叫舅妈把她家的鞍鞯拿来给你先套用一下,尺寸再不合也比没有强。还有,等会儿你送我们去了书院,回来天可就晚了,你得答应我,晚上先在书院住一晚上,明儿一早有人陪着再回来。不然我可不叫你跟我一起去的。”

  炎修羽用力拍打着马臀,夹紧马腹,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等两人和凌霄会和时,凌霄看见炎修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来干什么?”竟是很不欢迎他的样子。

  严清歌好奇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凌霄气哼哼道:“那时候我劝着烈哥出征前先娶妻,就是他带着一帮人起哄,在书院笑话烈哥,让烈哥丢了好大脸。要不是他,说不定烈哥早听了我的。他害我白白的没了一个嫂子。”

  炎修羽正色道:“这怎么能怪我,明明是你先叫烈哥娶亲的,就算我不笑话他,也有旁人笑话他。”

  “强词夺理!”

  “你才强词夺理。”

  “你欺负烈哥,你就是没道理!”

  “明明是你先欺负他!”

  凌霄和炎修羽吵了起来,各自拉着马儿的缰绳,在路口虎视眈眈,僵持着不动。

  严清歌喊道:“好啦好啦,你们还走不走,再不走天就该晚了。”

  凌霄啪的甩了个响遍,她的马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同时,她回头对着炎修羽喊道:“来追我啊,追上了就算你有理,追不上就是我有理。”

  炎修羽刚要跟着过去,忽然又止住了马步,一脸正经的渡步到了严清歌面前,道:“清歌妹妹,我们一起走吧!”然后,他还叹口气,故作老成道:“凌霄妹妹真是太孩儿气了。”

  凌霄在前面跑马跑了一阵子,回头一看,身后半个人影都没有。她勒住马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严清歌和炎修羽骑着马并肩跑来。

  她远远大声喊着:“喂,你服气不服气啊?”

  炎修羽方才和严清歌在一起单独跑了一阵马,心情正好着呢,笑嘻嘻道:“服气什么?”

  说话间,他们二人的马已经超过凌霄,跑到前头去了。炎修羽回身对凌霄递过一个得意的眼神。

  凌霄眼看着炎修羽超过了自己,赶紧打马跟了上去。

  因为严清歌骑得不是很快,凌霄几下就赶上了,她和炎修羽的骑术都不错,两人一边骑马一边分心吵架,一左一右吵得严清歌脑袋都大了。

  一直到了书院的内院门口,男子不能进去,炎修羽才消停了。

  送走了炎修羽,严清歌无奈的点了点凌霄的鼻子:“你真是够闲的,就这么跟他磕牙磕一路。”

  凌霄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扑了严清歌个满怀,显然心情好极了:“我这次回家回的刚刚好,我家里接到了烈哥的信,烈哥说他一切都好,他们还打了个很大的胜仗,烈哥出的计谋起了很大用处,等回来后,烈哥能升爵加衔呢。”

  “真好!”严清歌心情也是大好,问凌霄道:“卫家怎么回事,你问出来么?”

  凌霄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道:“我也不知道,我妈让我别管,她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她让我回了书院也别乱说,而且最近也别跟不熟的姑娘在一起厮混。”

  既然有了凌霄母亲的保证,那卫家的事情估计真的不大。严清歌放下心来,她今天给宁敏芝带的是亲手做的几身初生婴儿穿的细棉衣服,等孩子出生了再送也不晚的。

  过了休沐日,就又要开始每天学习的日子了。

  内院对女学生们的管理很有意思,若是真心想来学东西的,这里的各位夫子们教的会非常尽心,将来出去就算不能成为一代大师,但是在贵女圈里成就一代佼佼者是没问题的。

  但是不想学的,或是来镀金混日子的,那也没问题,除了个别几门课程外,剩余的时候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严清歌属于前者,她认真的学着琴棋书画,认真的学着弓马。

  她上辈子没有机会好好学这些东西,只能关在家里学一些皮毛。现在有了机会,她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各种知识,锻炼着自己的才艺。

  兴许是因为重生前的经历,让她分外坐得住,也分外有耐心。别的女孩儿学什么东西没进步的时候,就会丢了兴趣,她却能耐着性子坐冷板凳,一直攻克下去,直到突破瓶颈。

  她不图成为什么才女,只是单纯真心的喜欢着学习。

  夫子布置了练一百张大字,她就写三百张。夫子布置下次课前练会这次教的琴谱,她就不但练会,还练得意境手法无一不动人。夫子布置将课上讲过的书背会,尽管她上辈子已经背过,但还是会回来诵读,然后找来各种历代名家注解,举一反三,温故知新……

  就在这样忙忙碌碌又充实的日子里,马上到了过夏假的时候了。

  严清歌也拿到了春夏两季的考评,她得到了所有夫子一致发下的全优评价!


“清歌,回家以后你会不会想我呀。”凌霄歪缠着严清歌,撒娇道。

  这半年来两小日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凌霄将严清歌当成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姐妹看待,一想到有好久都不能再和严清歌同吃同住,她心里就一阵儿的舍不得。

  严清歌笑着拍了拍她:“内城才多大,况且我又不是住在严家,是住在舅舅家,你随时来找我玩儿就是了。”

  “舅舅家也是家呀,老呆在家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一起去避暑吧。去年柔慧公主办荷花会的那个庄子,我往年都常去玩儿的,今年咱们一起再去玩玩吧。虽然没有荷花会,可是人少更清静自在。”

  严清歌道:“这倒是挺好的,不过我们总不能一夏天都住在那里吧。我们再等等,若是水英能从宫里回来,咱们三个一起去岂不是更好。”

  凌霄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还怪想水英的。她在宫里连个信儿都传不出来,我妈说宫里规矩可大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在里面受委屈。”说起来这个,她忽然眼睛一亮,神神秘秘道:“我妈和奶奶都有入宫觐见的牌子。不如这样,下回我妈再进宫,我叫她帮忙问问,咱俩能不能进宫去看水英。”

  严清歌被她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她掐了一把凌霄的脸蛋:“就你聪明!宫里面是能随随便便进的么,你规矩都还没学好呢,仔细给宫里面的姑姑看到,打你手板子。”

  “我妈的规矩都学得稀松平常,还不是在宫里头行走了那么多次,难道你不想看看宫里面到底是什么样么?”凌霄眼睛一闪一闪的,充满了好奇的说着。

  每次凌霄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严清歌就知道这件事她是非办不可了。有条件要办,没条件凌霄制造条件也要办。现在制造不了条件,她就会一直惦记着,惦记到能办的那一天为止。

  对凌霄的这个习惯,严清歌简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能道:“那你就叫你母亲替你求个恩准吧。不过我可不行了,我要家世没家世,要名声没名声,三五不靠,除非是去当宫女伺候人,不然怎么都够不上进宫的标准。”

  凌霄哼唧一声:“又装!书院里谁还不知道你跟太子有婚约,你要是进不了宫,还有谁能进宫!”

  平常严清歌基本不提和太子的婚约之事,今天凌霄猛地一说,她心里咯噔一声。

  重生后的日子过的太好太顺,尤其是这半年来,她基本就没回过严家,让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重生前,她十二岁那年皇家派人来提亲,算算时间,顶多到明年,提亲的事就会再次发生了。

  当年海姨娘被扶正成正妻,严淑玉勉强算是嫡女,加上严清歌又被下了药,肥的不成样子,婚事最后落在严淑玉头上。

  但是这辈子什么都变了,她既没有变胖,还来了白鹿书院读书,海姨娘依旧是姨娘,甚至还不如以前得严松年宠。

  不过,海姨娘手里的筹码也在变,现在的严淑玉可是京城四大才女之首,外面众说纷纭,有的说她这样有才,堪配太子,有的说她足以进宫做娘娘,有的说她可以入朝堂做女宰相,总是天花乱坠,把严淑玉吹上了天。总的来说,这些说法中认为严淑玉最好配太子的一派人最多。

  但是,这些还不够!因为她还没有不好到让宫中人放弃她的地步。

  严清歌慢慢的理了理思路,看来,这趟宫,她是务必要进一趟了。她必须要让皇家的人真真切切看到,她并不适合做太子妃,当不起这个大任。

  至于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宫中人面前,严清歌看着小桌上放着的她的全优评语,眼前活灵活现的浮现出了乐轩的身影。

  乐轩受不得奇怪的味道,爱清洁到让人侧目的地步,年纪不大却古板的紧,又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很好!若是这样的种种特性出现在一个女孩儿身上,又该是多么有趣啊!但有趣归有趣,皇家是绝对不会要这种太子妃的。

  严清歌忍不住莞尔,在唇边绽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带着满肚子算盘,严清歌回了严家。

  此时是六月初,天气还不算很热。严清歌收拾出几大车东西,叫下人运去乐家。她早就打算好了,今年夏天在乐家过。

  虽然乐家院子不大,也没有青星苑的亭台水阁,可是里面有乐毅一家,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严清歌搬家一样一车一车往外拉的阵仗,惊动了严松年。

  严松年亲自来了青星苑。

  他到的时候,严清歌正在指挥着一众人朝车子上装箱笼,有几个箱笼的盖子还没合上,严松年一眼看到里面装了好几个玉夫人,那几个玉夫人有青玉所制,有黄玉所制作,虽然玉料不是顶好的,但是胜在块头大,镂刻的刀工也好,因此价值不菲。

  严松年估摸着那是严清歌送给乐毅的礼物,他从牙缝里嘶嘶抽着凉气,打心眼里心疼这些好东西被送人。

  他喊道:“楚姨娘月份大了,怕热,珠玉院院墙高,闷热的很,你把那玉夫人取出来给她留一个。嗯,再给为父也留一个。”

  严清歌脸一冷:“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严松年腆着脸道:“连我避暑都只用竹夫人,你一个小孩儿家用那么多玉夫人,岂不是折福。”

  严清歌偏过脸,就当没看到严松年。

  院子里下人们都知道严松年和严清歌这对父女不和,而且严松年又制不住严清歌,一个个鸦雀无声,继续搬着东西。

  严松年大呼小叫,却没人搭理他,他被臊的低眉耷眼,灰溜溜走了。

  走前,严清歌嘱咐人看好院子,不许旁人进来,又指着忠王府送来的两个厨娘,道:“你们两个跟我走。”

  带了浩浩荡荡的行李和几个伺候的丫鬟,严清歌来去匆匆的离开严家。

  顾氏知道严清歌今天要来,可是没料到她拿了那么多东西,迎到人的时候直喊着给她备的屋子小了,放不下那么多。

  严清歌笑道:“舅妈怕什么,这里面多半儿都是我给你们带的东西,我自己用的不算多。”她又指指那两个厨娘,道:“这是忠王府送我的厨娘,我常年不回去,往后就叫她们在乐府里做饭吧,免得老是不动手,手艺生疏了。”

  严清歌叫人卸着箱笼,里面大部分都是避暑用的各种东西,乐家人人都有份。

  除此外,她还叫抬了几箱子布料,全是轻便凉快夏日专用的。这些布料常年放在库房里,哪怕保存的再好,时间久了也会变的不鲜亮,甚至朽坏,干脆全拿出来给乐家用。

  这些东西里,有一个大盘子,最适合用来放冰。

  顾氏笑道:“这东西放书房。你舅舅和轩哥常在里面读书,羽哥每日来了也多呆在那儿。”

  严清歌点头道:“是极。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摆吧。”

  两人携手到了书房,只见乐轩正坐在窗户底下摇头晃脑的读书,他把书拿的离眼睛极近,听得有人来,他转头看过来,眯着眼睛,目光涣散,竟似看不清人,在努力辨认一样,瞧着呆气更盛三分。

  严清歌扑哧一声笑出来:“轩哥,你这是怎么了?”

  顾氏虎着脸瞪了瞪乐轩,叹气道:“还不是他日也看书夜也看书,将眼睛生生看坏了。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变成半个瞎子,不到近处就瞧不清楚人脸。”

  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近视么,据说只有看了很多书的人才会得这病。

  严清歌眼前一亮,揣摩着乐轩的眼神儿,感觉乐轩现在眼神涣散,看着更呆了。这眼神儿她一定要学会,等过段时间入宫了用的到。

  顾氏摆好冰盘就走,严清歌借口要练字,呆在书房,一下午都在打量乐轩,不时眯着眼睛揣摩他眼神儿的精髓,并且尽力模仿着。

  花了一下午时间,她自觉学的还算有模有样,心中不禁十分得意。

  皇家需要的是懂事儿的太子妃,就算平庸些,也是能在人提点下当大任的平庸,绝对不是满肚子掉书袋,只会死读书的近视眼儿。

  炎修羽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严清歌正坐在书桌边,拿朦胧的眼神儿托腮看向乐轩,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含笑,一副叫他说不出的慵懒欢喜神色。

  炎修羽的脚步瞬间止住了,他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握着的篮子,宽宽的柳条提手被他捏的微微嘎吱作响,硌的他手心泛出一股从来没有体味到的感觉,让他难受,也同样叫他清醒。

  这种前所有的感觉,让他竟然奇异般的止住心胸间冲撞回荡的杀意,他咬紧牙根,双颊被撑得酸疼,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静静的在书房外看着里面。

  屋内的严清歌端坐在书案前,看起来像是在练字,实际上,别人能明显能看来她的心不在焉。没写上几个字儿,她就抬头打量正认真读书的乐轩,眼睛时而明亮的睁大,时而微眯着散发出动人的风情。

  炎修羽轻轻的将手里堆满新鲜杨梅的提篮放在地上,悄悄的后退,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离开了书房的范围,才夺路而逃,冲出乐府大门。

  他心头各种想法交织,像是一道一道闪电劈开在他灵魂深处,照的他慌乱,照的他不知所措,又叫他分外的委屈和愤怒。

  这时,他身边的小厮喊着跑过来,一把拉住很是不对劲的炎修羽,道:“小王爷,你怎么了?”

  炎修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愣了好半天,离了魂一样的脸上才出现一丝茫然的表情。

  他摊开掌心,只见上面有一道新鲜的两指宽的伤口,是方才被果篮把手勒的,边缘处皮开肉绽,正朝外流着鲜血。

  炎修羽带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鲜血淋漓的掌心,慢慢道:“这种感觉,就是疼么?”


吃晚饭时候,严清歌坐在乐轩身边,喜滋滋的对顾氏和乐毅道:“快看我学表兄学的像不像?”

  她眯起眼睛,板起脸孔,学起乐轩那副近视眼的独特书呆表情。

  乐轩恰好也抬起脸夹菜,俩人的表情瞧着真是有那么几分相似,让顾氏喷笑出来,啪的拍了严清歌后背一下:“就会作怪!”

  严清歌见她表现,知道自己学的还算**不离十,心中很是高兴。

  吃过饭,乐毅忽然问道:“今天炎修羽怎么没来?”以前炎修羽都会留到晚饭后才走,他会在吃过饭后教导他一会儿功课。

  “羽哥来了,还带了两篮子新鲜杨梅,后来想是家里有事儿,急匆匆走了。”顾氏说道。

  “哦,我说书房门口怎么被人放了一篮子杨梅呢,原来是炎小王爷来过了。”严清歌笑嘻嘻道:“再过几天就过了吃杨梅的季节了,这倒是最后一波好杨梅啦。”

  乐毅嗯了一声:“他倒是有心。过几日就是他十二岁生辰,炎王府可能会举办宴会,你们记得备下来礼物。”他重点对乐轩道:“尤其是你。”

  乐轩微微有些苦恼的答道:“知道了,父亲!”

  对父亲的不信任,乐轩很是无奈。他只是爱读书,又不是真的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在白鹿书院的时候,他人缘可比炎修羽好多了,没少给炎修羽解围,只是父亲没有看到罢了。

  严清歌给炎修羽送过帕子、吃食、装东西的小香囊小荷包,还送过帽子、手套……平日里能送的东西差不多都送完了,碰上了他生日,倒叫严清歌为难起来。而且,十二岁生日不管在哪家,都是要大过的,这礼物还不能轻。

  她思前想后,决定过几天回一趟严家,去她母亲的那堆嫁妆里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实在没有,再去坊市买。

  炎王府现在喜气洋洋,因为他们炎小王爷打娘胎里带来的那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的毛病,很可能快要好了。

  下午炎修羽带着手上的伤口回家,炎王爷本来还没当回事,因为炎修羽不知道疼,,所以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在身上弄出伤口来。但是在知道炎修羽觉得那伤口有疼痛感时,炎王爷才重视起来。

  京中出名的神医欧阳少冥给炎修羽治病,算时间已经有一年了。

  炎修羽每天都要做药浴,隔几天欧阳少冥就会给他针灸,每月还要服用三次汤药。

  炎修羽偶尔也会说自己能感受到一点儿似痛非痛的异样触觉,可是却从没有像今天那样酌定说出感觉到疼。

  为了炎修羽这怪病,炎王爷可算是操碎了心。

  炎修羽是遗腹子,出生后没多久,老王妃也去世了,可以说,是炎王爷一手把炎修羽拉扯大的,长兄如父,说的就是炎王爷。

  眼见得炎修羽这病要好,炎王爷的欣喜溢于言表。加上炎修羽马上就要过十二岁生辰,炎王爷笑着下令:“传令下去,修羽生辰那天在京里施饭,来的人每人发两个白面馒头,一碗肉菜。”

  炎王府要施饭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尽管炎修羽顽劣的名声在京里面很是显著,但那些早就准备好要去吃馒头和肉的平民百姓,都没口子的说着炎修羽的好话。

  毕竟炎修羽一没有调戏哪家妻女,二没有霸占了谁家家财,顶多和身边的人口角多些,脾气暴些,但这些都是贵族老爷们圈子里的事儿,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

  严清歌也听说了这消息,当她晓得炎王府施饭是因为炎修羽的怪病快好了时,立刻提笔写信给炎修羽,发自内心的恭喜了一番。

  炎修羽接到信后,心里百般难言滋味儿。

  他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炎王府的人问不出个所以然,但看他只呆在家里,并不出去找事儿,就放任不管了,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严清歌而不开心。

  拿着严清歌送来的信,炎修羽看了放下,放下又拿起再看。信里面字迹、口气都是他很熟悉的,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他瞧的那信的边儿都快要磨毛了,才猛的起身,向外跑去,嘴里喊道:“背马,我要去师父家。”

  严清歌看见炎修羽的时候,惊喜道:“炎小王爷来了?你不是在家里准备十二岁生辰么,怎么得空啦。”

  炎修羽定定看着严清歌的脸,道:“我……你别叫我炎小王爷了。”

  “怎么啦?”严清歌不解道。

  “你跟师母一样叫我羽哥,或是叫我修羽哥哥都可以。”炎修羽认真道:“我都叫你清歌妹妹了,你还一直叫我炎小王爷。”

  严清歌笑弯了眼睛:“是是是!我知道你要过十二岁生辰了,往后就是个大人了,不是什么‘小’王爷!我以后就叫你羽哥好了!”

  炎修羽点点头,心中一半儿是海水一半儿是火焰,心情云雾缭绕。他想起那天严清歌看乐轩的眼神就打心眼里难受,可是又如饥似渴的想要和严清歌呆在一起。尤其在她说要叫自己羽哥的时候,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严清歌不知道他心事,只看他面色不太好,叫他进屋去坐,道:“前几天你送来的杨梅很好,只是太多了,大家只吃了半篮子牙就倒了。剩下的杨梅我拿着泡了酒,下个月便能喝了,到时你带两坛回去尝尝,这是我在书里面看来的做法呢。”

  炎修羽嗯了一声,问道:“轩哥呢?”

  “他在书房读书。”严清歌答道。

  “你怎么不去和他一起读书。”炎修羽酸溜溜的问道。

  严清歌一愣,然后开心的笑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道:“你看我像不像书呆子。”

  她调整了一下眼神,将微微狭长的凤眼眯起来,脸上摆出木讷的呆呆表情,双眼朦胧而又没有焦点的看向前方。

  这眼神儿炎修羽太熟悉了,不正是那天她在书房里看乐轩的眼神儿么?

  在炎修羽看来,这眼神根本不呆,反倒妩媚的让他热血上涌。

  严清歌平时的眼睛是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白处甚至带一点婴儿一样的天蓝色,蕴满冰清玉洁的纯真味道。可是现在,她眼神朦胧,加上她眯起来后愈加显得狭长的凤目,简直就是在勾人。

  炎修羽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脸上冲上一股掩盖不住的热气,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书呆子……“

  严清歌恢复了正常,苦恼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和轩哥的呆样很像么?我舅妈和舅舅都说很像呢,家里的仆人们也说我像他。我为了学他可下了苦功夫呢。”

  炎修羽吃惊道:“你学他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人觉得我是书呆子喽!你不觉得扮成书呆子很好玩么?”

  炎修羽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竟然是这个回复,他欣喜若狂,从椅子上跳起来。原来那日严清歌一直盯着乐轩看是要学他呆样子的原因!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严清歌说乐轩呆好,还是高兴严清歌对乐轩没意思好!

  他的脸色阴转晴,兴奋的没口子道:“当然好玩了!太好玩了!我也去书房学轩哥去。”

  炎修羽硬拉着严清歌,风风火火闯到书房。乐轩被他们惊动,见他们不像是来读书的样子,不悦道:“干嘛?要玩儿出去玩儿去。”

  “我们不吵你。”炎修羽拉了凳子,坐在乐轩对面,认真无比的学起乐轩的表情和眼神儿。

  乐轩的近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炎修羽坐的这么近,还挤眉弄眼的学他,立刻就被他发现了。

  这几天严清歌动不动就学他,不但学他的表情,还学他的言行举止,经常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附近的下人们捂着嘴对他笑,一回头就发现不远处严清歌亦步亦随的学着他在后面走。

  他还从来没发现严清歌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对严清歌,他实在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苦着脸被严清歌学。

  现在炎修羽竟然也学他,乐轩积攒了好几天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拎着炎修羽的耳朵,把他赶出了书房门,然后回过身对严清歌招招手,目无表情的指指门外。等严清歌也出去了,他将门旷荡一声关上,在门内带着愤怒朗声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学!”

  炎修羽闹过一场,几天来心中一直存着的郁结一扫而空。

  严清歌和他一起笑起来,不再吵乐轩,两小去了前面厅里。

  今日的炎修羽让严清歌觉得怪怪的,他待严清歌太好了,不但语气柔和,眼神儿也巴巴的,像是汪着两潭春水。炎修羽往常待她可没这么温柔过,脾气急起来还会满口子小爷小爷的嚷嚷,叫她怪不习惯的。

  就在严清歌寻思着到底为何炎修羽今日这般作态时,仆人领着凌霄走进来。

  凌霄进门就对严清歌嘻嘻笑道:“清歌,我妈昨日入宫,跟皇后娘娘说了我们想进宫看水英的事儿。皇后娘娘已经准了,再过五天我们就可以去啦。”

  严清歌高兴道:“真的么?”

  炎修羽在旁道:“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清歌妹妹,你怎不说你想进宫玩儿,我叫我嫂嫂带你去呀。”

  凌霄不客气的赏了炎修羽一个白眼儿:“我们是去看人!宫里是能随便走动的呢,不怕被当刺客抓起来。”

  炎修羽还要说话,严清歌抢着问凌霄:“入宫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我听说进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有要求的。若是穿戴了逾制的东西可不行。”

  “没事儿的,就照着往常打扮就行了,咱们又不是去常住,更不是去看哪位贵人,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凌霄说完,为了安严清歌心,又道:“再说那天去我妈也跟着,有什么不对,她肯定会提前说的。”

  严清歌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点头道:“那我就不怕了。”

 一眨眼,马上就要到炎修羽的生辰了,再不给他准备礼物,时间就不够了。

  严清歌寻了个大清早回严家,她到严家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看角门的婆子看见严清歌,开门的动作硬是慢了半拍。

  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大小姐回来了?老爷还没起呢。”

  严清歌扫她一眼:“我回来取件东西,不找父亲。”

  那婆子却不敢怠慢,赶紧去通报严松年了。

  回到青星苑,严清歌没去库房,而是叫如意拿来库房里的清单,先照着单子筛检一遍儿再去挑。不然里面的东西太多,找起来累死个人。

  寻摸了一早上,严清歌在母亲的库房里果然找到了件好东西——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不但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最重要的是,它的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卖相名贵非常。

  这样的礼物给炎修羽当十二岁生辰礼物刚刚好。

  因没合适的盒子能放下这把长剑,严清歌叫如意找了锦缎将长剑裹起来放好,等她回到乐家,再缝制一个简单的剑袋盛它。

  找好了东西,严清歌才准备走,严松年摔着袖子从院门外大步小步走进来,脸上还有凉席压出来的纹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浑身的起床气快要凝为实质,他硬声道:“你怎么大早上回来。”

  严清歌对他屈膝行了个稀松平常的礼,道:“不劳父亲挂念,我这就走。”

  刚才看门的婆子来报,说严清歌回来取东西。严松年一听之下,心疼的觉都睡不好了,赶紧起来看看严清歌这边怎么回事。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严松年一直呆在家,没做什么营生。严家有个庄子,还有几间铺面,虽说不至于入不敷出,可是没有额外的进项,叫严松年老是在心里嘀咕,平日里越发的小气起来。

  上回严清歌带着东西去乐家,已经让严松年心里不痛快了。

  虽然乐氏的嫁妆严松年看不到摸不着,但是在他心里头,只要那些东西还呆在严家院子里,就是他的,严清歌这么左一躺右一躺的往外拿,是戳他肺管子,他不能答应。

  他眼睛咕噜噜的在屋里瞄着,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看看院子里,没见有装东西的车驾,心下才稍安,摆出和颜悦色的脸道:“月底你海姨娘要办个消暑诗会,家里冰都订好了,你到时带着朋友来玩儿吧。”

  严清歌才不稀罕什么消暑诗会呢,但凡是有点儿闲钱的贵族世家,热起来都会买冰消暑,只有严家才这么把买冰当成上台面的事儿,还专门办个诗会,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看严清歌显然是不想回来,严松年板了板脸:“连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严清歌淡淡回他:“我又不会作诗,干什么要回来?况且我和朋友约好要出去玩儿,没空过来。父亲总不会是在教我食言而肥吧?”

  严松年被她连软带硬的拒绝,蹭了一鼻子灰,脸上挂不住,越发觉得严淑玉好,严清歌不好。他冷哼一声:“你不回来也没什么,你一不会作诗,二不会处事,诗会有你庶妹一个就够了!别怪我没跟你说,这次诗会京城四大才女全都会到,会后要出一本诗集子,京里面各大书铺都提前订好货,这可是名扬天下的好机会。”

  严清歌才不在乎那些虚名,她笑微微对严松年递去个笑容:“那就恭喜父亲有个名扬天下的好女儿了!”

  “淑玉自然是好,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淑玉一半儿,我就有好日子过了!”严松年来了劲儿,竟是不走了,教训起严清歌。

  如意在里间等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方才严松年来的时候,她抱着长剑在里间找裹剑的锦缎。严松年一看就是来找茬的,她哪儿敢出去,叫严松年看见她手里的长剑那还得了。

  严松年口才平平,在外面拿车轱辘话夸着严淑玉,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同时贬低着严清歌。严清歌耐心坐着,听他数落自己,也不生气,就当耳旁风。

  严松年说了有半个多时辰还不停,严清歌淡淡招呼屋里伺候着的婆子:“去倒杯水来,看父亲说的嘴边都挂白沫了。”

  严松年见她油盐不进,怒气冲冲,指着严清歌鼻子道:“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说完拂袖而去。

  才走了没两步,他想起此次来的缘由,跑了回来,用可称怨毒的小眼神看着严清歌,道:“明日是炎小王爷生辰,你收到请柬没有?”

  他这话是明知故问,严清歌和炎修羽关系亲近,加上严清歌现在住在炎修羽的老师乐毅家,炎修羽生日,她肯定会得到邀请的。。

  严松年此般作为,让严清歌不禁想起去年菊花会时,严松年抢了她烫金请柬的事情。

  “没收到!”严清歌回道。

  这次炎修羽过生日,除了早广而告之的施饭外,炎王府并不准备大办。据炎修羽道,这次请的宾客还不到二十人,各个都是和严家极为亲厚的。

  这种私人性质的亲友聚会,当然不会发请柬了,大家收到邀请,确定能去后,在举办宴会当天人到了就好。

  “这不可能!”严松年脱口而出。他早在听到炎修羽十二岁生辰会全城施饭时,就按捺不下心情,四处打听都有谁收到了炎王府的请柬。

  虽然就他打听到的情况,他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收到请柬的,可是这并不影响他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必须收到请柬的认知。

  毕竟,谁都晓得,他的大舅子乐状元是炎修羽的老师,他也常常和人吹嘘乐家和他之间的感人事迹,譬如说他丧妻多年都没有再娶填房,他的女儿严清歌常年住在舅家……

  别人怎么看严松年不知道,但是他说的多了,自己先就被感动了。

  严清歌迎着严松年狐疑的目光,道:“真的没有请柬,父亲不信亲自去炎王府打听吧。”

  严松年心里的失落才稍微好些,他用古怪的眼神儿看了看严清歌,心道,若是乐毅也没接到请柬,那他没收到请柬就不算丢人了。

  严松年谅严清歌也不敢在这件事上骗他,他偏过脑袋,哼了一声,走出青星苑。

  今日他本不打算出去交际的,但是有了严清歌这句话,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出去宣扬炎修羽今年不过生辰的消息了,没看连他大舅子乐毅都没拿到请柬么。

  好歹打发了严松年,严清歌才离开严家。

  炎修羽生日那天,见了这把长剑,果然开心的不得了。旁人的礼物也有不少比这剑名贵的,可这是严清歌送的,旁人的自然不能和这剑相提并论。

  他接过来剑,对仆人道:“去,把这剑放到我屋里!”他要日日看着这礼物!

  炎修羽生日宴会一过,严清歌就要准备入宫的事情了。

  那日清早,严清歌坐在梳妆台前收拾打扮。

  她既要穿的素净,又不能太素了。想要打扮的得体,还真是难事儿。

  幸好她早决心不嫁给太子,不然天天只是穿衣裳就要过脑子一遍一遍的想,活着该有多累啊。

  最终,严清歌的头发被挽成双环髻,两侧系了点缀小珍珠的藕荷色纱花儿,穿了件对襟素纹流仙裙,手上套着珍珠手钏,颈上用细细短短的金链子挂了枚玉牌。

  平素向来不用脂粉的她,为显得庄重,特地擦了层薄薄的茉莉花籽做的细白香粉,又在口上和两颊涂了淡淡胭脂,看起来稍比平日成熟些,竟是颇有些少女之美。

  见面后,凌霄一看见严清歌这样打扮,笑着拉她手道:“清歌妹妹今日真好看。”

  严清歌一笑:“你也很好看啊。”

  凌霄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色裙子,头发乌黑,肤色雪白,浑身散发出满满的活力,不用额外收拾,就分外招人眼。

  两人进了马车,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她们都给水英带了礼物。严清歌给她带了一盒子小玩意儿,大都是解连环、七巧板类的小东西,可以让水英没事儿了在宫中消磨时间。凌霄带的则是吃的用的,她偷偷对严清歌道:“水英住在水太妃那里。先皇过世以后,水太妃一心礼佛,她修的苦行宗,冬饮冰水、夏不动扇,听说修行最厉害的,常年不穿鞋子呢,我怕水英跟着缺吃少穿。”

  严清歌吃惊道:“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反正她住在深宫里头,又是太妃,想干什么干什么喽。”凌霄耸耸肩。

  水太妃是水英父亲的姑姑,水英合该称呼她一声姑奶奶。

  进了水太妃居住的瑶华宫门,严清歌发现这地方竟然收拾的很不错,看起来根本不像凌霄路上说的那么可怕,在整个皇宫里头,也算是较好的住处了。

  水英早叫丫鬟在门口迎着,带她们进了屋。

  一看见严清歌和凌霄,水英笑容可掬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严清歌将礼物交给水英,道:“我们不用先去拜见水太妃么?”

  “不用了,太妃在小佛堂里头苦修,很少出来,我们不要打搅她修行。”水英谨慎又小心翼翼的说道。

  严清歌眼睛轻轻一瞟,发现水英背后一个宫装的中年嬷嬷正在打量她和凌霄,于是故意摇头晃脑道:“是极!是极!”

  她学乐轩有日子了,这一句话将乐轩学了十足十的像。

  那嬷嬷立刻注意起严清歌来,这时,一名宫女送上来了茶水。严清歌眯着眼睛一副看不清楚的样子,伸手去拿茶盏的时候,差点把杯子给打翻了。

见严清歌眼睛似乎不太好,水英不解问道:“清歌妹妹,你怎么啦?”

  严清歌揉了揉眼睛,道:“书院春夏考评,我得了全优。但好似是书看多了,这些天总觉得眼前模糊,瞧东西要拿到极近的地方才看的清楚。”

  水英担忧道:“你这是读书读坏眼睛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拼。回去后,你找郎中抓点药吃,快点治回来,这些时日就别读书了。”

  严清歌学着乐轩的样子,道:“非也!我宁肯三日无肉,也不能一日不读书。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书放着不读,便会生疏……”

  凌霄捂着额头,苦恼的对水英道:“瞧瞧,不过是拿了个书院的全优考评,就彻底变书呆子了。”

  水英笑出来:“只顾着听清歌妹妹说这进学的事儿,你呢?”

  凌霄道:“我啊,还是老样子,没事儿最爱骑马练武了。”

  幸好有凌霄和水英把话题岔过去,严清歌才松了口气,她学乐轩一时半会儿还好,但是学的久了,未免会露馅儿,还是不吭声比较能唬住人。

  三人坐了有两刻钟,水英身后的嬷嬷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不知道去哪儿了。

  宫规森严,两人今日进宫,只得了一个半时辰的停留时间,过了点儿就要出去,连午饭都不能在这里吃。

  严清歌看看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该回去了,她感觉今天的任务完成的不错。

  宫廷里到处都是秘密,但也到处都没有秘密。她今天的表现,想必很快就会传到皇后和其余有心人的耳朵里,严家的嫡女是个近视眼书呆子的真相,必定会叫这些人对太子妃的人选重新慎重考量一番。

  严清歌才刚觉得松快时,那名嬷嬷从正门走进来,对水英行了个标准的礼,道:“水姑娘,皇后娘娘听说你这里来了玩伴,想要见一见三位姑娘。”

  论资格,严清歌和凌霄是不可能拜见皇后的,可是皇后亲自来传唤的话就不一样了。

  严清歌和凌霄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的不可思议。

  水英听到皇后的传唤,亦是惊了一下。她进宫有两个月了,一直呆在水太妃宫里,从进了皇宫大门后,就没再迈出瑶华宫半只脚。这两个多月,皇后要是惦记着想见她,早就传唤了,今儿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水英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和首饰,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才对严清歌和凌霄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吧。”

  嬷嬷在前面引路,一声不吭的带着三位女孩儿朝凤藻宫行去。

  皇宫很大,直走了一刻钟,三人才到了凤藻宫。

  凤藻宫气度非凡,不但屋宇高大恢宏,而且院子里种了两颗冲天而起飞高大梧桐树,粗的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皇宫里为了安全,极少种这么高大的树木,这树倒是少见。

  凤藻宫引路的宫女见了凌霄和严清歌惊叹的眼神儿,笑微微解释道:“这梧桐种下有百年光景了,真真是好树呢,历年打雷,从不劈它们。凤藻宫向来是皇后居所,可见是皇后娘娘的凤气保佑。”

  严清歌没吱声,挂着那副“非读书人勿近”的面孔,走进凤藻宫大殿。

  凤藻宫高高的主位上,皇后穿着一身杏色的袍子,正等着她们。三小见了她,立刻对她行大礼。

  皇后眉目清秀,年纪三十出头,性格看起来非常可亲。她笑眯眯道:“免礼,来人呐,将椅子移过来,叫三位姑娘坐的离我近点儿,我好和她们多亲近亲近。”

  严清歌进了大殿后一门心思装近视,她朦胧着眯起来的眼睛,似乎很努力的在看四周的布置,却又露出茫然又苦恼的表情,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导致很着急一样。

  三女坐到皇后跟前,皇后第一个对严清歌道:“你就是严清歌,对么?”

  严清歌点头道:“是!皇后娘娘好眼力。”

  皇后笑道:“你和你母亲乐柔长的一模一样,我哪能认不出来。我和你母亲在白鹿书院读书时,曾住在一个院子里,是知交好友。”

  严清歌赶紧投去个恭敬的笑容:“那是民女母亲的福分。”

  皇后转过脸,问了水英在宫里住的习不习惯,还和凌霄说了几句话。听她言语,就知她对几位女孩儿的情况是调查过的。

  她们几个不过是小杂鱼一样的存在,皇后都得摸清了她们的路数再召见。这让严清歌更加坚定了不能嫁给太子的想法,当皇后实在是太累了。

  幸好,皇后虽然叫了她来,可是并没有专门只拉着她说话,倒是和水英讲的比较多,又宽慰了凌霄,说她父亲和哥哥今年军功勋然,等战事平定,必定会加官进爵。

  皇后说话既温和又有分寸,严清歌本是一心打算来卖呆的,但是和她呆了半个时辰,亦觉得春风拂面,隐隐为自己不能见人的小心思而羞愧。

  离开凤藻宫后,严清歌和水英、凌霄一起往回走。

  方才皇后询问时,严清歌一直将自己的爱好往读书上生拉硬拽,生生塑造了一个古板的书呆子形象出来。

  凌霄觉得今日的严清歌有些怪,可是她以为严清歌是初次进宫给紧张的。水英也觉得今日的严清歌怪怪的,但是她有时候没和严清歌见面了,以为是两人太长时间没见到,严清歌身上总会发生些变化的缘故。

  是以,她们没有对严清歌今天离谱的表现说什么。

  离开凤藻宫前,皇后给她俩赏了菜,这代表着严清歌和凌霄要在宫里吃过饭再走。

  回去路上,引路的嬷嬷问道:“回去两条路,一条是方才来时的路,一条要路过御花园,不知三位姑娘要不要从御花园过。”

  水英来这里很久了,还没有去过一次御花园呢。但是她兴趣不大,她走前云氏专门嘱咐过她,让她在宫里一定要老老实实的,等她父亲和哥哥回家,就能出来了,她最好能做个没腿的聋子哑巴,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千万不能这时候出事,不然连搭救她的人都没有。

  凌霄却兴奋道:“真的么?我们能去御花园么?”

  那嬷嬷点了点头,带着她们走上了另一条路。

  没多会儿,三个女孩儿就到了御花园中。

  花园里盛开着万紫千红的美丽花朵,但是严清歌眼尖的发现,这些花大部分都是新移栽来的,根部还能看到不甚牢固的新鲜松土。而且,这儿的每一株花,都是盛开的刚刚好的,没有一株是残花败柳。

  为了让宫里的贵人们好好赏花,管理这御花园的人真是下了好大的心思。他们要先把花先在别的地方养的漂亮壮实后,然后挑其中开得正好的移栽来,等花期过了再替换上新的。除了皇家,也没什么地方的院子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了。

  严清歌却是不禁感觉到一阵悲哀。

  宫中的人难道和这花有任何不同么?那些漂亮的女子们前仆后继的被选进来,往往都只落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下场,甚至从来都不曾得到皇恩,比这些花还惨。

  这里是个永远不能在明面上见到眼泪、衰亡、凋零和一切负面东西的地方。可是,这里的人真的就幸福么?

  正如眼前这些开着艳烈花朵的植物,它们被移走以后,因为短时期内两次动土伤根,基本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严清歌一声不吭,却没有任何赏花的心思。水英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瞧就不是来赏花的。只有凌霄一个人兴高采烈。

  大路对面浩浩荡荡的走过来一群宫装女子,全是宫女打扮,她们步伐匆忙,其中还有两个口中小声呼叫道:“五皇子,你仔细点儿,跑慢些,别磕到绊到了。”

  严清歌一阵奇怪,她只看到了那一群宫女,她们口中的皇子又在哪里?

  这时,一排高大的蔷薇花后,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肉呼呼的身影,他咯咯笑着在路上一阵小跑。方才正是那一排高大的蔷薇花,挡住了他的身影。

  这孩子只有两三岁大小,玉雪可爱,一双黑生生的眼珠像是水银里养了两丸黑玉一样。严清歌心知这孩子必定是五皇子了。

  她捋了捋思绪,回应了一下重生前的记忆,再看向五皇子的目光,就带了些许不自觉的怜悯。

  五皇子元礼为候妃所处,他有个同胞哥哥,是二皇子元祯。太子继位后,元祯携外家宁王府谋逆,事发后,元祯和宁王府侯家,及其母亲候妃,共几百口人,一同腰斩于市。

  元礼当时只有十二岁,还未成年,被流放到苦寒的北地。据民间流传,他刚去第一年,就因承受不了寒冷,双腿被冻坏了,变成一个瘫子,没活到二十岁,孑然死在边关。

  再过不到十年,元礼就会从高高的皇子位上,被拉低成阶下囚。严清歌看着眼下这么小的一只肉团子,竟是觉得颇有些不忍。

  元礼跑着跑着,看见前面站着的严清歌几人,他停下脚步,见严清歌她们穿的并不是宫装,脆生生道:“咦,好奇怪的几个姐姐。你们瞧着跟我的宫女们不一样呢。”

  那几名宫女猜出严清歌几人肯定是客人,急忙对元礼道:“五皇子,这是外面进宫来觐见的女眷,不是宫女。”

  “哦,你们是哪家的啊?”元礼装出稳重样子问道。

  严清歌、水英、凌霄对着年纪尚幼的元礼行礼,一个个报上姓名。

  元礼歪着脑袋指着她们道:“这个是严姐姐,这个是凌姐姐,这个是水姐姐,我都认得啦。元礼现在要去找母妃吃饭,几位姐姐记得要来找元礼玩哦。”

  “小礼子,你要谁找你玩啊。”忽的,一个戏谑的调皮少年声在众人背后响起。

几人回身一看,见是一个肤白胜雪的少年站在她们身后。

  这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目光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生的哪里都好,唯有眉心比常人狭窄不少,看着不是好打交道的面相。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摆出了一副“人傻钱多速来”的大大咧咧样,好像只要有人开口请求,他就会不计报酬的冲上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元礼不高兴道:“二哥,你又叫我小礼子,我和母妃说去,你欺负我!”

  严清歌她们这才知道,这少年就是二皇子元祯。

  元祯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严清歌几人,趣味盎然道:“你们是谁家的姑娘,生的都还不错,春兰秋菊,各司其胜,今日倒是叫我饱了眼福!”

  严清歌一听他轻佻的话语,就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元礼还以为元祯问这几位都是谁,奶声奶气的指着三人一个个道:“这是严姐姐,这是水姐姐,这是凌姐姐。二哥,三位姐姐我都认识的哦。”

  元祯笑一下,摸了摸元礼的头:“你今天倒是很聪明嘛。”

  元礼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二哥,那我们可不可以去母妃宫里吃饭了,我肚子饿了。”

  元祯道:“小馋鬼,你先去吧,二哥还有事要做。”

  元礼哦了一声,撒欢朝前跑去,跟着他的一大帮宫女也转瞬走了个不见踪影。

  严清歌三人刚想跟元祯告辞,却见元祯的鼻子忽然迅速抽动几下,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朝着严清歌那边伸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松开手掌闻了闻,陶醉道:“是你的味道,好香好香,连脂粉都盖不住。”

  严清歌脸色骤然变黑,元礼竟然对她做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脑子里还记得自己扮演书呆子的事儿,硬生生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二皇子回去再多读几本圣贤书吧。”

  元祯扯着笑容,道:“我方才听人说你是个小书虫,没想到是真的。你身上这香清雅的紧,想必是书香、墨香、纸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果然是个天生的美人儿,我见犹怜,三弟真真好福气。不过,他可没我这么爱读书,跟了他,倒可惜了你。”

  话说到这份上,严清歌怎么会不知道这元祯来者不善。太子行三,元祯口里的三弟,肯定就是太子了。

  她胸中的怒气竟然奇异的平息下来。

  她没必要打乱自己的计划,跟一个必定要砍头的人计较。想到元礼几年后悲惨的命运,她竟然连半点跟他打嘴仗的心情都没了。就好像人被咬了一口,发现是狗咬的,并不会反咬一口回去。

  何况,元礼根本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的太子。现在不管换了谁来,只要顶着和太子的婚约,元祯都会做出现在的轻佻举动。她只管好好的保持自己的书呆子形象就行了。

  严清歌脸色发白,倔强的皱起眉头,怒视太子,嘴上却半句话都说不出,一副典型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又要刚正不阿、不屈权贵硬顶的姿态。

  就在情况胶着之时,她们身后的老嬷嬷站出来,不卑不亢道:“二皇子,皇后娘娘给三位姑娘赏了菜,再不回就跟不上接赏赐了。二皇子有话下回再说吧。”竟是毫不客气的领了三个女孩儿离开此地,连个告辞都没说。

  元祯对着严清歌的背影吊儿郎当的笑了笑,眼中冒出了兴奋的光芒。

  严清歌这次入宫之行,本只是打算看看水英,谁知又得皇后召见,还遭遇了二皇子,横生许多枝节,幸好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出去后,她回身看看那高大的宫墙,心里的郁结稍微散开了些,若是没什么意外,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进宫了,那些宫墙里的事儿,都抛下吧。

  储秀宫,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书案前画画。

  带着微微淡黄色的上好宣纸上,一个美人儿已经被画出了雏形。

  这美人儿仙气飘飘,嘴角含笑,手中执着一柄梅花,若严清歌在这里,她肯定能认出,这画上的人,分明就是她。

  画画的少年落下最后一笔,轻轻的叹了口气,唤过伺候的太监朱六宝,道:“收起来吧。”

  朱六宝毕恭毕敬的上前,将那画晾起来,待墨色干掉后,才收进一个专门的小匣子里。

  这匣子里面,已经放了十几副这位梅花仙子的画像了。从去年在雁霞山梅林看到那位梅花仙子后,太子一直念念不忘,回来后时不时会画上一副那梅花仙子的小像。

  今日和太子有婚约的那位严家小姐进宫,被皇后叫去召见,加上宫里纷纷传说那个姑娘是个近视眼儿的书呆子,太子的心情变得十分不好,将自己关在书房好几个时辰,专心致志的画着梅花仙子的像,似乎这样,才能平复他不悦的心情。

  太子在书房里呆了许久,在院子里散步透气,朱六宝跟上去,缩着脖子道:“太子殿下,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奴才听说,中午时分,二皇子在御花园拦住了严家小姐,还夸严小姐有书墨香气。”朱六宝小心翼翼的汇报。

  太子本就生的漆黑的眸子里骤然涌上一层更深的黯色,但他的表情却纹丝不动,甚至连回答朱六宝一句都没有。

  就算严家女是个呆子,那也是他太子的呆子。元祯并不是在欺负她,而是在打他这太子的脸。

  等散完步,太子回到书房后,才无意般抽出书架上的一本字帖,淡淡道:“把今日御书房当值的夫子叫来。”

  朱六宝赶紧吩咐下去,过了有一刻钟,大学士张英匆匆忙忙走进来,他一把花白头发,不修边幅,胡子上还蘸着点儿墨汁儿。

  太子温和道:“请张先生坐。”

  张英有些忐忑的看着太子,太子今年十四,已经不用天天去御书房点卯,也不知道今日叫他来有什么事儿。

  太子将目光投放在桌上的字帖上,道:“张先生看看这字帖如何?”

  朱六宝把字帖递给张英,张英翻了两页,立刻露出高兴的神情:“好贴啊!这《争座位贴》应当是前朝拓本,起码是四百年前的孤本。此贴笔画清晰,无一缺字漏字,张英有幸,竟能看到它。”

  太子微微一笑:“先生喜欢,就拿去吧。二哥日日到御书房进学,应该挺喜欢练字的,这字帖到了先生手里,和到了二哥手里,没什么不一样的。”

  张英背上嗖嗖冒出冷汗,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打哈哈道:“二皇子一心向学,我在学问上指教他多些,别的地方却是不敢儹越的。”

  太子淡淡道:“先生去吧。”

  张英告退,出了储秀宫门,强力支撑的身子再也维持不住,腿脚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他手头的这本《争座位贴》,不但是练字的极好字帖,其内容也流传千古。

  这帖子的内容,是某书法大家痛斥一个得势宦官的。该宦官仗着得盛宠,历年出席皇家宴会,座位都排在正统的宰相之前,很是为人不齿。因为引起众怒,那宦官的下场很是不怎么样。

  这帖子书法好,里面骂那宦官的话亦是唇枪舌剑,句句尖刻,乃至流传千古。

  太子送了这本帖子给他,还专门点出了他最近和二皇子交往亲密,其中深意,张英怎么可能不明白。

  近年来,随着各位皇子日渐长大,关于到底该不该另立太子的争斗,也开始暗流涌动起来。

  尤其是候妃所出的二皇子,成为一些大臣们心仪的新太子目标。

  候妃娘家势大,又得盛宠。候妃所出的二皇子为人灵动好学,素有急公好义之名,在朝中结交了很多大臣,加上又有一个亲生的弟弟。

  反观太子,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从不在外表现什么,像是隐形人一样,年纪又较小,也没有一母同出的兄弟。和交游广阔,名声渐现的二皇子比,他真的没什么存在感和特别的优势。

  张英是清流,不怎么搀和朝中事情,可是随着外面风声的变化,他心中那杆天平,也渐渐的倒向了二皇子。

  只是,不属于你的,去拿真的对么?志者不饮盗泉之水,二皇子再怎么优秀,想当太子,都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他和二皇子过从甚密这事太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英想起方才太子那双黑色的眸子和话里的警告,知道太子早就洞察了这一切。他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朝中太子隐藏的耳目,已经多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连他一个大学士的身边,都有太子的人。

  给太子通风报信的,是他的同僚,还是他的仆人,或者,干脆是他自以为能信得过的亲戚好友?张英不敢深想。

  再回想那几个大张旗鼓表示支持二皇子的人,张英眼前一阵发黑——那些人细数过来,竟是没有一个真正能站得稳、立得住的。

  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太子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他实力深不可测,心思让人揣摩不透,恩威并施如春风化雨,话语不多,但一字一句都如千钧之重,甚至比当今在位的圣上还要让他惧怕和臣服,这才是真正的君王之道。相比较起来,整天在外上蹿下跳的二皇子,简直像是个笑话。

  他掂了掂手中的这本字帖,苦笑一声。到了这种境地,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对太子表明忠心了。

  那么,就让二皇子将他手里这本字帖拿去好好练练吧。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希望二皇子把这本帖子练得炉火清纯时,也能够明白这本书的真意,放下心中的野望,兴许,以后还能落个好下场,也不枉了他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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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歸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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