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能找点事儿做做,比干等着火烧过来要强。
那些侍卫们听了吩咐,反倒脸色比刚才好了些,忙忙碌碌的围着严清歌指着的那颗大树砍过去。
炎修羽走到严清歌身旁,轻声道:“清歌,你怕么?”
“我怕。”严清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炎修羽,却又摇摇头:“只是怕有什么用。你听我的吧,砍树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呢。”
炎修羽贪婪的看着严清歌的脸,随口问道:“有什么用?”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写了,林间着火,会分成三层烧,树冠烧的最快,若遇上顺风,一个时辰能烧十几里。次之是树干,树干着火,要三五个时辰才能烧十里。再次之,是地下的落叶苔藓等物。”
严清歌说着,娇嗔的拍了一直盯着她看的炎修羽一下:“你好好听我说就是,乱瞧什么。”
炎修羽口干舌燥,清清嗓子,侧过身道:“你让人砍那棵树,是因为它的树冠特别大,对么?”
“恩!”严清歌点头:“只要把它砍断,咱们这边的空中就可以有好大一片留白,树冠上的火暂时烧不过来。山上起火,山下必定有人相救,咱们多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就是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严清歌说道。
“清歌妹妹,你懂得真多。”炎修羽叹道。
“不是我懂得多,只是我看的闲书多。若是严家书库还在,我多借给你几本书,你多看看,便也知道这些了。”严清歌道。
炎修羽轻轻咳嗽一声:“清歌,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咱们发现严家书库被盗的事情后,我已经叫家里下人在市面上回购那些书了,如今找回来约莫有近千本,我本想着等再找齐全些在告诉你呢。”
严清歌惊讶的看着炎修羽:“那些书都很贵的,你一定花了很多钱。”
“钱算什么,我往回买这些书,我哥哥还夸我买的书好呢。”炎修羽笑微微的说道:“可惜不能给你个惊喜了。”
严清歌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来眼泪,她露出个略略辛酸的笑容:“说什么傻话,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现在我知道了,也很惊喜啊。”
两人说话间,那颗巨大无比的树木已经被砍倒了,巨大的躯干倒向一边,竟是将林中好几颗别的树木枝杈也压断了。他们前方的头顶处,果然现出一大片空白。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高,就算不怕树,也能知道火烧的越来越近了。
趁着火还没烧过来,炎修羽干脆指挥其余侍卫再砍了几颗树冠较大的树木,将崖顶处的空中留出一片环形的空地来。
这些侍卫们大部分都是武艺高强,身家清白的小家门户子弟,干起活来很是有模有样。即便今天砍树用的是剑,而不是顺手的斧头,他们砍树的速度依旧不慢。
甚至有两个大力士,看山上石头多扎根石缝间,干脆将树根四周的大石头推走,然后将树木连根推倒,比砍树还快,叫严清歌生生大开眼界。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忽然惊叫道:“小王爷,快看,这颗树的根上被人栓了条铁链。”
这消息让所有人惊诧莫名。
若不是起火,来着山上打猎的贵族很少会到崖顶来,更别人有人在树根上栓一根铁链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了。
严清歌凑到跟前去看。
只见那铁链约由小儿手臂粗细的铁环串成,被拴在这颗树木的最根部,上面堆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若不是那些侍卫一起砍树,根本发现不了它。
这铁链的一头被人牵起来,剩余的部分也被带动着离开厚厚的落叶,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铁链的延伸,众人站到了悬崖边。手握铁链的侍卫晃动手中的铁链,山崖下传来了铁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悬崖并不是直上直下的,它的崖顶伸出去一部分,崖上人艰难的探出头,才能看到崖壁。正常人都会惧高,没人会平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更何况,崖壁上还长着稀疏的几颗树木,这铁链从崖顶两块大石头的缝隙里穿过,垂到崖下,有落叶和树木的遮挡,若不是事前知道这里有铁链的人,想要发现这个秘密,基本不可能。
严清歌他们能发现这条铁链,真真是天意。
严清歌吃惊道:“这里有铁链,那么肯定是有人能从这儿爬下悬崖了!”
“我们有救了!”有侍卫欢呼起来。
“安静!”炎修羽不敢掉以轻心,握住那铁链仔细查看。
这链子是用黑铁铸造,通体生寒,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冷光,上面一点锈迹都没有。
这只代表着两种可能,一是铁链是新拴上的,二便是这铁链用的材料不同寻常。
这世上的确有一种很难得的黑色寒铁,可以经百年不蚀,但却只有北地才出产,价格很不便宜。
之前在跟着哥哥学习之时,炎修羽曾接触过很多北地的机密事物,这中黑色寒铁材就是其中之一。别人不知道这件事里可能潜藏的猫腻,他却最清楚不过。
炎修羽心中猛跳,对一名身手最为灵活的侍卫道:“你功夫好,下去探探,看底下有什么情况,别管遇到什么,立刻回来通报。”
侍卫领命,猴儿一样抓着铁链,转瞬消失在山崖下。
不过几息功夫,这侍卫就上来了,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对炎修羽道:“小王爷,下面有一个山洞,被一颗松树挡着洞口,里面又干燥又暖和,火一定烧不到那里去,我们可以下去躲避一番。”
炎修羽问道:“那山洞里有人呆过的痕迹么?”
“我方才进去走动了一下,这山洞不浅,内里洞穴套着洞穴,里面太黑,我没进去,但外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的痕迹。我们人多,别管碰上人还是畜生,总能取胜,比在这儿等火烧强。”
炎修羽和严清歌忽视一眼,严清歌点头道:“我们先下去避避,就算不行,再顺着铁链爬上来就是了。”
炎修羽却是有些犹豫,道:“再等等。”他怕崖下的洞穴里有埋伏。
没有他的吩咐,旁人也不能下去。
火眼看就烧过来了,耳中已经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火焰吞噬树木声响,空气里灼热惊人。
虽然他们砍倒了数颗大树,让空中多出一片儿空档,那些火焰暂时不能烧过来,但是被一圈儿火树围着烤,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他们就好像一群被放在灶台上的蚂蚁,身周全是火焰,哪怕不会被火烧死,也会被烤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严清歌本来乌黑油顺的发梢开始发黄卷曲,身上的棉衣棉裙全都湿透了,脸上也像水洗一般。
别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再这么下去,不被烧死,也要被烤死。
炎修羽一咬牙,下面那洞穴就是龙潭虎穴,他们也要闯一闯了。他咬牙道:“我们下去!”
他对着严清歌一伸手,道:“你别怕!我背着你,我身手很好的。”
事关生死,严清歌顾不得什么男女避讳,俯趴在炎修羽背上。
炎修羽背着她,抓紧了铁链,朝下爬去。
刚一下了山崖,上面的酷热被凌厉的山风吹开,像是不存在一样,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如此冰火两重天,让毫无防备的严清歌瞬间被酷寒的山风吹的一个哆嗦,身上的汗水顷刻快要冻成一层冰壳凝在身上,她差点松开环着炎修羽脖颈的手。
炎修羽感觉到了她身子的变化,动作一停,焦急的安慰道:“清歌妹妹,你不要怕,闭上眼,我们马上就到了。”
严清歌实在是冷得不行,唯一能感觉到温度的就是炎修羽的后背。她下意识的和炎修羽贴得更近,用冻得刀割似疼的胳膊用力抱着他肩头,哈出的白气缭绕在炎修羽耳朵上。
幸好,这份酷刑没持续太久,炎修羽带着她往下降了有四五米高,便见到了那个山洞。
有提前下来接应的侍卫,赶紧将他们二人接了进去。
这山洞里倒是干爽温暖,严清歌松开炎修羽,靠在旁边山壁上,就这么一会儿,她的手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那些侍卫们的手脚倒是利索的紧,从上鱼贯而下,有一个甚至将元芊芊拴在怀里带了下来。
元芊芊到现在还没醒,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她半点都不知道,闭着眼睛发出浅浅的鼻息。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众人皆都到齐,聚在一起,难免发出万幸逃出生天的喟叹。
“大伙都到齐了,真真是万幸。虽然不知道那铁索是谁绑的,但却救了我们一命。”
“对呀!若能找到这铁索的主人,我要好好的谢谢他。”
正在此时,一个满是嘲讽和恶意的轻轻笑声,清晰的压在众人的声音上。
这笑声飘渺空灵,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决计不是严清歌他们一伙人发出的。顿时,所有人都噤声屏息,机警的看着四周。
这山洞内部连绵不绝,越往里走越黑,那黑漆漆的洞穴内部传来一声轻叹,没了外面侍卫们的嘈杂声,这声音额外清晰。
那声音叹气过后,道:“若这人是大奸大恶之辈呢?你们也要谢谢他么?”
严清歌背后汗毛倒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复道:“要是大奸大恶之辈,就先谢过他,再杀了他酬天下!”
“严家小姐的答复新奇,真真叫我刮目相看。”伴随着这人的赞叹,一阵鼓掌声传来。
炎修羽一把拉过严清歌,将她藏到身后,道:“你认得我们,你是谁?为什么藏头露脸不敢见人。”
边说着,炎修羽边轻轻的一寸一寸抽出他的宝剑,露出雪亮的剑锋。
“兵者,凶也!炎小王爷到别人家里做客,就是这样舞刀弄枪的礼节么?”
里面那人能看到炎修羽抽剑的一举一动,用阴柔的语气说道。
他的声音满是戏谑,竟是一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让严清歌觉得不舒服极了。
“我见客的礼节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哪有来了客人,主人却不露脸迎接的道理。”炎修羽索性“呛”的一声,把宝剑整个抽了出来。
里面那人又是一阵笑:“并非是我不露脸!只是外面明亮,里面晦暗,你才看不到我。想见我,进来不就好了么?”
少年心性不稳,最易受激,尤其是炎修羽,他本身脾气就不太好,闻言朝前走了两步。
但严清歌却不真正的小孩子,她一把握住炎修羽手腕,悄声对他道:“你别中计。我听他声音很耳熟,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
这男子的声音很年轻,严清歌听后觉得耳熟,只是因为他在山洞深处,声音被洞穴壁放大,又带着回音,十分飘渺,让她一时辩认不出是谁的。
“严家小姐有什么话,大声说就是了,何必咬耳朵?”山洞中那人嘿嘿笑道。
他们在明,敌在暗,敌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的一清二楚,而他们却不知道敌人的一丝一毫情况。
严清歌背上慢慢的沁出了冷汗,这件事难办了。
方才在山上被火围住的时候,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忐忑惊慌过。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比火灾还让她觉得可怕,严清歌重生后还是头次觉得自己身处于巨大的危险中,不知道下一秒还有没有命在。
这人潜藏在皇家猎场的断崖下,若说他和今日刺杀太子、放火烧山的人没有关系,严清歌是绝对不信的。
她的脑子急速运转,勉强憋出个微笑,一双黑亮的眸子盯向暗处,学着他方才的口气,道:“这位公子,外面明亮,里面晦暗,你呆在那里不难受么?想听我和炎小王爷说话,到跟前不就好了么?”
“好个伶牙俐齿的严家小姐。”里面那男子慵懒的说道。
“过奖!我们现在是公子的掌中鸟,只能靠着几声乱叫博公子欢心。公子一旦不高兴,握紧了手掌,我们只有死一个下场。”严清歌答道。
“你倒是看的清楚,聪明!”那男子的声音一扬,似乎对严清歌提起了兴趣。
严清歌和他说话时,一直微微偏着头,将耳朵朝向山洞,仔细分辨,听他说完这一句,她低下脑袋,看着地面,刻意低垂的美眸中现出喜悦又惊讶的光芒,她用拢在袖中的指甲狠掐了自己一下,才掩饰掉唇角的笑意。
收拾好心情,严清歌抬起头,轻轻走到炎修羽身后,借着炎修羽身子的遮挡,将他的一只手拉在身后握住了。
炎修羽感觉到一团略冰的柔软小手牵住了他的手,背上僵住。
那小手不老实,乱动起来,滑嫩纤细的指尖在他掌心滑动。
炎修羽脑子里轰轰的,脸上越来越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严清歌是在往他掌心写字。
前面一个字他没反应过来写的是什么,后面一个字却是复杂的紧,炎修羽凝神去猜,终于猜出来,严清歌写的是个“樵”字。
炎修羽差点从地上一蹦而起。
京城中名字里有个“樵”字,又能被严清歌听出他声音的,除了卫樵还有谁?
方才严清歌说这人的声音耳熟时,他也在脑子千猜万猜,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是卫樵。
卫府失火,全府都被烧成焦炭,只有卫樵一个人死里逃生,这件事当时引发了极大轰动。
炎修羽因为常跟着炎王爷,隐约知道些原因,卫家落得这样下场,全是自取其咎。
卫樵这个早就出发去北地做安抚使的人,出现在此地,更是证实了卫家的罪名。
他大喝一声:“贼子尔敢!”
本已经收回剑鞘的长剑被他刷一下抽出,剑如长虹,人似轻猿,糅身投向黑暗中。
严清歌大惊失色,炎修羽太托大了。
她听出那声音是卫樵的,不敢声张,只偷偷告诉炎修羽,怕的是里面有陷阱,哪想到炎修羽竟然反应如此大。
“快上!保护小王爷!”一众侍卫比严清歌还要惊慌,略一犹豫,提起武器跟着炎修羽的脚步跑去。
严清歌手脚发软,咬紧下唇,眨眼间,洞口就只剩下她和昏迷中的元芊芊了。
洞内,“乒”的一声兵刃交接脆响音迸出,如春天第一声雷响,其下接着的,便是无数“噼里啪啦”的铁器声。
但也如春雷一般,这阵铁器响动来得快,消散的也快,就在一眨眼间,又消失无踪。
整个山洞里寂静一片,唯一的声响,只剩下元芊芊毫无掩饰的鼻息。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
严清歌在这片宁静的声音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激烈如洪钟。
她很明白,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没有力气顺着外面那根铁索爬上山崖。
而且,即使她能爬上去,等着她的,也不过是被烧死,或者被卫樵追上杀死两条路。
洞内,响起了一阵微微拖沓的脚步声,好像有人用脚蹭着地慢慢的走着。
一声,两声,三声,离严清歌越来越近。
她靠着洞壁,浑身无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却想起了很多别的事情。
她想起了自己躺在青星苑湖边的躺椅上,随手拿着鱼食和如意调笑的时光。
她想起她刚见到炎修羽,他脏的像个猴儿一样,腆着张绝世俊脸,满口自称是小爷,但被她用姜汁手帕一摁,就掉泪了。
她想起在鹤山,祖母和她在屋里谈心,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温暖如春,她的心也温暖如春。
她想起她和凌霄泛舟荷花从里,一人顶着一片荷花叶子。
她想起她在白鹿书院读书,先生带着笑意的赞许目光。
她想起来她和凌霄骑着骏马,奔驰在路上,心情也快意的要飞起来了。
她想起在乐家书房,她和炎修羽、乐轩、水英一起下棋,水英死也不服输,炎修羽只肯输给她。
……
那些快乐的时光,在她脑海中不停的浮动,就好像她是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一样。
到最后,它们都消散了,严清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衣着华贵庄重的女人的身影,她穿着身明黄色太后制式凤袍,指甲上戴着镶满宝石的假指甲。她鹅蛋脸,正是风华正好的三十岁年纪,眼里却丝毫没有这年纪女人该有的柔软,而是含着满满的恶意和嘲讽。
她轻启涂得鲜红的朱唇,在严清歌的脑子里开了口:
“你的铭儿是我害的!”
“你丈夫放在心尖上的人是我。”
“你肚里的孩子,也要生下来给我!”
这女人,正是重生前抢了她太子妃位置,最终成为太后的严淑玉。
严清歌脑中的那根名为冷静的弦,终于崩裂。
她的大仇还没有得报,怎么可以死呢?
她死死的盯紧了洞口,捡起墙角一块不大的石头,吃力的举起来。
随着那“拖沓”、“拖沓”的脚步声,卫樵的脸慢慢从黑暗中浮现。
严清歌和卫樵许多日子没有见了。
卫樵本来长着一张比实际年纪要小的娃娃脸,但是现在,他看起来却一点不小了。
一个男人是否成熟,和面相关系不大,最要紧的是气质。
卫樵的眉梢眼角,被一种叫做“深沉”的气质浸透,虽然还是那张白玉雕成一样的面颊,可是严清歌却像是透过他的表皮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这人是卫樵,又不是卫樵。
他阴险毒辣,心机深沉,哪儿还有半分之前名动京城的贵公子气度,分明就是条往外喷洒毒液的七步蛇。
“严小姐,难为你竟能从声音里认出卫某人!”卫樵侃侃而谈,对严清歌露出个淡淡的冷漠笑容。
方才严清歌在炎修羽手上写字的举动,竟是被他看出来了。
“你把炎小王爷他们怎么了?”严清歌紧盯着卫樵,冷声道。
“只是招待他们一点**。”卫樵看着严清歌,目光中流露出欣赏:“我这里只有**聊以待客,本不该怠慢严小姐,让你也尝尝**滋味的。但有一句话,我不问实在不安心。我想知道,严小姐为何会做北地独有的皮帽和护臂?”
严清歌看着卫樵,硬声道:“我从书里看来的。”
“哦?恐怕不是如此吧!”卫樵面上露出不悦:“你最好还是不要骗我。”
严清歌被他骇人的目光一盯,觉得卫樵这人实在是太毒辣,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别人都信了她从书中看来这两样东西做法的说辞,偏生他不信。
卫樵的身份,严清歌此时已经再无疑虑。他就是北地蛮王在朝中的奸细,或者说,整个卫家都是。
严清歌不知道她曾互称姐妹的宁敏芝有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一想到自己曾经以卫樵为将来丈夫的标杆,她就在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有眼无珠。
她不说话,卫樵却不肯放过她。
卫樵咄咄逼人,走向了严清歌,眼中危险的光芒大盛:“如果真有人去了北地,将那么详尽的北地皮帽、护臂做法记下来,为什么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呢?”
严清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可以有很多解释,甚至可以拿出无往不胜的严家书库来糊弄人。
但是,她骗不过卫樵。
卫家是北地潜伏在京中多年的细作,这样的书,不可能别人家有,卫家没有。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点白芒闪过,流星一样直奔卫樵后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卫樵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身形往侧旁一闪,一柄长剑险险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
锵啷啷一阵响,长剑落在地上,在岩壁上撞得弹了好几下,剐蹭的岩壁上留下好几道剑痕,才将将停下,雪亮的剑身似蜻蜓翅膀般颤动不已。
卫樵面色不悦,侧身看向身后,危险的眯起了眼睛,道:“炎小王爷,你这乱丢东西的毛病,难道非要没了手才能改掉么?”
说着,卫樵上前,拾起了地上那柄长剑。
这剑是大周名匠所制,剑身如雪如冰,为极为纯净的银色,上面隐隐能看出近透明色的暗纹,剑身两侧的剑刃打磨的极为锐利,剑身两侧开了用丹朱涂色的血槽,近把手处,刻着两个篆字铭文:勾戈。
这正是炎修羽的佩剑,是他十二岁生日那天,炎王爷送给他的礼物,是为了让炎修羽勤练武艺,持君子之道的,并不是让它反饮主人之血的。
“不要!”严清歌大惊失色,不顾危险的扑过去,拦住了卫樵朝内走的脚步。
“呵呵!”一阵极为低迷的笑声断断续续从洞内传来,却不见炎修羽人出来。
又过了片刻,炎修羽大着舌头的嗓音才传来:“你尽可以……杀了清歌……和我。但单于王的宝藏,你就再也不能……不能得到了。”
随着炎修羽断断续续的声音,卫樵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现出几分狰狞来。
卫樵朝着洞内大步行去。严清歌怕他伤到炎修羽,跌跌撞撞伸开双臂拦他,但却根本拦不住,只能一路朝后退行,没一会儿,她也隐入了黑暗中。
幸好,炎修羽所在的地方不深,且一直在坚持时不时蹦出一两个词句,才让严清歌能循着他的方向摸过去。
严清歌到了炎修羽身边时,他还在努力的说道:“可惜……那富可敌国的宝藏……再无……重见天日时。”
她蹲下身,瞪大眼睛勉力在一团昏暗中辨认炎修羽的轮廓,伸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肩膀。
离他们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了一小团跳跃的火苗,是卫樵打着了一只火折子。
他手往旁边一移,便将旁边靠墙放着的火把点燃了。
黑暗的洞内光芒大盛。
严清歌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他们正在一间石室内,地上歪七扭八躺了一地中了**的侍卫,这些人已经全部昏迷不醒了。
只有炎修羽最为特殊,不但没有昏迷,还能勉强半支身子靠在洞壁上开口说话。
严清歌将炎修羽扶了扶,他坐的更直了,对着严清歌微微一笑。
因为中了**,他到底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笑的嘴角歪歪斜斜,可是配着这张俊脸,却好看的邪门,让严清歌霎时间有些失神,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只想尖叫一声。
卫樵点亮了火把,瞪着地上的两小,对炎修羽道:“炎小王爷,你的鬼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鬼话?”炎修羽大着舌头摇摇头:“我说的是不是鬼话,你最清楚。”
卫樵眉毛一跳:“据传,是三百年前,单于王率五千铁骑跨海而战,掳掠海对岸数百国家得到的众多宝物。他死前,将这些宝物藏在一个隐秘所在,世人称之为单于王宝藏。这不过是牧民口耳相传的一段故事,人人都知道那是假的。”
“呵呵,卫三,若是你真觉得假,会专门问我么?”炎修羽回给卫樵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有什么证据?”卫樵冷声道。
“想要证据,必须保住我们两个的命。因为,我就是去取宝藏的那枚钥匙。但若是她不在了,我就不会苟活!”炎修羽用眼角示意了一下严清歌。
严清歌在旁听得完全糊涂了。
单于王的宝藏是什么东西?哪怕她两世为人,也从未听过这玩意儿的名头。
“哈哈哈!就凭你,也想当钥匙?”卫樵忽然狂笑起来。
“除了我,还有谁能?我有天生不知疼痛的怪病,你可知道?而且,中了**还能清醒的人,你见过几个?”炎修羽说道。
卫樵的神色渐渐凝重,用狐疑的目光审视起炎修羽。
“给我治病的那个郎中,叫做欧阳少冥。他交游广阔,专爱结交怪人,单于王宝藏,便是他告诉我的。他每年都要消失几个月,你可知道他是去了哪里?”炎修羽慢慢说道。
“欧阳少冥?此人我听过!他的确行踪怪异,不好结交。”卫樵的目光疯狂转动,显然已经信了炎修羽几分。
“卫三儿!你消息倒还挺灵通。欧阳少冥从不为权贵折腰,太医院请他当御医,他也抗命不从。为何他肯来给我医病,还尽心尽力的医治我好几年?你觉得他是看上了炎王府的财势,还是看上了我这特殊的体质。”
听到此处,卫樵心里已经信了**分。
炎修羽唯恐卫樵不够信他,又加了把火,煽动道:“可惜!卫家百年经营,毁于一旦。你们若是再隐忍几年,等北地平定,那个什么蛮王被抓住了,往后你们就是正经的大周人了。不过若是你有了单于王宝藏,回归北地,比在大周隐姓埋名……”
“你闭嘴!”卫樵猛地一转身,用嗜人的凶狠目光盯住炎修羽:“我卫家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族谱一百零六代,传承千年,从来都是周人。”
严清歌和炎修羽不敢相信的看着卫樵。
卫樵咬紧腮帮,冷冷的目光在严清歌和炎修羽身上轮流落下。
“我不知你们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我卫家几百口人,并不是人人有罪。”他逼近了严清歌,尖锐的问道:“我二嫂和你是手帕交,从不过问政事,她的孩子未满一岁,她们也是奸细?”
严清歌无话可说。
卫樵的目光越来越疯狂:“就连我父亲,也只是听上面人的话做事而已。我卫家不过是一枚小小棋子!我们纵然做错了事,也不该落这么惨的下场!为什么不找那些人,偏要拉我们做替罪羊!那日的大火,烧死了我卫家三百口人,扫地的,看门的,襁褓里不会说话的婴儿,我娘,我妹妹,两位嫂嫂……一个也没有放过!彼苍天者,曷其有极!”
他说着说着,口中开始嘀嘀咕咕:“欧阳少冥……单于王……宝藏……”他声音越来越大,人在石室内像是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压抑的嘶吼出声:“攻破大周……报仇!报仇!报仇!”
卫樵双目充血,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身上露出疯狂的气息,好似要毁灭一切。
严清歌看着卫樵,灵魂竟是震荡了起来,眼中不可抑制的含了两汪热泪。
一双微微带着薄茧的手覆上了严清歌手背,炎修羽握了握严清歌手,轻声道:“别怕!”
卫樵已然完全是半疯的状态了,炎修羽还以为严清歌是被吓哭了。
严清歌却知道,她不是被吓哭的,而是因为感同身受。
曾几何时,她也曾被这样的恨意包裹住,只是她重生了一次,能够不再重蹈覆辙,走出那些黑暗。
可是卫樵却不是,他只有这一世,只能亲手驾着仇恨这辆大车,载着痛苦,坠入无边深渊。
虽然对卫樵的痛苦感同身受,可是严清歌却并不能接受卫樵的做法。
她一向都认为,一个人做事前,要考虑清楚是否能承担那后果再去行事。
卫家敢犯下谋逆通敌的大罪,一定少不了别人给的好处。这件事不发作,卫家当然会享受荣华富贵。但一旦事发,也定会连累全家。
卫樵口口声声骂着大周残忍,杀了卫家全家上下,却不提是卫家亲自将全家放在这血淋淋刀口上的。
兴许,他内心深处明白,可是却不敢承认。
卫樵眼下是典型的赢得起,输不起,走上了一条把自己越逼越紧的邪路。
兴许皇帝就是知道卫樵的想法,才会将他委任为那个诡异的“北地安抚使”,对卫家背后的力量引蛇出洞。
严清歌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后面几十年的时势走向,卫樵想要借助北蛮的力量攻破大周,无疑是痴人说梦。因为最迟不过五年,北蛮王庭就会被全部生擒,送入京城押管,北地正式成为大周领土。
卫樵在山洞中转来转去,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才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他,对方才还颇有疑虑的“单于王宝藏”已深信不疑。
他转身看看炎修羽,露出个冷淡的笑容:“我先去找那个欧阳少冥!炎小王爷,你只管等着,我再来找你的。”
“好的,我等你!”炎修羽半点不怕他,点了点头,好像两人只是约定了去春游一般。
卫樵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厚厚的小棉枕,轻声道:“不过现在,还请炎小王爷你睡一会儿。”说完后,他将那棉枕压在炎修羽头脸上,炎修羽瞪大了眼睛,想要反抗,但很快就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严清歌扑上去,拼命的要扯开卫樵的手臂,却如同蜉蝣撼树,一点用都没起到。
卫樵松开炎修羽,轻轻一推,就将严清歌推得摔倒在地。严清歌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
“只是一点**,过几天,他自然就会醒过来。”
卫樵露出个傲慢的笑容,蹲下身,像是猫戏老鼠一样盯着严清歌,声音轻飘飘道:“我还有点儿时间,眼下也没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不如我们开诚布公,来说说关于你的事情吧,严小姐!”
2015年6月5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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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景栋伤在腹部,出了大量的血。秋氏到无忧院的时候,韩景栋身上的伤都已经包扎了,不过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伤的是要害部位,韩景栋此时陷入了昏迷。 秋氏朝着韩勇说道:“派人去请大夫了吗?” 韩勇点头道:“已经去请大夫了。”只是大夫是否会来,却是一个未知数。 半个时辰以后,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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