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日星期一

{毒妻不下堂} 賞菊會 9

 弦月如新勾,夜色染梢头。   严清歌和炎修羽打扮停当,走出门去。   炎修羽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衣料华贵,流光溢彩的风格,严清歌找了好久,才翻出一身不扎眼的玄色袍子,她换好衣服,把头发梳在头顶,带上书生头巾,只腰上栓一块玉佩,又将眉毛拿炭笔描粗,看着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倒是穿了湖绿色衣裳的炎修羽站在她身边,像是个女扮男装的。   二人乘着马车,朝请柬上说过的思源楼行去。   思源楼是城中出名的酒楼,今天被包下来,当做诗会地点。今夜的思源楼灯火通明,有笑声说话声从里传出来,不甚热闹,却能听出言笑晏晏,各人都是一派欢畅。   严清歌和炎修羽递上请柬,门口的小二惊异的看他们两眼,还是放人进去了。   进了门后,严清歌眼前一亮,见大厅里摆好了桌椅座位,分设在两边,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最上首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人,穿着紫色的衣袍,能穿朱戴紫的,非两品以上大员不可,想来他就是这次诗会特邀的嘉宾。若严清歌没猜错,透题的也是他了。   严清歌猜不到他身份,也不乱猜了。这时,旁人发现有两个小豆丁进了屋子,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炎修羽被人众目睽睽看着,反倒更加兴奋,躬身作揖道:“我乃乐毅学生炎修羽,代师前来。”   严清歌刚想说自己是乐毅的外甥,代舅前来,忽的发现人群中竟有一个她认得的,正是卫樵。   上回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严清歌和凌霄、宁敏芝出了大大的风头,就算现在她画粗了眉毛,卫樵肯定也是能认出她来的吧。   严清歌心里一阵的敲鼓,若是卫樵揭穿她的身份,她一个姑娘家跑到这些男人聚集的地方,可真是要糟糕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去柔慧公主府上玩乐的贵族少年,还有能考中魁首的,真是大大的失策!   卫樵含笑看她一眼,没有开口,只低头喝了口茶水。严清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抱拳行礼:“我乃乐毅外甥严小竹,代舅前来。”   “你可是严丘后人?”忽的,一名三十许的举子问道。   严清歌点了点头,道:“正是。”   “哈哈,我先祖曾受严丘教导之恩。今晚倒要好好听小友教诲,看我有没有先祖的福气了。”这举子调笑道。   顿时,那些质疑的目光消散了不少。   京城严家,除开现任家主严松年不说,之前的几辈人,还是很有学问的,出过几位不缀先祖严丘名声的大儒。读书人对京城严家的尊敬,还是有几分的。   “不过今晚不能听乐兄弹奏广陵散,倒是不美。”有人惋惜道。   “怕什么,那广陵散曲谱,原是乐毅甥女在严家找到的,后转送与他。想来今天来的这位严小友,也是会弹奏的。是也不是?”   严清歌硬着头皮露出个微笑:“小竹倒是会弹,可惜学艺不精,没有舅舅弹的那么好听。”   人群一阵善意的大笑,算是容纳了他们两个。   没一会儿,诗会正式开始。   台上的老者站起来,笑道:“老朽宁承蔺,应贤侄卫樵之邀,不才忝作今日诗会主持……”   刚听到前面宁承蔺三个字,严清歌心里“轰”的一声,后面台上老者后面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清楚。宁承蔺不就是宁敏芝的父亲,右相大人么?   若是舞弊案照常发生了,右相被砍头,她一家人肯定落不了好下场。加上卫樵今天也在,卫家和宁家还有婚约,事情真的发生了,宁家和卫家,一个也逃不掉。宁敏芝后来飘零到什么地方去,自然没人知道。也怪不得她重生前,根本没听过宁敏芝的名头。   她脑门上不知不觉已经沁出汗水,若不是她决定前来救这批举子,阻止舞弊案的发生,哪里会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救了好姐妹宁敏芝全家。   时也?命也!   好不容易平稳下心态,那些举子们已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灾情,兼想着应对之法,同时开始对诗了。   没人为难严清歌和炎修羽。他们两个年级还太小,才十岁左右,就算已经开始学诗,和他们这些人还是没法比的。   炎修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这些成年人满嘴的家国天下,很是跃跃欲试。可惜,听了一会儿,他就垂头丧气了,因为那些人说的,很多他都不懂。不是那种满嘴之乎者也的不懂,而是,人家说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们口里的地名,和那些治水有方的古人,以及种种赈灾的应对,引经据典,全是炎修羽闻所未闻的。   炎修羽顿时觉得,天地之大,他才看到了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就好像故事里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没流过眼泪,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后来,跟了乐毅读书,才知道,世界不止是京城这么小的弹丸之地,而他也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乐毅才是——虽然乐毅不承认。今天,他更是明白了,这个世上,恐怕真的像乐毅说的那样,天地无限广阔,英雄才俊辈出,有很多人,就连乐毅也难望其颈背。   但是,总有一日,只要他努力,就能迎头赶上,不在这些人之下的,不是吗?   高烛烧不尽,酒一瓮一瓮的上,诗一首一首的作。   严清歌支着脸颊,眼神儿飘落到卫樵身上。   卫樵穿着蓝衣,喝了些酒,眼睑和两腮微微有些泛红,人面桃花,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卫樵是严清歌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的最好看最有气度的少年郎,学问也是顶顶好。   她重生前以为自己嫁的朱茂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可是和卫樵一比,简直被比到泥地里去。若只是看脸,数尽天下,恐怕也只有等炎修羽长大,才能跟眼下的他一比。   她忍不住有些嫉妒宁敏芝,宁敏芝嫁到卫家,能天天看这样的美男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惜她和卫樵的年纪相差太大,等她到了十五六岁能定亲的年纪,卫樵的孩子只怕已经满地走了。   严清歌思维发散,认认真真考虑起自己的婚事来,这辈子,她绝对不要再嫁到信国公府去,也不要嫁给病歪歪才过三十岁就挂掉的太子。   她一定要好好盘算盘算,这京里面有什么好儿郎,最起码不要比卫樵差太多。   宴会已经进入尾声。   到现在,共计做了六十七首诗,大家一起想了一个长达万言的治水平灾策,由专人记录。   至于那些作诗献策的魁首们,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倒下好几个了,没人有力气再提让严清歌弹琴的事儿。   卫樵也醉了。他醉起来也比别人好看,黑发垂下来两缕,脸色嫣红,眼神朦胧,好像里面含了一团水中明月,波光荡漾,慑人魂魄。   台上的宁承蔺亦是醉的不轻,大着舌头,迷迷瞪瞪,歪歪扭扭站起来,扯着嗓子道:“诸位,再几天……再几天就要……考……考试了……”   严清歌听他突兀的说起来考试,顿觉大事不好,猛地站起来,几个箭步冲上去,一下子把宁承蔺摁坐下来,喊道:“宁大人醉了!小二呢,有没有醒酒汤?”   这家店的服务还是很周到的,醒酒汤早早备上了,听严清歌叫,立刻叫人流水一样送上来。   严清歌和炎修羽一起,灌了宁承蔺两碗汤,中间不让他乱说话。   一刻钟功夫后,宁承蔺喝下的醒酒汤起到了作用,稍稍清醒了一点儿,方才的事儿,他还有记忆,想到自己差点儿说出口的话,登时吓得满头冷汗,酒瞬间就醒了。   他一辈子微小谨慎,想不到今晚差点阴沟里翻船,真是大意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严清歌和炎修羽,若不是这两个孩子,今天就要大事不好了。别看下面的举子们全醉了,可是还有负责记录这诗会诗文的人醒着呢。这些刀笔吏并不是他的门客,一状告出去,所有在做之人都要完蛋。   严清歌看宁承蔺清醒过来,对他笑了笑,道:“宁大人,大家也都喝得差不多了,这席就散了吧。”   宁承蔺点点头,带着满肚子惊吓和自省,率先离席。   严清歌任务完成,心情出奇的清爽舒服,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充满力量,恨不得对天长啸两声,抒发她的欢快。   今天,她改变了席上这许多人的命运,也让大周有了更多的栋梁之才,她好欢喜。   虽然身为女子,不可以入国之殿堂,也不能参与国家大事,可是她用自己先知先觉的能力,挽救了旁人,也间接的影响了国势。哪怕那些被救的人不知道,她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很有意义。与此相比,那些内宅院里的勾心斗角龌龊事儿,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严府家将将严清歌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如意看严清歌一直不回家,生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苦苦等着,一见到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反倒是严松年这个正牌父亲,对她不闻不问。   安慰过如意,严清歌甜甜的睡去,就连梦里,嘴角边都勾出一缕微笑。 更夫在街上转悠,提着灯笼,敲着锣鼓,慢慢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严家门房睡得正香,巴砸巴砸嘴,隐约听出来更夫敲得锣鼓是五更,转过身又睡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门房提拉着鞋子去开门,发现天还黑着呢,肚子里把叫门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打开大门,严府门外停了两辆骡车,上面装了满当当的东西。   “劳烦您嘞,我是宁府来的。这有两车礼物,一车是给严府的,一车是给贵府大小姐的。”赶车的人脆生生说道。   门房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这么早就来送礼,只怕是三更天就出门了。宁府不就是右相府么,往常他家小姐也常和严清歌有礼物书信来往,门房是知道的。但是这一次拉了满当当两车的东西来,事情不一般啊。   他不敢耽搁,急忙请人进来,又去喊严松年。   严松年给从被窝里拽出来,听完通报,整个人都糊涂了。   右相宁承蔺现在正得盛宠,连着三年担任科考出题官的大任,也就是说,这三年考上的考生,全都是他的门生,这可是一时无二的殊荣。说起来,严松年还没见过右相的面呢。   天还没亮明白,右相府就忽然送礼来,就算两府的小姐交好,也不应该啊。   他琢磨不透,可还是把礼收了,写了谢帖,好声好气送宁府的下人回去。   早上严清歌去乐毅那里前,照例到严松年屋子点卯请安,没料到今天严松年已经起来了,指着他院子里的两车礼物,道:“这是右相府一早上送来的,说是有一车给你。”   严清歌一怔,转瞬明白过来。想来是宁承蔺回家后,和家里人说了昨晚的事情,宁敏芝和她交好,自然一猜就知道严小竹就是严清歌,是严府的大小姐帮了宁承蔺。   看着车上的礼物,严清歌感慨万千,这礼物,想必是宁家人连夜准备,然后一早送来的吧。   为什么有的人知恩图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有的人却寡情薄意,连亲生女儿都不在乎呢?   严清歌看看严松年,终于还是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   回去后,如意帮她收拾礼物,不时发出惊叹声:“哇,这是雪蛤,还有血燕窝!这儿还有一盒子人参呢!这一套漆器的摆盒真好看,小姐,要入秋了,屋里的首饰盒摸起来冰手,不如换成这一套吧……”   “都依你都依你!”严清歌急着走,笑道:“你喜欢怎么摆就怎么摆。”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很快就到了考试的正日子了。   严清歌帮乐毅收拾好了考试的一应用具,亲自将他送到了考场门口。乐毅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九天后,考试才会结束,中间不得随意出入人。   严清歌看着乐毅健步走入考场的身影,在心里默默许愿,期盼他能考个好成绩。   炎修羽依依不舍的看着严清歌,他们肯定是不能在门口干等九天的,这些天乐毅不在家,严清歌肯定不会去乐毅住处,他又要好多天看不到她了。   不过,给他留下几天空白时间也好,他有个小计划还没做呢。   炎修羽回到家里后,叫来自己身边伺候的下人,问道:“我那身儿黑色衣裳呢?”   炎修羽五彩缤纷的烧包衣服多,黑色的衣服不多,那下人立刻明白是哪件了,道:“可是那天借给严家大小姐穿的那件?”   他心中稀奇,炎修羽可是一件衣服从来不穿第二遍的。哪怕只是上身一小会儿,往后也不会再碰。   “对,给我拿来。”炎修羽黑着脸,语气僵硬的命令道。   这下人看炎修羽似乎是想发脾气的样子,赶紧找出来递给他。幸好这衣裳他还留着,没像以前那样拿出去分给家里有孩子的下人,不然就麻烦了。   炎修羽转身把自己关到屋里,将那还来不及浆洗的衣服套上身,他低下头仔细的闻,那衣服上还有严清歌身上独有的一股清香。   炎修羽脸上烧起来,迷恋的摸了摸那件衣服,最终还是没勇气穿着它走出去。想了又想,炎修羽将它脱下来,仔细的叠好,放到了床头。   他决定了,这件衣服,以后就是他的睡衣了!   乐毅在考场里关了九天出来,饶是他平时体格健壮,走路仍是脚下发飘,两颊凹陷。更有不少平日里就体虚的,是被人搀着出来的。   严清歌心疼乐毅,煮了大补的燕窝粥、人参鸡汤等物给乐毅,喝的乐毅半夜流了几次鼻血。   考试完的时间过得分外快,放榜日一日近过一日。   若是榜上有名,就能继续参加殿试,殿试完,不早不晚是十月中旬。不管家近家远,都赶得上回乡,有句老话,叫做“拿了状元好过年”,说的就是这个。但是,会有很多考生选择留京,拿到明年春日的委任令再行离开。   严松年旁敲侧击,发现大舅子考的还不错,心里头升起各种复杂念头,纠结的他差点一夜白头。   明心斋里,海姨娘握着严淑玉的手,道:“淑玉,你的诗作,娘已经在这几天叫人放出去了?”   “为什么选在这几天啊?”严淑玉不解道。   “这几天马上要放榜了,外头的人纷纷都在讨论谁是状元,你的那些诗作流传出去,他们见了,还不得把你捧成女状元。这可比一般的才女要强多了。”海姨娘耐心的解释着,对严淑玉言传身教。   严淑玉眉开眼笑,道:“娘,不如我们找楚先生再买几首诗,叫人出成诗集,给书铺送点钱,让他们把价钱定低一点,半卖半送,只怕买的人不少。”   “我的儿,你这脑袋瓜子就是聪明,娘看你要是男子,只怕真的能中状元呢。”海姨娘满嘴的夸着严淑玉,心花怒放。出诗集这主意实在是太好了!也只有她女儿能想出来。   当天晚上,严清歌院子里就迎来了不速之客,正是楚丹朱。   楚丹朱哆哆嗦嗦,将严淑玉又让她作诗的事儿说出来。   严清歌冷笑一声:“楚先生现在告诉我有什么用?只怕你已经将诗文交给他们母女了吧。”   楚丹朱不敢说话。严清歌说的没错,她的确已经把诗交给严淑玉了。   可是她又能怎样,大小姐和海姨娘,她一个也不能得罪。   严清歌拿楚丹朱没办法,摆手道:“你回去吧。”   严淑玉这次叫楚丹朱写的诗不少,共要了三十首,加上上次的十首,合起来可不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想了想,严清歌给宁敏芝、凌霄和炎修羽各写了一封信,叫他们帮忙留意着,看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庶妹,这段时间是不是又闹出什么来了。   第二天晌午,严清歌就接到宁敏芝来信,随信抄了一张纸的咏荷诗,据说全是严淑玉写的,要献给柔慧公主。打着严家后人和闺秀小姐的名号,倒是叫这几首诗红火了一番。   严清歌拿起来一看,其中就有严淑玉在庄子上朗诵的那首。   看来,海姨娘母女两个,想要将严淑玉的名声炒出去,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件事也被严松年知道了,他出门交际时候,不少人都问起来他家二小姐,夸赞严淑玉有大才,为京中才女第一。严松年长了好大脸面,回家后一叠声的夸赞严淑玉。   五六天后,京城各处的书铺里,架子上多了本叫做《见荷集》的诗集,作者正是严淑玉。   每每有客人上门,收过海氏母女钱的书铺小二和掌柜就倾力推荐:“买一本吧,只要六个大钱,这点钱你去铺子只够买几刀纸,便宜着呢,何况又是女状元写的。快拿回去叫家里姑娘背背,能染几分清贵。家里没姑娘的,自己多读几遍儿,说不定来年就中状元了。”   这推销词相当不错,《见荷集》卖的非常快。书铺两头赚钱,何乐而不为。   严清歌的桌上,同样摆上了这么一本书,她随意翻了翻,发现里面四十首诗,全是严淑玉从楚丹朱处买的。想来也是,严淑玉一个《诗经》都没读完的人,若没人代笔,能写出来什么诗?   楚丹朱的文采一般,除了前面十首质量参差不齐的咏荷诗,后面的三十首,大部分都是抒发闺中少女个人感情的,甚至有两首隐隐有恨嫁悲愁,无遇知己之思,海姨娘和严淑玉这俩没眼力劲儿的,竟然也它们也刊出来。   看样子,这本诗集,把楚丹朱二十多年来作诗的存货全都甩光了。往后严淑玉再想从楚丹朱那里买诗,恐怕没现在那么容易。   严淑玉出诗集的事儿,在严清歌的生活里,只不过打了个小水漂,她有更关心的事情。   放榜日马上到了。严清歌最关心的,是乐毅考了第几名,而不是京城里多少人宣传严淑玉是女状元。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会给人带来灾难。可惜,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一大清早,严清歌就叫如意去外院叫了两个机灵体壮的小厮,每人给了一两银子,叫他们大清早就出去看榜。须知道,这次考试共三千多人参加,却只录取两百名,不但考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看榜更甚。   太阳才升上来,如意就喜滋滋的冲进来,大声道:“小姐!小姐大喜!舅老爷中了第三名!”   严清歌一听,猛地站起来,大声道:“赏!”   她早就备下来赏人的银钱,用小荷包装好,只等着光散,却怕发不出去呢。虽然乐毅并没有考到第一名,第三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青星苑里喜气洋洋,每个人都拿到了十两银子的红包,那两个负责去看榜的小厮,更是拿到了双份的红包。   这两个小厮从如意手里讨到赏钱,笑的见牙不见眼,有人嫉妒他们,这两人道:“且等着吧,舅老爷大喜,说不得老爷要赏一番,有的是你们的份儿。”却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大小姐那里都知道了,老爷那里必定也收到喜信。现在还没动静,就被发青天白日梦了。”   果然,严松年那里没松口赏人,只派了几个下人去乐毅那里贺喜一番,背地里被许多人骂了小气。   成绩出来,乐毅的应酬骤然增多,虽然半个月后就有殿试,但是考上的人,却都骤然放松下来。   能走到这一步的举子,肚子里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会因为十几天不看书而退步,也不会因为这十几天多看了几页书,就能被钦点状元。   严清歌知道乐毅现在没工夫,就不再天天去了,只是老老实实呆在青星苑里绣帐子。   却没想到,她不找事儿,有事儿来找她。   这日下午,严清歌趁着太阳正好,坐在廊下晒了一会儿。秋天的太阳是晶莹的金黄色,温暖轻盈,这时候,门口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快放我进去。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丫头,仔细我告诉年哥儿,把你皮扒了去。”老太太的嚎声隔了老远,还是清晰入耳。   严清歌眉头一皱,知道是胡婆子来了。   上次她来讨蛇蜕,严清歌没给她,送过去十两银子堵嘴,没想到她还有脸上门来。   严清歌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吩咐如意:“把胡婆子喊过来,在我门前闹,她胆子也真大了。”   胡婆子等如意来请,才消停了些,理了理衣裳,鄙视寻霜一眼,傲步走入青星苑,一路上没口子的评价:“这院子竟是被年哥儿住的地方还好些,瞧瞧这假山湖水,大小姐真是个金贵身子!便宜你们这些伺候的贱骨头了,老婆子我这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好地方呢。”   她说话不好听,没人愿意多理她。见了严清歌后,她连礼都不行,直愣愣道:“大小姐,上次那蛇蜕你可找到了么?”   严清歌不悦,也不请她坐,也不叫看茶,道:“那蛇蜕已丢了,找不到了。”   “是你没找吧?看来在大小姐的眼里头,我们平常百姓家孩子的命,全都不是命。”胡婆子冷嘲热讽,给严清歌脸子看。   严清歌面色一板,道:“胡婆婆,我敬你是我父亲奶妈妈,给你几分脸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胡婆子叉腰道:“呦,我问问尊贵的大小姐,老婆子我给你留了这将近月余,叫你找蛇蜕,上门你一句没有就打发了,到底是谁没理。要不要我带你去见年哥儿,叫他给咱们评评理啊。”   严清歌瞧着这胡婆子一嘴一个年哥儿,狐假虎威,恬不知耻,反客为主的架势,又厌又烦,她从未见过这样脸大的人。她懒得跟这种人解释,一挥手,道:“送客。”   胡婆子被两个健妇挽着往外推,气的直嚷嚷:“我这就和年哥儿说去,让他瞧瞧你是怎么对我。”   过一会儿,严松年院子里的丫鬟来请,道:“老爷叫大小姐过去,说是有事儿要说。”   严清歌站起身收拾了一下,缓步走到青星苑。   一进门,就看见海姨娘、严淑玉和胡婆子、严松年都在。严淑玉更是坐在一个脚凳上,伸手给胡婆子捶腿。   严淑玉素来会往严松年痒处挠,巴结胡婆子,可不是巴结严松年么。胡婆子正享受,看见了严清歌,眼睛瞪得老圆,哼了一声,凉凉对身边的严松年道:“年哥儿,你家大小姐可是要管教管教的。说出去,谁信是严家教出来的。你可没见刚才她对我那张脸子,不过为了一张蛇皮,竟叫人把我叉出去。我胡婆婆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回有这种遭遇。”   严松年赶紧道:“胡妈妈息怒,我这就她给你道歉。”然后转向严清歌,道:“快给你胡婆婆赔罪,不过一块蛇蜕,你送了她又如何,怎么如此小家子气。”   严清歌抽出姜汁手帕,就朝眼上擦:“父亲大人,清歌真的没有蛇蜕。上回胡婆婆来要,我找了好久没找到,想是忘到了庄子上,特特给她送去十两银子呢。”   “哼,十两银子算什么?”胡婆婆把眼睛一瞪:“那十两银子我全买了保胎药给我儿媳妇喝,喝完没半点用处,郎中说了,非要蛇蜕才行。”   严清歌恼火,却在姜汁手帕的作用下,继续抽抽搭搭:“胡婆婆,我真没有蛇蜕,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   海姨娘忽然脸上露出个笑容,道:“有没有蛇蜕,不是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出来的。这张蛇皮到底关系着一条人命,不如去青星苑搜一搜,要是搜到了,就能救出一条人命。搜不到,就能证实大小姐的清白。老爷,你看怎么样啊?”   严清歌没想到海姨娘竟然能想出这么歹毒的计策,气的立刻站起来,冷冷看着海姨娘,道:“姨娘可真是想的一出好主意啊!”   海姨娘用帕子擦擦嘴角,微微一笑:“好说好说,都是那几年在南疆,见多了老爷英明断案,堪堪学会儿点皮毛罢了。”   严松年大喜,对海姨娘投去个怜爱的眼神。   严清歌却是站起来,含泪稳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若这么说,那张蛇蜕不见了,谁知道是丢了,还是家里哪个拾了去,海姨娘现在住的明心斋,和父亲大人住的寒友居,都得搜上一搜。”   海姨娘放浪的笑了一声:“我还怕没人帮我搜呢。”现在她为了防那两条毒蛇,每隔几天都要把家具搬进搬出几次,这可威胁不到她。   严松年却是有些犹豫,被人家搜屋子,那可真是极为丢脸的行为,就算是为了胡婆子,他也不乐意。   正僵持着,外面忽然有个小厮来通报:“舅老爷来了。”   严松年一愣,道:“快请进来。”   海姨娘哪儿敢见乐毅,赶紧带着严淑玉走了。胡婆子听说是去世的乐氏哥哥来了,也灰溜溜收了点银子离开。   严清歌却是开心起来,乐毅来的刚刚好,不然今天恐怕她要和严松年他们大战一场了。   乐毅即刻被请进来,看见严清歌也在寒友居,笑道:“你在就好,也省了我些时间。”   严松年酸溜溜的看着意气风发的大舅子,道:“乐兄来有何事啊?”   “来送张请柬。明日九月十九,京郊洞山有一场赏菊会,京中不错的人家都会参加。严兄不知收到了邀请没有,想必是有的,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我三天前已收到了。”严松年听他说起这个,脸上浮现出几丝笑容:“我家淑玉近来诗名大显,有人送过来请柬,叫我带上她去参加呢。”   乐毅露出个淡然的微笑:“《见荷集》我也读了,倒是别有一番清新。既然严兄已经有了请柬,这一张我就给了清歌吧。”说完,他把那张放在信封里的请柬递给了严清歌。   严清歌谢过乐毅,随手抽出来一看,见是烫金的名帖,爱不释手的看了看。   严松年的脸色灰暗了一下,想不到乐毅送来的是烫金名帖,他收到的那张,只是普通的名帖而已,拿着不同请柬进去,受的待遇也是不同的,他为了炫耀严淑玉,倒是一时失策了。   不过,等乐毅走了,他可以把这张名帖从严清歌那里讨过来,想必她小孩子也不懂那些。   严淑玉拿着名帖笑着对乐毅道:“咦,这烫金名帖只能让一个人用呢。舅舅,这太贵重了,不如把这名帖给父亲吧。”她说完后,眼睛一转,摇头道:“不行不行,父亲还要带庶妹去呢,用烫金名帖,庶妹就没法去了,那些等着看她作诗的人,岂不是要失望。还是我一个人用吧。”然后将它贴身收好,珍而重之的保存起来。   严松年的脸色,变的难看无比。 第二天一早,严清歌细细打扮。   虽是菊会,但目的是为了游玩,因此倒不用穿大礼服。   严清歌穿了身挑丝双窠云雁装,外罩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头上一边梳一个垂髻,耳下留了两缕长发,垂在胸前。除戴了一个赤金珊瑚璎珞项圈外,头上只两边髻子各系朵火狐绒做成的茱萸绒花儿,耳环首饰一概没有,就这么清爽的走出门。   她身后的如意和珠嬷嬷,倒是带了老多东西,不但有她吩咐过半夜就开始做的新鲜点心外,还有茶水,毛毯,小伞,针线盒,跌打药……林林总总,打了好大两个包裹。   为了防止今天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趁她不在家,过来搜屋子,她嘱咐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待她一走,就锁好了屋门,天塌下来也不能开,直到她回来。   寒友居中,严松年他们也收拾好了。严松年身后不但跟了严淑玉,还带了海姨娘。   海姨娘的笑容分外刺眼,就好像她是家里的主母一般,严清歌偏过头,不去看她志满意得的样子。   出了城,朝着洞山方向走的马车不少,其中还有认识严松年的人,一路上打招呼声不断,不少人都笑言等着听严家淑玉小姐的诗作,严松年骄傲的不得了,在外面哈哈大笑。   马车里,严清歌却是眼观鼻,鼻观心。   这次楚丹朱没来报信说严淑玉让她帮忙代笔写诗,想来这母女两个也是发现压榨不出更多,另请别人了。待会儿她倒要看看,严淑玉找的新代笔,水准如何。   洞山脚下,菊会的地点已经被布置好,除了洞山原就有的大批野生菊花外,还有不少盆栽品种也被搬过来凑趣。更有权贵人家提前结好小庐,方便家里女眷歇脚。   严清歌才一下车,就看见一个丫鬟快步走过来,笑着道:“严家大小姐到了。我们小姐记挂着你,叫我在这儿等着呢,一见到你,就请你过去。”   这丫鬟是凌霄身边的丫鬟春泥,严清歌是认识的,笑道:“劳烦姐姐了,我和父亲说一声就去。”   严清歌对严松年道:“父亲大人,凌家小姐请我去她那里玩耍,女儿先行一步。”   严松年一喜,他有心叫严清歌带严淑玉去凌府不是一两回,可惜严清歌只要出去,就是直奔乐毅那里,从不到别人家,这回恰恰赶上了。   他喜不自胜回身唤道:“淑玉,你跟着姐姐去吧。”又瞧了瞧海姨娘:“她们两个女孩儿家,总要有人照看,你也跟上,照应一番。”   春泥完全傻了眼,不知世上竟然有如此自来熟的人,她家小姐可是只请了严清歌一个,这边儿不但搭了个二小姐,还搭了个姨娘,是什么意思?   严松年咳嗽一声,终于开始说正题,对着严清歌道:“清歌,你舅舅给你的帖子呢?那帖子你小孩儿家用不了,拿来给我吧。”   严清歌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怒火,从袖子里摸出烫金请柬,递给了严松年。   旁边的春泥整个人都呆掉了,若是她没看错,这位严家老爷将自家女儿的烫金帖子要走了,难道严家老爷自己没有么?这一幕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晕晕乎乎的春泥带着严清歌走向菊会深处,严淑玉和海姨娘相视一眼,眼中都是窃喜,跟在春泥和严清歌身后,理所当然的到了凌府结好的茅庐前。   凌府的茅庐没有四壁,但扎了个篱笆院子,院里院外,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菊花,这些菊花正是怒放的时候,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凌霄一眼看见严清歌,从茅庐里飞奔着跑出来,笑道:“清歌妹妹。”转瞬,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满是敌意的看着严淑玉和海姨娘,呵斥春泥:“我叫你带严家大小姐来,你怎么带了两个搭头,真是个猪脑子。”   春泥挨了骂,想到那极品的严老爷,觉得无比委屈。   海姨娘被凌霄羞辱,脸上不好看,对着彩凤伸手,接过来一个薄薄的木匣子,道:“这位是凌府的小姐吧。上回柔慧公主办赏荷会,我家淑玉不懂事,冲撞了你,心下十分恐慌,总想着给你道歉,却没机会。今日特地备下了些许礼物,还望凌小姐收下。”   凌霄倨傲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忍不住嗤笑起来,一把将里面放的《见荷集》拎出来,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两踩,骂道:“这抄来的劳什子玩意儿,也敢污我眼睛。”   严淑玉小脸惨白,猛地回头看着严清歌,道:“姐姐……你……你竟然对旁人诋毁我名声。”楚丹朱是墙头草,已将严清歌晓得严淑玉买诗的事儿告诉了严淑玉,严淑玉以为是严清歌和凌霄交好,把将这事儿说出去了。   凌霄仰着精巧的下巴,没好气道:“谁诋毁你名声?你真当天下人眼睛全是瞎的,看不出来那诗是抄的。”她一拉严清歌,带她朝屋里去,道:“我们走。”   严淑玉心里恐慌焦躁,海姨娘到底老成一些,道:“凌姑娘,没凭没据,你怎能说我家淑玉的诗是抄的。若是你不信服,恰好今天诗会,不如就叫淑玉当场作一首菊花诗,如何?”   凌霄烦她,理都不理,屋里却走出来一个温婉的女子,上前牵住严清歌和凌霄的手,对凌霄道:“看看你,老是这样没耐性的脾气,怪不得贺姨总不放心你。”   严清歌笑道:“敏芝姐姐,你也在这里呢,我刚看着屋里像是你。”   宁敏芝笑嘻嘻摸了摸她脑袋,道:“是呀,我现在老不得空,今日出来,还是父亲特意恩准了的,不然上次我就亲自去严家给你道谢了。”   严清歌抿嘴笑道:“只是碗解酒汤罢了,我收到礼物,倒是吓了一跳呢。”   凌霄却是兴高采烈道:“什么解酒汤啊?我怎么不知道。敏芝姐,你今天出来,还不是因为卫二公子也会来,偏要在我这儿呆着,卫二公子找不见你,只怕要不开心了。”   宁敏芝脸上绯红,拧了拧凌霄的脸:“就你这张小嘴会说。”   宁敏芝拉着两小,笑着对满眼嫉妒的海姨娘招招手,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凌霄妹妹素来心直口快,刚才言语上怠慢了你们,还请见谅。”然后仔细打量了两眼严淑玉,带着笑温声赞道:“这就是外面传说的女状元吧,果然好相貌。上回在柔慧公主庄子上惊鸿一瞥,几月不见,又美了不少呢。既然女状元要作诗,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听听的,不如进来一坐吧。”   宁敏芝一向温和待人,她开口说了这番好听话解围,请海姨娘母女进门。   凌霄虽然气鼓鼓的,却不再言语。而海姨娘和严淑玉十分自得,觉得还是有人识货的。   她们跟着宁敏芝进屋,捡了位子坐下,发现除了宁敏芝和凌霄,只有伺候的丫鬟在,心中微微有些不得意。   严淑玉扯了扯海姨娘的袖子,微微摇头,海姨娘明白她心思,知道她是在担心这里人少,她买的诗又不多,背出来一首少一首,在这种地方只给这两三只小猫听,其中还有两个是对她有敌意的,未免可惜了。   宁敏芝请她们坐下,看严淑玉不提背诗的事儿,柔柔一笑:“妹妹不是要作诗么,怎么又不开口啦?我可是洗耳恭听呢。”   严淑玉为难道:“我才刚来,看了风景没多久,眼下想要到处走走,看看菊花,方能得一首诗。”   宁敏芝一笑:“那有何难,我什么诗都爱听的。妹妹和严大人父慈女孝,不如就吟诵一首赞颂严大人的诗作吧。也不拘是现在写的,之前的旧作也可以。”一边说,宁敏芝一边叫丫鬟给严淑玉添水喝,笑吟吟的盯着她脸庞。   这个要求如晴天霹雳一般,叫严淑玉手脚心都冰凉了。她脸色变幻不定,求助的看向海姨娘。   海姨娘的目光变得尖锐冰冷。她本以为宁敏芝是个好的,想不到宁敏芝绵里藏针,请她们进来只是个幌子。若严淑玉今天现场作不出来赞颂严松年的诗作,一来证明严淑玉是个水货。二来,也从侧面反映严淑玉不孝,因为她都已经出了诗集子,却从来没给父母写过一两首诗,也未免太可笑了。   她们竟是不知不觉,就入了宁敏芝的局。   想明白这一节,海姨娘心里冰凉。这些世家贵女果然不是好想处的,别看长的面团一样,心眼儿竟是有十万八千个,杀人不见血。   严淑玉睫毛忽闪,强装镇定,海姨娘心下焦急,发狠一咬舌侧,剧痛之下,嘴中觉出一股浓烈的咸味,直朝嘴外涌去。   对面的春泥惊恐的指着海姨娘,道:“这位女客,你……”   海姨娘张开嘴,满脸懵懂的看向她:“我怎么了?”   “你……你嘴里全是鲜血……”春泥道。   旁人也看见了,海姨娘微微张着嘴,下巴上淌满了鲜血,嘴里的血水还在源源不断朝外流。而她的表情,竟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   宁敏芝脸色微变,支使丫鬟道:“你快出去,找个会医术的人过来。”   严淑玉惊叫一声:“娘,娘你怎么了?”   海姨娘伸出手帕,擦了擦下巴,看着上面的艳红色,忽然一翻白眼,咕咚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海姨娘忽然口喷鲜血昏过去,作诗的事儿自然不了了之。   “你们快救救我娘,呜呜呜。”严淑玉吓坏了,大哭起来,一手抱住海姨娘身体,一手握住了海姨娘的手。这时,她手心微微一动,是海姨娘借着她手的遮掩,在她手心中划了一道。这是她们娘俩之前就约好过的暗号,严淑玉顿时知道,海姨娘是装昏的。   一颗心放回肚里,严淑玉的脑子又回来了,她灵机一动,觉得要是不借着这件事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住海姨娘的牺牲。   她站起来,目射精光,指着严清歌大声道:“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严清歌一直在旁边静静看戏,忽然受这无妄之灾,扭过头淡声道:“关我什么事儿?”   茅庐没有四壁,里面忽然有人吐血昏倒,吸引了不止一个游人朝里探看。严淑玉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得意,决定别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先把严清歌的罪名坐实了再说。   严淑玉大哭大叫:“严清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娘,可是你也不用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她只是个姨娘,碍到了你什么?你快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对她下毒了?”   还不等严清歌开口,凌霄站出来,恼道:“你别血口喷人,今天这茶水杯子全是我家提供的,你说有人在这里下毒,是什么意思?”   严淑玉一时怔了怔,自圆其说道:“我没有指责凌府的意思,这件事是严清歌一个人做的,她为了逃避责任,才带累了你们,她根本没有把你们当朋友。严清歌,你快说,到底怎样你才肯拿出解药救我娘。”   围着凌府茅庐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团,不少人还朝这边指手画脚。凌霄气的直跳脚,挥手叫自己的丫鬟过去赶人。   这时,两个男子扒开人群快步走过来,打头的那个朗声道:“这里是谁病了?”   严清歌一喜,抬头道:“舅舅,是你来了。”   乐毅道:“嗯。我正和关院长来找你,看到有丫鬟在找会医术的人。关院长懂一些岐黄之术,病人在哪儿,快叫关院长来看看。”   他身后跟着的那老头颌下留着长须,虽然年纪大,可是声音洪亮,开口好像鸣金一样,摇着头叹笑:“几年没见,你还是这急公好义的脾气。本说是带我来找你甥女,看见病人,竟抛下你侄女不管了。幸好她就在这里。”   一边说着,关院长一边走上前,看见嘴里血流不止的海姨娘,目光一凝,道:“竟从口中喷出鲜血,怕是伤到了肺腑,这病症麻烦。”   关院长将两指搭在海姨娘手腕上,少顷,轻咦一声:“脉象沉稳有力,虽然略快,身子却是无碍,五脏肺腑都没有问题,这血从何而来,又为何不醒,怪哉。”   严淑玉傻了眼,没想到这个老头真的会医术,竟然诊出来海姨娘没病。她结结巴巴道:“我娘……我娘是被人下了毒。”   乐毅在场,她不敢再当乐毅面污蔑严清歌了。   “胡说!能让人吐血的毒药,怎么会诊不出来。若我有银针在手,将她唤醒,问问情况,那便更好了。”关院长道。   严清歌上前,道:“关院长,我早上来时候带了针线盒,里面有极细的长绣针,不知道能不能用。”   “拿来我看看。”关院长招招手。   如意麻利的打开包裹,从带来的众多物品里取出针线盒,递给那名叫做关院长的老头。   严清歌精于刺绣,她针线盒中的绣针,很多都是特制的,和平常妇人用的不同,其中有几枚针细如牛毛,材质用的是坚硬的纯银,为的是在光滑无比的锦缎类布料上刺绣。   关院长看看这刺绣针,满意的点点头,拈来几根,对着海姨娘面孔上的几个穴位比划来比划去,手法娴熟,稳稳的扎了下去。   几枚颤巍巍的银针立在海姨娘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海姨娘不放。   海姨娘面上剧痛无比,而且这种疼痛还在不停的加剧,她面皮抽搐,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再也装不下去昏迷,猛地坐起来。   “痛死我了!”海姨娘手忙脚乱,却不敢碰脸上的银针。   严淑玉赶紧上前,将海姨娘脸上的银针拔掉,将她扶起来,一叠声问道:“娘,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吓死我了。”   关院长笑道:“果然没病!你这妇人,干什么装神弄鬼,将自己口中弄破,又假意昏过去啊?”   海姨娘被人戳穿,心下大惊,脸上却装出茫然的样子,道:“妾身不知道老丈在说什么。”   关院长脸色带霜,哼了一声:“你脉象正常,嘴里流出的血,搀和了大量的口水,且说话含糊,左颊抽搐,一定是咬破了左边的舌头,装成是口吐鲜血。最重要的是,方才我在你脸上扎的几针,真昏之人,是感觉不到痛的。”   海姨娘被关院长说的灰头土脸,以袖掩面,拉着严淑玉狂奔出去。   外头看了这好一场闹剧的众人,也渐渐散了。   严清歌上前给关院长行礼:“多谢关院长,不然今天我们几个就要倒霉了。”   “不用多礼!那女人心术不正,自该得到惩罚。我刚才在她脸上扎的那几针,能令她左脸慢慢瘫痪,不听使唤。除非喝上半年苦药汤,不然是不会好的。今日叫她好好吃个教训,以后不要随便算计旁人。”关院长笑眯眯道。   凌霄大呼小叫:“关院长,你好厉害。”   关院长笑着看看凌霄:“怎么,现在知道我厉害了?我叫人喊你去白鹿书院读书,你死活不从,说关起来没意思,害的老夫恨不得把你哥哥也撵回去。”   凌霄立时瞪大了眼睛:“关院长,你可是君子,决不能做这种迁怒的事情。我烈哥书读的那么好,把他赶回来你会后悔的。”   关院长一指严清歌:“哼哼,我后悔什么?白鹿书院才俊多着呢,不差你哥哥一个。我看这个女娃不错,就把她收入白鹿书院吧。她是你的朋友吧?这下你哥哥也在白鹿书院,你朋友也在白鹿书院,我将他们关在白鹿书院,不读上个三年五载不放人,看你急不急。”   凌霄立刻哭丧了小脸,道:“关院长,我错了,你罚我就好,不要叫清歌去读书。”   严清歌却是满脸惊喜,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能去白鹿书院读书?”   白鹿书院,位于京郊的雁霞山上。其名声不在国子监之下,分为外院和内院。   起初,白鹿书院只收男学生。后来大周一位福嘉公主出了很大一笔银子,买下了白鹿书院附近的大片土地和整座雁霞山,捐赠给白鹿书院。应她要求,白鹿书院自此才设置内院,只收贵族世家的女孩子,历年也有几位皇室贵女在此就读。   重生前,严清歌就听说过白鹿书院的名声。白鹿书院内院的女学生,最多也没有超过五十个的时候,想进去读书,以严家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了。想不到这辈子她竟然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有机会去那里上学。   宁敏芝在白鹿书院读过四年书,知道关院长是个老顽童的性格,最喜欢逗弄年纪不大的学生,在旁边抿嘴笑微微看着。   凌霄看严清歌不悲反喜,急忙劝她:“清歌,你不要被白鹿书院的名声骗了,那里不好玩的。关院长才还说,把你关四五年不放呢,你就不害怕么。”   严清歌摸了摸凌霄脑袋:“你是从哪儿听说白鹿书院不好的?”   凌霄扭捏一下:“我不能告诉你。总之,白鹿书院就是不好。我是不会去的。”   关院长露出一丝玩味的眼神,看看凌霄,道:“你怎么知道不好。今天的菊会,我们白鹿书院放了学生来玩。不但如此,逢年过节,内院也要组织各种好玩的聚会呢。你不是好武么,内院不但有打过仗的武娘子教射箭枪法,还有宫里面放出来的武嬷嬷,功夫好着呢。”   感受到关院长身上浓厚的诱骗气息,严清歌一阵扶额。不怕学生厌学,就怕对症下药。当初她拐骗炎修羽跟乐毅好好学习,用的不也是这一招么。   “真的么?”凌霄不敢置信的看着关院长,大眼里已经闪出一阵阵期盼。   “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你不来白鹿书院。”关院长欲擒故纵,转头笑眯眯和严清歌说话,问她:“你读了几本书了,最喜欢干什么?”   严清歌一一作答:“回关院长,我四书五经已经学完了,眼下在自学《三史》,家里夫子学问不够,能教的不多,也不知学的好不好。我最喜欢的是绣花。”   关院长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这把年纪读到《三史》,实属不易。”   凌霄忽然插嘴道:“清歌才不止读书厉害呢,她画画弹琴都很好。”   关院长故意背对着凌霄,不理她,凌霄急的抓耳挠腮,绕着关院长说话:“上回柔慧公主办的赏荷宴,清歌弹了《广陵散》,大家都喜欢。”   关院长把身子一转,又背对着她,凌霄绕过来,非要对着他脸讲:“还有她画了采莲图送我,画的好极了。”   关院长又把身子一转。   凌霄气的一跺脚,道:“我……我回去就跟我爹爹说去,我也要去白鹿书院读书,和清歌一并。”   关院长这才慢悠悠的直面凌霄,道:“这才是正理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你答应我了,可不要反悔啊,我在白鹿书院等着你。” 眼看凌霄被关院长一席话说得主动要求去白鹿书院读书,一屋子人全都被逗笑了。   凌霄愁眉苦脸,坐到严清歌身边,摇晃着她手臂:“清歌,你是知道的,我一看书,就会睡过去,夫子要是考我诗词文章,你一定得帮帮我。”   严清歌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你不是说过么,你家又不指望诗词学问考状元,何况我们是女儿家,本就不能出去科考做官,想来夫子也不会用诗词难为我们的。”   关院长对着乐毅哈哈一笑:“还是你这甥女看的明白。既然这里没事儿,咱俩就走吧。赏菊不易,一年只得一次啊!大好时光须珍惜。”然后一摇一晃,背着手离开了凌家茅庐。   乐毅嘱咐严清歌几句,跟着关院长离开。   过了一会儿,贺氏带着几个丫鬟急匆匆过来,一看见凌霄,就道:“方才可是关院长来过了?”   凌霄点点头,道:“是呀。娘,要不是关院长,我们就要被严家那个庶女和姨娘赖上了,她们污蔑我们下毒呢……”   不等凌霄继续说下去,贺氏急忙打断了她的话,道:“关院长可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娘,我要去白鹿书院读书,好不好嘛~”凌霄忽的撒娇道。   贺氏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凌霄,道:“我的儿,你不是最讨厌那里么。在家里陪着爹娘多好,干什么非要去那种地方受罪。”   “可是关院长说那里很好啊,大家在一起玩耍,还能学武艺。”凌霄不解贺氏为什么这个态度,撒娇道:“女儿想去那里。烈哥在那里,清歌也会去的,我们一起在那里玩耍,比在家里一个人闷着强。我答应了关院长,怎么可以反悔。”   贺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扫过了严清歌,终于叹气道:“罢了!你喜欢,那就去吧。”   严清歌直觉气氛不对,但却不知道哪儿有问题。   等贺氏走了,严清歌指使凌霄出去掐花儿,走到宁敏芝面前,轻声问道:“宁姐姐,我看凌夫人似乎不想让凌霄去白鹿书院,你可知道缘由?”   宁敏芝淡淡笑道:“自白鹿书院设了内院,大周朝的皇后便全出在其中。”   严清歌身子一震,道:“凌夫人后来答应凌霄去读书,是因为我?”   宁敏芝点了点头:“想必是如此吧。”   严清歌心里翻开了锅。   虽然她和太子有婚约,可是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而且,那婚约也稀里糊涂的,真到了太子和她都长大,不一定能作数。相对她,更多人看好白鹿书院里那些年纪合适的女孩儿,毕竟一直以来,皇后都出在白鹿书院的内院。   凌家定是宠爱女儿,不想让女儿入宫受罪,所以才哄骗她,不让她去白鹿书院读书。不然以她家的权势,加上凌霄刚刚好的年纪,有很大可能被选为太子妃。   她想起重生前,严淑玉即将和太子大婚前,也被送入白鹿书院念了个把月书。那时候,炎王爷把独女炎灵儿放在府里私学念书,而不是送去白鹿书院,想必也怀着不要叫女儿嫁入皇家的顾虑。   但若是她也去白鹿书院读书,情况就大有不同。她和太子有婚约,名正言顺,又是内院女学生,谁能比她竞争力强?   别管旁人怎么觊觎太子,严清歌是打定了心思不要嫁给他的!可是,她这么兴高采烈的跑去白鹿书院读书,岂不是亲手把自己送进狼窝。   严清歌呆滞了好久,才略微回过神。   宁敏芝因为严清歌救过宁承蔺,和她之间的情谊不比旁人,看严清歌表现,轻声道:“清歌,身为女子,总是身不由己,你还要看开些。”   严清歌唇边挂笑,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喝了口茶水,道:“宁姐姐,我没事儿的。”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有个野心昭然的庶妹严淑玉,用尽了百般手段,想要顶替婚约抢太子,那她就把这个太子让给她好喽。只不过,不可能让她再像重生前那样光明正大做太子妃了。   严清歌不再提这件事,赏菊观景,好好的过了一天。   严松年晚上回家,喝的有些醉,下车的时候,嘴里还喊着这个兄那个兄的,也不知遇到了谁。   而海姨娘母女也达成了目的,选了一处有不少贵女贵妇的场所,将买来的诗作,一口气了背了四篇,将严淑玉的“才女”名声大宣特宣。   严松年只要头天喝酒,第二天非睡到中午才起床。   严清歌早上没去请安,捡了下午时分才过去。严松年一副头疼的样子,只穿着中衣坐在厅堂,叫柳姨娘给他按脑袋上穴位。   见到严松年,严清歌行了礼,道:“父亲大人,昨天我见到白鹿书院的关院长,舅舅帮我跟关院长说了说,关院长已答应下来,让我去白鹿书院读书。”   严松年大喜过望,头也没那么疼了:“这可是真的?你妹妹现在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你也要去白鹿书院读书,你们姐妹俩很好,不愧是咱们严家的女儿。”   严清歌和严松年虚与委蛇一番,回去青星苑后,接到凌霄的信。   还有不到一个月,宁敏芝就要大婚,凌霄和关院长讨价还价,说好了她和严清歌一个月后再去读书。那时候已经十一月,她们插班过去,念不了几天就该放冬假了。   这封信来的刚刚好,严清歌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走不开。   岂料,严清歌还没着急,有旁人比她先急上了。没几天,严清歌去给严松年去请安,发现海姨娘母女也在。   她每日来得早,海姨娘母女来的晚,一个月也碰不上几次,今日真是稀奇。更稀奇的是,海姨娘居然主动和她搭话。   “大小姐,我听老爷说,你马上要去白鹿书院读书了,恭喜你了。”   严清歌轻抬一下眼皮,知道海姨娘接下来肯定没好话,回道:“多谢。”   海姨娘打开话匣子,说道:“我着人问了一下,白鹿书院内院的学生,很多念到快出嫁才归家。一年里有两次假,冬夏各放一个月,一年的时间,小姐不过在家待两个月,这两个月,恐怕还要出去走亲访友,也不知道能在青星苑住几个晚上。”   严淑玉对着严松年接话道:“是呀,爹爹,既然大姐都要去白鹿书院了,她那青星苑,不如叫我和娘搬过去。明心斋还不如珠玉院大呢,女儿住的好难受。”   严清歌趁严松年这糊涂东西没开口,拿出姜汁手帕就往眼睛上搭。   严松年看严清歌哭了,沉声道:“不就一个院子,何必这样作小女儿态,哭哭啼啼成什么样。”   严清歌抽抽噎噎道:“我不去读书了!”   严松年呵斥道:“这怎么行?你当白鹿书院是谁都能进的么!”   “反正我不去!父亲把我从青星苑撵走,我那些同学还不得笑死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时候满京城都知道我一个正经嫡女腾院子给姨娘住,像什么话,与其被人看笑话,还不如在家里呢。”   听着严清歌的话,严松年登时生出警惕之心。的确,这件事传出去,对他名声大大有损。   他回京有半年多,自认没做过半点有损名声的出格事,就这样,皇上还没召见过他一次,更是没给他任何委任,就这么在家赋闲。若是传出去宠妾灭嫡的风言风语,他这官路就更不好走了。   海姨娘早上给他吹的耳边风,被他忘之脑后,一阵走神,盘算着怎么尽早弄个官儿当当。   眼看院子搬不了,严松年又不留宿,海姨娘整日揣了一颗沉甸甸的心,脸色越发难看,她屋里的下人们也安静几分,生怕不小心触海姨娘霉头,平白吃一顿打。   这日早上,严清歌才从寒友居请安回来,就有个小丫头过来报信儿,这小丫头是伺候莺姨娘的,说莺姨娘和柳姨娘被海姨娘抓包,派她俩去山上烧香。赏菊会那日是九月十九,刚好是观音生日,耽搁了没去烧香,海姨娘说动严松年,今天专门叫莺姨娘、柳姨娘两人去补上。   严清歌一阵奇怪,问那小丫头:“海姨娘不去么?”   “海姨娘不去,但是却叫二小姐去了。莺姨娘不知怎么回事,叫我来问问您。”那小丫头说道。   这借口也太古怪了,严清歌一阵儿的纳闷,恐怕是海姨娘又要找麻烦,带着人去了寒友居。   岂料海姨娘也在,正笑嘻嘻和莺姨娘、柳姨娘说话:“你们二人有心,帮家中祈福是好事。去了多给些香油钱,在山中玩几日再回来。”   莺姨娘、柳姨娘要去的是京城外的一座大庙,历来去烧香的人都不少,路上也平靖,加上她不但把莺姨娘、柳姨娘支开,连带把严淑玉也支开了。她这般作为,恐怕是为了趁大家都不在,好好的霸占严松年。   严清歌看了一会儿,给莺姨娘和柳姨娘也添了些香油钱,暗地里嘱咐她们不要担心,出去好好玩就是了。至于家里海姨娘为了固宠怎么作妖,就不是旁人要操心的了。   岂料中午的时候,还没开始吃饭,如意大力冲进屋子,满脸的眉飞色舞,一张嘴就抛下个惊天的消息:“大小姐,老爷中午不知怎么回事,宿在了珠玉院。”   “宿在珠玉院怎么了?”严清歌话说出口,才猛然惊醒,珠玉院现在已经不是海姨娘在住了,是楚丹朱在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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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歸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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