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的一处拐角,太子和二皇子正坐在一张雕成梅花状的石桌旁对弈。
他们已经下了有时候了,即将分出胜负。
忽的,隔墙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好似银瓶乍破,十分悦耳。
二皇子元祯正拈着一枚棋子,不知往哪里下,他悠然道:“谁家少女,笑的如此天真烂漫。”
他干脆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碧玉雕成的棋盒,对太子道:“三弟,有如此美人儿的笑声在侧,你还能坐得稳,怪不得父皇说你少年老成,没什么乐趣呢。”
他一推棋盘,站起身,道:“来人呐,给我搬一张梯子,我要看看那是谁家的女孩儿,笑的我心痒痒的。”
静王府侯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那些下人们当然是一门心思的巴结二皇子元祯,赶紧去搬梯子过来,眨眼间就在墙上架好给元祯用。
元祯兴冲冲的爬上去,搜寻到底是谁在墙那边笑。
太子元勋却是静悄悄的用一双黑眸看着石桌上的棋局。
元祯用黑子,他用白子,黑子已经快被白子吃光了,败的没半分挽救余地。元祯哪里是想去看美人,分明是不愿意认输而已。
梯子上的元祯忽然兴奋的回头大声对元勋道:“三弟,你猜下面是谁?”
元勋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显。
“外面是你那个满身书香的小太子妃。”元祯趴在墙头,双眼放光看着下面。
元勋这才有些动容。他就是知道严清歌会参加这次赏荷会,才肯来静王府的。不然静王府这种二皇子的老窝,他怎么会来。
外面的女孩儿也发现了在墙头偷窥她们的元祯,一个清甜的女声脆骂道:“哪儿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滚下去。再偷看,我叫人挖了你那双贼眼。”
太子的耳朵轻轻一动,这声音不是严清歌的。虽然他们说过的话不多,可是他记得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非常轻灵清晰,说话的声音慢慢的,带着一种奇妙的稳重,叫他常常在心里回味。
元祯嘿嘿一笑,对外面喊道:“妙妙妙!原来三弟的小太子妃竟有个这样够味的女伴,若能两女共事一夫,那便更好了!三弟真是艳福不浅。”
说完后,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挨骂,蹬蹬蹬的爬下梯子,走到元勋身边,指着梯子对元勋道:“三弟不想上去一睹佳人芳容么?”
二皇子元祯对严清歌这么不恭敬,让太子心中的怒意高涨,漆黑的眸子比平时又深邃了几分。
他看了元祯一眼,淡淡道:“三弟平时就是这样对别人家女子的么?”
元祯本意是撩拨元勋,哪想到现在竟把自己搞得下不来台,元祯暗指他没事儿就爱拈花惹草,但他元祯志在皇位,才不是那种会耽于美人乡的人呢。
他摸摸鼻子,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太子已站起身,走向了梯子。
太子爬上梯子,稳稳站在墙头,露出上半身,看向下方。
凌霄正在不远处的小路上跳脚不已,严清歌握着她手,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解着什么。
太子朗声道:“原来是凌姑娘和严姑娘,二皇子不懂事,惊扰到两位姑娘,孤代他向两位姑娘道歉。回宫后,孤会请父皇将二皇子禁足三月。”
凌霄还是在严清歌提醒下认出二皇子的,不然她的叫骂还会继续。
但凌家再有势,也大不过皇家的权势,她又能对二皇子怎么样。
可她又咽不下那口气,严清歌劝了半天都不见好,直到听到太子的保障,凌霄才露出个笑脸,道:“多谢太子殿下了。”
两人遥遥对着墙上的太子行过礼,携手离开。
墙下的二皇子脸色阴沉,等太子从梯子上下来,他不耐的瞪着太子,道:“三弟,你不会真的和父皇说禁足的事吧。”
就因为几句调笑之言,就要将他禁足三个月,这代价也太大了,太子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太子脸上平静无比,回道:“父皇连年对外用兵,依仗的是朝中各家武将,凌柱国将军又是武将之首。他们在沙场拼命,家中女儿却被皇子随意调笑,那些将军们又会如何想?”
二皇子再也笑不出来。太子这一顶高帽子,扣得真是狠呀。
太子的面上看不出半点波动,心中对元祯的厌恶又深了几层。现在只是禁足而已,将来他登大宝之日,元祯对严清歌的种种无礼,他会一件一件的狠狠的连本带利罚了!
围墙那边,严清歌和凌霄再也不敢随便笑闹了。
她们老老实实的到了赏荷的地方。
静王府的荷塘不算大,但是内有假山奇石,又有游廊凉亭建在其上,池里的荷花也都是平素很难见到的新奇名贵品种,即便是红荷和白荷,也多是外面根本见不到的千重瓣。甚至有几株金黄色的荷花傲然于层层叠叠的绿叶上,夺人眼球。
荷香扑面而来,严清歌和凌霄的火气被馨香中略微苦味的荷香熏淡不少。
水穆坐在水面的凉亭上,看到严清歌和凌霄,对她们招招手。
凌霄提着裙子兴奋的朝他跑过去,半点矜持都不要了,眼里只有水穆一个人。
这两人明明几乎每天都能相见,还这样镇日的腻在一起。严清歌忍不住抿嘴一笑,跟着凌霄走向凉亭。
到了跟前,严清歌才看到,亭子里只有水穆。
凌霄和水穆说着话,见严清歌东看西看,知道她在找炎修羽。凌霄撞了下水穆的胳膊,道:“炎小王爷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我在这儿呢。”
湖面上传来了一个耳熟又陌生的声音。
严清歌几人望去,只见炎修羽从湖另一边跑过来,手中抱了一大束荷花。
这些荷花有粉色,红色,白色,黄色,甚至还有几朵绿色的。虽种类繁多,但色彩都偏清新,组在一起,竟是有种别样的美丽。
但这些花都比不上炎修羽好看。
以前严清歌就知道,男孩儿的相貌在十四五岁之间改变最大,可她没想到炎修羽的相貌变化竟然这么大。
因为被关在屋里几个月不能见天日,炎修羽的皮肤白皙到透明,隐约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的两腮不复之前鹅蛋脸的圆润,刚毅的轮廓彻底成型。
他鼻梁又高挺几分,又不高的难看,显得英气勃勃。
他眉毛比之前更加浓黑整齐了些,唇上和两腮微微有些毛茸茸的黑色痕迹,他竟开始长胡须了。
他的头发也长了,在头顶用玉簪别好。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的男人了。
若说小时候的炎修羽比世上所有的女孩儿还要好看,那现在他就要比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好看。
“清歌妹妹,给你。”炎修羽将那一大捧荷花递给严清歌,笑道:“这里没小舟,我能采到的花只有这些了。湖中心有几朵更漂亮的,可惜不能摘下来给清歌妹妹玩。”
他一开口,严清歌就发现了变化,道:“羽哥,你的嗓音变了。”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了些,带着点鸭公嗓,不如之前脆生生的好听。
炎修羽面上的表情凝滞,尴尬的看着严清歌。
水穆给他解围,笑道:“男孩儿到了年纪,嗓音都会变的,等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
严清歌轻声道:“我知道了。那你喉咙痛不痛?为什么给我写的信里没有说过。”
炎修羽看严清歌不是嫌弃他,咳嗽一声,笑道:“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儿。”
凌霄拉着水穆沿着湖去看花,留下严清歌和炎修羽坐在凉亭里。
炎修羽温柔的盯着严清歌,道:“清歌妹妹,这会儿赏荷的人不多,我们看看荷花,等人多起来,再去别的地方玩可好?静王府能赏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
严清歌知道炎修羽是想和他独处,但她想起刚才遇到太子的倒霉事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今天来的人很杂,我们乱走一通,说不定会遇到讨厌的人。”
正说着,严清歌听见一阵刻意拔高的女孩儿咯咯嘻嘻笑声传来,还有一阵杂乱纷纷的女孩儿说话声。
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最是响亮:“朱茂哥哥,我最喜欢你写的赋,等会儿看完荷花,你一定要写一首荷花赋给小妹听呀。”
严清歌脸色一变,搂过炎修羽送她的那一大从荷花,扯扯他衣袖,带他从显眼的凉亭上往下走,皱眉道:“怎么是她们?”
炎修羽不解道:“是谁?”
“你见过的,是那什么京城四大才女。看样子不但京城四大才女来了,四大才子也来了。”严清歌嫌恶的皱起眉头。
说话的功夫,就见一群少男少女浩浩荡荡走进来,打头的正是意气风发的严淑玉,朱茂正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们站在荷花丛后,被密密匝匝的枝叶挡着,那些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到这群人。
炎修羽读书并不如严清歌,可是炎王爷却爱结交清流和儒林之人,闲来无事,会点评京中风云人物,曾将这四大才子和四大才女贬的一钱不值,唯一的优点只剩下个“勇气可嘉”。
他对严清歌笑道:“我哥哥也说他们没什么学问。既然他们这么讨厌,我们就先避一避吧。”
湖面上唯有凉亭和游廊最显眼,那里又设有桌椅,那些“才子才女”们便一窝蜂的奔着游廊和凉亭去了。
严清歌和炎修羽避到湖面另一个方向,走着走着,炎修羽一把拉住了严清歌的胳膊。
严清歌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平时炎修羽极少和她有肢体接触,今日怎么如此大胆,严清歌一急,脸上霎时通红,除了层薄汗。
她刚想开口说话,炎修羽一把捂住了她嘴,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伸手指着右前方。
严清歌呆呆看向那个方向,不再挣扎,任由炎修羽搂着自己。
她太吃惊,以至于松开了手,斑斓的荷花散了一地。
在严清歌和炎修羽的右前方,种着一丛秀雅的修竹,稀稀疏疏的竹子掩映下,露出两个人隐约的身影。看
看他们装束,正是凌霄和水穆。
凌霄踮起脚尖,抱着水穆的腰,依偎在他胸前。水穆则揽着凌霄,把玩着她的头发。两人情到浓时,只顾着温存,根本没觉察到严清歌和炎修羽过来了。
严清歌看了这样旖旎的场面,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羞得往外冒蒸汽。
炎修羽此刻的心里却是一阵阵的触动。
水穆和凌霄抱在一起,但眼下的他,可不是也正搂着严清歌么?
这几年他长得快,严清歌长得慢,她那么瘦,那么娇小,被他抱在怀中,生怕自己用力稍大,就会折断了她。
她的脑袋刚好窝在他的脖子里,发上一股好闻的清香飘进他的鼻端,让他的心乱跳一通。
他的手捂着严清歌的嘴脸,她的脸柔的像是春天刚开的蔷薇花瓣,轻轻一碰就能出水,滑的像最名贵的锦缎,让他生怕自己手上练武练出的茧子刮破她的肌肤。
他揽着世上最贵的珍宝,带着她一步一步后退,慢慢退出了水穆和凌霄所在的地方,他恨不得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他能多抱一会儿她才好。
等炎修羽松开了严清歌时,两人都别扭的低下头。还是严清歌先收拾好心情,轻声道:“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一声凌霄和水穆,免得别人来看到就不好了。”
炎修羽赶紧摇了摇头。
若是他是水穆,严清歌是凌霄,谁若是吵他和清歌在一起,他一定叫那人好看。想来水穆的心情也和他一样。
两人沿着小湖岸边走,严清歌忽然惊呼一声:“呀,你采给我的荷花方才忘了捡起来了。”
炎修羽道:“我再采给你就是了。”
“不是这样!若是凌霄和水大哥看到那花儿,肯定知道我们去过了。”严清歌懊恼道。
“你放心吧,凌霄才不会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呢。”炎修羽做了个鬼脸:“她现在脸皮厚着呢。”
严清歌忍不住莞尔,自从和水穆在一起后,凌霄的确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们两人慢慢散着步,躲着那一群在游廊上四处乱跑,大呼小叫的“才子才女”,随着时间渐渐近中午,来赏荷花的人越来越多,随便走走就能遇到人,他们也不再躲人,混在人群里,去找凌霄和水穆。
四人捡了处凉快的地方坐着喝茶,还没说上几句话,严清歌就听得后面有人道:“咦,姐姐,你也来了。我还不知道你接到静王府的请柬了呢,为何不知会妹妹一声,我们能一起来呢。”
严清歌回过身,只见是严淑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严淑玉穿着一身竹青色百褶纱裙,身上的首饰也是清爽的碧玉所制,袖口的镯子里塞着洁白的丝帕,打扮的颇为精致。
她脸上盈盈带笑,亲热的走到严清歌身边,要去挽严清歌的手臂。
严清歌早有防备,往旁边一侧身,避开她,道:“没想到在此处遇到庶妹,庶妹只管和你的朋友们去玩吧。”
严淑玉笑嘻嘻道:“姐姐,我那些朋友们说你在白鹿书院念书,还拿了几次榜首,她们都很羡慕,想要认识你呢。今日赶巧,大家都在,我带你去和他们说说话,叫他们也能有幸聆听你教诲,可好?”
“我懒得动,还是不去了。”严清歌摇头拒绝。
岂料严淑玉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严清歌话里的拒绝,道:“姐姐懒得动,我就喊他们过来。”
炎修羽看严清歌面上不悦,道:“你听不懂话么?清歌不想认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
严淑玉瞥了一眼炎修羽,嘴角微不可查的朝下弯了弯,道:“炎小王爷,我和姐姐的事,是严家的家事。你三番五次的搀和到旁人家事里,不是君子所为。”
凌霄看不惯严淑玉那样子,对严清歌道:“咱们都是小人,不和君子说话。走吧!”
严清歌抬步就要走,严淑玉却扯着嗓子对游廊那边喊起来:“我姐姐严清歌在此,你们不是想认识她么,快点来呀。”
那边游廊上的少男少女们哗啦啦一窝蜂朝这边走过来,严清歌他们此时众目睽睽下再要离开,是不可能了。
“庶妹,你的朋友们真的想认识我么?那好,今天我就好好的让她们认识认识我。”严清歌见走不脱,索性坐下来,目光流转,瞟了严淑玉一眼。
严淑玉心里咯噔一声,严清歌那眼神带着冰碴子,还满是嘲讽之意,让她不得不提防。
几句话功夫,那些少男少女全都到了,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一样,将严清歌几人团团围住。
这时,朱茂先认出了严清歌和凌霄、水穆,结结巴巴的指着他们三人道:“是……是你们三个!”
“朱大哥,你认识我姐姐么?”严淑玉问道。
朱茂有苦说不出,道:“我并不知道她就是你大姐。”他戒备的往人群后面挪了挪,生怕严清歌又当着人面提起他生母的事情。
朱茂怕丢人,不敢上前,严淑玉直觉得奇怪。朱茂虽然是后来才入的京城四大才子之列,可是一向敢为人先,长的又好,尤其在遇到女子时,最爱出风头,今天这是怎么了。
朱茂还欠着严淑玉几百两银子,她今天本想拿朱茂当枪使,可是看朱茂缩了,她只能咬牙自己上前。
严淑玉绽开一张如花笑颜,道:“姐姐,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这几位去年家里办消暑诗会的时候你见过,和我一起被并称京城四大才女。剩下的几位少年才俊,则是被称作京城四大才子的公子。”
“是么?我听说你们都很有才,能够出口成章。今天是赏荷会,湖上的荷花很漂亮,但若无静王府花匠的精心培育,是绝不能有这么美丽荷花的。不如你们今日就应景各做一首赞美花匠的诗作,可好?”
看着严清歌那笑眯眯的脸,严淑玉心慌起来。
她现在读的书是比几年前多了几本,可是还没厉害到能当场作出赞美花匠诗作的地步。以前她倒是从落魄秀才那里买过几首悯农诗,但说的都是耕种蚕桑之事,和赞美花匠根本搭不上边儿。
她身后的元念念轻巧一笑,道:“严小姐,我的诗作向来是不给外男看的。这里这么多男子,恕小妹今日不能作诗了,等改日没了旁人,一定将这诗作奉上,给严小姐指正。”说完退后一步,表示自己不参与。
有了她开这个头,剩下的才子才女们纷纷找借口,这个说自己不擅长作诗,只擅长作词;那个说自己昨晚受了头风,还在吃药,做不出好的;还有个干脆说要去茅房,屎遁了……
一眨眼,就剩下严淑玉和朱茂还没退出。
其实这一招当年宁敏芝在赏菊会的时候也用过,当就把海姨娘和严淑玉将的死死。海姨娘为了脱身,咬破舌头装晕,被白鹿书院的院长识破,丢了好大人。
朱茂虽然肚里有几两墨水,又是以赋见长于四大才子的,现场写一篇打油诗对他来说没问题,也不会对他的文名造成多大影响。可是面对严清歌若寒星一样的眸子,他肚子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他于脑海中编织说辞的时候,严淑玉干笑一声,道:“姐姐,今日这赏荷会是静王府办的,干嘛非要赞那花匠,花匠还不是吃着静王府给的月钱办事儿。这花儿开的这么好,要多谢静王爷,不如我们作诗好好的赞一赞静王爷。”
严清歌没想到严淑玉把话绕到这上面来。
她还未做反应,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水穆脸色大变。
他长身直立,面色冷硬道:“静王爷又不曾亲自养过那荷花半分,为何要赞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照小姐这说法,给静王爷俸禄养花的,是圣上,难道该赞的不是圣上么?”
这番话本没有什么,但是水穆说的杀气腾腾,身上威压十足,加上他面上那道疤,像是一尊杀神一样,吓得严淑玉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脚步。
水穆的声调极高,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那番话,不少人停下脚步过来围观。
水穆对着严清歌冷笑一声:“你觉得花匠低贱,不肯作诗赞他们,只肯为权贵折腰,给静王爷写诗,真真是个攀附权势的小人!静王爷若知道你来此地是为了巴结他,反倒将我大周立国根本的万民看的一钱不值,还会请你来参加这赏荷会么?你的才我没看到,风骨却一点没有,如何敢称才女!”
严淑玉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满脑子发晕,拿袖子一捂脸,哭着转身跑开了。她还从未被人在众目睽睽下冠以没有风骨,攀附权贵的恶名。
她来前,静王爷曾许诺,今日若是她能叫京城四大才子和四大才女各写几篇赞美静王爷的诗文,并出成文集在书店售卖,静王爷就引荐她和太子相见。
那些所谓的才子才女,大部分都有把柄窝在严淑玉手里,对她而言,让这些人当众“写”几篇拍马屁的文章,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她对见太子一事胜券在握,只要见了太子,她就能保证给太子留下极深的印象,为她日后的太子妃之路做好铺垫。岂料临门一脚时,被水穆坏了事。
况且,今天的来客里很多都是大周的贵族,水穆又是忠王府世子,说话分量极重,今日过后,在大周贵族圈中,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的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
水穆那番话,对她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凌霄崇拜的看着水穆,道:“水穆哥,你好厉害!”
平时水穆少言寡语,为人随和,今天忽然爆发,叫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严清歌没想到水穆言辞如此犀利,生生将严淑玉说哭了,倒是不用她亲自出手教训严淑玉了。她道:“多谢水大哥帮我教训庶妹。我这庶妹给人捧坏了,有人给她当头棒喝,让她清醒点,是好事一桩。”
水穆见人群渐渐散了,才对严清歌道:“严姑娘,你还要多提防你那庶妹。她今日受邀来静王府做客,恐怕没那么简单。”
“还请水大哥教我。”严清歌听他话里有话,急忙问道。
水穆沉吟一下,才道:“方才若不是我阻止,你家庶妹一定会带着她的朋友为静王爷歌功颂德。我猜今日静王爷请他们来,就是为的这个。”
他这话说的隐晦,严清歌却立时听明白了。
她是重生一世的人,知道静王府侯家野心勃勃,一直谋划着让二皇子夺太子位,后来又妄图篡位,是这朝中头一号的大反贼。
严淑玉这个没长眼的,竟然也搅合进这摊浑水里了!
严清歌简直不明白严淑玉是怎么想的,她不是要嫁太子么,现在又帮静王府刷名声,这又算什么?
这场聚会有了水穆的搅局,那四大才子和四大才女统统噤声,不少甚至提前离开。
因为出了严淑玉那档子事儿,严清歌心里也乱七八糟的,看荷花儿的心情也没了,到下午时分随大流告辞离开。
炎修羽送严清歌回家,半道上,他开口道:“清歌妹妹,若你实在没法处置那个庶妹,我可以帮你。给我看病的那个郎中,是严淑玉的舅舅,好似严淑玉很听这个舅舅的话。”
“什么?他不是姓欧阳么?”严清歌不敢置信的看着炎修羽。她记得那个给炎修羽看病的郎中并不姓海。
“就是那个欧阳少冥。”炎修羽解释道:“他要我看病,我哥哥一定会先查一查他的身世背景。他是海氏药房掌柜收养的儿子,生父曾经也是位神医,后来全家遇难,只有他幸存下来。他脾气古怪,对海家人说不上喜欢,唯有你庶妹和他关系不错。”
严清歌想起上回炎修羽骗卫樵时,编的那个什么单于王的宝藏,就是以欧阳少冥为借口的,她担心的对炎修羽道:“那你上回跟卫樵说的那个宝藏……”
“傻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白来的好东西!”炎修羽笑起来:“那宝藏是我之前在茶楼听书的时候听过的故事,也只有卫樵这种痰迷心窍的人肯信了。”
严清歌惊呼一声:“可是卫樵肯定会找到欧阳少冥的,卫樵将他带走后,你编的故事不就穿帮了么?”
炎修羽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穿帮了有怎样,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机会接近我的。那个欧阳少冥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被卫樵抓走,也是他活该。”
严清歌不解,道:“虽然他是海家人,我不会喜欢他,但是他给你治过病,应该也救过不少旁人的命。这样的神医,我们罔顾他性命,会不会不太好?”
“清歌妹妹,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医,他是个邪医。”炎修羽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目光里隐隐有愤怒,道:“一年多前,他还要继续给我治病,被我家赶了出去。其中缘由,不是女孩儿家该知道的。他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事,卫樵真抓走他,是为民除害。”炎修羽目光真挚说道。
严清歌犹豫一下,道:“好吧,我信你。不过你这么不喜欢他,就不用经他的嘴告诫我那庶妹了。”
荷花会完没几天,本来还不算太热的天气骤然成了酷暑天。
太阳毒辣极了,又几天没下雨,晒得四处叶枯水涸,谁若是正午出门在太阳下站上小半刻,立马就会中暑。
严清歌抱着玉夫人躺在竹摇椅上乘凉,如意给她摇着扇子,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热的天了。”
“这么热实在不是办法,明儿叫人出去买冰,在屋里放着。”严清歌恹恹的半闭着眼睛,觉得连扇子扇出的风都是黏的。
正说着话,寻霜头上顶着一片儿遮阳的席子走进来,满身的汗。看了她这新奇的打扮,严清歌忍不住笑起来,道:“可怜的丫头,叫你如意姐给你寻柄伞用。”
寻霜笑道:“多谢大小姐。寒友居有个姐姐从咱们门前过,说宫里面来人了,老爷在陪着呢。我怕一会儿老爷喊小姐去,赶紧来说一声。”
寒友居离青星苑又不近,今天天热成这样,那边怎么会莫名其妙过来人呢,八成是寻霜交好的姐妹专门给她通风报信的。寻霜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
对寻霜的表现,严清歌非常满意,她招手对如意道:“去把冰镇的酸梅汁端一碗给寻霜。”
寻霜感激道:“多谢大小姐。”她们下人可是没资格喝冰镇东西的。
趁着寻霜喝酸梅汤的功夫,严清歌问道:“你知道宫里面来的是什么人么?”
寻霜放下碗,道:“听说是两个姑姑,看起来庄重极了。”
严清歌一听,心下咯噔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重生前,十二岁的时候,宫里面来了两个姑姑,提起严家和太子的婚约。这一世,因为种种变故,这件事被推迟了整整一年,但还是发生了。
只是她重生前的十二岁,身子痴肥,举止畏缩,那两个姑姑看完她后,不客气的大皱眉头,最后被严淑玉抢走了她的太子妃位。
这一世,她身材窈窕纤细,容貌气质上佳,还在白鹿书院读过书,皇后也对她很满意,那两个姑姑不可能再挑出她毛病。但是,她还是要将婚约拱手相让给严淑玉,但严淑玉想当太子妃,却是不可能了。
待寻霜出去,严清歌叫如意给她梳妆打扮。
因为她不想刻意讨好那两个姑姑,所以并没有自找罪受,大热天还穿礼服,而是穿了一身轻便的素青色镶月白边细葛布襦裙。
这衣服飘逸宽大,只腰间用一根宽宽的银环腰带扣住,显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再外罩件聊胜于无的淡绿绣花笼纱长衫,头发挽起,梳了两个双环髻,用两枚精巧的玉蝴蝶梳子固定好,便算完事了。
岂料她收拾打扮停当了许久,都不见寒友居的人来叫,严清歌忍不住皱眉,道:“叫人去看看,寒友居那边是怎么回事。”
有丫鬟去寒友居打探消息,好久才回来,小心翼翼对严清歌道:“宫里的姑姑还在, 二小姐和楚姨娘正陪着她们说话。”
严清歌的眉间露出厉色,严松年打的好算盘,竟是不打算让她出去见那两个姑姑,是生怕她把严淑玉压下去吧。
若不是寻霜的小姐妹来知会过一声,只怕她真的要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宫中曾来过人。
她怎么可能让严淑玉称心如意, 不付出一点代价,就顺顺利利的嫁给太子了呢?
严清歌笑了笑:“我们去寒友居吧。”她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行去。
到了寒友居大门口,舞文、弄墨看到她,惊诧不已。舞文打个激灵,对严清歌道:“大小姐,今儿老爷有客人,不方便见你,大小姐还是改天再来请安吧。”
严清歌冷冷一笑:“狗奴才,竟然敢骗我!”
舞文、弄墨扑通一声跪在门前,把路挡的严严实实,给严清歌磕头:“大小姐,是在不是我们拦着你,是老爷嘱咐过不让你进。”
严清歌冷道:“你们是自己让看,还是我叫人把你们打开?”
舞文、弄墨对严松年本就没几分忠心,不等严清歌动手,就屁滚尿流爬到一边,让出门口的路。
严清歌扬长直入,朝着正厅去了。
正厅门口站着伺候的丫鬟看见她,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
里面的姑姑是宫里来严家相看太子妃人选的,严松年千遮万掩,还是被大小姐知道了。今儿可有的好看了。
严清歌不等她通报,就推门进去。
屋里,两个中年女子正坐在上首,严松年和严淑玉、楚姨娘正陪着她们说话。
严淑玉坐的离那两个姑姑最近,其中一个姑姑还伸手握着严淑玉的手,正跟她说话。
进了门,严清歌微微垂下脑袋,对着严松年行礼,道:“父亲大人,女儿来了!”她又对着两位姑姑恭敬行礼,道:“清歌刚知道两位姑姑到来,不是有意怠慢两位姑姑的。”
严淑玉和楚姨娘见了严清歌行礼的动作,心下都是一惊。虽然她们没进过宫,可是不代表不知道一些关于礼节的常识。严清歌行的这礼节,分明是最标准不过的宫礼。而且,这动作她还做的轻灵飘逸,赏心悦目。别说严淑玉年纪小,练得不多,就是楚姨娘都做不出这么好的礼节。
那两名姑姑的目光落在严清歌身上时,满是柔和赞赏。但转头和严松年讲话时,就没那么客气了。
“严大人不是说严大小姐卧病在床,不能见客么?我看着她身子不像有恙。”
严松年的谎言被当场拆穿,他臊的脸皮通红,讷讷道:“早上她还不好着呢,想来是两位姑姑身份金贵,从宫里出来,带着龙气,小女身上的病邪之气立刻就去了。”
那两个姑姑对严松年正眼都不看一下的,将严淑玉也抛在一边儿,只唤来严清歌,问了她年纪、爱好、平时都做些什么,其中一个姑姑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甚至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严清歌知道她们是在查看她有没有什么暗疾或缺陷,只装作不知道,乖巧的和她们说着话。
这两名姑姑和严清歌说话较多,但也不曾怠慢了严淑玉。
约莫黄昏时候,这两名姑姑道:“严大人,时候不早,我们得回宫去了。改日我们会再来的。”
严松年赶紧毕恭毕敬送了这两名姑姑出去。
他回到寒友居,到门前时候,看见舞文、弄墨,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发狠猛踹他们,大声喝骂道:“我叫你们看门,你们怎么看的。”
舞文、弄墨道:“老爷饶命,大小姐一定要进去,奴才们拦不住呀。”
这时,院子里传来严清歌轻淡的声音:“父亲何必难为两个下人,这严家我哪里去不得?”
严松年没想到严清歌今天竟然没走,还留在寒友居,他脚下踢人的动作一停,道:“清歌,你怎么没回青星苑。”
严清歌淡淡道:“我想问问父亲,两位宫里的嬷嬷来是相看严家嫡女,商讨严家嫡女和太子婚事的,为何父亲不叫我,反让庶妹和楚姨娘出来作陪。”
严松年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不敢直视严清歌。
他并不知道,严清歌早就晓得他将严淑玉和严润心记上家谱的事儿了。
“你身体瘦弱,我怕你苦夏,晒中暑了,就没叫你跑这一趟。”严松年干巴巴的解释道。
“那父亲就不怕庶妹苦夏么?从明心斋走到这里,可是比从青星苑来要远得多。而且庶妹还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衣裳,父亲不怕她中暑么?”严清歌嘲讽的说道,一副非要问个究竟的模样。
严松年不耐烦起来,挥手道:“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你没事儿就回去吧。”
“既然父亲不肯说,女儿就不问了。但欺瞒皇家可是大罪,希望父亲下次不会再如此行事。”严清歌躬身随意行个礼,转身就走。
比起方才她给宫中姑姑行的规矩标准又灵动的礼节,这个礼节简直就是在**裸的告诉严松年,他不配受严清歌的礼。
严松年像被严清歌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气的胸口发闷。一双被肥肉挤得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恨意,严清歌现在简直就是他的心病了。
他做的对不起严清歌的事情越多,越觉得严清歌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前乐毅在京城,他不敢动严清歌半分,现在乐毅已经去了青州,山高路远,严清歌没了靠山,还敢对他这个态度,严松年想到就意难平。
他在心中暗道,看来彩凤她们说的没错,这个严清歌,根本就不是他严松年种,不然为何对他这父亲没一点父女间的孺幕天性。
不过,他也不会白帮皇家养那么久的女儿。等严淑玉当了太子妃,他有机会见到皇上,将这件事说破,皇上为了遮丑,给他的赏赐恐怕不会少,哪怕他讨要个大官做做,皇上也得捏着鼻子答应。
想到这里。严松年的心情才好了些。
就在他坐在圈椅里打小算盘时,管家走了进来,捧着账本,道:“老爷,二小姐去了账房,要支一千两银子。”
“什么?她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严松年的身子一跳,不悦的问道。
“二小姐说,宫里面的姑姑再过几天还会来,她的衣裳首饰都旧了,需要置办几套新的。”
“给她一百两!”严松年的肥手摸着唇边的胡须,道:“只是做衣裳首饰,用不了那么多。”
严淑玉在明心斋听了账房那边传来的消息,气的将桌上的针线簸箩推倒在地,跺脚道:“爹怎么那么小气。一百两银子够做什么,打发叫花子么!”
五颜六色的线和布头散的满地都是,她的丫鬟素心不敢接口,蹲下身悄悄的收拾。
发作了一通脾气,严淑玉指示素心:“你去问问娘,她还有多少银子,让她给我点儿。”
素心退了出去,去找海姨娘。
海姨娘卧房的门挂着冬天用的棉帘子,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人声。
素心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屋里的门窗都被厚重的棉帘子挡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被捻的快要灭掉的油灯,散发出淡淡的光线,勉强能让人不至于走路被绊倒。
伺候海姨娘的两个丫鬟彩铃、彩瓶跪在海姨娘床前,抿着嘴轻轻给海姨娘揉腿,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见了素心,彩铃对她摇摇头,彩瓶则站起来,拉着素心走到外面院子里去。
“姨娘才睡着,素心妹妹有什么事儿么?”彩瓶问道。
上回伺候海姨娘的年轻婢女们跑完后,海姨娘回海家要了几个丫鬟,暂时伺候着她。这些丫鬟们对海姨娘忠心耿耿,伺候的非常精心。
“二小姐叫我来问问姨娘,她还有没有银子。老爷那边只肯给二小姐一百两银子,二小姐说不够用。”
彩瓶叹口气,道:“姨娘哪还有什么钱。前些日子她才给楚姨娘两千两银子,当给二小姐入家谱的报酬。若不是海家就是开药铺的,现在连吃药的钱都该出不起了。”
严淑玉掀帘从屋里走出来,怒气冲冲。
她对彩瓶没有好脸色,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没钱了。她卖了严家书库,得的银子多着呢。莫不是被你们这些刁奴贪墨了不成。”
“二小姐,姨娘卖书得的钱都给了老爷,连自己的私房都填补进去,总共二十万两银子。姨娘真的没剩下什么钱了呀。”
“那么多书,里面还有不少孤本、善本,才卖了二十万两?你骗谁!”严淑玉不悦道。
“那些书并不是本本值钱,且还有一半儿没卖完,都放在海家,不好出手。二小姐回海家的时候,也曾拿走过一些,二小姐应该最清楚不过呀。这话若是叫姨娘听到,该多寒心。”彩瓶吃惊的看着严淑玉,不敢相信这话是严淑玉说出口的。
严淑玉却是不依不饶,道:“那没有钱,我哪儿来的好衣裳好首饰。难道你们真以为我有个京城四大才女之首的名头,宫里来的姑姑们就会任由我破衣烂衫,还对我高看一眼不成?今天严清歌穿着的葛麻衫,可是贡葛做成的,外衫用的蝉翼密纱,一匹要三百多两银子,还要提前订才能买到。我呢?我有什么?穿着的还是去年的礼服,手脚都短了一截。我的钗环除了玉石下脚料雕成的,就是银器。我拿什么跟她比?”
听着严淑玉的抱怨,彩瓶的心软了几分,轻声道:“二小姐,不如你回海家先支点钱。老太爷知道你是为选太子妃做准备,一定会给你银子的。”
“我又不姓海!”严淑玉眼圈一红:“我总是回海家要这要那,算什么?娘都不肯帮我,外祖父母和几个舅舅又怎么会平白给我钱花。不行,我要亲自问问娘,她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
说完后,严淑玉一头扎进了海姨娘黑洞洞的卧室里。
海姨娘怀孕后身子虚的不像样,整天整夜睡不好,一点儿动静就能把她惊醒。严淑玉在外面又是哭又是喊,她早就被吵醒了。
以前的海姨娘就不算胖,现在的她,瘦的像是骷髅一样,浑身皮包骨,她这张脸双颊深陷,下巴尖的像刀,只有额头凸出来,占据了大半个脸。
她吃力的瞪大了眼睛,瞧着不像个人,而是像个恶鬼。这样的女人,别说男人见了不会喜欢,就是女人见了,也要尖叫一声躲开。
严淑玉含着一包泪,握住了海姨娘的手:“娘,你何必如此?”
海姨娘气若游丝道:“淑玉,你没钱花了?”然后她看看彩瓶,道:“去把我匣子拿来,我有几件金首饰,融了给二小姐换钱。”
严淑玉小时候还是有不少金首饰的,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再戴不合适。她要融金首饰,用自己的就好,用得着海姨娘在这里卖好。
但她面上不显,掉泪道:“娘,我不要你的金首饰,我要你好起来。”
“说什么傻话,娘没病,娘只是怀孕了。等生完你弟弟们就好了。”海姨娘提起儿子,脸上露出恍惚的幸福笑容,一双细竹节拼成一样的手,挪到了肚子上。
她这一胎被郎中诊过,是四胞胎。若能生出来,她就有四个儿子了。
为了保这胎,她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身子还是迅速的垮下来。现在不能见光,不能受凉,不能受惊,不能下地,吃什么吐什么,甚至会时不时的昏厥。
但是海姨娘都不在乎,她怀里的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她只要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可以服下催产药,把他们生出来。这可是四个男孩儿,就算不足月,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活下来,到时候她在严家就扬眉吐气了。
严淑玉温热的眼泪掉在海姨娘脸颊上,海姨娘道:“哭什么?你爹不给你银子,我给你。等过几个月,你进宫当太子妃,又有了弟弟撑腰,往后的日子好着呢。人呐,要对自己狠一点,吃下别人吃不下的苦,才有甜……”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下来了。彩瓶吃惊,赶紧拉开严淑玉,道:“不好,姨娘又昏过去了,快给姨娘扎针灌药。”
说着,彩瓶和彩铃娴熟的拉开了海姨娘的前胸,只见她干瘪的乳。房上,密密麻麻都是颜色或深或浅的针眼。
彩瓶和彩铃一个撬开海姨娘的嘴给她灌药,一个给她扎针,忙活了好一通,才将她从昏迷里拉过来。
严淑玉看着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海姨娘,在心里一阵阵的冷笑——宁肯为了要儿子把自己的命给折腾没,也看不到病床前站着的女儿么?
但她脸上还是带着哀伤,握了握海姨娘的手,道:“娘,我不吵你了。反正宫里的姑姑还要来几次,衣服首饰我不急着做。你好好养身体。”
海姨娘宽慰一笑,感受着她巨大丑陋的肚子里传来的阵阵胎动,伴着幸福的笑容睡着了。
凤藻宫中,那两名姑姑细细的和皇后说着在严家的所见所闻。
“娘娘,严家现在有三名嫡女, 除了严家大小姐外,还有年方十三的二小姐,和还未满周岁的三小姐,都上了族谱,记在乐氏名下。”一名姑姑说道。
皇后凤眉一挑,显然没料到严家竟然敢这么做,将庶女记在已经去世很久的发妻名下。
其实太子娶严家哪个姑娘倒无所谓。若严家记名在乐氏名下的庶女品格极好,堪当太子妃大任,她也不会说什么。严清歌虽然是乐氏亲生,但是读书读傻了,还有些近视眼儿,皇后对此还是挺在意的。
当初乐氏的事情是皇家做的不对,不然依乐氏的出身,不至于沦落到嫁到严家去。好在严家祖上也风光过,又是诗书传礼的世家,让太子和严家结亲,也算是给乐氏当年之事的补偿。
加之严家二小姐有京城四大才女之首的名头,相貌也好,娶来不算辱没她的勋儿。
“因为三小姐还小,我们就没有看。严家老爷先是叫了二小姐来,二小姐严淑玉身量不高,还未长成,言谈举止还算不错,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大小姐是后来得了信,自己来的,大小姐的规矩学的非常好,即便是我们两个,也挑不出毛。且为人稳重,读的书也多。”另一个姑姑补充道。
“哀家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皇后淡淡的点点头,叫这两名姑姑出去了。
才出了凤藻宫,这两名姑姑就被一名小太监拦住了。
“两位姑姑,太子爷请你们去说话。”那小太监拦住了路,似笑非笑道。
那两名姑姑你看我我看你,乖乖的跟着小太监去了。
皇家婚事,容不得仓促。这相看一事,来来回回要许多次。
那两名姑姑上次来后只隔了三天,就又到了严家。
这回严松年不敢再瞒着严清歌,两名姑姑才来,他就叫人去喊严清歌和严淑玉过来。
天热的厉害,严清歌屋里用了冰,凉爽的紧,有些懒得动,却不能不去。只好叫如意给她收拾了一身清爽凉快的打扮,撑着遮阳的纸伞,朝寒友居去了。
到门口的时候,严清歌遇到了严淑玉。
几天不见,严淑玉穿上了新衣裳,戴上了新首饰,头发也梳了个精巧别致的发型,和上次穿着大礼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严淑玉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严清歌的装扮,觉得自己的装束不比严清歌差,甚至i还隐隐在严清歌之上,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笑的甜腻腻道:“姐姐先请进。”
“多谢庶妹相让。”严清歌不客气的打头走进院子。
严淑玉在她身后磨了磨牙,低头跟了上去。
那两个姑姑见严清歌进来,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脸上隐约带着讨好之色,给严清歌行礼,竟是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身后的严淑玉一样。
严淑玉以为是严清歌挡到了自己,往侧前走上一步,对身后丫鬟吩咐道:“把我给两位姑姑准备的冰镇酸梅汁端出来。”
丫鬟听话的端上了两盖碗酸梅汁,这酸梅汁不但被放在冰里镇过,里面还有几块未融的小冰粒,这样热的天气里,这酸梅汁让人一看就通体舒畅,若是能喝上一口,只怕人都要飘飘欲仙了。
受了这样的奉承,那两个姑姑按理说该给严淑玉个笑脸,谁知她俩只是凉凉道:“放着吧。”
“姑姑,天气炎热,这酸梅汁放一放就该温了,不如凉的时候好吃。”严淑玉劝道。
那姑姑瞧了她一眼:“身为女子,不要多贪凉。”说完动也不动那酸梅汁一下。
严淑玉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脚上,这姑姑的话噎的她喉头一顿。再看那两个姑姑,正和颜悦色的和严清歌说话,跟对她完全是两种态度。
严淑玉心下冰凉,上回这两个姑姑对她和严清歌的态度相差还不大,回了一趟宫再来,眼里就没了她,只有严清歌,看来她们回宫这一趟,一定是听了宫里贵人的某些指示。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严清歌矜贵带笑的跟那两个姑姑说笑,而她完全被晾在一边,心中生出恨意。
她有哪里不如严清歌好了,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不如严清歌?就因为她不是乐氏生的,而严清歌是乐氏生的么?
这次那两名姑姑坐了有一个时辰,一直在和严清歌一问一答,甚至将严清歌平时里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小日子什么时候来,喜欢什么颜色的布料,爱用什么性格的丫鬟伺候都问了个遍儿。
严淑玉在旁听得一颗心如坠冰窟,这根本就是皇家在拿严清歌当未来儿媳妇的节奏,问清楚了这些,他们好下聘。
那两个姑姑临走前,叫来了严松年,当着两个女孩儿的面道:“宫里的贵人差不多已有了决断,下次来,便是交换婚书的时候了,还请严大人好好的待两位姑娘。”
严淑玉回了明心斋,眼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嫉妒的,她没有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海姨娘那里。
海姨娘昏昏沉沉的,见了严淑玉,露出个笑容:“我的儿,你来了?”
她肚子昨日又见了红,吃了很大剂量的保胎药才勉强稳住身子。给她看病的郎中直说让她干脆弃了这胎,但海姨娘却不肯。之前有几次她的情况更凶险,差点连着肚里的孩子一起没命,还不是熬过来了。
严淑玉二话不说,噼里啪啦的哭起来。
“我的儿,你怎么了?”海姨娘见严淑玉哭的这么委屈,着急的问道。
“呜呜呜,娘,今天宫里的姑姑们又来了。她们……她们根本都不看我一眼,也不和我说话。只和那个严清歌讲话。”
海姨娘的脸色跟着一暗,道:“宫里的意思是……”
“那两个姑姑还说,下次来,就要交换婚书下定了。娘,我明明穿了新衣服,戴了新首饰,还给她们送上了冰镇酸梅汤,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如严清歌好。”严淑玉哭的摧心摧肺。
海姨娘一阵心慌,道:“你不要着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淑玉打断了:“我知道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要爹想让嫁过去就行了。可是我拿什么跟严清歌抢。你只顾着肚里的弟弟,根本不顾着我!若是没有这弟弟,你在爹面前多说说好话,我早就把严清歌比下去了。”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昏话!”海姨娘被她的哭诉气的头一阵发昏。
严淑玉道:“娘你自己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昏话。你没怀上弟弟的时候,天天能和爹见到,爹什么时候对我不是和颜悦色的。现在你六个月不曾出门,爹早忘了咱们娘俩啦。别说嫁给太子,将来恐怕我只能跟丫鬟一样,配个庄子上来的小厮。”
听她越说越离谱,海姨娘气的浑身都抽抽起来。她作势要打严淑玉,肚子里却一阵巨疼袭来。
她忍不住嘶喊起来:“彩铃,彩瓶。我肚子好痛!叫郎中来!给我药!”
彩铃、彩瓶鼻端闻到一股咸腥的气味,赶紧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就这么一眨眼功夫,海姨娘身下出的血,已经浸透衣服,染到铺的被子上了。
她二人慌了神,一个出去叫人喊郎中,一个去厨房端炉子上常温着的药。
严淑玉却不出去,握住了海姨娘的手,道:“娘,你还没看明白么,你肚里的哪里是弟弟,分明是四个索命的小鬼。他们是你吃了药催出来的,根本不是你命里该有的孩子。你别要他们了,我才是你唯一的指望!”
海姨娘疼的浑身大汗淋漓,虚弱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恍恍惚惚的,她看着严淑玉那双锃亮的眼睛,生出了恐惧之心。
她颤抖着嘴唇,吃力道:“你……你怎么知道是药催出来的。”
“是三舅舅告诉我的。三舅舅还说,哪怕是普通的健康女子,生四胞胎也养不活,更何况是你这样被虎狼之药掏空了身子的人。我以前没告诉你,是想让你自己死心。但是娘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那四个注定活不了的小鬼索命。”
“你……你……我不信……我的儿子……”海姨娘惊慌无比,挣扎着从口中发出破碎的词句。
“儿子有什么用,天下那么多人都生了儿子,可是又有几个享过儿子的福。若是你能跟爹说些我的好话,叫我做上太子妃,别说荣华富贵,没几天你就会被爹扶正,皇上还会给你赏诰命。娘,你答应我呀,一会儿爹来了,你和他说,让我做太子妃。他心疼你刚没了儿子,一定会答应的。”
海姨娘吃力的偏过头,不和严淑玉对视。严淑玉冷笑一声,将手挪到了海姨娘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严淑玉用轻飘飘的声音道:“娘,你看,他们已经不会动了。他们已经是死胎了。”
海姨娘剧痛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肚里的胎儿是否会动,她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严淑玉看着晕厥的海姨娘,走了出去,彩铃刚好端着药过来,严淑玉拦住她,道:“我娘说了,这胎不要了,等郎中来,就将他们打下来。这药不要喝了。”
彩铃端着药碗,呆呆的愣住了。
“娘很不好受,我去叫爹来陪陪她。你们都不要进去,让她一个人安静会。”严淑玉吩咐了两句,直奔寒友居。
严松年正准备出门找乐子,才换好衣服,就见严淑玉满脸是泪冲进了内室,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爹爹,娘……娘她不好了。弟弟保不住了,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爹,你去看娘一眼吧,就看最后一眼……”
严松年的手剧烈的抖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2015年6月5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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