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日星期一
{毒妻} 賞荷宴 6
五月二十二晨,小暑。
严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前面一辆坐着严清歌和如意,后面一辆,则放满了行李。
车子先出内城,再出外城,越走人越稀少,一眼望去,满目都是田埂庄家,绿生生连天接地,一看之下,就令人心胸为之一开。
这地方没人,严清歌干脆打开帘子,一边赏玩农田风情,一边透透气。
车子晃晃悠悠行了一个多时辰,停在一个修建精良的庄子门外。门口有仆妇相迎,收了严清歌的请柬,笑着请她和如意进去,叫人带她们去住处,又喊了下人引马卸行李。
严清歌跟在一个婆子后面,穿堂过院。这个庄子建的非常大,房子多是土木堆砌,跟京里面高门大户的砖瓦房区别很大,瞧着别有一番农家趣味。
如意和严清歌一主一仆被引到个小院子里,一进门,就看见凌霄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底下,身上穿着一身飒利的骑装,手中还拎着个马鞭,正用马鞭够树上半青半红的小石榴。
严清歌倚门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姐姐爱吃石榴么?”
凌霄回眸一看,见是严清歌,立刻欢快的扑过来,笑道:“我道是哪个牙尖嘴利的,原来是你。”她亲热的挽住严清歌肩膀,道:“我特特叫炎修羽和他姑姑说,给咱们两个安排到一处住。咱们两个住东厢房,西厢房是丫鬟们的住处,我妈住在正厅。”
“呀,我竟不知道你母亲也来了,快带我拜见去,可是失礼了。”严清歌赶紧拉住她道。
“急什么,我妈在前面和公主她们闲磕牙,我不耐烦在那里等着,出去骑了会儿马,才回来,想不到竟接到你。”
“是是是!”严清歌笑弯了腰:“求求不耐烦的凌大小姐,带我去前面吧,我刚来,还没和公主见面呢,总得谢过她地主之谊。”
凌霄帮她扶扶头上钗环,见她一身打扮得体,点头道:“那咱们早去早回吧。你来了就好,这庄子上可玩儿的很多,跑马撑船,摘瓜戏水,很有意思,我不是第一回来了。只是以前同行的人不多,没人陪我,也怪没意思的。”
严清歌和她携手走着,路过马厩的时候,凌霄停下脚步,带严清歌去看她带来的小马。那小马是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才两岁,长了长长的睫毛和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非常温顺,是名种雪山马后裔。
“我这马儿不错吧?我叫她红枣儿,是我哥哥亲自给我挑的。”凌霄骄傲的说道。
两人从马夫那里拿来糖块,放在手心喂红枣。柔软的马舌舔过手心,逗得严清歌咯咯笑起来。凌霄还教她刷了一会儿马,那小马亲昵的渡着小步,在严清歌身上蹭了蹭,这种被动物喜欢的感觉,是严清歌以前从来没体验过的。
两人在院子里和小马玩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继续往外走。凌霄笑呵呵道:“清歌,你真好,旁人都不肯陪我来马棚里玩儿,她们嫌马儿身上有味道。”
严清歌笑道:“有什么味道啊,你的小马很干净呀,而且乖极了,我喜欢还来不及。可惜我不会骑马,家里也跑不开,不然自己也养一匹。”
上辈子她那样的身材,走路都困难,更别提骑马玩乐了。现在能和这样美丽的小马玩耍,她只会觉得感恩,自然不会在乎丁点气味。
凌霄带着严清歌叽叽咕咕的说着她的养马经,两人晃晃悠悠来到公主住的院子。
一进院门,严清歌就看见院子里客厅门口站了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小女孩子,站的拘谨文雅,纹丝不动,身边跟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副等待被召见的样子。
她看着那女孩儿背影眼熟无比,忍不住手下一紧,扯得她拉着的凌霄也生生止住脚步。
凌霄奇怪道:“怎么啦?”
前面门口站着的女孩儿一回头,那张脸,可不正是严淑玉么。
严淑玉的容貌不差,她继承了海姨娘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杏仁眸子,下巴小巧,嘴唇粉薄,尤其是在长大后,放在美人不少的太**里,也能占前三位。
她长得跟天仙一样,严清歌也不会喜欢她,因为严淑玉的外表有多美,她的内心就有多丑。
尽管不知道严淑玉为什么跟过来,严清歌还是走上前去,冷淡道:“庶妹,你来公主的庄子上,可是有事儿?”
严淑玉露出个得意的微笑,拿腔捏调用柔弱的声音道:“大姐说的哪里话。明明是父亲说过的,让你来的时候带上我,谁知道大姐天没亮就走了,害妹妹在后面追了好久,刚才在门口还被拦下来呢。”
“胡说!我们大小姐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且老爷也没说过让大小姐带你来的话。”如意气不过,在后面插嘴道。
严淑玉面色一凉,委屈道:“大姐,你又让丫鬟欺负我。”
严淑玉不愧是海姨娘亲自教导出来的,最会颠倒黑白,要是严清歌这会儿不辩解,她恐怕马上要打蛇随棍上了。严清歌眼眸开合,不屑的看她一眼:“庶妹自己说得了假话,却容不得旁人讲真的。我丫鬟如何,轮不到你这满嘴白话的人置喙。”
这时,门口的珠帘一掀,走出来个穿葱绿衣裳的女子,头饰衣裳都是极为精致的,笑嘻嘻道:“严家大小姐和凌家大小姐到了!还不快进去,在门口干站着干什么,我们公主等不及要见你们了。”
凌霄认识这女子,笑嘻嘻道:“紫珠姐姐好,我妈还在里头呢?”
紫珠一手一个,把严清歌和凌霄牵了,亲亲热热拉进门,继续把严淑玉晾在外头,像没看到她一样。严淑玉又是窘迫又是丢脸,一张脸火辣辣的,眼神恶毒的盯着严清歌的背影。
明明……明明只要严清歌开口,她就也可以走进那间放了冰山,有公主接待,满是贵女贵妇的屋子的,可是她偏偏还斥责自己不该跟来。
时近正午,太阳毒辣的晒着,严淑玉脸上慢慢的滚落下几颗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进了屋门,就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正厅里放了好大一个铜盘,里面是座冰雕的巨大莲花,有一人多高,已经融化了少许,严清歌舒服的浑身上下汗毛孔都舒爽了几分。
正厅除了站着两个丫鬟,没有旁人,倒是右手边的小花厅里,传来喁喁的说话声。
紫珠带了两个人进去,见里面没设正经座椅,只放了十几个绣墩,最上首坐了名宫装女子,年约三十许,凤眸含情,顾盼流光,嘴角总是噙着一缕笑意,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正是柔慧公主。
她下首坐了七八个贵族打扮的夫人,个别身边还领了一两个少女,和她闲话着。
严清歌和凌霄行过礼,柔慧公主笑着招手道:“来来来,都到我身边儿来,叫我好好看看。”
凌霄凑过去,把严清歌往柔慧身边一塞,笑道:“公主早上才看过我,这会儿再看只怕看厌了。这位是严家妹妹。”
柔慧公主凤目微动,忽闪着鸦青长睫,打量了一下严清歌,笑道:“好个灵秀的小美人儿。”然后,她动动鼻子,笑道:“凌霄这泼猴儿,是带你去看她的红枣了吧。”
“是。”严清歌笑起来,抬起衣袖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马味儿,不好意思道:“叫公主见笑了。”
“看来你也是个爱动的,不过我却想拉你说会子话,你可别嫌弃我这里闷。”柔慧公主笑着对她点点头。严清歌不走,凌霄也不走了,将绣墩搬得离严清歌近了些,贴着她坐。
剩余的几个贵妇人看凌霄腻着她,也都是笑,一个插了凤头步摇,竖着高髻的夫人更是抚掌笑道:“我家凌霄那是半刻钟都坐不住,有了清歌,看她老实的。早知如此,我百年前就给她找几个娴静的玩伴儿了。”
公主和贵妇人们聊的,无非是些各家家长里短,和首饰衣裳之类的话题,严清歌和凌霄插不上嘴,静静的听着。
没说多久,紫珠轻步走进来,笑道:“公主,时候不早,要不要用午膳?”
公主点点头道:“走吧,咱们去用膳。”
一群人跟了她,呼呼啦啦出门去。
到了门口,严淑玉看她们要走,急忙上前行礼。柔慧公主似乎这才看到门口的严淑玉,问向紫珠:“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叫站在门前。”
紫珠恭敬道:“这是严府庶出的二小姐,上午来的。因为没请柬,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安置才好。”
柔慧淡淡道:“你看着办吧。来既是客,总能收拾出一间住的。”然后被众多贵妇贵女簇拥着,扬长而去。
等柔慧公主走远了,紫珠才对严淑玉道:“你跟我来吧。我们这儿原已经住满了,新给你收拾出的地方,还请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淑玉不敢麻烦姐姐,姐姐将我和大姐放一处住就好,我们姐妹极亲厚,在家就常宿在一处。”严淑玉心里恨极了紫珠狗眼看人低,脸上却半点不显,讨巧的说着。
紫珠道:“这可不行。严府大小姐和凌将军府母女两个分住一处院子,我还是另给你找地方吧。”说完领着严淑玉和她两个丫鬟朝后面走去。
紫珠带着严淑玉,越走越偏僻,房子也越来越低矮简陋,时不时能看到欢笑的丫鬟结伴行过,年老的婆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甚至有几个年龄不大的小厮,光着膀子劈柴,显然是到了下人们的住处。
紫珠终于领着严淑玉停下来,指着一间简陋的屋子,道:“这是我专门给你腾出来的,原是我自己的住处,里头铺盖全换上新的了,床只有一张,你带的两个丫头可须得打地铺。”
严淑玉进去一看,见自己的行李早被放在桌上。紫珠交代过,便离开了。严淑玉环视四周,见床上虽是新换的锦被和上好竹席,但却是黄土墙面,一水儿旧家具,周临住的更是粗鄙的丫鬟们,哪里有半个她想结识的贵妇贵女的影子。
正此时,外面嘻嘻哈哈走过了一群丫鬟,路过严清歌住着的门前。
分外清晰的嘲讽透窗而入:“见过蹭吃蹭喝的,没见过蹭请的,真当公主府想来就来?真是长见识了!”
“你小声点,到底是庄子上的客人,小心传到主子耳朵里,白吃顿板子。”
那几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远,可房内的严淑玉却脚一软,坐倒在地。讨论声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塌了严淑玉心中的大山,她喃喃的咬着牙根,从喉咙迸出尖细几不可闻的骂声:“严清歌,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今日的滋味!”
吃过午饭,严清歌和凌霄回去住处。
中午被公主说身上有马味儿,说不得要换一身衣服了。
午后炎热,凌霄的母亲贺氏歇在家里,严清歌去拜见她。她和凌霄一样,是爱说爱笑的活泼性格,和两人说了几句话,道:“凌霄,你带清歌去隔壁去找宁姐姐玩儿吧,你们好几年不见,再不来往,可是要生疏了。”
凌霄笑嘻嘻点头:“我早上去找她,可惜扑了个空。我这就带清歌去。”
两小走出去,凌霄给严清歌介绍:“宁姐姐叫宁敏芝,父亲是右相宁承蔺,她比我大三岁,性子最好不过了,我小时候常和她一起玩。可惜前几年她在家为祖父母守孝,连着五年没出来。”顿一顿,她小声道:“我妈说,这次宁姐姐家还带了一个庶女来,好像是要给那个庶女说亲。咱们见了就当不知道吧。”
严清歌点点头,头几天这庄子上都是女眷来往,但到了最后一晚,会有个荷花宴,也有些贵族少年应邀出席,但人数不多,其实就是个小型的相亲宴,大家心知肚明。
谁料到了地方,宁敏芝还是不在,凌霄有些恹恹的,嘴里嘀咕:“才多大的庄子,宁姐姐就是再怎么赏玩,也该玩够了,大中午偏要出去。”
她回去跟贺氏撒娇,贺氏想了想,纳闷道:“我没听说卫家有人来这次赏荷会,你宁姐姐怎么会跑的不见人影。”
“谁知道呢。”凌霄往凉椅上扑腾一趟:“不如我和清歌去湖边摘荷花吧,闲着也是无聊。”
严清歌道:“你也不看外面的日头,这会儿晒一个时辰,只怕要退层皮。还是老实家呆着吧,我带了副棋,咱们打双陆好了。”
凌霄立刻高兴起来,严清歌喊如意把带的围棋拿过来,两人就在客厅里你来我往的玩,凌霄玩的不好,喊贺氏过来给她支招,三个人有说有笑,转眼就过去大半天。
外面没那么晒的时候,如意忽然走进来,小声道:“大小姐,二小姐过来拜访你。”
严清歌点点头,放下手上的棋子,道:“叫她进来吧。”
今天严淑玉不请自来,这事儿做的实在太丢人,幸好公主给严清歌面子,才没把严淑玉连人带行李扔出去。现在严淑玉倒好意思来找严清歌,严清歌倒要看看,这庶妹的脸皮有多厚。
严淑玉进来,规规矩矩的给贺氏和凌霄、严清歌行礼,看见她们桌上摆的棋盘,站到一边,道:“打搅夫人和姐姐们雅兴,我闲来无事,找大姐坐一坐,你们继续玩儿吧,不用特特管我,我看着你们玩儿也是极好的。”
严清歌听她这牙酸的话,索性真的不管她,继续和凌霄下棋,但有个人在旁边盯着,总感觉不对劲儿,凌霄也和她一样感受,没一会儿就扔了棋子不玩了。
她和凌霄一起出去洗过手,再回来,见屋里热闹了不少,竟是多了三个人。
凌霄一看见那个年纪最长,雪肌柳眉的女孩儿,就急匆匆过去,笑嘻嘻道:“宁姐姐,我找了你两次,你都不在。”
宁敏芝笑道:“我就是听了家里人说你找我,才巴巴过来看你。凌霄这些年个子长得好快,我都快不敢认了。”
她身后站了两名形貌和她有些仿佛的女孩儿,都是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宁敏芝把她们拉出来,道:“这是我四妹和五妹,四妹宁敏兰,五妹宁敏采,和我一起来的。”
凌霄对她们略微颔首一下,就算打过招呼,她把将严清歌介绍给宁敏芝,拉了两个朋友,到旁边说话。
宁敏芝年纪有十八岁左右,早就和卫家嫡次子定下婚事,只是前几年家里一直有丧,守着孝没法成婚,耽搁到现在。她说话做事儿,都很成熟,和凌霄根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也亏得她脾气好,才能满脸带笑的听凌霄一直说那些幼稚话,偶尔帮凌霄理理头发,倒像个长辈。
这边严淑玉却是和宁敏兰和宁敏采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严淑玉本以为她们三个都是庶女,肯定能找到共同话题,结果却发现,宁敏兰和宁敏采,简直就是锯嘴葫芦投胎,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都中规中矩,客气无比,动不动称赞家里的嫡母多好,嫡姐妹多优秀,低眉顺眼的样子,叫严淑玉很是看不起。
严清歌冷眼旁观,严淑玉那副爱现的样子尽收耳目。她还当别人家的庶女都和她一个待遇,真是太可笑了。宁家的两个庶女,姻缘攥在主母手里,敢说半句嫡母坏话,以后有的是苦头吃。严淑玉自己野心勃勃,当旁人也能和她一样。
凌霄爱动,说着说着,就手舞足蹈起来,道:“敏芝姐姐,清歌妹妹,眼看外面不热了,咱们出去散散步,看看荷花儿可好?”
宁敏芝道:“好呀,我回去换身衣裳,这裙子太长,怕等会儿拖到水里。”
严清歌身上也穿着长裙子,在荷田旁走路肯定是不行的,就也回去收拾打扮了。
她捡了件窄袖烟云齐胸襦裙穿上,臂弯里带了条豆青色暗纹细纱披帛。头发也不梳垂髻,在脑后挽了个坠马髻,用金环固定,额前一弯薄薄刘海儿,倒是干净利索。
凌霄的衣服头发都是干净利索样式的,倒还是原来的样子。
准备出发的时候,宁敏芝的两个庶妹也在了,严淑玉腆着脸皮同样跟着。旁人都穿着方便走路的衣服,只有她住的远,怕换裙子跟不上,拖拽着过脚面的纱裙亦步亦随。
因为办了赏荷会的缘故,这庄子上闲杂人等被清除干净,客人们玩赏居住的地方,严禁外男走动,是以她们一路走过来,竟是安生的很。
她们几人加上丫鬟,浩浩荡荡朝荷田行去。
公主家荷田极大,将十亩田挖成连通的池子,连接绕京而过的灞水,引来活水灌溉,全种了藕。十亩荷塘,不亚于小湖,加上湖畔为了固定塘岸,隔不远还就种一颗垂柳,风景更是怡人。
极目望去,满目都是青青荷叶和或粉或白的荷花,偶尔还能见到两朵艳红如火的荷花,水面清香扑鼻,沁人心扉。
才到堤上,没站稳脚跟,严淑玉就装模作样道:“好美的地方,小妹有个提议,如此好的景色,咱们不如作诗咏荷吧!”
一听这提议,众人的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只是赏荷会,叫大家消暑玩乐兼相亲的,又不是赏荷诗会,谁会突然发神经作诗。
又不是每个贵女都喜欢读书的,譬如说凌霄,虽然也学过作诗,可是并不拿手,做出的诗只能算是打油诗。严淑玉这样忽然开口说作诗咏荷,没作出来的人,或是作的不好的人,岂不是要丢面子么。
宁敏芝温柔道:“还是罢了,我们宁家女儿都不擅长这个,倒是耽搁了妹妹的好兴致。”
严淑玉没听出来她是给脸色不好的凌霄找台阶下,她一心要表现,满脸娇憨道:“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只是看了这美丽的景色,心有所感,不吐不快。”
严清歌也道:“宁姐姐肚子里没诗,我肚子里也没诗。庶妹快不要胡闹了,大家好好的看看荷花就是。”
凌霄赶紧高举双手,道:“我也是没有诗的!”
旁人说什么严淑玉没听见去,但听到严清歌说肚里没诗,严淑玉反倒跟火上浇油一般,嘚瑟起来,大声道:“各位姐姐都比我年纪大,只会一味谦逊。我把心中得了的那首诗先念出来,给姐姐们抛砖引玉吧。”
严清歌早就准备好了几首诗,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选了最出彩的一首,微微抬起小巧的小巴,对着水面朗声道:“惜春有时尽,暑气催菡萏。凌波招香幽,满目青罗衫。不是广寒客,高洁照人间。愿随碧涛去,来年植水边。”
不管是严清歌、凌霄,还是宁家三姐妹,都目光呆滞的看着严淑玉,完全不敢相信这人竟然这么傻。旁人三番五次的推脱说不要作诗,她还是这么把诗念出来了。不但念出来,还一副这么自我陶醉的样子,又说什么抛砖引玉,真是惨不忍睹。
平心而论,诗的质量只算平平,不过若真只是一个八岁女孩儿所做,那便是惊才绝艳了。
正在这时,水面上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竟是个男子的嗓音:“好一个才女。”
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白衣少年扒开层层叠叠的青色莲叶,在水面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件镶绿色竹枝纹边的白裳,头发在后脑束成马尾,唇红齿白,容貌英气俊朗,剑眉直飞入鬓,瞧着神采奕奕,英俊非凡。
凌霄激动道:“哥哥,原来你已经到了,你不是后天晚上才会来么?”
那少年踏水而行,离她们越来越近,到了跟前才看出来,他脚下原来有一只极小的船。
到了跟前,少年给宁家三姐妹行礼,道:“见过宁姐姐。”
宁敏芝笑道:“原来是凌烈,吓了我一大跳,当是谁偷偷躲在那里,差点喊人捉贼。”
“我提前来了两天,本想着找个清静地方呆着,没想到你们过来,怕冲撞了几位,索性躲在荷叶下面,只没料到竟然有人作诗,忍不住给那诗作引出来。宁家姐姐只会冤枉我,我便是贼,也是个雅贼!”凌烈意有所指,挑眉不善的看看严淑玉。
他最是宠溺凌霄,严淑玉逼着众人作诗,只怕凌霄要丢面子,于是挺身而出,给凌霄救场。
严淑玉脸色有些不好,她轻轻后退两步,站到宁家三姐妹后面,淡淡道:“既然这里有男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凌霄正笑眯眯的抱着凌烈胳膊,问长问短,被严淑玉拂了兴致,不悦道:“这不是外人,是我哥哥凌烈。”
严清歌早料到严淑玉会这样惺惺作态,在肚里冷笑。海姨娘惯会假仙儿,加上家里的楚先生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小姐,教出来的严淑玉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满脸的忠节烈妇,满肚子的龌龊心肠。
大周民风开放,世家大户的子女,别说从没遵从“男女八岁不同席”这样古早的规矩,就是到了十几岁,仍常有一同出去游玩的机会。更妄论这些自小就相熟的,只是见个面,又有这么多人在,不是独处,自然不用避讳。
凌烈满脸不尴不尬的笑意,隔着宁家三姐妹对着严淑玉道:“这位姑娘真是有规矩,既然你不见外男,且先退下吧。”
严淑玉看看宁家三姐妹和严清歌,见她们没一个要走的,心里生出恼怒。一扭身,带着她的两个丫鬟离开。海姨娘早就帮她谋划过,她心中只想着嫁给太子,凌烈再好,她都看不上。
凌烈听凌霄提起过几次严清歌,认出她身份,笑着见礼。严清歌躬身道:“方才家中庶妹不懂事,打搅凌公子清静,还请见谅。”
凌烈摆手一笑:“不碍事儿。”他回身亲昵的捏住凌霄鼻子:“在家不读书,出来只会惹笑话。”
凌霄直跳脚:“哥哥又说我。我知道你读书厉害,常被白鹿书院的夫子夸奖,那又怎样?咱们家又不靠那点诗词本领中状元。”她大眼睛一转,指着凌霄抛在水面的孤零零小船,道:“哥哥,我也要船,你帮我寻个大点儿的来,我要和姐妹们一起泛舟湖上采莲花。”
“今儿是不行了,我明天再给你寻吧。”凌烈重新跳上小船,对着凌霄道:“我先走了,好不容易寻处清闲,你别和母亲说我来了。”
看着凌烈踏荷而去的背影,宁敏兰和宁敏采的眼神里,都露出了期颐和爱慕的目光。
宁敏芝看见这两个妹妹的眼神儿,也不管她们,只当是没看到。
凌霄她们玩了一会儿回去,刚好赶上吃晚饭。晚饭倒是不用大家一起吃,丫鬟们去大厨房提了饭菜,各自送来屋里,菜色倒是丰盛。
严清歌和凌霄母女并作一桌。上桌后,凌霄才拿起筷子,贺氏就咳嗽一声,道:“你哥哥呢?”
凌霄筷子一听,天真脸道:“烈哥不是在白鹿书院读书么?”
贺氏哼了一声:“就知道你要包庇他。现在整个庄子都知道你哥哥来了,下午还冲撞了几位小姐。”
“什么?”凌霄不解的看着贺氏。贺氏没再多说,低头吃饭。
回到屋里,严清歌立刻叫如意出去打听消息。没一会儿,如意满脸忿忿之色走进来,道:“大小姐,真是气死如意了!二小姐在外面胡说八道,说她看到荷田漂亮,做出来一首好诗,但一同去的大小姐、凌小姐和宁家小姐都没做出来。还有凌家的公子也被牵扯到里面,说凌家公子连她脸都没见到,就称赞她是才女,被她呵斥轻浮。”
严清歌听完如意的话,竟是笑了起来。如意无奈道:“大小姐,你笑什么?”
“笑什么?笑有的人作死喽!”严清歌淡淡道。
严淑玉为了宣扬自己的名声,竟然敢拿凌霄兄妹和宁敏芝当垫脚石,只能赞她一声勇气可嘉。
第二天一早,严清歌去给贺氏道歉。严淑玉行为不端,会带累严清歌一起吃白眼。旁人怎么看严清歌,严清歌不在乎,但是凌霄是她这辈子交的第一个好朋友,自然不能叫凌霄家里人对她有意见。
贺氏看严清歌跟自己赔礼道歉,只是笑:“快快起来!你这孩子真是多礼,谁家还没有一两个麻烦的庶出子女,又不关你事儿。”
凌霄才睡起来,揉着眼睛披着衣服跑过来,道:“妈,我今儿要穿哥哥小时候那套练武的衣裳,春泥不让。”
她的丫鬟春泥和归燕急着在后面追:“小姐,你穿好了衣服再出门啊。”
看见严清歌,凌霄不好意思的爬在贺氏怀里,吐吐舌头,道:“你起来这么早呀?”
贺氏赏她一个毛栗子:“你瞧瞧清歌,比你还小一岁,行事比你稳重的多。你还跟个没长毛的小丫头一样,大清早不穿整齐就满院子跑,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肉儿出来。”
凌霄抓着贺氏的衣领只是撒娇:“娘,你就答应我,让我穿哥哥小时候那套衣裳吧,我特地带来了,今儿要门要划船玩儿,穿着裙子不方便。”
贺氏给她磨得没办法,答应下来,凌霄喜滋滋去了,过会儿收拾停当出来,严清歌眼前一亮,只见她穿了身大小合适的男装,上身是雪青色长袖短褂,下身是宝蓝色裤子,腰间系了条嵌玉皮腰带,袖口、裤腿处都用内衬硬布的皮护具扣紧,加上头发用玉环在头顶束成男子发饰,身上没戴首饰,猛一看竟像是一个好看的美少年。
“凌霄姐姐这么打扮,真是英气飒爽。”严清歌笑道。
贺氏眯着眼细细打量,道:“不细了看,竟和你哥哥小时候差不多。”
两小吃过早饭,凌霄叫丫鬟们提了点心和水,一蹦一跳领着严清歌朝湖面去了。
到了昨日的湖边处,果然见那里多了一条小船,宽窄不但够她两人坐,连并肩躺下都没问题。
这船正是凌烈给她找来放在这里的,兄妹两个素来有默契,不用人通传,就能互知心意。
这小船被拴在岸边杨柳树上,凌霄解开绳子,跳上去,又拉了严清歌上船,将点心和茶水在船头的小舱里放好,摇橹起航。
春泥、归燕见多了凌霄在这儿玩耍,知道凌霄水性好,又不耐烦人跟着,便远远的缀在岸边看着,只要严清歌她们还在视线里,没有危险就好。
凌霄不但会骑马,划桨也是一把能手,摇着船橹,不急不缓,朝着荷花深处行去。
荷塘不深,里面的水清凌凌的,间或能看到鱼儿飞快游过。水草团团,缠在荷叶梗处,正是水面独有的美丽装饰。
严清歌笑嘻嘻用手拨水,唱起采莲曲,还摘了枚大荷叶,将柄去了,倒盖在头上遮阳。凌霄见了,也讨了一顶荷叶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嘻嘻笑起来。
现在正是荷花开得好的时候,她俩一路摘荷花,没多久,船上就被放满了,加上太阳越升越高,被阳光一晒,香气蒸腾,闻的人的快要醉了。
凌霄摇了一路,快没力气,带着严清歌到了荷田上唯一一处桥洞下面避暑。
两人并肩躺在船上,各往脸上盖了一朵大荷叶,也不说话,感受着清凉。
严清歌上辈子几乎从没出过门,也极少朋友。昨日逗弄小红马,已让她觉得世上美事无出其右,今天荷塘游玩,更是心旷神怡,发现了另一方美妙世界,心田深处似乎也被荷香浸染。
严清歌重生前体胖,不便出门行走。但人皆有赏玩风景的心,她在家呆的闷了,慢慢变的爱读游记,以为游记上读来唇齿留香的胜景,只是读书人以华丽辞藻修饰出的。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真正的美景,比游记还要美。
只是这么躺着,小船轻摇,隔着荷叶,能看到一片透过荷叶传来的绿色薄光,闻着荷叶的馨香,似乎万事都足了。
偏生有人要扰人雅兴,她们头顶的桥面上,传来了脚步声,和三人说话的声音。刚睡着的凌霄也给吵醒了,动动身子,半坐起来。
桥上的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人,正叽叽咕咕说话。
“敏兰姐姐,敏采姐姐,你们难道真的不动心么?”
严清歌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严淑玉了。
一个柔柔的女声道:“我们哪里有妹妹的才华,况且又是庶出,凌家哥哥怎么可能看上我们。”
桥下的凌霄听呆了,瞪大了眼睛看向严清歌,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若不是严清歌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已经叫出来了。
另一个柔柔的女声道:“是啊,何况我们有两人,凌家哥哥只有一个,即便事成,将来肯定还有一个要照母亲的安排,嫁给某家庶子。一个嫁的那么高,一个嫁的那么低,不成的。”
“这个不用姐姐们担心,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凌烈一个好男儿。”严淑玉信誓旦旦道:“我娘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一个姐姐能嫁给凌烈,另一个肯定也不会嫁的差。”
宁敏兰、宁敏芝姐妹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忽然小声开口道:“今年赏荷会,卫家没有来人。但我听说明晚的宴会,他家嫡三子卫樵会到。”
另一个女声附和道:“卫樵文采灼灼,斐然不凡,容貌也极好,比敏芝姐姐订婚的卫二公子还要出色,岂是我们两个庶女能肖想的。”
严淑玉立刻接口道:“如何不能?我看两位姐姐的人才,就是做娘娘也使得。敏芝姐姐性格温婉,人是极好的,若是哪位姐姐有幸和她先做姐妹,再做妯娌,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那两名庶女略微顿一下才重开腔,声音比刚才更加温和:“我们姐妹两个,虚比妹妹长上几岁,却没妹妹的才干。此事我们但凭妹妹吩咐,先在这里寻到凌烈公子,照你说的行事。那卫樵公子,明晚宴会,我们会偷偷指给你看的。”
凌霄再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一下子挣脱了严清歌的手,带动的小船晃晃荡荡,满船的荷花都翻了下去,朝外飘荡。
小桥本来就窄,几乎是眨眼间,荷花被水波荡出桥洞,飘散了满满的水面。
桥上的三人本来凭栏照影,忽然看见下面飘出来一堆荷花,心中顿时生出大事不好之感。
果然,桥下暴出一声娇斥:“你们三个不要脸的东西,敢肖想我哥哥!”
桥下水面波纹荡漾,一只小船被撑了出来,凌霄摇着小船,载了严清歌,气势汹汹站在船头,怒视向她们三个。
凌霄和严清歌从桥底下撑船出来,宁家的宁敏兰、宁敏采姐妹两个,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差点跪倒在地。
方才还一脸风轻云淡,运筹帷幄,帮宁家姐妹觅夫婿的严淑玉,也是吓得不轻,脸色苍白。
凌霄没想到自己只是乘个凉,就听到这么大的秘辛,飞快的摇着小船,几下到了岸边,跳上案,对着桥上的三人道:“你们等着!”
严清歌跟着上岸,看了看这三人,最后只盯住严淑玉,道:“庶妹,好自为之吧。”
宁敏兰和宁敏采吓得哭出来,一叠声的问着严淑玉怎么办。严淑玉强定心神,道:“别人问起来,你们就说不知道,咬死说是她们污蔑咱们。没有别的证人,空口白牙,她们能把咱们怎么办。”
凌霄小旋风一样刮回她们住的院子,发现贺氏不在,去了公主那里,又小旋风一样的冲去公主的屋子,不等紫珠通报,掀帘子就气喘吁吁跑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公主面前,没头没脑来一句:“公主给我哥哥做主,我哥哥宁肯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娶宁家庶女。”
宁夫人江氏也在跟前坐着,听了脸色一变,在公主面前不好发作,赔笑脸道:“凌霄这是怎么了,小脸都跑红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说还好,凌霄听了,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扑扑朔朔掉下来。
这时,紫珠领着一样跑的满头汗水的严清歌过来。严清歌跟着跪到凌霄旁边,迎着大家的疑惑的目光,轻声将刚才听到的话一一道来。
贺氏听着,把哭的上不来气的凌霄抱在怀里,心疼的哄着。
讲完始末,严清歌对着公主磕头,道:“公主,我们严家家风不严,我母亲不在的早,身为长姐,没教导好庶妹,是我的不是,还请公主罚我。”
柔慧公主目光中满是复杂的光芒,看着严清歌,慢慢道:“你抬起头来。”
严清歌抬起头,贞静的目光对上柔慧公主的双眸。柔慧公主看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往事,轻轻叹道:“像!真像!”然后才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才只有十岁年纪,还是个小人儿呢,何来帮别人承担错误的道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你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品格当然不同。本宫不会怪罪你的,起来吧。”
宁夫人江氏这会儿顾不得别的,心里恨极了那两个阳奉阴违的庶女,亲自上前将严清歌搀起来,换自己跪在柔慧公主跟前,道:“公主,这都是妾身管教不严,才叫两个不成器的庶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要罚还是罚我。”
柔慧公主笑道:“江姐姐,你快起来,多大年纪的人,也和小孩子学。本宫办的是赏荷会,可不是认罚会。”
江氏心中乱麻一样,道:“妾身还有一件事要请公主帮忙,不敢起来。”
“你说吧。”
“妾身的女儿敏芝,九月就要和卫家二公子成婚。若是那两个混账肖相卫家三公子的事儿传出去,只怕卫家会心存芥蒂。这件事还望公主帮妾身遮掩一二。”江氏哀哀说道。
卫家最受宠的,是小儿子卫樵。宁敏芝嫁给卫家,本来就是高攀,何况宁家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老人,宁敏芝一口气守孝到现在,等嫁过去虚岁已有二十。卫家肯等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宁敏采、宁敏兰的事情一旦闹大,卫家肯不肯娶宁敏芝过门,都要两说。
“这件事本就没有发生,何苦为了没发生的事情,害了旁人。你们说,对不对啊?”公主笑眯眯的看看在坐的七八人。这些人除了还懵懂的凌霄外,都齐齐点头。看来,公主是要帮忙遮这件事了。
柔慧公主专意对凌霄道:“小凌霄,本宫跟你保证,你哥哥将来娶的妻子绝对非常尊贵。你快擦擦眼泪,别伤心了。不过,你得答应本宫,今天发生的事儿,你不能说出去,不然可就害得你宁敏芝姐姐没法嫁人了。”
凌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擦擦眼泪道:“我知道了。”
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柔慧公主不再提它,旁人也不提。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散了。
才回去没多久,江氏就带着眼睛红红的宁敏芝来了。宁敏芝在家应该已经哭过一场,她对着严清歌和凌霄谢了又谢,说两个庶妹刚才已经被套车送回家去了,这件事若不是严清歌和凌霄撞上,只怕她的婚事真的黄了。
她现在虚岁已经二十岁了,再被退亲,只能嫁给鳏夫当继室,这辈子算是毁一半儿了。
临走前,宁敏芝把自己手上一对儿青翠的玉镯子,给严清歌和凌霄各留了一只,说日后还有重报。
送走宁敏芝,严清歌犹豫着对贺氏道:“凌夫人,宁家的两个庶女已经被送回家去了,我家庶妹罪责比她们更大,定是也要把她送走,不能留在公主庄子上的。”
贺氏道:“不用你操心,公主早就叫人把她送走了。难为你这孩子能想到这么多,有这样的姐妹在家,真是苦了你。要换我家凌霄有这种姐妹,只怕早被人家拆吃入腹,吃干抹净了。”
因为公主的刻意隐瞒,所以,庄子上有三个庶女被送走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话题。只有严淑玉昨天借着作诗兼呵斥凌烈,出了好大风头,忽然失踪,倒是被几个人问起过。只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只能不了不了。
宁敏芝倒是比之前来得多,她两个庶妹被送回家后,她几乎时时都和凌霄和严清歌呆在一起。
趁着大人不注意,她还偷偷告诉两小,来庄子第一天她之所以一直不在屋,就是为了帮两个庶妹相看,和母亲一起走访了好几家夫人小姐处,好探明这家人好不好相处,免得将来她两个庶妹嫁过去吃婆婆小姑的苦头。
没想到宁敏兰、宁敏采被严淑玉忽悠两句,就飘上了天,不但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还差点害了她,真是好人没好报。
经此一事,宁敏芝和严清歌也算是朋友了。相比较凌霄,宁敏芝和严清歌之间的话更多。宁敏芝觉得严清歌懂得多,也早熟,和她说了不少临近出嫁面临的问题,严清歌帮她出谋划策,还真都挺管用。
凌霄插不上嘴,只好瞪大溜圆的眼睛在一边,听着听着,忽然瘪嘴冒了一句:“我再也不嫁人了!”
晚间赏荷宴就该开始了。
上午起,各家的夫人小姐就停止了走动,安心呆在房子里。因为今天庄子上来了不少参加晚上宴会的男子,她们只能裹足家门,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凌烈这几天也不知道躲在庄子哪里,早上刚在门口露头,就被贺氏拎着脑袋一顿好打。若不是他强帮凌霄出头,严淑玉也不会将算盘打到他身上,平白惹了一身骚。
正打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小男童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烈哥,你叫的七里地外都听见了,要不是你这杀猪一样的嗓音,我还找不对门儿呢。”
有人找凌烈,贺氏便放开他,不再佯装揍他。
凌烈到了门口,当胸赏给炎修羽一拳:“谁像你这个怪胎。”
炎修羽左顾右盼,问道:“严家妹妹呢?不是说她和凌家姐姐住在一块儿么?”
“她和我妹妹一起住东厢,你去那边找她们就是。”
炎修羽大摇大摆,去了东厢房。房间里,三个女孩儿正坐在一处说话。
炎修羽进门就喊道:“严家妹妹,我来了,师父叫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严清歌站起来,给他搬个凳子坐:“多谢炎小王爷,你有心了。回去时候和我舅舅说,我在这儿玩儿的很开心,多谢他挂念。”
炎修羽笑嘻嘻道:“嗯。你玩的开心就好。”
凌霄“咦”了一声,道:“炎小王爷,你怎么还会给人问好了?”
只是月余不见,炎修羽似乎长大了很多,以前他那个天老大我老二的性格收敛了起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真是难得。
炎修羽道:“我怎么不能给人问好了。”他一脸骄傲道:“这都是我师父教我的。”
晚上赏荷宴开宴前,严清歌换上那身崭新的白玉兰散花纱衣,头上插了莲花簪。
凌霄也被贺氏拉去细细装扮,穿上一身粉霞锦绶藕丝襦裙,眉心还点了一个红莲花钿,凌霄看严清歌脸上素着,硬是也拿了一样的花钿,给她贴上。
宁敏芝快要嫁人,打扮的素净的多,身上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系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头发一丝不苟拢在后面,插一只孔雀水晶扇簪。
三人携手从屋里走出时,贺氏和江氏连连点头。
她们三个走在一起,宁敏芝大气稳重,凌霄活泼俏丽,严清歌清灵出尘,各有各的美丽,似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般。
炎修羽这时也收拾停当,和凌烈一起出来。炎修羽平时就美貌,今天更是穿着一袭飘飘的宽松宝蓝袍子,系了孔雀尾羽斗篷,颈间挂着镶嵌五彩宝石的金璎珞项圈,头戴金冠,看起来整个人都似乎被涂上一层华彩,竟似是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
贺氏拊掌道:“哎呦,炎小王爷这不得了,现在还小,就生的如此美貌,将来年纪大了,恐怕要京城的女孩儿们要为你打破头。你一日不娶亲,只怕无数姑娘老死闺房,也不舍得嫁旁人呢。”
炎修羽仰起头,臭屁的笑道:“我将来要娶谁,心里自有定数。”
一个小娃子也这样口气,逗得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群人被庄园的下人引着,去了之前布置好的宴会之地,只见那地方正在水边。
水边用竹竿起了好大一个轻纱帐篷,里面灯火通明,摆满了桌椅,进去后,即没有蚊虫叮咬,又可以观赏风景。
帐篷前荷塘的水面上,被放了许多小船,每艘小船上都有一个宫装女子,照看着一船灯火。灯光从荷叶从里射出,相互汇聚,照的水面似乎白昼一样。
加上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夜风细细,水面荷香阵阵,不禁叫人沉醉其中,感叹操办之人心思之精妙。
进了帐篷后,女客坐在一侧,男客坐在一侧,炎修羽和严清歌她们便分开了。
炎修羽和凌烈才刚坐下来,那边的男客里就有人起哄:“烈哥儿,听说你唐突了佳人,那佳人在哪里,可指给我们看看。”
凌烈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严淑玉要设计他娶宁家庶女的事情,听了起哄,面色一沉,一脸晦气道:“什么佳人,我这样好的少年,只有别人唐突我,哪有我唐突别人。”
他们少年意气,玩闹在一堆,时时传来欢笑声。
女客这边就安静的多,很多相识的女孩儿都低头互相细细聊天,偶尔也有几个被大人告知今天赏荷会目的女孩儿,偷眼打量着对面的儿郎,将一颗芳心暗许,胸膛里小鹿乱撞。
凌霄坐下来不久,就拽了拽身边的宁敏芝,一脸不服输道:“宁姐姐,你跟我说说,谁是卫樵。我倒要看看,那个卫樵是不是真的比我家烈哥还要好。”
宁敏芝笑她小孩儿心性,仔细在对面看了看,道:“炎小王爷左手边第四个,正剥橘子那个,就是卫樵。”
严清歌和凌霄齐齐看去,先找到一身五彩光芒,活像只翘首摆尾大孔雀一样的炎修羽,然后再去数卫樵。
没料到,严清歌一抬头,就看见炎修羽正笑嘻嘻看向自己,见她也看他,对她挥了挥手臂。严清歌对他露齿一笑,目光一转去看卫樵了。
只见那卫樵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嫩的很,也就是十二三岁年纪,穿着身墨色袍子,一手把玩着一只橘子,另一手握成拳头,斜支着脸颊,淡淡看向桌面果盘。
他头发乌黑乌黑,好像最上等的墨玉雕成一样,脸孔玉白玉白,眼珠也是黑耀宝石一般,整个人干净晶莹的如同一捧雪,叫人一眼看去,就似乎身心都被一泓清泉涤荡过。
凌霄看过后,也是呆了片刻,然后才一偏头,气哼哼道:“也不过如此嘛。我爹说了,男人太白靠不住,还是我家烈哥儿好。我娘也说过,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这卫樵现在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等长大了肯定不如烈哥儿俊。”
宁敏芝忍不住笑起来:“卫樵只是长的脸嫩,现在已经有十七了,和你哥哥差不多大。”
凌霄忍不住啊了一声,又盯着卫樵猛看。
那边的炎修羽顺着严清歌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在看卫樵,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卫樵有什么好看的,严家妹妹为什么不看他只看卫樵?卫樵不过脸白了些,长的能比他炎修羽还美?
炎修羽小性儿上来,见卫樵盯着桌前的果盘发呆,抓起一把枣子,对卫樵当脸来个暴雨梨花。
卫樵不提防给人扔了满怀的枣子,一抬头,看见是炎修羽,也不生气,淡淡道:“怎么?请我吃枣子么?”然后捏起一颗,放在嘴里咔擦咔擦咬起来。
这枣子是贡品,京城还是夏天,可是极北地天气已经凉起来,枣子成熟,用千里马加急送到京城。这可是贵重东西,只有炎修羽这种家伙,才不知道珍惜,四处乱抛。
炎修羽对他气势汹汹的问:“你面前那果盘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在想等会儿秀艺的事情。炎小王爷准备秀什么艺?”卫樵虽然看着脸嫩,实际上有十七岁,算是大人了,当然不会跟炎修羽这个十岁小童计较,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化解了炎修羽的火气。
炎修羽脸上冒出两团洋洋得色:“我带了琴,我师父教过我弹《广陵散》。”
卫樵目光一呆。
炎修羽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琴棋书画样样都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十岁了还大字不识,在京城人尽皆知。直到前几个月拜了乐毅为师,情况才开始好转。
卫樵有幸听过乐毅弹奏《广陵散》,知道这曲子学起来不易,就凭炎修羽这三脚猫的功夫,弹《广陵散》能弹成什么样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找块棉花,堵住耳朵,免得等会儿被炎修羽荼毒。
炎修羽反过来问卫樵:“你准备秀什么艺啊。”
卫樵笑笑:“我不秀艺。”
他名声在外,哪里用得着秀艺。这次是有几家看上他当女婿,他母亲叫他来亲自挑一挑女孩儿,若是看上了哪个,就上门求娶,若是都看不上就再等等,他不愁娶妻。
他方才已经看过了那些女孩儿的相貌,有的略好,有的略差,卫樵素来不以貌取人,只等会儿看秀艺时她们的表现取舍。
这边凌霄见炎修羽拿枣子砸人,忍不住呼出口:“炎小王爷又发什么疯。”
严清歌一颗心也提上来,生怕卫樵和炎修羽过不去。她重生前,恐怕炎修羽也是这么人来疯,惹到了不少人,导致名声越来越臭的吧。
好在卫樵没发火,两人反倒好声好气说起话来,让严清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没一会儿,柔慧公主走进来,她身边的随身太监全福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流水一样的菜肴送上来,有乐师在旁奏乐助兴。
柔慧公主轻轻的拍了拍玉掌,乐师们停下来,下面的喧闹声也静了。
柔慧公主笑道:“今次赏荷宴会,不止是赏荷,还有一项,便是秀艺。单是秀艺却无趣了些,我准备了一些彩头,给秀艺之人的魁首当奖品。”
旁边跟着她的太监朗声唱道:“胜者赏琉璃透明水晶六瓣大将军扣一只,青白玉带通天孔小玉蝉一只,珊瑚红描金酒器一套,锦鲤戏荷金如意一柄。”
奖品如此丰厚,立刻让一些本来不准备参加秀艺的人也蠢蠢欲动了。
柔慧公主笑道:“都是个小玩意儿。这谁胜谁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每人秀艺过后,看的中意之人,都能送上一柄荷花,谁得的荷花最多,谁就得胜。大家看可好?”
这办法立刻获得所有人的同意,几名太监抬上来一只人高的青铜大缸,里面摆满了密密匝匝的荷花,都是将开未开的花苞,带着长长的青柄,一时间让屋子里的荷香也浓郁起来。
“公主殿下,我先来秀艺!”这时,一个人抢着从桌后翻出来,吵吵嚷嚷的喊起来。
众人看过去,是打扮的无比烧包的炎修羽。
公主笑嘻嘻道:“原来是炎小王爷,你准备秀什么才艺呀?”
“我会弹琴,我要弹奏《广陵散》!”炎修羽对着外面一招手:“把我的琴拿上来。”
炎修羽身边那两个沉默的书童,抱上来一张散发着淡红色光泽的古琴,一看便价值不菲。同时抬上来的,还有一张琴桌。
炎修羽有模有样的在琴桌前坐好,待下面安静了,将手放在弦上,拨出第一个音调,缓缓而弹。
若是忽略那刺耳的琴声,光看他的俊脸和装扮,还有通身的架子,他倒真算是表演的不错。
可惜这琴声非但走调,根本听不出来是《广陵散》,而且比弹棉花还嘈杂,下面已经哄笑连连,若不是炎修羽年纪小,加上要给炎王府面子,早就把他嘘下台了。
炎修羽自我感觉良好,一曲奏罢,昂首而立,笑道:“快快给我献荷花吧。”
低下的少年少女们窃窃的笑,却不上前,只有几个长辈上前,聊以鼓励性质的送上去几朵荷花。
炎修羽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盯着严清歌她们这一桌,眼睛里都是欢喜,满面的表情似乎都在说着:“快来给我送花啊。”
凌霄先看不过去,道:“炎小王爷也怪可怜的,我就给他送一朵吧。”她上前从大瓮里抽了一支荷花,放在炎修羽的琴桌上,总算把荷花凑足了五朵。
严清歌也噙着笑上前去,献了一朵花。
凌烈看妹妹捧场,从男孩儿们那边的席位走出来,也给了一朵花,最令人没想到的,是卫樵也走出来,给炎修羽留下一朵荷花。
卫樵站起来,严清歌才发现,卫樵个子很高,她现在的身高,站着只能堪堪到他腰腹。他腿很长,坐着的时候不显个,配着张嫩脸,叫人觉得他很小,站起来后,年纪就涨上来了。
卫樵出列,许多女孩儿眼睛都看直了,如此丰神俊朗的未婚少年郎,谁能不爱。
好在严清歌只是看他给炎修羽放完荷花,就没有再追着瞧了,叫炎修羽嘴角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炎修羽的秀艺,以得到共计八朵荷花为结果,他搂了那束长柄香荷,笑眯眯回到位子上 ,欣喜不已。
接下来人有大概二十几人献艺,好在没人再弹琴,有的舞剑,有的吟诗,还有位大胆的姑娘,给众人跳了一支舞。
这个人得到的荷花,最少也有十几枝,得花最多的一个女孩子,得到了六十四朵。
今日的帐篷中,只有七十多位宾客,可见她的才艺,得到几乎所有人认可。
但炎修羽却一点不嫉妒,他的目光放在怀中那束荷包上,其中有一朵,合拢的最是严密,花苞下部还是带了淡淡的青色,这一朵花苞,正是严清歌给她的。
眼看比赛快结束,严清歌她们旁边桌上,一个女孩儿唉声叹气道:“为何卫家三公子不上前秀艺。”
这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席上的女子们一片感叹,甚至有人在小声嘀咕,要不要跟公主说一声,叫卫家三公子秀艺的。
宁敏芝却是将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她即将嫁到卫家,当然心向自己将来的小叔子,不愿意他被人逼迫着献艺。
她看那边的贵女们越说越离谱,竟然真的要去找公主,无奈道:“为什么非要逼迫卫家三公子,实在不行,我去献艺,将时间都占了,看她们还如何开口。”
凌霄点头道:“算我一个,我叫人去取我的鞭子来,我鞭子耍的可好了。”然后她看看严清歌,道:“清歌,你上次变的戏法也不错呀,我耍鞭子,你变戏法,敏芝姐姐也演上一个,咱们一起去呀。”
严清歌笑道:“你耍鞭子,我变戏法,你当咱们两个是街头卖艺的么!你耍鞭子,我在旁边弹琴给你伴奏,可好?”
凌霄眼睛一亮,道:“好呀!这样咱俩就可以一起上了。”
眼看时间耽搁不得,宁敏芝也越来越着急,严清歌握住她手,问道:“姐姐,你最擅长什么?”
“我最擅长画画。”宁敏芝有些着急:“可是画画动不动要半天一天,旁的唱歌弹奏,我都不会的。”
严清歌略一思索,道:“姐姐,你画画最好,泼墨定也不错了。如果给你粗管狼毫,一张人高大纸,你有没有把握在一刻半钟内画出一副泼墨荷花。”
宁敏芝道:“泼墨画起来倒是快,荷花也是常画的,一刻半足够,只是沾的到处墨汁淋漓,恐怕不雅。”
“没关系,我们将纸张用屏风立起来就是,我有办法。”严清歌对她笑笑,站起身来,道:“公主殿下,我们三姐妹愿同台献艺,给大家凑个热闹。”
之前都是单人表演,这还是第一次有三人要一起表演。柔慧公主也有了兴致,道:“哦,你们三个要表演什么。”
严清歌道:“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三个愿为今日夜宴秀艺结尾。为免大家看的不尽兴,凌姐姐舞鞭,宁姐姐画一幅泼墨荷花,我来弹琴。我姐妹三人不为奖励而来,能博大家一乐就好。”
柔慧公主笑眯眯道:“果然是个有心的孩子。你们要什么东西,我叫人准备去。”
严清歌前后张罗,为宁敏芝要了人高的大张宣纸,极粗的狼毫,和两小瓮磨好的墨水。又使人抬来屏风一架,将宣纸固定在屏风上。
这边,凌霄的鞭子也被送来了,炎修羽叫书童抬上自己的名贵古琴,给严清歌用。
严清歌看看凌霄光秃秃的鞭子,灵机一动,将自己袖子里的手绢取出来,绑在上面,又朝宁敏芝和凌霄也讨了手绢,系在凌霄的鞭子上。道:“晚上光线到底不如白日里明亮,加上各色手帕,舞鞭的时候手帕飞动,会更好看些。
凌霄试了试,果然如此,她道:“这几个帕子还是太少了。”她转头就朝别的少女讨帕子,一会儿就把一条长鞭绑的五颜六色,这些帕子都是姑娘们用的,很多都熏了香,舞动起来不但美丽,还香喷喷的。把凌霄乐的不行,直夸严清歌想了个好法子,这样舞鞭,有意思多了。
她们在场中站好,三人互相点头,严清歌手指一动,就开始弹琴了。
第一个音从她指下袅袅冒出,就有人听出,严清歌手下弹奏的,正是《广陵散》。
《广陵散》战意十足,又有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壮烈萧条感,其实并不适合在这种玩乐的场合演奏。
不过,既然前面有了炎修羽的臭手演奏,加上凌霄是舞鞭,这曲子便变得恰到好处的合适。
同时,宁敏芝用极粗的狼毫在灌满紫黑松墨的瓮中一沾,然后拎起小罐,泼在了宣纸上。
因为宣纸是立着的,纸上墨迹淋漓,间或些许空白,上面部分着墨较多,可以画荷花荷叶,下面部分留白较多,墨汁一道道流下来,像是天然的荷柄一般。
宁敏芝一看泼好的墨汁,心中把握更大,轻轻的朝着其中一处墨迹下笔,只见狼毫一勾,一朵长柄怒放的墨荷,就朝天怒怒绽放开来。
而凌霄的七彩鞭子,更是在空中荡开,十几条帕子飘荡舞动,随着鞭子发出的呜呜声,成了数面彩旗,竟然像是使臣的节仗在空中飘荡。
所有人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随着严清歌的弹琴声,凌霄和宁敏芝的动作或快或慢,但是却没有停顿过。
而众人也渐渐醉在了这一副三女挥墨弹琴舞鞭的美景中。
受了琴声影响,宁敏芝笔下的墨荷,竟是多了几分傲然不屈,唯我独尊的气质,支支荷花冲天开放,就连那几朵没盛开的花苞,都像是枪头一样锐利,和常人笔下清雅无争的荷花大不相同。
凌霄的鞭子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加上了彩色帕子,到底也是舞鞭,当然是刚劲为上。
一曲完毕,宁敏芝和凌霄都停下来。
凌霄还有些微微喘气,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欢笑着拉着宁敏芝和严清歌站好,对柔慧公主行礼道:“公主殿下,我们秀艺完毕。”
柔慧公主感慨万千,叹道:“虽然你们说自己只为给大家助兴,但这荷花还是要给的。全福,先将我荷花送去。”
柔慧身边的太监,立刻躬身取出一只荷花,代替柔慧公主将荷花送上。
之前的表演,柔慧公主一直默默观看,顶多赞赏几句,却没有送荷花的,这还是头回出手。
顿时,前来送荷花的人络绎不绝,竟是几乎人人都送上了荷花。
卫樵更是目光中异彩连动,今天的事儿,他要好好回家给二哥说说。
画由心生,这幅画有铮铮傲骨,他这个未过门的嫂子,不像传说中那样软弱可欺,看来是个极好的,二哥之前的担心,都可以作废了。
排着队送荷花的人,半天时间才走干净,凌霄三人面前的荷花,满满当当堆了好多,不用数,就知道她们三个一定是魁首了。
太监全福慢悠悠的点着严清歌她们得到的荷花,地上还有十几柄荷花未数到时,她们的得数,已经超过了之前最高的那人,稳居第一。
忽然,一个大声小气的嚷嚷声从旁边传来:“让让,快点让让。”
只见一个满身泥水淋漓的人,抱着一大捧荷花,极为狼狈的跑进来。
只见那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蔫搭搭挂在身上,加上沾了许多泥巴,瞧着混似个落水鸡。他个子不是太高,手里的荷花许多都是匆匆连根拔出的,是以茎极长,几乎是挨着地面被他拖进来。
他的半边脸都被荷花映掩,可是,露在外面的那半张笑脸,却丝毫不比美艳的荷花差,其中风流,甚至要更胜一筹。
这人,正是炎修羽。
炎修羽看看正在点荷花的太监,几步跑到跟前,将怀中几十柄荷花扔了过去,大声道:“把这些也算上。”
柔慧公主在上面无奈道:“严小王爷,你又做什么怪?”
炎修羽:“我方才看那大瓮里的荷花已经快被拿完了,恐怕很多想给三位姐姐妹妹投荷花的人,都没拿到,所以赶紧出去摘了些补上,不对么?”
因为严清歌她们是最后秀艺表演的,所以放满荷花用以给大家投票用的大瓮,的确空了。只不过,没领到的人却没有。
柔慧公主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知道和炎修羽说不通,无奈道:“罢了罢了,反正她们的荷花数已够了头筹,你再怎么加都一样的。”
炎修羽高兴的笑起来,竟然比自己拿了第一还开心,渡着步子回到位子上。
他才走了一半,全福就急急的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雪白的手绢,道:“炎小王爷,你的鞋子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把目光放在炎修羽脚上,只见他赤足而里,右脚被割了好大一个口子,每走一步,就留下个血脚印。
荷塘种了多年的荷,淤泥里留下不少残梗败茎,炎修羽不知道怎么回事,拽荷花时候,竟然将脚划破了,他自己还毫无所知。
柔慧公主看他受伤,急忙道:“快把炎小王爷带下去换衣服治伤。”
炎修羽的两个书童听了召唤,赶紧跑进来,先用全福递上的手绢把他脚上伤口压住,才抬着别扭的炎修羽离开。
因为这件事,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严清歌附近一处坐了贵妇的席位上,有一人道:“炎王府这个小王爷,也是可怜的,生就不知道疼,不知道看了多少郎中,没一个能看好的,只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也是菩萨怜见,才叫他长这么大,往后这命还多舛着呢。”
严清歌一怔,细细的竖起耳朵倾听,另一个夫人道:“说的也是,就比如说生病,常人病了,总能说出是哪里疼哪里难受,才好对症下药,他却不一样,治都没法治。”
“对啊!无知无畏,就因为他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才养成现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炎王爷慈善,爱惜幼弟,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可等他将来长大成亲,若娶得妻子压不住他,再叫他这么胡闹,可就麻烦了?”
严清歌心里泛上来一阵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想不到炎修羽身上还有这样的怪症。
怨不得他说自己从来不哭,怨不得上次他身上扎了那么多的钢刺,也和没事人一样,怨不得他今天脚底割破,流了那么多血,都没察觉到。
炎修羽的病情,在京城的贵族世家中,不是什么秘密,真是平时也没人去刻意说。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到最后有人受伤,到底不美,一名一心巴结柔慧公主的夫人站出来,献计道:“公主殿下,妾身知道京中一个神医,最擅治疑难杂症。我家官人和他有些许交情,回京后请那神医上门,给炎小王爷看看病也好。”
柔慧公主问道:“是哪个神医?”
“那神医唤作欧阳少冥。”贵妇毕恭毕敬道。
“原来是他,我听宫里一些御医说起过他,只听名声,倒有几分本事。且试试吧。”柔慧公主点点头。
那夫人得了应允,满脸堆笑。炎修羽是长公主的小叔子,柔慧公主和长公主又是姐妹,两边沾亲带故,她这一下巴结到了不少人。不过欧阳少冥性格古怪,很是难请,她丈夫在欧阳少冥面前,略有几分薄面。请欧阳少冥给人诊病,是独一桩的功劳,旁人学不来。
严清歌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都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个神医叫欧阳少冥。可是听柔慧公主的口气,这个神医还挺不错的。也可能是这个欧阳少冥,的确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只在真正的贵族高层医病,她没听说过也属常事。
宴会散前,公主将赏赐给了严清歌三人。
宁敏芝执意不要,严清歌百般劝说,她才拿了那枚小玉蝉做纪念。凌霄只喜欢那枚将军扣,说是打了络子可以做压裙角的装饰,比普通的玉蝴蝶什么的都要和她心意。剩下的一套珊瑚红酒器和那柄金如意,被她们留给严清歌。
虽然那套酒器不小,金如意亦是赤足真金,但是价值上和如意扣和小玉蝉也差不多,严清歌不和她们客气,自收下了。
宴席散后,不少少年连夜打马回京,不在庄子上留宿。月色正好,他们结伴同行,倒是清雅。
严清歌和宁敏芝、凌霄从荷塘边慢慢朝住处走,快到出庄子的一条路时,发现前面站了一个女子。她们并不认识这女孩儿,但是认出来她在刚才宴会上秀过艺。
这女子翘首看向路的一段,似乎在等什么人。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忽然开口道:“小姐,是卫三公子来了。”
那边的路上,一只骏马嘚嘚小跑过来,马上的人,正是卫樵。
丫鬟几步上前,站在路中央,拦住了卫樵,道:“卫三公子,我们小姐有话对你说。”
卫樵勒住马,打量了一下等着的少女,很有礼貌的翻身下马,问道:“小姐有什么话对卫某人说。”
那女子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请求和愁绪,道:“我听家里哥哥说,卫三公子今日晚宴上,没看上任何一个人,可是真的?”
“对!”卫樵认出这女孩儿是家里让他相看的女子之一,干脆利索的答道。
“为什么?”女子不甘的问道,她自认为今晚秀的才艺非常好,举止也极为得体,样貌也是极好的,凭什么卫樵看不上她。
“只凭我给炎小王爷献莲花,你们没一个同献的,我就不能选。我是家中第三子,长兄和二兄人才济济,父亲正壮年,一家和美,共进共退。要娶的妻子,是能听全家人话的三夫人,夫婿做什么,便立刻跟着做什么,最紧要的,并不是有品位有本领。现在,你懂了?”卫樵好声好气的解释道。
那少女听完,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手脚发凉,站立不稳。
她没想到,她居然输在这件小事上。外面都传说卫家最宠爱第三子,甚至可能绕过老大老二,将爵位传给他,这才让卫樵的身价连连高涨。但她没想到,卫樵自己却是韬光养晦,不希望卷入其中的。
卫樵做的,没有错。
但越是如此,卫樵在她心中的形象就越好。不争,不妒,心胸宽广,加上这样的样貌和才气,待人也极为温和,世间焉得几个如此好儿郎?哪怕没有家传的爵位,将来他也一定能凭自己挣出无上荣光。
她痴痴的看着卫樵打马离开的背影,后悔的肝肠寸断,她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错过了这么好的人呢。今后的一生,她不管嫁给谁,都不会幸福,因为她的心底深处,烙下了卫樵永不磨灭的影子。
白看了一场好戏的严清歌、凌霄和宁敏芝三个,蹑手蹑脚,绕道离开。
走出去老远,三人才深深的吐口气,你看我,我看你的笑起来。
严清歌笑道:“敏芝姐姐以后好福气。”
只看卫樵的品格就知道,卫家是多好的人家,宁敏芝嫁过去的日子会尽心尽意。
宁敏芝脸上泛起两团红晕:“妹妹以后会更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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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歸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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