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處山谷出去,除了來時那一條連接峽谷的山洞隧道外,還有另一條十分隱蔽的山路,加之路口又有藤蔓擋著,所以幾乎沒有人發現,也成全了陳老悠閒的生活,寧淵與呼延元宸繞著山道小徑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繞出了涼山,來到山外的一處官道。
天氣已經開春了,早已不似冬日陰冷,山中一些樹木枝椏也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這一路走來雖然很長,但有周圍的景緻欣賞,寧淵也不覺得勞累,等二人上了官道,呼延元宸便喚住寧淵停步,說他已經讓雪裡紅帶了信回去,想來周石很快便能趕車來接,不用再走了。
「你家裡人都很掛心你,莫非我讓他們保守秘密,斷然不可將有關你的消息洩露給外人知道,恐怕不止周石,你娘和你妹妹也必定會跟著過來。」呼延元宸將寧淵拉到路邊的樹蔭下靜靜等著。
早在寧淵清醒之後,便將宮裡發生的事情如實告訴了呼延元宸,為了避免長公主知曉寧淵還未死後不依不撓,所以除了家人以及趙沫之類可以信任的人之外,他們並未向外透露寧淵尚還活著的消息,這也是寧淵的意思,將自己隱藏在暗處,才能更好地觀察是什麼人再給自己下絆子,並看準機會反戈相擊。
「到底是什麼人在設計害你,你可是有頭緒了?」呼延元宸見寧淵的發絲有些凌亂了,便伸手鬆開了他的發帶,仔細用自己的手指幫他捋著。
「誰想害我,其實我多少猜得出來,讓我想不通的是婉儀郡主。」寧淵輕聲道:「我與她素來無冤仇,她為何會助紂為虐,幫著他人行陷害之事,想來也是匪夷所思。」
這些日子寧淵雖然在修養,可也沒少思慮那日的禍事,婉儀郡主明知這是陷害,卻始終用一種默認的態度坐實了這通陷害,要麼算計寧淵的主使者便是她,要麼就是,她可以從陷害寧淵這樁事中得到什麼好處,並且這好處可以讓她矇蔽了自己的良心,才能眼看著無辜之人受累而不加以制止。
寧淵是不相信婉儀郡主會主動來算計自己的,因為她與自己並無冤仇,這說不通,那麼便只有第二種可能,婉儀郡主會從中得到某種好處。
再聯想到那日長公主扣在自己頭上的罪名,寧淵覺得,這「好處」委實也不難猜了,想必是婉儀郡主當真與什麼人有私情,也曾暗地裡做下過夜間相會的不檢點行當,偏偏被某個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使婉儀郡主為了保護自己的新上人,不得不坐視自己背了黑鍋,替她的那位心上人去死。
當然,這一切暫時還只是寧淵的猜測,事實到底如何,還得回京之後再查探一番。
寧淵正想著,忽然覺得腦後一緊,呼延元宸竟然從衣襟裡摸出一個玉筒來,開始替他束髮。
「那個是……」寧淵一眼便認出了玉筒是那天早晨呼延元宸才送給他的,只不過被長公主鬧了這麼一出,醒來後早已不見,他以為是遺失在峽谷下湍急的河水裡了,如今呼延元宸再拿出來,由不得他不驚訝。
「這次我替你找回來了,可下次若是再弄丟,我便拿你試問。」呼延元宸故作嚴肅地開了個小玩笑,重新將那從雪地裡撿回來的玉筒牢牢束在寧淵頭上。
而此時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也從華京城的方向匆匆跑來。
趕車人正是周石,瞧見路邊的人,他不禁又狠狠揮了兩下鞭子,直到馬車在寧淵附近停住,才立刻跳下車奔到寧淵身前道:「少爺你沒事當真是太好了!」
周石跟在寧淵身邊久了,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堅毅漢子,如今卻眼眶發紅,眼裡還帶著淚花,顯然是從心底掛念自己,看得寧淵也是一陣感動,剛要說話,腳邊卻傳來一聲低低的「嗷嗚」,接著周石咦了一聲,見有一隻半尺大的雪白狗兒正用力咬著自己的腳腕,可惜那狗兒還小,也沒什麼力氣,眼瞧著使出了吃奶的勁,可周石皮糙肉厚當真沒有半分感覺,還好奇的提住那狗兒脖頸後的軟肉將它拎了起來,道:「這是哪來的小狗?」
「這是雪牙,我從山裡撿來的。」寧淵沒有點破雪牙狼的身份,畢竟對常人來說,狼比狗兒要可怖多了。
寧淵原不想將雪牙帶出來,而將它留在山裡的,可惜這傢伙小歸小,卻靈性得很,一路扯著寧淵不讓走,寧淵無法,只得在腰間吊了個小口袋,將它裝在裡邊省得在山上跑丟了,而方才雪牙大概是見著周石急衝衝跑過來,又一把抓住寧淵,以為他是來找主人麻煩的壞傢伙,便急匆匆從兜裡跳出來想要護主,可他個頭實在也太小了些,不光護住行為被人當成了撓癢癢,連它自己都被當成了一隻普通小狗。
其實若按照普通野狼的生長速度,兩個月足以讓一隻狼從狼崽長成兩尺來長的少年狼了,但雪牙跟一個月前相比除了長胖外,體格上倒沒有明顯變化,也是一個讓寧淵十分奇怪的地方。
周石沒看多久就將雪牙交還到了寧淵懷裡,讓開身道:「少爺快上車吧,夫人和小姐想必這時候也等急了。」說完,又壓著聲音道:「少爺放心,我已經得了呼延大哥的囑咐,少爺這次回來除了咱們自己人,別人都不知道。」
寧淵點點頭,招呼呼延元宸跟著自己,埋頭上了車。
幾個時辰後的正午時分,馬車終於進了城。
兩個月前的冬日風光已經盡去,春光正好,又不燥熱,因此即便是正午,大街上也有不少來往的行人,寧淵透過車窗上半透的紗布,見著外邊街道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搭了個棚子,棚子下邊擺著長桌,桌上壘了如小山般高的蒸籠,大批百姓在桌前排起長隊,看樣子是有人在開攤賒糧。
「周石。」寧淵問了一句,「可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怎的有那樣多的地方在賒糧。」
「那個啊。」周石朗朗的聲音傳進來,「是寧國公府有喜事,他們家的大公子寧逸才同婉儀郡主訂了親,所以開了好幾個地方擺攤賒糧,說是要賒上一個月。」
寧逸才和婉儀郡主?寧淵眉角跳了跳,沒有多說。
馬車一路去了趙府,在寧淵出事後,唯恐唐氏和寧馨兒也被人算計,所以趙沫做主將人接去了將軍府。唐氏已經得到了消息寧淵今日會回來,早早便在後門邊等著了,見馬車駛進了小巷,寧淵剛掀開簾子,還不待跳下車來,唐氏一串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一面迎上去一面辟裡啪啦往下掉。
她此生被寧如海所負,唯有一兒一女是畢生依靠,那日驟然聽聞寧淵出事,氣急攻心下險些暈了過去,好在後來又接到消息說寧淵安然無虞,即便這樣,整整兩個月不見,也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焦不已。
寧淵安慰了唐氏許久,才讓她情緒平復下來,很快趙沫和趙氏也迎出來了,說已經給寧淵備下了屋子,讓他好生休息,如今趙府沒有外人,也不用擔心消息走漏。
寧淵便在將軍府裡安心休息了幾日,同時透過趙沫也算將這兩個月來外邊的變動瞭解個透徹。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出了好幾件大事,而這幾件大事,件件都同寧國公府有關。
先是寧國公的嫡親孫女寧珊珊,這位珊珊小姐有一天帶著侍女逛街,在華京極為出名的一家珠寶首飾店鼎翠閣挑選首飾的時候,為了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同另一名女子起了爭執,不過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鼎翠閣的老闆還是將那支簪子賣給了先來的那名女子,寧珊珊當時便不高興了,不過她身為大家閨秀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十分不悅地帶著侍女離開。
那位得了簪子的女子卻並沒有馬上走,而是在店裡又晃了一圈才準備回家,誰知那女子剛跨出店門,還沒走多遠,忽然被不知從那裡竄出來的一群大漢抓住就往路邊的小巷子拖,欲行不軌之事,女子大聲尖叫,加上路上有不少行人,終究是沒有叫那群大漢得逞,只將女子的衣衫扯得亂七八糟後才一哄而散。
那女子也是個烈性子的,遭受了這等屈辱,回到家後先是以淚洗面了整整一日,然後二話不說在房樑上懸起一條白綾便上吊自盡了。
女子的父親姓白,在江州經營一家很大的糧油鋪,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商賈,且很有善心,逢年過節總給華京城的窮苦百姓們免費送東西,在週遭街坊們心中很得人緣,見到他都會尊稱一聲白老爺。白老爺一生無子,老來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一向奉為掌上明珠般寵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就等著給她找一門好夫婿,將來給她抱外孫。
可如今女兒驟然在大街上遭遇了這等羞辱之事,回來之後竟然還自盡了,簡直讓白老爺天打五雷轟,剛辦完女兒的喪事,就紅著眼睛,披麻戴孝直奔皇宮門前跪下,手裡舉著一張血書,扯著嗓子大喊要伸冤,要告御狀,要寧國公府血債血償。
原來,那日非禮白家小姐的幾個大漢中,好些人都穿著寧國公府的家丁服,而之前也有人目擊白小姐在出事之前曾和寧國公府的大小姐起過爭執,於是事情的猜想便很順理成章,定然是寧國公府家的大小姐被白小姐佔了東西,心裡不痛快,於是才使壞指使手下人來報復白小姐。
這原本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歷來位高權重的人,哪裡沒有個橫行霸道的時候,可惜白老爺因為人緣好,剛開始還是他一人跪在宮門前,後來街坊鄰居們一傳十十傳百,竟然個個都陪著白老爺來伸冤了,黑壓壓在宮門前跪了一大片,這回事情可算是徹底鬧開了,一時寧家小姐刁蠻跋扈,逼死良家閨秀的說法甚囂塵上,老百姓個個都將寧珊珊罵得豬狗不如,原來的華京第一美人變成了華京第一毒婦,甚至就連路過寧國公府門前時,都要吐兩口口水。
同時朝中一些看不慣寧國公的官員,也趁著這股子風潮在此時上摺子彈劾,說寧國公府養女不教,戕害百姓,草菅人命,簡直是士大夫中的恥辱,寧國公也被皇帝招入宮中問話,當然,這件事鬧到最後,雖然以證據不足蓋棺定論,寧國公也未免非議,給了白老爺一大筆銀子算是撫卹,並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懲處,可寧珊珊卻因為此事在華京城中的名聲變得臭不可聞,老百姓提到她就沒有不罵的,寧珊珊本人也為了避風頭,被寧國公送到百里之外的尼姑庵思過去了。
至於這第二件事,同樣也是寧珊珊的兄長,寧國公嫡孫寧仲坤捅出來的簍子。
自從出了寧珊珊的事情後,寧國公本就帶病的身體,遭這麼一折騰更是氣急攻心,變得臥床不起了。
寧國公的身體一直都是國公夫人吳氏照料的,可吳氏年紀也大了,加之一直寶貝的孫女驟然間在華京名聲變得臭不可聞,對她的打擊只怕是更大,於是吳氏便將一些瑣碎的事情交給了寧仲坤來做,也意思是讓寧仲坤多在寧國公面前進點孝心,讓祖父認識到他這個嫡孫的好。
吳氏不可謂用心良苦,可惜寧仲坤居然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也不知腦袋搭錯了哪根筋,竟然在寧國公服用的湯藥裡邊下毒。
寧國公原本狀況見好,卻在服下了寧仲坤呈上的湯藥之後吐血不住,大夫診治之下說寧國公是服用了砒霜,這可是一樁大事,寧國公的庶長子寧華陽立刻下令封鎖全府,逐個排查,最後查到了寧仲坤身邊的小廝,小廝承認他是受了寧仲坤指使外出購買了砒霜,而作為佐證,除了在寧仲坤房間裡搜查到了剩下的砒霜外,寧華陽還查到了他們所購買砒霜的那件藥鋪老闆的證言,老闆直言看出了來買砒霜之人身份不一般,擔心惹禍上身,於是擅自更改了砒霜的劑量,又在裡邊拌入了糖粉,才使寧國公沒有服下太多,保住了一條命。
這件事往小了說,算是家務事,可往大了說,卻又涉及謀害殺人,寧華陽沒法決斷,便在第二天上朝時將此事奏報給了皇帝,皇帝聽後勃然大怒。身為嫡孫,卻謀害祖父,這在素來重視孝道的皇帝眼裡是實打實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差點沒有立刻賜死寧仲坤,後來想到寧仲坤總歸也是寧國公的嫡孫,如今寧國公昏迷未醒,總要等他醒過來自己發落為好,便只下令將寧仲坤丟進天牢,什麼時候等寧國公醒了,什麼時候再讓他出來受審。
寧國公一對嫡孫女接連遭殃,又因為嫡子死得早,一時間整個國公府近乎成了庶出的寧華陽的天下,雖然皇帝還沒有下詔封他為世子,可眼下瞧來冊封的事情是十拿九穩了,只等寧國公醒了之後上摺子,在這之前,寧華陽又將國公府裡最後一個不定因素給清掃了出去——他對外宣稱吳氏想念孫女,怕寧珊珊一個人在尼姑庵裡住得不習慣,連夜派人將吳氏送出了城,竟也將人送進了尼姑庵。
解決掉一對嫡子嫡女,又送走了喜歡和自己作對的嫡母,事情到了這一步,才有人領會到其中玄機,寧府這接二連三地出狀況,會不會都是寧華陽為了承襲爵位,一手包辦的?正當他們起了疑心,想要探尋其中八卦的時候,第三件大事,便卡在這個節骨眼上爆了出來。
便是寧華陽長子寧逸才與宮中婉儀郡主的婚約。
這消息一出來,就算有人要懷疑寧華陽,也立刻打消了和他作對的念頭,轉而變成了拉攏。
婉儀郡主可是長公主的外孫女,長公主常年幽居深宮,瞧著不過是個不問世事的老婦人,可誰都知道皇上敬重她,哪怕是太后都要給她三分顏面,能同長公主成為親戚,等於當上了皇親國戚不說,還給自己找了個大靠山!
「寧逸才不過是個庶出子弟,長公主竟然看得上他?」寧淵抿了一口茶水,對趙沫道:「這可當真是奇了。」
「原本應當是看不上的,可你也知道,出了把你牽扯進去的那檔子事後,長公主唯恐婉儀郡主的秘密暴露,只想盡快將人嫁出去,而這個時候寧逸才主動上貼求親,在長公主面前指天畫地說得極為誠懇,婉儀郡主竟然也同意,長公主見婉儀郡主自己同意了,寧華陽也眼瞧著就要成為下一個寧國公,寧逸才說不定也能成為國公世子,世子妃的名頭也不算辱沒了婉儀郡主的身份,便也點了頭。」
說到這裡,趙沫忽然壓低了聲音,「你說婉儀郡主的那位情郎,會不會就是寧逸才?」趙沫早已知道寧淵被長公主對付的來龍去脈,有這樣的猜測也屬正常。
「斷無這樣的可能。」寧淵道:「你忘了,六殿下生辰那日,寧逸才可也是去參加比武招親了,你可瞧出婉儀郡主對他有過半分動容嗎?」
「是沒有……可既然不是情郎,這婉儀郡主為何又要同意婚約,當真讓人想不透。」趙沫皺起了眉頭。
「為了保住那人的一條性命,連累另一個無辜的人當替死鬼都能無動於衷並且心安理得,又怎麼會在意一個婚約。」寧淵笑了笑,「這位婉儀郡主,雖然缺德了些,倒還真是個性情中人。」
“受了別人這樣大的算計,你居然還能說出她的好話,當真是心寬,莫非在華京呆了這些日子,你那睚眥必報的性子給轉了?”趙沫調侃道。
“報自然是要報,可在這之前,總也得瞧清楚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寧淵想了想,道:“那寧逸才與婉儀郡主既然許了婚約,那婚期可曾定下來了?”
趙沫點頭道:“長公主心急,寧家也趕早不趕晚,便將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寧淵掐指算了算,“那豈不是只剩下五六天了?這樣短的時間,想來他們也是害怕夜長夢多,婚事出現變故吧。”
“這可說不准,有時候會不會出變故,同夜長夢多可是沒什麼關係的。”趙沫嘿嘿一笑,“這就看你有什麼打算了?”
“我能有什麼打算。”寧淵莞爾,“總歸是人家唱戲唱得熱鬧,咱們這看戲的,若不送上點鮮花聊表心意,也會讓人覺得太刻薄了不是?”
當天夜裡,華京天牢中到訪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歷來關押一些犯事官員和貴族子弟的最下層,看管此處的牢頭曾得了寧華陽不少好處,讓他盯著點被關在這裡的寧仲坤,不允許隨便放人進來探望。可牢頭覺得寧華陽純屬多慮,寧仲坤這人平日里仗著是寧國公的嫡孫,為人處世很是張狂,在華京一群公子中不得人緣,如今遭了難,哪裡會有什麼人來探望,因此牢頭收錢收得勤謹,卻清閒得很。
但這一次,他顯然是清閒不起來了,因為忽然前來探監的這位,實在是不怎麼好攔。
“本世子與仲坤兄是自幼的交情,為什麼不能探望?皇上只是將仲坤兄發入天牢待審,為未曾定罪,你這老頭三番兩次找理由阻撓本世子進去,卻是什麼道理?”景逸負著手,一雙眼睛狠狠盯著老頭,看得老頭雙腿發軟。
“小的,小的怎麼敢阻撓世子您的路啊……只是……只是……”老頭都快要哭出來了,人家景國公世子身份擺在那裡,要探個監合情合理,但他如果放人進去了,事情傳到寧華陽耳中,必然會說他這老頭收了錢不辦事,寧華陽找他的麻煩可怎麼好。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再敢攔著,明日我便入宮去一張折子呈給皇上,問問皇上這到底是個什麼道理!”景逸字字鏗鏘擲地有聲,牢頭是真怕了,立刻讓開一條道,景逸哼了一聲,帶著身後兩個隨從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到底是關押官員的地方,這最下層的地牢同上邊關押平民的比起來要趕緊許多,也安靜許多,景逸一路走到最深處,才在一間牢門口停下,叩了叩牢門上的鍊子。
牢房裡的草床上,背對外邊睡了一個年輕公子,公子頭髮散亂,衣裳也骯髒不堪,聽見叩門聲,他身子震了震,側過臉朝外看了一眼,見著景逸,顯然是被驚了一跳,差點從草床上跌下來。
“莫要看我,我可不是專程來看你的,只不過是帶個人進來而已。”見寧仲坤像是要開口,景逸搶先發出聲音,並且朝旁邊邁開一步,將跟在自己身後的隨從讓了出來。
“你是……”寧仲坤聲音啞得不行,看來在牢裡過得併不舒爽,見那隨從緩緩抬起了頭,在看清對方容貌的一剎那,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你……你不是死了嗎……”寧仲坤表情活像是見了鬼一樣,抖得像個簸箕,自言自語道:“完了完了,看來我離死期不遠了,竟然都見著鬼了,完了完了……”
景逸搖搖頭,嘖了好幾聲,對喬裝改扮的寧淵道:“若不是為著你,我才不會到這來,你自己同他說吧,我到外邊去幫你守著。”說吧領著另一個隨從走開了。
寧淵蹲下身,似笑非笑地對寧仲坤道:“堂兄當真是奇了,我們的確是有些日子沒見,可你怎麼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寧仲坤聽到這句話,臉上恐懼的表情總算褪去了一些,戰戰兢兢又盯著寧淵的臉看了半晌,不確定道:“你是活人?”
寧淵側過眼,望著牆上火把透過自己在地上垂下的影子,寧仲坤看見那影子,原本緊繃的身子立刻像洩了氣般癱在地上,喃喃自語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你哪有那麼容易死……肯定是那個孟之繁誆騙我的……那小子當真不得好死……”
“孟之繁?”寧淵眉頭淺淺皺起,“堂兄你在說什麼?”
“算了,你來得正好!”寧仲坤卻沒答他的話,反而是倉惶爬到牢門邊上,近乎是用聲淚俱下的語氣道:“我是被陷害的,陷害的,你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我既然到了這裡,便斷然不會丟下堂兄不管的。”寧淵出言寬慰了一句,“可我這段時日都不在京中,許多事情都是道聽途說而不了解實際情況,聽聞堂兄之事後也著實嚇了一跳,堂兄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不如詳細與我說說,我也好替你平冤。”
“好,我說!我說!”寧仲坤頭點個不停,“你想知道什麼?”
“你方才好像是提到了……孟之繁?”寧淵聲音微微揚起,“將寧兄你牽扯進來的不過是國公府裡的家務事,何以能同孟之繁扯上關係,這裡邊……”
“怎麼扯不上關係!”寧仲坤忽然激動起來,“我就是被那小子給害了!”
原來,自打寧珊珊莫名其妙出事後,寧仲坤也感覺到了一絲來自對自己地位的威脅,他總感覺自己的妹妹是被人預謀陷害,可是又找不到什麼證據,加上吳氏也勒令他要規行矩步,鬱悶之下,三天裡有兩天,寧仲坤要跑到江邊的畫舫裡來喝悶酒。
一日寧仲坤正在包廂裡喝著,孟之繁忽然來了,他只當對方是巧遇,也邀孟之繁一同喝酒,所謂酒後吐真言,這一來二去,三四分醉的時候,寧仲坤便將心底的抑鬱之氣向孟之繁吐了個徹底。
其實寧仲坤所擔憂的,不外乎是自己將來的地位。他一直沒有被冊封世子,寧華陽那便又風光佔盡,所以他一直有種危機感,好在國公夫人吳氏一直站在他這邊,他又有個漂亮的妹妹,按照吳氏最先的設想,只要能給寧珊珊尋個好婆家,最好能是有權有勢的皇子,有個身為皇子妃的妹妹,對寧仲坤成為世子之事將大有裨益,因此寧仲坤雖然覺得危機,卻也沒太當一回事,料定了自己遲早能成為世子。
而現下寧珊珊的突然出事,不外乎在他頭頂上炸了一炮,一下將他給炸醒了。
如今寧珊珊成了華京中人人喊打的毒婦,又被送到了尼姑庵,只怕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就算是平民小戶,誰又敢娶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放在家裡擺著,少了寧珊珊這個助力,寧仲坤一下子變得舉步維艱起來,他知道自己雖是嫡孫,可還沒有寧華陽那邊兩個庶出的兒子又本事,寧國公也一直不喜歡他,如果這樣下去,最後真被寧華陽成了世子,那他這個嫡出的,豈不是要變成整個華京城的笑柄了。
寧仲坤苦水吐得勤,孟之繁也當了個好聽眾,原本寧仲坤也只是想吐吐苦水而已,結果孟之繁聽完後卻對他道,其實想成為世子也沒那麼困難,反正如今寧國公還未向皇帝請旨到底冊封誰,如果這個時候寧國公忽然歸天,那麼皇上冊封世子的規矩便也只能按照嫡庶的順序來,是絕對不會便宜寧華陽的。
寧仲坤聽後只覺得好笑,說寧國公雖然久病纏身,可身子到底還算硬朗,怎麼可能會忽然歸天,可就在這個時候,孟之繁講出來的話卻活活嚇了寧仲坤好大一跳,他壓著聲音說,國公爺他老人家自己不歸天,難道你還不會送他歸天嗎。
孟之繁在京中眾位公子眼裡一直是個溫文儒雅的翩翩君子,驟然見他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將寧仲坤嚇得六神無主,連連擺手說孟之繁是瘋了不成,哪隻孟之繁不光錶情沒變化,還與他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說寧仲坤是國公府的嫡孫,在沒有冊封世子的情形下,只要國公爺一死,他就是順理成章的繼承人,這一點絕不容置疑,到那時整個國公府便以他為尊,就算別人知道老國公是他送走的又能如何。
說到這裡,孟之繁還舉了好些個歷史上那些弒父篡位的皇帝的例子,不停向寧仲坤灌輸所謂“富貴險中求”的道理,寧仲坤腦子本就不太靈光,見孟之繁說得頭頭是道,原本覺得這事荒謬的想法竟然漸漸動搖了,覺得興許可行,加上因為寧國公長期偏愛庶子而冷落嫡孫,一直沒有請旨冊封他為世子的情緒一上來,也轉變成了一種對寧國公怨懟的恨意,辭別孟之繁後,便藉著酒勁,吩咐身邊的小廝去買了砒霜。
“我承認,我是喝多了酒,又被豬油懵了心,那孟之繁胡亂說兩句我竟然當真了,可我雖然買了砒霜,卻沒有往祖父的湯藥裡下呀!祖父為什麼會中毒,我當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說到這裡,寧仲坤已經聲淚俱下。
寧仲坤的確是揣著砒霜回了府,原本想要藉著服侍寧國公服藥的時候將他“送走”,可臨到了頭,他卻又害怕起來,終究心底的恐懼蓋過了野心,沒有將砒霜真的摻進去,但不知為何,寧國公服下他呈上的湯藥後,還是吐了血,這之後的事情便很順利成章了,寧華陽從他房裡搜到了買來了砒霜,一道折子參到了皇帝那裡,他這位曾經的嫡長孫,立刻以謀害祖父,大逆不道之罪鋃鐺入獄。
“我原本是不甘心自己坐牢的,想著終究是受了孟之繁的慫恿,便想拖他下水,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的話,都說孟世子那樣好的人品,怎麼可能慫恿別人害人,都說我是想污衊孟之繁那小子。我至今都想不通,我與孟之繁無冤無仇,他為何要來害我!”寧仲坤抹了一把臉,“我被關到這裡來後,孟之繁也來看過我一次,我原以為他是要來看我的笑話,怎想著他居然向我打聽你的事情,還告訴我你已經死了,所以方才瞧見你突然過來,我能不嚇一跳麼!”
“竟然是這樣?”隔著牢門,寧淵摸了摸下巴,“如此看來,堂兄你當真是被陷害的了?”同時陷入沉思,原本他以為在長公主那裡下絆子給自己的人是司空旭,怎料如今卻又扯了一個孟之繁進來,想到自己同孟之繁那啼笑皆非的梁子,他為了得到呼延元宸,想將自己置於死地這說得通,可忽然插手寧國公的家世又是個什麼道理?
“寧淵,你要想辦法救我出去,我已經聽說了寧逸才要娶婉儀郡主,寧華陽他們本就得勢,如果這樁婚事成了,你也知道這對你會十分不利吧。”寧仲坤抱著牢門上的立柱,巴巴對寧淵說著,“眼瞧著寧華陽他們是和孟之繁抱成一團了,我瞧著孟之繁似乎很恨你的樣子,如果他知道你沒死,還不知道會扯著寧華陽做出什麼事來呢,到時候你恐怕連華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堂兄放心,我既然到了這裡,肯定不會坐視你被人陷害的。”寧淵換上了一副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只是我還得要堂兄你的配合才行。”說完,他在寧仲坤耳朵邊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通,寧仲坤聽得眼睛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這……這可行嗎?”
“堂兄只管照著做便是。”寧淵道:“如果你想從這裡出去的話。”
寧仲坤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間將牙一咬,“行,老子豁出去了!”
“郡主,你今日午膳都只用了一點點,晚膳也未曾動,這銀耳蓮子羹好歹吃一點吧。”一間裝點華麗的閨房裡,一名表情擔憂的宮女拖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望著坐在梳妝台前的婉儀郡主。
婉儀已經脫去了沉重的外袍,鬆了髮髻,一頭烏髮捶在鬢邊,顯得臉頰更加蒼白,若寧淵在這裡,當可發現這位婉儀郡主同司空玄生辰那日比起來完全瘦了一大圈,臉上紅潤不在,臉頰兩側也凹陷了下去,給人一種十足的病態。
“春雨。”婉儀沒有接過那碗羹湯,而是一面梳頭一面道:“離成親還有幾日了?”
“還有兩日。”宮女春雨的表情也不盡好看,想了想,還是道:“其實郡主你又何必答應,那寧家公子雖然的確是一表人才,可奴婢總覺得他眼角眉梢中透出算計的樣子,比起謝……”見婉儀忽然橫過眼睛來瞪了他一眼,春雨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立刻閉上嘴。
“若你再這般不小心,有朝一日被外祖母聽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婉儀輕嘆了一口氣,“我已經盡我所能保他平安,只可惜今生終究有緣無分,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到底我手上也背了一條人命,等順了外祖母的心意之後,我也勢必要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小姐你……”春雨其實早就知道了婉儀的打算,此時聽見她將此事明說出來,嗓子立刻就啞了,想著規勸一句,窗戶邊卻傳來一陣扑騰的聲音,接著一隻不知從哪飛來的大鳥落在了窗沿上。
“郡主你看,好漂亮的大鳥!”春雨驚呼起來,婉儀也轉過頭看去,見著那隻鳥不光通體雪白色,頭頂上還有一簇鮮紅的羽毛,又神駿又奇特。
“咦,奇怪,那大鳥腳上好像綁了什麼東西。”春雨眼睛尖,見那大鳥好像不會攻擊人的樣子,便壯著膽子悄悄靠了過去,從那鳥兒腿上解下來一張紙條,而當紙條被取下來後,鳥兒又扑騰了兩下翅膀,展翅高飛走了。
春雨將紙條交給婉儀,婉儀展開一看,立刻臉色大變,想也沒想便站起身,“快,春雨,咱們出宮!”
“啊……”春雨嚇了一跳,“郡主不可啊,你忘了公主殿下不是才……”
“這個時辰外祖母已經睡了,而且自從我答應婚事後,外祖母便將盯著我的暗哨全部撤走了,如今正是安全的時候,咱們走密道,不會被人發現的!”婉儀郡主好像一刻都等不了,胡亂在身上批了件斗篷,就悄悄推開門走了出去,春雨見主子這樣,實在沒辦法,用力跺跺腳,也摸出一件斗篷給自己披上,快步跟了上去。
“你說什麼?那丫頭又偷偷溜出去了?”長公主豁然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齊公公,“難不成,那丫頭又是……”
“所以奴才才來向公主殿下請命。”齊公公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郡主殿下以為公主殿下沒有再派人盯著她,所以並未刻意隱藏行踪,走得很快,現下應該已經通過密道出宮了,奴才是要阻攔還是跟隨,還請公主示下。”
“本宮便知道!”長公主用力一拳敲在臥榻的軟墊上,“怪不得之前處置那個寧姓小子的時候這丫頭不聲不響,本宮當時氣昏了頭沒有想到這一茬,後來雖然有所懷疑,可瞧婉儀她安安分分的樣子便沒多想,只將暗哨安排得更加隱秘留意她的動靜,誰知道原來當真是另有其人……好個膽大包天的丫頭,竟然敢移花接木,找個替死鬼來期滿本宮!”
聽見長公主這麼說,齊公公差不多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一禮正要退下,誰知道長公主卻道:“備轎!本宮也想去見識見識,那個登徒子到底是誰,敢如此厚顏無恥勾引皇室千金深夜私會!”
“這……”齊公公現出為難的表情,“殿下,這個時辰宮門早已落鎖,若是要走密道……那密道只怕轎子過不去……”
“鎖了便讓他們再開,這樣的事情還要本宮額外吩咐不成!”長公主顯然脾氣不耐,“讓人盯緊點婉儀,絕對不能讓人跑了!”
長公主以為這次一定能抓住婉儀郡主那位正兒八經的“情郎”,可惜,事情卻並未如她的意,她坐著的轎子剛出了宮門,便有人前來回報,說他們將人跟丟了。
齊公公臉色變了變,長公主亦是撩開轎帘一臉不可思議,“你說什麼,你是在對本宮說,你們這些金吾衛……被兩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給甩掉了!?”
“屬下萬死,只是屬下在跟隨途中碰到了阻撓,對方人手極多,且功夫不弱,等屬下們將那些人逼退,郡主早已不見了踪影!”
“這……”長公主嚇了一跳,“婉儀莫不是碰上了歹人……”
“殿下放心,應當不會。”那人道:“屬下們雖然跟丟了郡主,可最後是見著郡主上了一輛馬車,瞧郡主的模樣,似乎與那馬車的主人極為熟悉,而後等屬下上前查探時,在馬車停留的地方發現了這個。”說完,他呈上一塊玉佩。
玉佩雕工精巧,用的也是好玉,正面是一個篆體的“寧”字,而背面,則被雕上了一個“才”字。
長公主的臉色當即便不好看了,“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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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其拐八繞,最終在一棟極為普通的民宅前停下,婉儀郡主由侍女春雨扶著跳下了車,回頭看了車夫一眼。
趕車的車夫是個俊朗的小伙子,他揮了揮手,示意婉儀進去,又一抖韁繩,將馬車趕走了。
婉儀捏了捏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紙條,上前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
屋子並不大,陳設也簡陋,只在正中央的桌子上點了一盞小油燈,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的青年背對著門坐著,脊背挺直,長發在腦後整齊地被一枚雕工精巧的玉筒束著。婉儀瞧著那玉筒,覺得似曾相識,而聽見開門的聲音,青年也站了起來,靜靜轉過了身。
“你……!”看見青年面孔的一剎那,婉儀立刻驚恐地後退一步,臉色煞白一片。
“郡主殿下。”寧淵正兒八經行了一禮,“小生這廂有禮了。”
“你……你……”婉儀郡主顯然被嚇得不輕,嘴唇都泛起了一層青色,不可置信道:“你……怎麼會……”
“郡主莫不是想問小生不是死了嗎?”寧淵起身笑道:“小生吉人天相,僥倖留得一條性命,倒是驚著郡主了。”
婉儀郡主緊緊抓著胸口的衣襟,半晌才回過神,嘴唇顫了一會,對身後的春雨道:“你在外邊等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可是郡主……”春雨想要辯駁二句,看見婉儀的眼神,又瞧了寧淵一眼,點點頭,道了一句:“那奴婢在門口守著。”
婉儀郡主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寧淵,拿出了那封他收到的傳書,問道:“是你藉著那人的名義,用這封假信將我叫出來的嗎?你是怎麼知道那人的身份的……莫非,是他自己告訴你的?”
寧淵重新坐下,嘴角依舊帶著笑,“我也不過是猜測的而已。”
婉儀郡主一愣。
“想必郡主讀過不少詩書,應當明白兵不厭詐這四個字。”寧淵道:“當然我也不是胡亂猜測,只是先前曾看出了一點端倪,便僥倖一試,不想真的一擊即中。”
“你。”婉儀郡主抿了抿嘴唇,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膝蓋一軟,噗通便朝寧淵跪了下去,“那日的事情,錯在我,與那人半點關係都沒有,他也全不知情,寧公子若是想要報仇,只管衝著我來便行了,只求千萬別將他牽扯進來。”
“我相信你說的話。”寧淵看著跪在面前的婉儀,卻沒有讓她起身,自己被她害得險些丟了性命,這一跪他還是受得起的,“我與謝長卿雖算不上太熟稔,可交情總是有些的,也了解他的脾性,他那人雖說高傲猖狂了些,卻一直是個死板的夫子性格,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陷害他人之事的,更何況是草菅人命。”
說到草菅人命四個字時,寧淵加重了語氣,婉儀郡主的身子也跟著顫了顫。
瞧著婉儀郡主那明明蒼白害怕得不行,卻硬撐著沒有哭出來的臉蛋,寧淵心中的想法真是百轉千迴,他被眼前這人害得差點喪命,無論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按照寧淵往日的個性絕對是會讓對方血債血償,可一來婉儀郡主事出有因,也並非真正的歹毒,二來事情又和謝長卿有所牽扯,念及自己與謝長卿的那麼些交情,還有田不韋為了高鬱兩肋插刀不惜得罪人的情分,寧淵對於婉儀郡主的所作所為雖然生氣,卻當真沒有要找她報仇雪恨的心思在裡邊,而且寧淵也知道,與其花費精力同婉儀郡主牽扯太多,還不如藉著這條線徹底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興風作浪,擒賊還得先擒王呢。
關於婉儀郡主那位神秘的相好到底是誰,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裡,寧淵已經思慮了很多遍,並且聯想到謝長卿身上十分順理成章,早在司空玄成人禮那時,席間婉儀郡主就三不五時地把目光往寧淵他們這一桌瞟,當時寧淵還以為婉儀郡主是在看自己,如今想來,她其實看的是與自己同處一桌的謝長卿,並且在他和呼延元宸尋了趙沫與景逸回來後,也意外撞見了謝長卿在同一個躲在樹後邊的女子說話,女子的容貌寧淵沒看清,卻清楚地看見了那女子穿的粉色紗裙,現在再一回憶,當日穿著粉色紗裙的可不就只有婉儀郡主一個嗎。
當然,猜測歸猜測,哪怕是再明顯,寧淵也知道草率不得,因此才假借謝長卿的名義弄了一封無署名的約見紙條,看能不能將婉儀郡主詐出來,並且為求逼真,他還是請景逸出面找上翰林院,胡亂編了個由頭讓謝長卿親筆寫的紙條,不想一詐既成,婉儀郡主當真出來了。
“你先起來吧。”瞧著婉儀一直跪在地上,寧淵搖搖頭。
婉儀抬頭看了寧淵一眼,見寧淵的表情真沒有要生氣的樣子,才戰戰兢兢站起身,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下。
“如果你與謝長卿之間有了情分,我雖然詫異,卻也不難理解。”寧淵道:“謝長卿那個人,雖然嚴肅了些,長得卻是儀表堂堂,又是新科狀元,你們之間既然有了情分,何不禀明長公主,讓她做主請皇上賜婚,又何必做出私相授受之事予人把柄。”
“我……”婉儀郡主垂下頭,片刻之後才道:“我們之間哪裡有什麼情分,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寧淵一愣。
“我是喜歡他沒錯,也向他表明過心跡,可他總說自己只願意娶一平民女子相伴終老,而不可能與宮門王府有任何牽扯,所以這份情義,他從來未曾接受過。”
“那你們……”寧淵詫異道:“既然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又何以會……”
“長卿他每逢月圓之夜,都會到江華運河邊祭拜親人。”婉儀打斷了他的話,“他並不知道我已經摸清楚了她的行踪,也每次都跟著他,當然我也不會去打擾他,只是在不會被發現的地方看看他而已,等他離開之時,我也會回宮……除了這樣,我實難找到與他見面的機會了。”
“原來如此。”寧淵點點頭,“所以你也會答應此次寧國公府的求親,如今看來,卻也是情理之中了。”
“也算是了斷自己一遭無妄的念想。”婉儀郡主說到這裡,眼睛一垂,竟落出兩滴眼淚來,“不過我也從未想過當真嫁與那寧逸才為妻,只是想著自己既然已經背負了一條無辜性命,再捨棄了這幅身子也沒有什麼,等成了親,了卻了外祖母的夙願之後,我自會以死贖罪。”她抹了抹眼角,又重新抬起頭,“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活著,多少也讓我安心些。”
“也罷,我今日將郡主請到這裡,只是想問你一句,要挾你的人是誰。”寧淵終於問出了今日最想問的話。
“是四殿下。”婉儀郡主倒也沒猶豫,“他說他已經知道我夜會長卿的事,如果不想讓這件事捅到外祖母那裡,連累長卿受害,就讓我按照他說的做……陷害你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可我不能眼睜睜見著長卿出意外……”
“你可知道四殿下背後又有什麼人在出謀劃策?”寧淵繼續問。
“其餘的我便不知道了。”婉儀搖搖頭,“我極少出宮,也只有四殿下在進宮時才能接觸到他,他身邊有些什麼樣的人我是一無所知。”
“這樣嗎。”寧淵思慮片刻,“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夜裡出宮時,可曾被相熟的人發現過?”
“相熟的人?”婉儀搖頭,“為求穩妥,我每次出宮都是走一條密道,也會蒙面,幾乎沒有被人發現過……對了,有那麼一次。”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一次我正準備悄悄回宮的時候,在河岸邊上不小心撞見了幾位從畫舫上下來的公子。”
碼頭邊的高檔畫舫歷來是一些華京中的貴族子弟喜歡光顧的地方,婉儀郡主會碰到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畫舫大多通宵達旦地笙歌不停,一般到了那個時辰,河岸上都沒有了人,在畫舫裡飲酒之人也大多不會再出來了,那日我卻不巧碰到了幾個剛要下船的公子,只是我面紗蒙得嚴,又披了斗篷,想來他們應當沒有認出我才對。”
“他們有沒有認出你,這可說不准,只是那些公子裡,可有你認得之人?”寧淵問道。
“有,有一個我識得。”婉儀郡主想了想,“是孟國公府的世子,孟之繁。”
果然,寧仲坤這樣說,如今婉儀郡主也這樣說,看來自己今次遭的這樁晦氣,鐵定和孟之繁脫不了乾係了。寧淵唱出一口氣,像是鬆了口氣般,忽然對婉儀郡主說道:“郡主你當真甘心嫁入寧國公府嗎,若是你不願,我或許可以幫你,但前提是你必須配合我。”
“我能有別的選擇嗎,此事明面上只是我與寧國公府的婚事,可里邊卻夾著四皇子的影子,若是他們因此遷怒長卿……”
“不會的,這點你大可放心,他們已經誤導長公主將罪名扣到了我的頭上,此時再將謝長卿挖出來,只會打自己的臉,莫說別的,當長公主意識到自己被當槍使之後,恐怕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們。”
“……我不嫁。”婉儀抿緊嘴唇,“若有選擇,我不會嫁。”
“那好,便請郡主成婚那日,稍微配合我一下了。”寧淵輕笑,“我一定不會讓寧逸才與你成功拜堂的。”
婉儀郡主離開後,寧淵並沒有跟著離開,而是又坐在屋子裡等了片刻,很快,呼延元宸穿著一身夜行裝,領著閆非進來了,低聲道:“事情很順利,宮裡出來的人將那塊玉佩撿回去了,想來此刻已經送到長公主手裡了。”
“若是能見到,真想瞧瞧長公主殿下的表情。”寧淵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接著就等到寧府娶親那天再來唱大戲吧,這些個小人抱成一團喜歡給人下絆子,就別怪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而很快,就到了寧國公的庶長孫寧逸才娶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