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海此時也在正廳裡,柳氏那一番哭天喊地叫得他心煩,不過瞧寧湘的模樣也的確是淒慘無比,由兩個嚇人攙著才能勉強站住,腦子到現在還有些半昏不醒,更說不出一句話。
寧如海嘴角抽了抽,目光挪向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寧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淵淡淡道:「沒什麼,不過是二哥口不擇言,污衊皇后娘娘,惹得大殿下發怒,所以對他略施懲戒了而已。」
污衊皇后?寧如海渾身一震,那邊柳氏已經霍地站了起來,「你別胡說,湘兒一直謹言慎行,怎麼可能會去污衊皇后娘娘!」
寧湘瞥了柳氏一眼,「哦?那按照柳姨娘的意思,是大殿下無事生非,在作弄二哥了。」
柳氏面色頓時僵住,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可沒有膽子認為是大皇子在無事生非,作弄寧湘。
寧淵卻接著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二哥自上船之後,便一直與華京來的寧公子打得火熱,我瞧大殿下似乎對那位寧公子有些成見,或許也就連帶著看二哥不順眼了,抓著他的一些錯漏,小題大做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寧如海立刻眼光一凝,「華京來的寧公子?」
寧淵露出思索的表情,想了想,道:「好像是個叫寧仲坤的,華京寧國公府的一位公子,說起來與我們還算得上親戚,我還得喚他一聲堂兄。」
說完這句話,寧淵便不再多言,而是暗笑著準備看熱鬧。
寧如海在華京時與寧國公府的那些恩怨,寧淵在上一世到了華京之後才略有耳聞,別說柳氏進門晚,只知道寧如海是寧國公府的旁支,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寧如海又好面子,哪裡會把這些屈辱的陳年往事說過她聽。柳氏滿打滿算讓寧湘去抱寧仲坤的大腿,殊不知他這樣做卻是等於是戳了寧如海的脊樑骨,寧如海哪有不生氣的道理。
「混賬東西,當真活該!」寧如海陰沉著臉,朝寧湘吼了兩句,又指著柳氏道:「可是你這蠢婦讓他去巴結寧國公府的人的?」
柳氏瞪著一雙莫名其妙的眼睛,「老爺,當今寧國公可是你的親伯父,有了他的照拂,湘兒秋闈高中後一定能……」她話還沒說完,寧如海忽然上前兩步,一個耳光便落在了她臉上。
柳氏被打得身子一偏,秋風掃落葉般撲在地上,臉上浮現出碩大的巴掌印,卻不哭不叫,反而呆愣這一張臉,好像完全不明白寧如海為何會突然對他動手。
「蠢婦,本以為禁足一個月你能學聰明些,我的一張臉,都要被你和你教出來的蠢兒子給丟盡了!」寧如海粗喘了兩口氣,「帶著你兒子滾回去,在他身上的傷治好之前,不准踏出府門!」
柳氏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他身邊的劉媽媽攙著迅速退出了正廳,而後架著寧湘的下人也跟著退走了,一時屋子裡除了寧如海與寧淵,再沒有第三個人。
寧淵很不喜歡與寧如海單獨呆在一處,立刻便要躬身告退回竹宣堂,卻又被他叫住了,「你等一下。」
「父親還有何事?」寧淵硬邦邦應道。
「上回同你說的馨兒出嫁之事,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寧如海負手道:「溫肅侯府那邊的意思是宜早不宜遲,午後差了人來回話,說四月十八是個黃道吉日,他們會差人前來迎親。」
寧淵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握緊,「父親,你當真要把馨兒嫁出去?」
「咳,她總是要嫁人的,宜早不宜遲,恐怕下一次,就輪不到這麼好的人家了。」寧如海微微側過臉,居然不敢直視寧淵的眼睛,語氣也放緩了下去。
寧淵知道,若是放在從前,寧如海絕對不可能用這種帶著商量的語氣同他說話,他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不過是他心中有所顧忌罷了。
自從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寧淵倉促間將一招「升龍指」使出來後,第二天,寧如海就把寧淵叫過去詢問原委,寧淵自然不可能實話實說,於是他編造了一個聽起來有些荒謬,可寧如海卻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故事內容,不外乎某天寧淵下學歸來時,碰到一個看起來高深莫測的黑衣人,黑衣人說他骨骼清奇,便收了他做徒弟,並且也會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潛入寧府來給他傳授武功,不過那黑衣人脾氣古怪,且明言自己身份特殊,讓寧淵不可說出去,所以他才沒有向寧如海提起過。
這種純粹屬於離奇江湖話本裡的內容,聽得寧如海眉心皺成了疙瘩,但是除了升龍指,寧淵又當著他的面施展了另外好幾招司空氏的秘傳招式,於是寧如海明白了,不管寧淵所說的是不是真的,有個來頭不小的人向他傳授武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尤其那人隱藏了身份,想來是不願招惹麻煩,更讓自己不方便探查。
向來默默無聞的小兒子,忽然冒出來了這麼一個看上去來頭不小的靠山,弄得寧如海這段時間都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好,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經下令要將寧淵燒死,每當看見寧淵的眼睛時,他都會有一陣莫名心虛。
便像現在這樣,明明是在討論寧馨兒的事,他說話居然還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怕寧淵會同他翻臉一般。
寧淵盯著寧如海的臉,「溫肅侯府是不是好人家,父親你心知肚明。」
「淵兒,你要知道,攤上這樣的事情,父親也無可奈何。」寧如海表情滯了滯,「為長遠計,寧馨兒非嫁不可,無論如何,她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選。」
「最好的人選?唯一的人選?」寧淵冷笑道:「父親你忌憚溫肅侯,沒辦法推掉這門親事倒也罷了,可論到適齡婚配的女兒,還遠遠輪不到馨兒,我卻不知這最好與唯一從何談起。」
「這個問題,你去問你娘,比問為父要來得好得多!」寧如海臉色忽然冷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麼讓他惱怒的事,不願再與寧淵多說般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好好替你妹妹準備著,也看住了你娘別讓他哭鬧,如今瞧寧湘那個蠢樣子,你若是個懂事的,自然明白若是順了為父的意,那寧湘有的,你同樣也能有。」
是嗎,可是寧湘有的,我壓根就沒稀罕過。寧淵忍了忍,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最後看了寧如海一眼,腦子裡浮現的卻是白天在那艘海龍王上,魯平那張淫褻的臉,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外走。
之前光是聽名聲,他便知道魯平不是好人,何況今日還見到了真人,他更不可能讓寧馨兒被推入這樣的火坑。
但是剛才寧如海的一番話,卻讓他心中起了疑惑,他想了想,沒有立刻回竹宣堂,而是朝著湘蓮院的方向走。
湘蓮院裡,唐氏還沒有歇息,她坐在床前納著一雙鞋底。屋裡光線不好,縫兩針,她又對著蠟燭看看,線頭歪了,便拆開再縫,一雙鞋底拆拆縫縫好幾次,還沒有完工。
寧淵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喉頭動了動,喚了一聲「娘」,唐氏才抬起頭,看見寧淵,露出驚喜的神色,「怎麼現在過來了。」說著便招呼他在床邊坐下,又讓在房間裡伺候的小丫頭去準備茶水。
「我在給你納鞋底呢。」唐氏揉了揉眼睛,將那雙鞋底放下,「到底是有些年頭沒做針線活了,粗手笨腳的,沒有一點年輕時的精細功夫。」
寧淵拿起那雙鞋底看了看,「我那裡還有好幾雙新鞋都沒來得及穿,您又何苦自己繡,燭火又不亮,熬壞了眼睛怎麼好。」
「你如今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瞧著手上新鞋是多,沒準過一向便又不能穿了,娘給你多弄幾雙備著還有錯了?」唐氏嗔怪地在寧淵額頭上點了一下,「今年你便十四了,男孩子身子長得快,買來的鞋雖好,可外邊繡娘納鞋底的功夫到底要稀疏些,哪有為娘自己做的精緻。」
丫頭此時端了茶水來,寧淵低低應了唐氏一聲,接過茶水,看向唐氏身後裹在被子裡正睡得安穩的寧馨兒,道:「妹妹這兩日身子還好吧。」
「還好,這都開春了,天也暖和,她便每天能吃能睡的,都靜不下心來跟我學學針線女工,這樣的皮性子,倒和你完全不一樣。」唐氏笑著道:「說起來,你和你妹妹的個性正相反,你自小安靜話不多,像個女孩,你妹妹卻沒大沒小整天調皮搗蛋,活脫脫的一個男孩模樣。」
唐氏說得無心,寧淵聽得心裡卻咯登一下,急忙把手探進被子裡,拉過寧馨兒的手腕開始診脈,當摸到她的脈象與尋常女兒家一樣,而不像自己雙脈俱全時,才暗暗放心,畢竟自己這樣奇異的體質還不知是好是壞,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同正常人一樣平安成長。
「怎麼了?」寧淵的動作弄得唐氏一頭霧水。
「沒什麼。」寧淵打了個哈哈,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便道:「娘,淵兒有件事想問問你,能不能跟我出去說兩句話。」
唐氏見寧淵神色認真,知曉也許有什麼重要的事,便放下手裡在做的活,囑咐丫頭們看好寧馨兒,便帶著寧淵出了臥房,來到一邊的廂房,關好門點好燈,才道:「到底有什麼事?」
寧淵坐下,定了定神,才看著唐氏,「父親要將馨兒嫁出去的事,娘你聽說了嗎?」
唐氏聞後,身子明顯地晃了兩晃,扶著身前的圓桌才站穩,她咬咬呀,「我知道這件事,管家曾來告訴過我,你父親也告訴你了?」
寧淵點頭,「這門親事娘你答應了嗎?」
「我怎麼可能答應!」唐氏忽然激動起來,「那溫肅侯的兒子是什麼品性,估計大半個江州的人都知道,這種把馨兒往火坑裡推的事情,我怎麼會答應!」
唐氏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頹然地坐下來,「可是我又能怎麼辦,我不過是個失寵了許久的內宅婦人罷了,你父親現在完全把我當仇人對待,又有什麼能力保護馨兒……」
「娘,你先別急。」寧淵在唐氏背上輕拍幾下幫助他順氣,「我也不會讓馨兒嫁出去的,只是有些事我卻要弄清楚。父親曾對我說,嫁給那魯平,馨兒是最好,且是唯一的人選,這話我覺得不合理,反駁他如今府裡適齡待嫁的小姐如論如何都輪不到馨兒,可他卻讓我前來問你。」說到這裡,寧淵頓了頓,看著唐氏忽然間變得僵硬無比的臉色,緩緩道:「娘,我覺得這其中應當有什麼緣由,你若是知道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他……」唐氏深吸了一口氣,「你父親……他果真這麼說?」
寧淵點頭。
唐氏垂下眼睛,盯著桌面上不斷跳動的燭火,半晌,才出聲道:「罷了,以淵兒你的年紀,知道這些也沒什麼,或許就算我不說,等過上兩年,你自己說不定也會自己查出來。」
她抬頭看著寧淵,一字一頓道:「你父親,一直懷疑馨兒不是他的親骨肉。」
「這……」寧淵看著唐氏,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寧如海居然懷疑馨兒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聽到這種事,你很驚訝對不對。」唐氏接著說:「不過淵兒你放心,馨兒的確是你的親妹妹,娘從來沒有做過一丁點對不起你們父親的事情,只是他不相信我罷了。」
說到這裡,唐氏眼眶不自覺紅了,忙抬起袖擺擦了擦。
「娘,你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寧淵只覺得一頭霧水,他自然是相信唐氏的,只是寧如海如果懷疑寧馨兒不是他的血脈,為何不想方法查驗明白,而且還讓寧馨兒掛著寧府小姐的名頭養在府裡?
不,如果寧如海有證據證明唐氏曾經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甚至寧馨兒也不是他的女兒,那麼唐氏母女,只怕早就被送出府了吧。
「事情說起來也簡單,也許你聽了會覺得離奇,但娘絕對沒有騙你。」唐氏深吸了一口氣,「尋常婦人懷胎,只消十月便可臨產,但是你妹妹這一胎,我懷了整整三年。」
寧淵驚訝得睜大了眼睛,一胎懷三年!
「十多年前,我和你父親的感情還是很好的。」唐氏目光迷離,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裡,「我這樣的出身,能嫁給你父親做妾已是高攀了,那時他也對我很好,我的地位在他的幾個侍妾裡是最高的,甚至你父親為了我,還頂撞過你祖母好幾次。」
寧淵暗自點頭,有關寧如海和唐氏琴瑟和諧的往事他聽說過,他比較關心後來發生的事情。
「後來,你就出生了,娘忙著照顧你,平日裡都呆在湘蓮院甚少出門,而那段時間你父親也很忙,總要出去練兵,漸漸的,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等我再見到你父親時,他對我,卻意外變得冷淡起來,完全不像從前那樣。」
「開始我覺得很疑惑,甚至還有些自怨自艾,覺得你父親應該是厭倦我了,或者覺得我青樓出身的身份影響了他的仕途,可後來我悄悄打聽了一番才發現,你父親之所以會疏遠我,是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府裡出現了關於我的風言風語,說我趁著你父親外出的時候偷人,做了對不起他的事,還傳得有鼻子有眼,說那人是我在青樓時的舊相好,與我勾搭成奸已經許久了。」
寧淵震驚地聽著這一切,唐氏雖說的確為青樓出身,可寧如海給她贖身,又娶她入府,她也該算是正經人家的女子了,且她在青樓時也只委身給寧如海一個人過,又如何承擔得起這些謠言!
「我想你父親應當是信了那些謠言,便去向你父親解釋,你父親原本準備相信我,偏偏這時又有家丁抓到了一個偷偷從後門潛進府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曾經是在青樓裡幫我打過下手的雜役。」說到這裡,唐氏頓了頓,眼眶再度泛紅一圈,「我與那男人從前便不熟稔,連名字也不認得,可那男人偏偏說是我約他前來私會的,讓我百口莫辯,當時大夫人也在,大夫人說我不守婦道,是家門敗類,想讓你父親將我發落出府,是老夫人阻了,老夫人說江州許多人都認得我,如果我忽然出府,必然會引人猜忌,也等於把醜事抖了出去,寧府臉上無光,就下令讓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下人閉嘴,然後把我軟禁在了湘蓮院裡。」
「竟然有這種事!」寧淵立刻想到了,這是有人在刻意陷害,見寧如海與唐氏感情深厚,又生下了兒子,便設計了這麼一出栽贓陷害的戲碼,好讓寧如海冷落唐氏。
唐氏繼續說:「從那時起,我便被禁足在了湘蓮院裡,我一直想見你的父親,向他當面陳情,可守門的下人奉了嚴令,不放我出去,直到幾天後,我身體出現異樣,根據從前懷你的經驗,我知道我應該是又懷孕了,於是我便求了守門的下人,讓他們把我懷有身孕的事告訴你父親,然後再幫我請個大夫來,他們也的確去傳了話,但是你父親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更別說有什麼大夫。」
「後來,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卻和從前懷孕時的狀態不太一樣,尋常婦人到五個月的身孕時,小腹處已經能出現明顯的孕像,可我懷孕到五個月的時候,小腹只是輕微起了弧度,比尋常人三個月身孕時還要小些。那時我自己也迷惑了,我這到底是懷了孕,還是生了病?直到一年,兩年,三年,整整三年過去,我的肚子越來越大,終於在被軟禁的第三年冬天,在臥房裡生下了馨兒。」
寧淵聽到這裡,仔細著回憶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可四五歲時的記憶,經過兩世沉澱,早已經變得模糊不堪,他可以說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唐氏看出了寧淵思索的表情,笑著道:「不用再想了,娘被軟禁時,是周石的娘,也就是張媽媽照顧得你最多,你又怎麼會記得娘身上發生的事。」
「可是,如果你懷孕三年才生下妹妹,豈不是……」寧淵不敢去想這件事能引起多大的軒然大波,因為這太不可思議了,事實上,當年唐氏這一胎所引起的又何止是一場軒然大波。
寧如海冷落唐氏三年,她卻生下了一個孩子,但凡思維正常的人都會立刻想到這孩子是哪裡來的,寧如海得到消息後暴怒無比,認為唐氏在被他冷落以後依舊不思悔改,不知檢點,不光做下不守婦道的勾當,還生下了孽種,心裡對唐氏的最後一絲情意也跟著煙消雲散了,當下便聽了大夫人的建議,要將唐氏與所謂的「孽種」抓去浸豬籠。
寧淵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唐氏當時面對著怎樣的處境,受丈夫冷落的女人忽然生下孩子,在世人與世俗眼裡究竟代表著什麼,自己曾經不也是因為男身成孕而被綁上火刑架的嗎!
「那後來……」寧湘嚥了口唾沫,唐氏卻笑了,「傻孩子,如果娘真被浸了豬籠,哪裡還會坐在這裡同你說話,你妹妹又哪裡會有命在?那時候我本來以為我必死無疑了,可最後關頭,二夫人忽然站出來幫我說了幾句話。」
「二夫人?」
「是啊,我與二夫人素未平生,卻不想她會突然站出來,勸你父親聽聽我的解釋。」唐氏嘆了一口氣,「你父親給了二夫人一個面子,同意聽我解釋,我便向你父親說,說我這胎懷了三年,可他根本不相信,認為這件事實在荒謬,後來二夫人又提議,讓你父親與馨兒滴血認親。」
說到這裡,唐氏便沒再說了,寧淵明白,是滴血認親的結果告訴寧如海,寧馨兒的確是他的女兒。
果然,唐氏沉默了一會,接著道:「滴血認親證明了馨兒確實是你父親的孩子,可他還是不相信……也許換成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吧,一胎懷了三年,的確太匪夷所思了,但是他卻沒有再定我的罪,而是把我像從前一樣,冷落在湘蓮院裡,對我再不聞不問。」
這樣一段陳年舊怨,說起來不長,聽著卻處處揪心,唐氏面上看不出來,可寧淵明白,自己娘親的心裡一定是極難受的。
曾經無比相愛,並且託付終身的男子,最後卻毫不信任她,與她形同陌路,這樣的打擊,寧淵也受過一次,為此,他萬分理解唐氏心中的感受。
而唐氏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不過是不想當自己孩子的面難堪罷了。
怪不得,怪不得寧如海一直對他們兄妹態度冷漠,寧淵還一直以為是因為寧如海不待見唐氏,所以才不喜歡唐氏所生的孩子,現在看來,寧如海不光不相信寧馨兒是他的親生女兒,恐怕就連自己,他也懷疑不是他的親生子。
所以他才會說出寧馨兒是出嫁的最好人選,只怕他從來沒把馨兒當成自己的女兒過,因此才能毫不心痛地將她推進火坑。
「娘,你放心,我會保護你和妹妹的。」寧淵覺得已經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身,「你早些休息吧,過去的事情如果難過,便不要再想了,明天早上我會讓白檀煲一鍋燕窩羹來,你和妹妹好好吃了,補補身子。」說完,他輕撫兩下唐氏的鬢髮,見唐氏對他點頭,他才開門走了出去。
月色明亮,寧淵站在院子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終於,曾經許多的困惑終於在這個晚上,因為唐氏的話而迎刃而解。
寧淵完全不相信唐氏會騙他,因為他自己的體質便和常人不同,這麼一看,自己的娘親懷胎三年生下寧馨兒也算不上多離奇的事。
只是他本以為他會恨寧如海的,但是他卻沒有,或許在寧如海不把他們當做親生孩子的同時,寧淵也早就沒有認過這位父親了。
寧如海這個男人,如今在他眼裡,早已不是親人,甚至可以說是仇人,與司空旭一般的仇人。任何會傷害到娘親與妹妹的人,在寧淵眼裡,都是仇人。
「你的女兒那麼多,為什麼要輪到馨兒呢?」自言自語了這麼一句,寧淵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容,邁開步子,朝竹宣堂行去。
荷心苑。
春蘭端著一盅剛煲好的血燕,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正午的庭院裡春光燦爛,屋子裡卻窗簾緊閉,使這個裝飾華麗的房間有些沉悶。臥房與外間用一道珠簾隔開,春蘭站在珠簾這一頭,對那邊輕輕喚了聲,「小姐,奴婢給您送燕窩來了。」
半晌沒有動靜。
春蘭露出有些膽怯的表情,沒有再出聲,片刻之後,門外又走進來一個身著湖藍色紗衣的少女。少女有一張瓜子臉,髮髻梳得整齊乾淨,模樣與寧萍兒有五六分像,眉眼間給人的感覺卻要溫婉一些,沒有如寧萍兒那般盛氣凌人。
「倩兒小姐。」看見少女,春蘭彷彿碰見了救星,「小姐她……」
「噓。」寧倩兒抬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過那盅燕窩,又揮揮手讓春蘭出去。
春蘭立刻應了聲下去了,寧倩兒端著燕窩撩起珠簾,走到裡間。裡間比外間還要昏暗一些,原本掛在窗沿上的朧影紗已經全部被換成了黑布,若是沒有幾根蠟燭點在角落,只怕裡間早已一片漆黑。
寧萍兒背對著寧倩兒,坐在離床不遠的梳妝台上。
他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睡裙,頭髮也未梳髮髻,雜亂地披散在身後,銅鏡裡倒映出來的是一張消瘦得有些可怕的臉,顴骨高高凸起,眼珠子鼓得幾乎像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一樣,配上眼下一圈烏青的顏色,這哪裡是平日裡那個青春靚麗的寧萍兒,活脫脫就像一具了無生氣的乾屍。
「姐姐,這血燕是娘花了大價錢弄回來的,她自己都沒捨得吃,你好歹也吃一點吧,不然這樣整天不吃不喝的,身子怎麼扛得住。」寧倩兒將那盅血燕放在梳妝台上,還貼心地替她揭開蓋子。
燕窩還是熱氣騰騰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可寧萍兒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轉過頭去,一聲不吭地繼續鼓搗手上的什麼東西。
寧倩兒這才發現寧萍兒手裡拿著一個白色的物件,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而寧萍兒正用根繡花針,一下一下地往那小人腦袋上戳。
「姐姐,你在做什麼!」寧倩兒嚇了一跳,寧萍兒才因為這些巫蠱東西遭了一難,不想才剛剛過去兩個多月,她居然又弄出了這些東西,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傳話到父親那裡去,可怎麼得了!
「你沒看出來我在詛咒那個賤種嗎。」寧萍兒嘿嘿笑了兩聲,嗓音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粗啞得像個男人,「該死的東西把我害成這副模樣,我便要咒死他,咒死他們兩母子,咒死他們兄妹三人!」
寧倩兒看得哭笑不得,她想將寧萍兒手裡的小人搶過來,可寧萍兒的模樣瞧著實在恐怖,她有些不敢,正為難著,外邊的房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這回是劉媽媽攙著柳氏進來了。
柳氏還是她一貫的模樣,一身華貴無匹的紗裙,珠釵首飾一個不落,身為三夫人的尊嚴與傲氣讓他現在即便失了管家之權,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依舊要穿金戴銀,將她金碧輝煌的派頭做足。
劉媽媽將房門關好,便守在了外間,柳氏撩起門簾走到裡間,寧倩兒趕緊向她行了一禮,「娘,您來了。」
「她還是不肯吃東西嗎?」柳氏看著眼前這一幕,眉頭一皺。
寧倩兒踟躕地點點頭。
柳氏望著寧萍兒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自打被從祠堂裡放出來,寧萍兒便一直是這個模樣,整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裡,不梳妝打扮,不見人,更不吃東西,一個多月來將整個人折騰得像鬼一般,若不是寧倩兒時常在旁邊勸著,偶爾喂她吃些參湯補品進去吊著這口氣,只怕寧萍兒這條命沒有斷送在家法上,到讓她自個給折騰沒了。
「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聽到寧萍兒嘴裡碎碎唸著什麼話,柳氏疑惑地上前兩步,看到她手裡的東西后,立刻面色一變,想也沒想便沖上去將那小人搶了過來,寧萍兒尖叫一聲,想反搶回去,卻遭柳氏一個耳光重重甩在了臉上。
寧萍兒多天沒有進食,本就沒什麼力氣,柳氏又一貫是個身強體壯的悍婦,這一巴掌直抽得寧萍兒身子一偏,軟綿綿地撲倒在了地上,可她依舊是不甘心,爬了兩下抓住柳氏的腳腕,嗚嗚叫喚著,「還給我……還給我……」
「該死的丫頭!還給你?還給你再讓你進祠堂呆兩個月嗎?居然才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將你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真是白養得你這麼大了!」柳氏像是氣狠了,一腳踢開寧萍兒,又把那娃娃扔在地上踩了兩腳,才往外一踹,「劉媽媽,把這髒東西拿出去立刻燒掉!」
劉媽媽唯諾地把那娃娃拾起,出了屋子。
寧萍兒愣愣地看了柳氏幾眼,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娘……女兒好委屈啊……」她哭得淒慘,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女兒簡直沒臉見人了……嗚嗚……」
被關進祠堂,受了家法,這些便罷了,關鍵是從祠堂出來那日,居然被一大群人圍觀了一通屎尿在身,渾身發臭的狼狽樣,這打擊對於一個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千金小姐來說,簡直是比殺了她還要沉重。
「沒臉見人?那你就去死啊!」柳氏好像完全沒想同自己的女兒客氣,眉毛一束,便沖車寧萍兒劈頭蓋臉地罵道:「我原以為你是我最聰明的一個孩子,想不到居然只有這點出息!你哥哥不中用便罷了,要是連你也不中用,娘這輩子還能有什麼盼頭!」
說完,柳氏看見了放在梳妝台上的燕窩,更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那個小瓷盅便重重摔在地上,當即摔得碎片亂飛,上好的血燕就這般暴殄天物地撒了一地,「你要是有能耐就儘管去死好了,還吃什麼燕窩!你要是有能耐,上廚房抓著把菜刀去找那個賤種同歸於盡啊,在這裡扎小人算什麼本事?在這裡不吃不喝折磨你的親娘和妹妹又算什麼本事!」
寧萍兒被柳氏這通鞭炮似的話罵傻了,也停了哭,怔怔望著柳氏半天沒回過神來,柳氏胸膛劇烈起伏著,寧倩兒趕緊湊上去,扶著柳氏到一旁坐下,「娘,你消消氣,姐姐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等她想明白就好了。」
「想明白?別人已經騎到咱們脖子上來啦!還想?難不成是要等我們娘幾個都被那賤種給陷害出府了才想得明白!?」柳氏用力在身邊的小幾上拍了幾下,幾乎是用尖叫著在說話,「你們哥哥變成那副樣子,現在還躺在床上一句話也說不了,你這丫頭又在這裡給我犯蠢玩自閉,你又向來是個沒用的……」她手指依次從寧萍兒與寧倩兒身上點過,最後拍上自己的胸脯,「咱們都被陷害到這步田地了,你們還不知道爭氣,難不成還要娘這把老骨頭自己去拼嗎!」
明明最先害人的是他們,現在卻活脫脫裝出一副被人陷害的模樣,還說得義正詞嚴,柳氏的臉皮當真厚比城牆了。
柳氏吼完了最後一句,屋子裡安靜了片刻,接著才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娘……女兒好委屈……女兒好不甘心啊……」
「既然不甘心,就要懂得反抗。」柳氏垂著眼睛看向依舊跌在地上的寧萍兒,「你光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和為娘的賭氣有什麼用?扎個小人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真想用個小人就把那賤種給扎死嗎?醒醒吧你!你越是在這裡折騰自己,那賤種在外邊就越春風得意,他現在得了老夫人歡心,你們父親對他的態度也大不一樣,眼睜睜瞧著他的地位就要越過你們哥哥了,再這麼下去,哼哼。」柳氏沒往下說,因為她知道寧萍兒只是暫時被屈辱蒙了心,以她的聰明肯定會想得明白,一旦與他們積怨已深的寧淵真正得勢,那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不能坐以待斃,只能奮起反抗,聽了柳氏一席話,寧萍兒抹了一把臉,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娘,我明白了,接下來要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柳氏瞧寧萍兒似乎是終於打起了精神,她才微微舒一口氣,彎下腰去親自把女兒扶起來,「這便對了,我柳惠依的女兒,怎麼可能被這一點小小的屈辱之事擊倒?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這委屈是替娘親還有你哥哥受的,你受得冤!可如今娘失了管家之權,你哥哥又在你們父親面前不得臉,這爭氣的希望只能寄託在你的身上,娘今日過來便是來告訴你,行宮發來的請柬,已經送到大夫人那裡了。」
「行宮?」寧萍兒眼珠子一轉,「行宮春宴就要開始了麼?」
柳氏道:「就在幾日後了,原本這次宴會是我陪著你們父親去的,但是現在請柬既然送到了大夫人那裡,你應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寧萍兒立刻心領神會,「去的人變成了大夫人嗎?」
柳氏點點頭,「從你們父親從我手裡拿走了治家之權,我便料到事情會這樣,好在入府這些年我同大夫人一直交好,她也答應了帶你同去,想來她多少應該會照顧你一二,只是……」說到這裡,柳氏忽然頓了頓,「只是大夫人說,這次宴會十分難得,天家恩德府中諸位少爺小姐應當同享,她決定每個姨娘的孩子他都會帶一個去,所以除了你,包括那個賤種,二夫人的寧茉兒,甚至寧香兒也會去。」
寧萍兒愣了愣,「他們憑什麼!」這分明只是她一個人的機會,柳氏原本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給她找一個乘龍快婿,卻不想去的人換成了大夫人,竟然也讓那群傢伙有資格來分這杯羹!
柳氏也為此懊惱,別人便也罷了,自從上次砒霜的事情後,又見自己失了勢,張氏便與自己斷了往來,寧香兒也將寧萍兒與寧湘視為仇人。同寧香兒一起去,搭上寧淵,還有一個素來神神秘秘的寧茉兒,這樣一群人湊一塊,還不知道寧萍兒會不會應付得吃力,但她依舊沖寧萍兒安慰道:「你不要懊惱,大夫人既然決定了,這事就沒得變,不管誰去都好,反正既然你去了,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盡情施展你的才華,讓你成為在場所有小姐中最矚目的那一個,成為那些華京貴公子們欽慕的對象,娘也相信以你的資質,一定能夠做到。」
「嗯。」寧萍兒用力點點頭,攙著寧倩兒站起來,「我明白了,娘,我要吃東西,再把春蘭叫進來吧,讓她給我梳妝打扮。」
「明白就好。」見寧萍兒終於恢復了精神,柳氏才安心地長出了一口氣,又側過臉對寧倩兒道:「照顧好你姐姐,她這段時間險些將身子折騰壞了,得好好補一補,快些讓人把屋子收拾乾淨,再重新煲一盅血燕送過來。」
「知道了,娘。」寧倩兒一福身,眼神卻閃爍了一會,不過很快又被她隱去了。
春宴那幾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江州城內城外春花開了個遍,柳絮也跟著滿天飛,由華京來開的船隊幾乎沾滿了京華運河的河道,數萬軍隊兩岸戒備,保障著這一群達官貴人的安全。
數百年前,大周皇室司空氏發跡於離江州不遠處,一處當時還名叫漠池鎮的小城,後來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原本的漠池鎮卻早已隨著綿延數年的戰火而煙消雲散,不遠處靠近水岸的江城卻隨著京華大運河的建設而迅速發展起來,逐漸演變成如今氣勢宏偉的大城江州城。司空氏雖然將國都定於華京,但對於他們祖先曾經的家鄉卻並未忘懷,因此每隔一些年,都要擺足了排場往江州走一遭,辦一場所謂的春宴,遍賞江州春景,順便憶苦思甜。
前些年因為太后身體抱恙,這樣的春宴已經許久未曾舉行過了,近來太后身體康健,皇帝才下令重新拾起了這一茬,為此江州城的貴胄們早已摩拳擦掌地等待著這個好不容易可以親近京城貴族的機會,更大力訓練自家的女兒,以求能在宴會上一鳴驚人。
曾經的幾次春宴中,靠著女兒飛黃騰達的人可不在少,最出名的便是那溫肅候,他女兒一曲技驚四座的「飛天舞」,不光得了皇帝垂青,讚賞她「堪比月中嫦娥」,成了宮中如日中天的月嬪娘娘,帶著他一家子人雞犬升天,父親得封侯爵;其他一些與各路貴公子們看對了眼的姑娘,無一不靠著各自姻緣為家門謀了極大的福祉。
何況這次春宴不必往次,京城三公中,孟國公世子孟之繁,景國公世子景逸,都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寧國公家來的寧仲坤公子雖然沒有得封世子,卻也不容忽視,萬一被看上了,同國公府結成了親家,那可真是祖上積下來的福氣。
當然,對于小姐們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於各家少爺們同樣也是。如今幾名成年皇子都有招募門人的習慣,若是成為了皇子門人,當別人在秋闈與春闈上擠破了腦袋,想靠著科舉謀一個一官半職時,皇子門人卻可以直接入仕,甚至走在外邊別人還不太敢得罪你,不然就是得罪你背後的靠山。只是皇子們對自己的門人要求極高,要麼出身權貴,為求拉攏,要麼就是有實在的真才實學,可以為他出謀劃策,其餘人他們是決計看不上的。
時辰尚早,行宮門前已經候了一大片的人,寧淵站在一眾少爺中間,旁邊幾個與他同一個學監唸書的公子正把腦袋悄悄湊在一起議論幾位皇子的優勝劣汰,只聽一人道:「要說如今已經成年的四位皇子,大皇子自是不必說,皇后娘娘嫡出,不光身份尊貴,手底下的奇人異士也極多,估計看不上咱們;二皇子速來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性子,對門生的要求要的是吟詩弄曲,於仕途無益,不適合咱們;三皇子好武,向來只與武將親近,素來看不上文臣,咱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唯獨最後一位四皇子,卻是個禮賢下士的主,聽說對門人極其優待,且來者不拒,只要腹中有才嗎,便可前去投奔。」
又有人反駁:「但是四皇子不得勢啊,出身不高便罷了,聽說在皇上面前也不得臉,不然不會被趕到江州來看守行宮,跟著這樣的主上不會有出路吧。」
開始那人道:「糊塗,四皇子再不得勢他也是皇上的孩子,皇族血脈那能有假?即便以後登不上大寶,總能得個郡王吧?即便是靠科舉入仕,如果沒有連中三元的命,靠著一個舉人老爺的頭銜,能混個什麼官來當?給個縣令都算是抬舉你了,哪有做郡王的親臣風光。」
這番話一說完,邊上幾個人便也跟著點頭,似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寧淵眼睛抬起又放下,心底冷笑一聲,那個替著司空旭大吹大擂的傢伙本事就是他的手下之一,因為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和善於拍馬屁,頗受司空旭看中,也算是個能人。
司空旭雖說是個皇子,可要地位沒地位要後台沒後台,為了擴充自己的實力,自然要「禮賢下士、來者不拒」了,可即便這樣願意跟著他的人也不多,所以才要靠這樣有口才的「托」前來忽悠,總是能忽悠兩個空有一腔熱血卻腦子少根筋的人去為他賣命。
為了不失規矩,大夫人嚴氏天不亮便帶著他們從府中出來,一早便趕到行宮這裡候著,站得久了,脖子難免痠痛,寧淵扭了扭腦袋,剛巧看見人群外有個穿著侍衛服,站在一眾侍衛中間的高峰正望著自己。
高峰這幾日也苦悶得很,他奉了司空旭的令要來調查寧淵,可查了好幾天,除了擺在明面上的消息外,其他的壓根頭緒全無。武安伯府的庶子,親娘是多年前江州的花魁唐映瑤,平日裡除了上學監,過的完全是深居簡出的日子,近來唯一與他稍微親近些又可稱得上「權貴」二字的只有一個景逸,可有關景逸的事他們早就查了個透,知道他是第一次來江州,與寧淵也只是剛剛結識而已。
對於這樣的調查結果,司空旭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在司空旭眼裡越是尋常的東西就越不尋常,看起來無比自然只是因為隱藏得太好了,但凡是總會有破綻,他囑咐高峰要盯緊盯緊再盯緊,這可害苦了高峰,礙於寧淵身邊潛伏著的那個「高手」,他惟恐被發現,根本沒勇氣潛入武安伯府裡,但在外圍探查,除了數數寧府高牆紅瓦下有幾塊磚,能查個鬼東西出來。
此刻在人堆裡看見寧淵,高峰這幾日擠壓的鬱悶氾濫出來,不由多看了寧淵幾眼,不料寧淵忽然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這一下可將高峰嚇出了一身冷汗,看寧淵那表情,好像明擺著是認識他,這怎麼可能,難道他之前的探查,全被寧淵身邊的「高手」發現了嗎?對方沒有拿下自己,只不過是在和自己玩老鷹捉小雞?
高峰渾身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浸出些冷汗,落下眼睛望著腳上的羊皮靴,卻是再不敢去看寧淵,心裡想著一定要把這件事稟報司空旭,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結果對方卻是在耍著他們玩,想想就覺得太可怕了。
隨著時辰逐漸臨近,行宮的大門終於打開了,司空鉞負手走了出來,笑著對眾人道:「列為久等了,本殿奉父皇之命,迎接列為入宮。」
皇帝,包括華京來的權貴這幾天都陸陸續續住進了行宮,今日到的便是江州本地收了請柬的家族,司空鉞走在最前邊,大夫人與一眾長輩緊隨其後,再後邊,便是各家的少爺與小姐,不過依著規矩,兩邊壁壘分明,卻是絲毫沒有靠近的情況出現。
這次,他們沒有去上次飲宴的百春園,而是更往裡邊走,逕直來到山海殿後方的宴會廳。
宴會廳外的廣場上也已經站了不少人,景逸遠遠地看見寧淵,立刻湊了過來,他早已從寧淵處聽說今日寧茉兒會到,是以一見著人就按捺不住情緒了,拉住寧淵的手便急切道:「淵兄弟,茉兒小姐可來了?」
「瞧你這樣子,當真像極了登徒子,當心別衝撞了諸位小姐,被皇上以好色之名扔出行宮去才好。」寧淵忍不住略微翻了個白眼,遙遙指向另一邊,「喏,我二姐就在那邊,人也不難找,個最高的那個就是。」
「瞧你這樣子,當真像極了登徒子,當心別衝撞了諸位小姐,被皇上以好色之名扔出行宮去才好。」寧淵忍不住略微翻了個白眼,遙遙指向另一邊,「喏,我二姐就在那邊,人也不難找,個最高的那個就是。」
但是很快,寧淵就發現自己說了等於白說,因為景逸已經發現寧茉兒了。
確實,以寧茉兒的身量站在一眾小姐當中是太鶴立雞群了一點,即便她依舊長裙素雅,輕紗遮面,還是很容易被發現。
嚴氏正在於另外一名貴婦人說話,寧茉兒安靜地站子啊她身後,或許是察覺到了景逸的目光,她秀麗的眸子轉過來,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像一塊大石頭一樣撞在景逸身上,他臉色一發紅,就要忍不住提步上去套近乎,冷不丁聽見身後忽然傳來聲音道:「寧公子這身衣裳應當是雪緞吧。」
原來是戶部尚書家的姚謙公子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寧淵身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回頭去向身後的一人道:「仲坤兄,我還真懷疑是不是當今雪緞都被你們寧家包了,你身上的這件事,寧淵公子身上的這件也是,果真是堂兄弟,穿個衣裳都能湊成一對。」說完這句話,姚謙抖開一把摺扇,掩住嘴輕笑。
一襲白衣的寧仲坤從姚謙背後轉出來,望見寧淵身上的衣裳,頓時表情一凝,露出嫉恨的神色。
他用來做衣服的雪緞可是從宮裡賞賜下來的,攏共就只有這麼一匹,原本想穿來在這樣的權貴集會上給自己掙一掙面子,怎麼會料到寧淵居然也有一身。
不,憑他一個家族中旁支庶子的身份,他也配?
「怕是御品吧。」寧仲坤斜著眼睛,他可不願相信寧淵穿得起正兒八經的雪緞。
「寧公子好眼力,這的確是御品,我們江州寧家小門小戶,哪裡比得上寧國公府財大氣粗。」寧淵不願與寧仲坤爭執,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沖寧仲坤拱了拱手。
二人上了幾級台階,往殿內行去,另一邊幾名嘰嘰喳喳湊在一起的少女望見他們的背影,其中一個正同寧萍兒說話的小姐道:「景世子當真是難得的俊俏,他旁邊的公子不是同你一起來的嗎,莫不是你的哥哥?寧小姐你果然有心思,有哥哥在那邊套近乎,你又是個天生麗質的美人,看來景世子想不注意你都難呀。」
周圍其他小姐循著聲音望過來,目光都落在寧萍兒身上。寧萍兒今天的打扮是柳氏專門替她打點的,一身鮮豔華麗的衣裳完全是用各類錦緞與金線密織而成,裙襬上誇張地墜滿了用金葉子打成的亮片,眉心更畫上了花鈿,讓她本來就清麗的五官更加顯得俊俏可人。
立刻便有人小聲議論道:「這寧萍兒的臉皮也夠厚,聽說她做了什麼醜事,大過年的被關祠堂,才剛放出來,就塗脂抹粉地上這來顯擺,也不怕別人笑話。」
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自然被寧萍兒聽見了,一時她氣得渾身發抖,水蔥似的指甲都緊緊掐進了掌心裡。
「你們快別這麼說,關祠堂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萍兒妹妹哪裡會當回事。」又有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來,「我倒是佩服萍兒妹妹的身體,當真是好,被關了那麼久的祠堂,還打了二十板子,放出來的時候屎尿拉了一身,居然恢復得這樣快,這要是換成我呀,少說得在床上躺三五個月下不來。」
寧萍兒眼睛利箭一樣朝說話的人看過去,居然是一身桃紅色打扮的寧香兒,她在祠堂裡也受了不少苦,且一直以為是寧湘兄妹陷害的她,如今哪裡會和寧萍兒客氣,加上事情牽扯到景逸,立刻開口對寧萍兒冷嘲熱諷起來。
寧萍兒一直看不起寧香兒,如今居然被她奚落,哪裡嚥得下這口氣,當即便要反唇相譏,嚴氏卻在這時轉身,低喝一聲:「勾了,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嗎?」
見嚴氏表情嚴肅,像是動了氣,寧萍兒囁嚅幾聲,不敢說話了,站在嚴氏身邊的寧茉兒輕撫著嚴氏的背,溫婉道:「母親別生氣,妹妹們都還小,不過是在互相看玩笑呢。」
「再過兩年都該嫁人了,卻沒有半分女兒家該有的端莊,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嚴氏看向寧茉兒,「你身為姐姐,要多教教他們兩個,我知道你性子和柔,可自從你們大姐嫁出去後,你就是這家裡的長姐,約束妹妹是分內的事,一味說好話只能是縱容,你可明白?」
寧茉兒福身一禮,「母親教訓的是,茉兒明白了。」
宴會廳內,一對龍鳳雙椅高居正位,依次下來便是一張張成列的長幾,每張長幾後可容兩人入坐,隨著入席之人的接連到來,宴會廳內又靜謐逐漸轉變為人聲鼎沸,寧淵身份不高,本該去最末處入席,可他看了看,居然往前走了兩桌,施施然在一個圓臉貴公子的身邊坐下了,還不忘對那圓臉公子拱了拱手,「魯公子,請了。」
魯平穿著一身花裡胡哨的袍子,正滿眼垂涎欲滴地盯著對面席間正一個個落座的各家小姐,忽然被人打擾,心情頓時不佳,他掉著眼睛上下掃了寧淵一眼,「你是誰?」
他那副表情看得寧淵心底嫌惡,可寧淵還是端著笑容,小聲道:「寧馨兒正是胞妹。」
溫肅候一直很疼愛自己這個小兒子,想給他娶新媳婦的事自然也沒瞞著,聽到寧馨兒三個字,魯平頓時一愣,「哎呀,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呢,原來是大舅子!」然後滿臉熱絡道:「上回在海龍王上咱們倆還見過,可那時我還不認識你,大舅子別見怪,別見怪,哈哈哈!」
寧馨兒都還沒過門,他卻一口一個大舅子叫得如此順溜,當真也是個厚臉皮。
「魯公子客氣了,馨兒能覓得像你這樣的如意郎君,是她的福氣。」寧淵打著哈哈,「魯公子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不介意不介意,我還真想同大舅子你多親近親近,以後咱們成了親戚,也好多來往不是!」魯平看著寧淵身上的衣裳,眼神亮了亮,表情更見熱情。
寧淵淡笑了一下,他本身是不喜張揚的人,今日既然穿了一身雪緞製成的衣裳來赴宴,為的主要還是這個小溫肅候魯平。
魯平胸無點墨,是個十足的紈褲子弟,自然也吃「人要金裝」那一套,若寧淵還做平常的打扮,魯平會不會理他都很難說,為了能迅速和魯平套好近乎,寧淵才讓唐氏趕著用從柳氏手裡得來的雪緞做了一身外袍出來,果不其然,見他打扮貴氣,又是寧馨兒的哥哥,魯平對他要客氣許多。
又過了些功夫,宴會廳裡所有的位置終於坐滿了,按照男客在左,女眷在右的格局分開,寧淵與魯平這一桌對面正好是寧萍兒和寧茉兒,而寧香兒大概是嚴氏惟恐她寧萍兒鬧脾氣,安排在了同自己一桌。
寧淵掃了入席的諸人一眼,最前方皆是一眾高官,連曹桂春都只屈居在中段,這還只是華京權貴中的冰山一角,京城三公一個也沒來,想必都和剩下的官員們留在華京中處理皇帝出巡後剩下的政務。幾個皇子倒一應在場,司空鉞坐在左下首第一的位置,依次下來是二皇子司空曦與三皇子司空傲,第四個位置卻空著,司空旭居然不在。
寧淵正奇怪這種場合司空旭去了哪裡,太監已經高喝了一聲「皇上皇后駕到」,隨著宴會廳的側門打開,一個長相英武,身著龍袍的高大男子,同一鳳袍金釵的中年美婦走了進來。
那二人剛一出現,殿內所有人都起身跪了下去,三呼萬歲。
大周皇帝司空烈年方五十,看上去為人和善,卻是個殺伐決斷的冷血帝王,當年踩著幾名親兄弟的血才踏上了皇位,便一直有一種皇位不講嫡庶,能者居之的想法,是以並未立任何皇子為儲君,更放任他們培養自己的勢力,只要他們不勾結朝臣,不越過自己的本分,他便不會多加干涉。
皇帝平了眾人的身,發表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大意便是讓諸人隨意,盡興盡樂,宮人們也在這時流水一般送上佳餚與美酒,更有舞者隨著樂師進殿,伴隨著鏗鏘絃樂開始翩翩起舞。
魯平的眼睛終於從對面那些包裹嚴實的小姐身上收了回來,轉投到那些正不斷扭動著身體的舞者們身上,看著他們赤裸在外的大片雪白肌膚,滿臉豬哥樣,哈喇子都要順著嘴角流出來了。
待一眾舞者跳完,酒也過了三巡,接下來便是重頭戲要上場了,按照以往的規矩,各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可表演助興,若是有能讓皇上龍顏大悅的,賞賜是少不了。
在場許多人所等的便是這一刻,一個個早有準備的少爺或小姐在身邊長輩的鼓勵下起身,有吟詩作畫的,有聞琴起舞的,因為是春宴,所以大多數都扣著「春」這個主題,待江州節度使家的公子舞完一段花劍後,寧萍兒終於站了起來,拖著她華麗到刺眼的裙襬,邁著蓮步走到正中,盈盈向皇帝下拜道:「臣女寧萍兒,想以一曲飛天舞,獻與皇上。」
皇帝眉毛一揚,「飛天舞?」
皇后也笑了,「小姑娘當真有心思,知曉皇上愛看飛天舞,她這是在討皇上的好呢。」
飛天舞是以模仿仙女飛天時的姿態而成名的舞蹈,要求舞者不光體態柔韌,還要身段輕盈,將飛天舞練至極致的舞者,甚至能立於男子掌心,做掌上舞。
許多小姐們聽到寧萍兒的話後,都低下頭議論紛紛起來,畢竟當年的月嬪便是靠著一支飛天舞得了皇帝的歡心,如今寧萍兒也來這麼一茬,不難讓人懷疑她的目的。
其實這也正是寧萍兒的目的。
她自負天生麗質,奈何出身不高,父親只是一個江州守備便罷了,偏偏她還只是庶女,即便婚配,能嫁於尋常官宦人家做正妻已是極好的命數了,但是她不甘心,她寧萍兒一直有著要出人頭地的野心,既然有月嬪珠玉在前,那她為什麼不可以。
當柳氏知道自己女兒的這個想法時,也著實驚訝了一陣子,不過很快便釋然了,入宮為嬪為妃,以寧萍兒的出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即便不能成功,她也相信以自己女兒的美貌與舞姿,不求折服不了那些權貴子弟。
「好!」皇帝撫鬚一笑,「你便跳來,若是跳得好,朕有厚賞!」
寧萍兒眉目含笑地點頭,很快,便有宮人抬來一張大鼓置於大殿上,而寧萍兒也脫掉鞋襪,赤腳踩著一名宮人的肩膀,上了那個大鼓。
周圍的人全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有嫉妒,有不屑,但更多是好奇,連皇帝都露出了有意思的表情,不知道寧萍兒這番動作有什麼玄機。
但很快,隨著樂聲的響起,他們便明白了。
大鼓面積不大,只有三尺見方,卻很高,寧萍兒一身金燦燦的裙子站在上邊頗為顯眼,並且隨著她跳動的舞步,大鼓也極有節奏地發出低沉的聲響,是她的舞姿變得更富有節奏與韻律。
更覺的便是她一身墜滿了金葉子的裙襬,也隨著她的舞動,那些金葉子辟裡啪啦打在鼓面上,細碎的聲響與轟隆的鼓點相映襯,像極了春夜常見的春雷聲與春雨聲。
這般費心思的編排很快贏得了滿堂彩,皇帝也是哈哈大笑,不斷讚歎著「妙極!妙極!」
「這……」魯平望著寧萍兒扭來扭曲的腰身,嚥了一大口唾沫,扯著寧淵的袖擺道:「大舅子,這姑娘哪家的,你可識得?」
寧淵笑道:「這是我萍兒妹妹。」
「什麼,這也是你妹妹!」魯平雙眼放光,坐在那裡心猿意馬地不停搓手,看得寧淵直冷笑,他看了正站在大鼓上不停旋轉的寧萍兒一眼,心道,原本還在苦惱要怎麼讓魯平對這位「天生麗質」的萍兒妹妹動上心思,不想竟全然不費功夫。
就在這時,寧淵耳朵動了動,似在僻裡啪啦的鼓聲中捕捉到了一絲極為不協調的聲音,他還未有所反應,卻見正旋轉到高一潮的寧萍兒,那身金光燦燦的裙子居然像落葉一樣從她身上一層層被甩飛了出去,不過片刻的功夫,除了一件肚兜,寧萍兒身上再無他物,像個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傻愣愣地站在大鼓上接受著眾人的觀瞻呀!」伴隨著寧萍兒一聲慘烈的尖叫,周圍一片嘩然。
眼下的場景,只怕是春宴辦過這麼多次以來,開天闢地的頭一遭。
至於大殿兩側賓客的反應,男賓這邊幾乎都直勾勾地瞪大了一雙眼睛,女眷那邊則齊刷刷地長大了一張嘴。
寧萍兒的尖叫聲一直在持續著,還帶上了哭腔,她雖然狠辣,可作為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碰上這樣的事哪有不慌張的道理,白花花的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邊被人看遍了,周圍又沒有能給她遮羞的東西,她雙手抱胸想從大鼓上跳下來,可大鼓那麼高,她又不敢直接往下跳,只能在邊緣處不斷畏縮地挪著身子。
至於本來應該幫助她下來的宮人,早已被這一幕看傻了,呆在旁邊動也不動。
寧淵也有些震驚,才領悟到他方才聽見的應當是絲線崩斷的聲音,再瞧身邊的魯平,魯平滿臉豬哥相,早就看呆了。寧萍兒的身子已有了少女的風韻,腿長腰窄,酥胸半挺,大紅色的肚兜像蘋果一般,點燃了魯平本就按捺已久的慾火,寧淵朝他雙腿之間瞥了一眼,發現他衣裳下襬已經被某樣東西高高撐起,前端顏色略深,居然已經濕了。
「這……這成何體統!」嚴氏終於反映了過來,臉色蒼白地衝大鼓邊的幾名宮人喝道:「你們還不快把她弄下來!」
那幾名宮人忙不迭地伸手去拉寧萍兒,卻不想寧萍兒已經給嚇壞了,只捂著胸口不斷搖頭,根本不敢讓別人捧自己,眼淚鼻涕更流得滿臉都是。
正當她洋相出盡,亂成一團的時候,大殿的門卻忽然打開了,一件寬大的白斗篷從外邊飛了進來,像長了眼睛一樣直朝寧萍兒而去,迅速裹上她的身體,阻隔了眾人的視線。
接著,門外又走進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青年使得一手好輕功,腳步一點便跳上了大鼓,隔著斗篷摟住寧萍兒腰,再縱身一躍,攬著她輕飄飄落在地上。
動作一氣呵成,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寧萍兒已經停了哭,她呆呆地看著青年的側臉,就連青年將她放下了也未曾察覺。
寧淵端起酒杯小抿一口,他還在奇怪這種場面司空旭去了哪裡,想不到這人一出現就來了通英雄救美,還救得這般詩情畫意,活像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嚴氏匆匆起身,疾步從席間走了出來,想也沒想便俯身跪下,「臣婦教女不嚴,竟出了這種荒唐事,有辱聖目,請皇上皇后恕罪。」
在這樣的場面出這樣的醜,往厲害點說,已經能夠冠上大不敬之罪了,嚴氏是正兒八經官家出來的閨秀,自然明白現在最先要做的是什麼,寧萍兒是她帶出來的女兒,她如果犯錯,無論什麼原因,自己這個嫡母難辭其咎,寧萍兒的名節還在其次,不過是個庶女,丟了便丟了,可若是皇帝因此而遷怒於她,於她而言等於是滅頂之災。
一時她悔恨無比,早知道寧萍兒這麼會惹事,就不該答應柳氏帶她出來。
好在皇帝見過許多大場面,倒沒像下邊的人一樣被寧萍兒這通驚世駭俗的「脫衣舞」給嚇住,不過略微有些驚訝罷了,加上他今日心情不錯,見嚴氏求情,便笑了兩聲,道:「不妨事,朕料想應當是那身衣裳做得不牢靠,這丫頭也沒有衝撞到朕,還是快些把人帶下去將衣裳穿上吧。」
嚴氏鬆了一口大氣,知道皇帝應沒有生氣,才千恩萬謝地站起來,對一邊的徐嬤嬤使了一把眼色。
他們此次入行宮,因客人太多,行宮內伺候的宮人有限,所以被允許帶貼身的下人一同進來隨侍。徐嬤嬤心領神會,走出來想將寧萍兒帶下去,怎料寧萍兒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徐嬤嬤一般,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只盯著身邊的司空旭猛瞧,臉頰還微微泛紅,似乎已經將剛才的窘境拋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徐嬤嬤卻不會對她客氣,見寧萍兒那副呆愣的模樣,只當她是被嚇傻了,伸手便拽,寧萍兒一個踉蹌,險些又讓身上的斗篷滑落下去,她這才回過神來,見嚴氏面色不善,忙垂下腦袋,跟在徐嬤嬤身後出了大殿換衣裳去了。
到這時,大殿內才傳出一陣細細碎碎的哄笑聲,畢竟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滑稽香豔,恐怕在青樓妓館中都難以得見。寧香兒坐在那裡滿臉通紅,她同寧萍兒是姐妹,寧萍兒丟臉,她臉上也無光,更感覺周圍的人好像都在對著她笑一般,心裡直將寧萍兒從上到下罵了幾十遍。寧萍兒自己作死丟臉便罷了,卻也要害得她被一併淪為笑柄,實在可惡,不過好在還有一個寧茉兒在場,她不是獨自一人,也能少擔些壓力。想到這裡,寧香兒悄悄側過眼去看寧茉兒,卻發現寧茉兒彷彿像沒事的人一樣,對周圍的哄笑聲充耳不聞,好像寧萍兒身上發生的事完全與她沒關係。
宮人們撤了大鼓,便只剩下司空旭一人獨自站在大殿中,他一撩下襬,面向皇帝的方向跪拜道:「兒臣來遲,請父皇母后恕罪。」
司空旭一襲白衣勝雪,素淨間透著一股出塵脫俗的貴氣,那副翩翩美男子的模樣惹得周圍的許多小姐都情不自禁多看了他幾眼。
「四弟果然是貴人事忙,父皇的宴會都能遲來如此之久。」司空鉞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父皇的宴會,兒臣自然是不敢遲來的。」司空旭看了司空鉞一眼,「不過是在碼頭上等一樣送給父皇的禮物,才略微遲了些。」
「哦?你有東西要給朕?」皇帝本身對司空旭不是很看重,加上他遲來,本已有些不滿,現在卻聽說他有東西送給自己,便也起了好奇心,「是什麼東西?」
「父皇明鑑,上回陪父皇圍獵時,兒臣見到父皇用的那柄烏木雕龍弓有些老舊了,便一直想替父皇尋一柄新弓,到了江州後,或許是北方礦藏豐富,發現這裡有許多技藝精湛的鐵匠,便請了幾位善於打造長弓的匠師,用江北的特產軟精鐵,為父皇打造了一柄軟鐵鎏金弓,只是此弓打造費時,以至於剛剛才送來。」說完這席話,司空旭便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幾名侍衛托著一個長條形木盒進來,盒子裡躺著一柄長度近丈,做工精細的鐵弓。
皇帝眼睛當即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兩聲,竟然離開坐席走了下來,伸手直接將那柄鐵弓握在手裡。
鐵弓工藝精湛,而且極有份量,皇帝伸手將弓弦拉成滿月,又鬆開,那股震動氣流的嗡嗡聲甚至讓周圍的人聽著耳朵疼。
「哈哈,好弓!旭兒有心了!」看皇帝的樣子,應當對那張弓很是滿意。
寧淵目光從那張弓的弓身上滑過,他也看出了這弓的質地不凡,軟鐵本就難得,何況是軟精鐵,加上還用鎏金來增加弓身的韌性,手段極其複雜繁瑣,對工匠的手底功夫要求極高。這張弓雖然看上去樸實無華,實際上是個價值連城的珍品,看來司空旭為了討皇帝歡心,是下足了本錢。
在他的記憶裡,司空旭便一直是這樣的人。他善於發現別人需要什麼,懂得投人所好,更知道用心,因此跟在他身邊的人,無論是下屬也好,盟友也好,都忠心不二,為他馬首是瞻,包括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但可悲的就是,在你還有利用價值時,他對待你可以是親人,愛人,兄弟;一旦你失了價值,就會被立刻棄如敝履。
「既然父皇開心,那兒臣便也放心了。」司空旭又對皇帝拜了拜,「兒臣還有個不情之請,懇請父皇允准。」
皇帝正在興頭上,開口便道:「你說。」
「方才兒臣進來時,正巧碰見那位小姐身上出現了那樣的……狀況。」司空旭忽然提到了寧萍兒,「兒臣覺得,剛才的事純粹是一場意外,那位小姐本來是想獻藝給父皇,讓父皇開心,不想遭遇了這樣的變故,本就難堪,若再為此失了名節,還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因此兒臣想,不如請父皇為方才那位小姐正一正名,這樣不光能顯得父皇英明,在場諸位,也會感沐父皇恩德的。」
「你倒是會憐香惜玉。」皇帝點了點頭,不過這畢竟是女兒家的事情,他不方便開口,便轉身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心領神會,立刻出聲道:「方才寧家小姐的事不過是一場意外,女兒家素來以名節為重,因此本宮希望,在坐列位不要把自己看見的胡亂傳揚出去,壞了寧家小姐的名聲。」
寧淵冷笑一聲,得了皇后這句話,寧萍兒明面上的名節算是勉強保住了,不過這種醜事,大家即便礙於皇后的顏面不會擺在明面上來說,回家去私底下拿來當飯後的笑談是一定免不了的,無論如何,即便保住了名節,寧萍兒的名聲也鐵定是臭了。
「呸,剛才還摟住那位小姐的腰狠狠揩了一把油水,現在又來裝什麼正人君子。」魯平壓著聲音暗罵了一句,用力灌下一杯酒。
「呸,剛才還摟住那位小姐的腰狠狠揩了一把油水,現在又來裝什麼正人君子。」魯平壓著聲音暗
罵了一句,用力灌下一杯酒。
「我瞧魯公子似乎有些不忿,可是看上我這位萍兒妹妹了?」寧淵帶著笑道。
魯平臉色一僵,怕是覺得眼看就要迎娶寧淵的妹妹了,卻還對別人垂涎欲滴比怎麼像話,悻悻抓了
抓頭,「嘿嘿,大舅子你說的哪裡話,我這人向來專一,這萍兒小姐雖然漂亮,我也不會對她有意思。
」
「原來是這樣。」寧淵點點頭,露出一副略微失望的表情,「這當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惜,
可惜。」
寧淵的話讓魯平一下來了精神,他直愣愣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大舅子你什麼意思?」
寧淵道:「不瞞魯公子,你應當知道你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名聲,在江州有多響亮吧。」
「其實也沒有多響亮。」魯平眼珠子一轉,抬了抬鼻孔,「大夥不過是太過抬舉罷了,其實我也只
是一般英俊,一般瀟灑。」
「可不止如此。」寧淵故作神秘地搖了搖手指,「就拿我家裡的幾位妹妹來說,一聽有能嫁給魯公
子的機會,全都擠破了腦袋想要去求父親讓自己出嫁,可父親也為難啊,他料不到魯公子的魅麗居然如
此之大,千挑萬選,才勉強選了胞妹,不過據我所知,我家裡的這位萍兒妹妹,卻是對魯公子早已情根
深種了。」
「此話當真!」魯平臉頰一抽,險些從座位上跳起來,「你說那位萍兒小姐,對我情根深種?」
不怪他不樂,既然知道要娶寧馨兒,魯平自然也知道寧馨兒只有八歲,就是一個小女娃,即便娶回
家去,也沒什麼嚼頭,不經玩;可寧萍兒卻不一樣,回憶起方才寧萍兒那雖然青澀,卻已經凹凸有致的
身材,魯平一腔邪火險些燒進了眼睛裡。
自從他上一個媳婦死了後,溫肅候狠狠懲治了他一番,並且對他下了嚴令,屋子裡的丫鬟只能看不
能碰,並且因為沒有多少零花錢,他也許久不曾去勾欄院荒唐了,就等著新媳婦趕緊進門給他瀉火,可
說到新媳婦,顯然寧萍兒會比寧馨兒好上許多啊!
「可是……」好在魯平也並非純粹的草包,多少還是有點腦筋的,「可是我聽我父親說,他去上門
提親的時候也提過別的小姐,但是被你的父親婉拒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唉,你傻呀。」寧淵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你知道什麼叫欲擒故縱,什麼叫欲拒還迎嗎?」
魯平眨巴眨巴眼睛,「難道……」
「就是這樣,小姐們總是比較矜持的,哪能你一去求娶,人家就忙不迭的答應,自然是要推諉一二
,結果父親一個一個問過去,問道我妹妹時,我妹妹年紀還小,又完全是天真爛漫的性格,哪裡顧得上
矯情,立刻就答應了,你還別說,我妹妹這一答應,倒把其她幾個婉拒了父親的姐姐氣得腸子都悔青了
。」
「這,這」魯平猴急地搓了搓手,「大舅子你說的在理,唉,誰讓我的魅麗那麼到,最後反倒是馨
兒小姐撿了便宜。」頓了頓,他又看向寧淵,「咦,不對啊,大舅子跟我說這些,難不成是想讓我去求
娶萍兒小姐?難道馨兒小姐嫁給我就不好嗎?」
「魯公子你這話就見外了。」寧淵雙眼裡透著無比的真誠,「馨兒能嫁給魯公子,是她上輩子修來
的福氣,但是她年紀太小了,又愛哭鬧,若是現在就嫁出去,難免會惹得魯公子你心煩,而且我們的娘
也會寂寞,我這個哥哥更是捨不得,所以才存了私心,想把她再在身邊留兩年。」
魯平一聽,也覺得寧淵這話在理,如果弄個愛哭鬧的媳婦回家,他也不好收拾。對魯平而言,女兒
家不需要天真爛漫愛哭愛鬧,只需要身段玲瓏,柔情似水就好,比如剛才的寧萍兒。
「那……」魯平摸了摸下巴:「既然那位萍兒小姐對我芳心暗許,我也不能讓佳人苦等了,待我回
去後就讓我父親重新上門提親,求娶萍兒小姐。」
「別。」寧淵急忙擺擺手,「我都告訴你了,小姐們矯情又害羞,你若是正兒八經的提親,她少說
得推拒個四五次,耽誤時間不說,而且方才四皇子的模樣,你也看見了吧。」
寧淵不知是不是要感謝司空旭一回,他那遭突然冒出來的英雄救美,倒給寧淵提供了一個好理由。
「四皇子?難不成四皇子對萍兒小姐有意思?」魯平眉毛一吊。
「魯公子你放心,我萍兒妹妹向來忠貞,況且論起相貌與氣度,四皇子遠不及魯公子萬一,她是萬
萬不會放棄魯公子而移情別戀的,但是四皇子畢竟生在皇家,若是他用身份壓人,一心求娶我萍兒妹妹
的話,只怕……」寧淵故意沒說完,而是拖了一個語氣,直拖得魯平心裡癢癢。
「我呸!他好歹是個皇子,還能如此仗勢欺人,強要了人家良家閨女不成!」魯平低罵一句,「不
成!皇子了不起啊,他司空旭不過是個沒娘的皇子罷了,我姐姐可是月嬪!皇上現在什麼都聽姐姐的,
要拿捏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可月嬪娘娘遠在華京,遠水救不了近火啊。」寧淵故作憤恨地搖頭,「不瞞魯公子說,四皇子覬
覦我萍兒妹妹已經很久了,只是萍兒妹妹一直不從,今次四皇子以那張弓討得了皇上歡心,只怕過兩日
便要求皇上下旨賜婚,若皇上真的下旨,魯公子以為,萍兒妹妹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他敢!」魯平氣得咬牙切齒,「大舅子,你說現在該怎麼辦,我要如何做才能將萍兒小姐從那逼
良為娼的司空旭手上救出來?」
終於上鉤了。寧淵抿嘴一笑,「辦法不是沒有,就是不知道魯公子你,有沒有膽子去做。」
「我魯平還沒有什麼不敢做的!」魯平拍了拍胸脯,「你儘管說便是!」
「古往今來,要讓一個女兒必須嫁給一個男人,最直接也最乾脆的做法不過兩樣,一樣是皇上賜婚
,至於另一樣。」寧淵壓低了聲音,「便是生米煮成熟飯了。」
春宴一直舉行到酉時才宣告結束,或許是因為寧萍兒的表演太過「驚世駭俗」,導致後邊出來獻藝
的公子小姐們一個比一個沒看頭,最後索性不了了之。
皇帝宣佈散席後,所有人便都退出了宴會廳,四散開去,有的直接回到宮人替他們準備好的宮苑裡
歇息,有的則三五成群在行宮裡散步,卻是無人離開,因為按照以往的慣例,晚些時候還要看火舞大會
和聽戲,這都是春宴的必備節目,他們要在行宮裡住上一晚,等第二天才能離開,好在行宮房屋夠多,
塞下這些人也不嫌擠。
寧家人被安排在了東邊宮苑的幾處小閣樓裡,閣樓之間相互有小花圃隔開,是以私密性很好。其中
一件閣樓的臥房裡,寧萍兒正滿臉失神地坐在床榻上。
她這幅模樣,若是別人看了,只會認為是方才宴會上的事情對他打擊太大,畢竟她還沒有出嫁,又
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身裸體,這一幕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吃不消,她自己也同樣困惑不已,為了營
造飛天舞的旋轉效果,那件衣服是特製的,由一根絲線將裙襬一圈一圈包裹上身,因此只要那根絲線一
段,在高速旋轉下,裙襬自然會被全部甩飛出去,但這也正是她所困惑的地方,那根串衣服的絲線是特
制的麻絲,十分堅韌,並且柳氏為了怕出意外,還額外用了兩個金絲加固,怎麼可能還會在她跳舞跳到
一半時斷掉。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寧萍兒羞憤至於,卻沒再往深處想,而是很快把思緒騰出來,細細回憶著
剛才所見到的一張,應當是所有他見過的男子當眾,最英俊的一張側臉。
英挺的長眉,璀璨的星眸,挺直的鼻樑,完美的唇角,還有他擁著自己從大鼓上飛身而下時矯健的
身姿,與他胸膛裡淡淡散發出來的清香氣息,讓寧萍兒幾乎從未與異性有過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深閨小姐
羞紅了大半張臉。
「四殿下……原來是如此俊俏的一個人嗎……」寧萍兒勾起垂在身側的鬢髮,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圈
。
門在這時被人推開了,寧萍兒的貼身丫鬟春蘭從外邊走了進來,她仔細打量了一番寧萍兒的臉色,
福身道:「小姐,那邊春宴已經結束了,大夫人讓我來問問你,晚上的火舞大會你是否還去。」
火舞大會?寧萍兒一愣,那不是有能見到四殿下了,她立刻點點頭,「去,自然是要去的。」
春蘭愣了愣,她原本以為寧萍兒會立刻回絕她,然後尖叫著把她趕出去。
畢竟在人前出了那樣的醜,換做一般人家性子烈些的女兒,估計都該拿著一條白綾掛房梁了,即便
寧萍兒有皇后金口玉言保住了名節,照常理推斷,也該哭天喊地尋死覓活好一段時間,怎料寧萍兒現在
看著居然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甚至嘴唇瑩潤,臉頰發紅,眼神裡還隱約有一絲……興奮?
春蘭嚥了口唾沫,直覺告訴她,自從被從祠堂裡放出來開始,寧萍兒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不然攤上
了這樣的醜事,哪裡還能一轉臉又立刻湊到人堆裡去看火舞大會。
春蘭不知該如何回寧萍兒的話,因為嚴氏對她的吩咐其實是叫她看好寧萍兒,讓她乖乖呆在房間裡
,不要再出去丟人現眼,可出於維護寧萍兒的顏面考慮,春蘭並未把嚴氏那通難聽的命令複述出來,依
她看來,寧萍兒是鐵定不會出門的,又何必把這種話告訴給自家小姐添堵呢。
可她卻怎麼都料不到寧萍兒居然要去,這下可好,如果讓寧萍兒出去了,大夫人鐵定不會饒過自己
;但是如果現在告訴寧萍兒大夫人的決定,等於是耍了寧萍兒一回,她以後在這位小姐身邊,還會有好
日子過嗎?」這……那……」地腳櫥半響,竟不知該怎麼辦了。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