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7日星期五

庶子歸來 (7) 拜師之路 沈氏大壽 郡主駕到

監生們都低下頭竊竊私語起來,許多人還露出瞭然的笑容,或許是早便猜到了高郁會以「春」為題。
這並不難預料,此時是春季,而以詩賦來說,詠春也是最常見的一類題材,且因為詠春的詩詞多,大家見得多了,辨別好壞也相對容易一些。
當即便有許多監生依次站起來,有的抒情,有的詠景,大家都有些真才實學,五言七律信手拈來,用韻平仄也是可圈可點,聽得高郁頻頻點頭,不時說出一個「好」字。
當然,最出風頭的也是那些已經年滿十六歲的監生,大周鄉試必須年滿十六歲以上才能參加,在那些即將予試的監生們互相爭強好勝的時候,寧淵這類年紀不到的,則只安靜地坐著看熱鬧。
寧湘是最後一個起身的,詠的也是一首七律,不過同其他人的相比,卻是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高郁只微微點頭,便略了過去。
寧湘卻不大高興,他便是之前猜到了今日無論作詩弄詞都應當與春有關,是以連夜翻閱了多本詩集,作出一首自認為意境優美的七律,本以為可以技驚四座,惹得高郁驚嘆,然後輕易通過鄉試,點為頭名解元,直至春闈殿試連中三元,以狀元及第的名頭出任朝堂,最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代權臣,光宗耀祖。
哪只這高郁居然只點點頭,連個「好」字都沒有,居然連個「好」字都沒有。
寧湘悶悶地坐下,心裡不由得暗罵了一句。
高郁見無人再起身,撫著鬍鬚道:「沒有學生再賦詩了嗎,春光難得,少年們若是多悟出了一些好詞句來,還望不要藏拙,多唸給老頭子聽聽看才好。」
寧湘忍不住朝身側打量,見寧淵正專心看著一本攤在面前的詩集,竊笑一聲,忽然放大了嗓門道:「三弟,你不是總說自己才華堪比詩仙蘇道,如今高大人既然在這裡,你何不也來上一首,讓高大人品鑑品鑑?」
寧淵一愣,顯然沒料到寧湘會忽然這麼說,皺眉道:「二哥你什麼意思。」
「咦,難道我記錯了嗎?」寧湘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你從前不是一直以『小蘇道』的名號自稱嗎,何以現在卻又不敢了呢。」
寧淵朝高郁看去,卻見高郁聽聞寧湘的話後,也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表情卻是鄙夷裡帶著惱怒。無怪高郁不生氣,蘇道是百多年前的人物,號稱詩仙,所做詩作常被後世稱為千古絕句,也是高郁十分崇拜的文壇前輩,如今聽見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居然有膽子稱自己是「小蘇道」,在高郁看來簡直狂妄。
寧湘的如意算盤很簡單,他瞭解寧淵的能力,這小子在學監裡一直不聲不響,向來學識不高,也肯定做不出什麼好詩詞來,而高郁今年是鄉試的主考官,搞不好三年後也是,若是寧淵在高郁面前丟了臉,他還妄想參加鄉試嗎,只怕高郁一看見寧淵的卷子,就直接點名落榜了。
「二哥,說話是要有憑據的,我何時有過那般狂妄的自稱。」寧淵一邊辯解,一邊悄悄打量高郁的表情,果然見高郁臉色稍微平和了些,知道了原來這少年也明白把自己同蘇道擺在一起十分狂妄。
「誰說我沒有憑據,來你們說說,我三弟是不是經常那樣說?」寧湘看著身邊的幾個跟班。
「是呀是呀,我們都聽見了呢!」那幾個跟班立刻起鬨。
寧湘志得意滿地繼續看著寧淵,雙手一攤,「罷了,三弟你要是不承認,那二哥我也沒辦法,說大話時站著不腰疼,臨了了卻又要當個縮頭烏龜,我卻都替你害臊。」說完,寧湘還嘖了兩聲。
「二哥,這話你便說錯了。」寧淵冷聲道:「我從小到大做事向來循規蹈矩,也很清楚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誇口自己比得上蘇道大師這類的話,我是絕對沒膽子說的,哪有二哥你直爽驍勇,當著大殿下的面都敢嚼皇后娘娘的舌根。」
寧淵話音一落,周圍便響起一陣哄笑,大抵是都想起了寧湘被賞巴掌的事。
這件事情一直被寧湘視為奇恥大辱,如今寧淵居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度提了出來,直氣得他火冒三丈,可當著高郁的面又不敢發作,只能指著寧淵的鼻尖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卻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好了。」高郁輕咳一聲,打斷了周圍的笑聲,然後他望著寧淵道:「少年,你有沒有說過那樣的話老夫不想去計較,可你若是當真有什麼好詞句,不妨也詠一首給老夫聽聽,不用害怕,以你的年紀,即便作得不好,老夫也不會多說什麼。」
以高郁的心機,自然已經多少看出了方才不過是寧湘在作弄寧淵,可他今日前來便是來考察監生們的才學的,倒也不妨順便問上一問。
寧淵合上面前的詩集,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沖高郁拱手一禮,「學生才疏淺薄,怕是做不得什麼好詩,但若是高大人想聽,學生便獻醜一二,請高大人指教。」
寧湘抱起手,冷笑地看著寧淵的側臉,他可不相信這個他一直認為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混蛋弟弟能做出個什麼蛾子來,便聽見寧淵望著不遠處樹杈上新長出來的嫩芽,吟誦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很簡短乾淨的五言詩,沒什麼花哨的修辭,硬要評價的話便是兩個字,樸素。
寧湘失聲一笑,「我說三弟,你肚子裡如果沒什麼墨水,還是不要隨便開口丟臉的好,這叫什麼詩,一無深意,二無意境,簡直粗不可及。」說完,又是接連地一陣笑。
不過笑著笑著,寧湘卻發覺好像有些不對頭,因為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在笑,四周都安安靜靜的,而其他人也大多在用一種詭異的表情望著他。
「你這是……」高郁愣了片刻,才緩緩對寧淵道:「蘇道先生的半言詩?」
「沒錯。」寧淵點頭,「我將它補全了。」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潤物細無聲……」高郁輕聲重複著,眼睛比了一會才睜開,「少年,這的確是你寫的嗎。」
見寧淵點頭,高郁長嘆了一口氣,滿臉悵然道:「當年蘇道先生突發心疾,這首詩只作了上半句便倉促離世,百多年來,無數文人才子補出過各種各樣的版本,讓人驚嘆的詩意與風骨也層出不窮,可老夫讀起來總是覺得少些味道,如今聽了少年你補的這一句,老夫才發現,那一直缺少的是一味什麼味道了。那些詩道高手正是太講究詩意與風骨,才忽略了蘇道大師寫出這首詩時的樸素本意,有時候詩作,並非只有寓意深遠的才是好詩啊。」
說到這裡,高郁情不自禁摸了摸眼角,看模樣竟然是有些傷情,「少年,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十四。」寧淵又是拱手一禮。
「果然。」高郁讚歎道:「便也只有你這等心性單純的少年,懷揣著一顆赤子之心,才能補全這首看上去平平無奇,卻最能貼合蘇道大師內心本意的詩。」
寧湘傻了,這才領悟到放在自己那通笑聲有多丟臉。他滿心都在想著看寧淵丟臉,卻壓根沒注意到寧淵吟出來的是蘇道的詩,那剛才自己的那番嘲笑,不等於是在告訴周圍的人自己學識有多低嗎。
果然,他再向四周望去時,大多數人都用一種「蠢貨」的目光望著他,而寧淵再度坐下後,也不忘對他輕道一句,「二哥,承讓了。」
寧湘簡直氣炸了肺,今日應當大出風頭的明明是自己,什麼時候輪到這個賤種小子了!
「好了,老夫已經考過你們的詩詞了,不得不說,今日老夫十分欣喜。」高郁看了寧淵一眼,又道:「接下來老夫會出一道對子來考考你們,希望你們能帶給老夫更多的驚喜。」高郁回頭,向身後的兩名副官點了點頭,那兩名身著藍色官服的官員隨即起身,其中拿出一張隨身帶來的宣紙,展開貼在一旁的木質屏風上。
就見那宣紙上以銀鉤鐵畫的比例寫著五個大字「煙鎖池塘柳」。
監生們再度竊竊私語起來,另一名藍服官員則分發給在場所有監生一人一張紙,供他們寫出下聯,只是隨著半刻鐘的時間過去,還是沒有一個人動筆。
高郁望著眼前這一幕,沒有流露出過多的表情,這個對子有多難對他心知肚明,此為當年他參加殿試時,先皇親口所出之對聯,並告訴他們誰要是能對上,誰就是頭名狀元。
當年參加殿試的共有三人,在看到這幅上聯的那一刻,高郁只略作思索,便搖頭告罪,轉身出了大殿,因為他只一眼便看出了此對看似簡單,實則極難,五個字內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堪稱包羅萬象,這樣的對子,他自問沒有能力對得工整,於是只能告罪離開,不想本來以為自己只能得個探花,哪只最後卻被告知,他被皇帝親口點位了頭名狀元。
皇帝的理由很簡單,此對為絕對,參加殿試的三個人中無一人對出,卻唯有高郁一人是看過之後立刻扭頭便走的。「能一眼看出此對之絕者,當為良才也」皇帝金口玉言的讚歎,成就了高郁的狀元郎,也成就了他大才子的名聲。
後來的許多年裡,高郁也嘗試過為這幅上聯對出幾幅下聯,可對來對去總覺得不工整,這次來江州,看到河岸邊柳樹依依,他便又想起了這幅對聯,才臨時起意想著給後生們對對看,說不定那些年輕氣盛的後生能帶給他一些欣喜。
隨著時間緩緩過去,終於有監生提筆寫出了下聯,可高郁看過之後只能頻頻搖頭,那些下聯要麼對得風馬牛不相及,要麼意韻是對上了,可壓根沒看出來蘊藏其中的五行玄機。
果然,這樣的對子對於這些少年郎們來說還是太難了,高郁目光落到剩下那些還未動筆,正皺著眉頭冥思苦想的監生們身上,等待著他們的答案。
而此時,寧湘發現寧淵拿起了筆。
不可能吧,這小子居然對得出來?寧湘不可置信地伸長脖子,見寧淵筆跡工整地在宣紙上寫下了「炮鎮海城樓」五個字的下聯。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寧湘回味了一遍,發現居然真的能對上,不由心中一動,他看著寧淵眉頭輕皺,似乎還在思索的側臉,忽然間露出一記冷笑,輕輕將放在手邊的硯台拿了起來,然後趁著寧淵沒注意的當兒,將裡邊濃厚的墨汁往他桌上一潑。
寧淵料不到寧湘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猝不及防下白色衣衫的下拜迅速被墨汁染黑一片,至於擺在桌面上的宣紙自然也不能倖免於難,被墨汁一蓋,再也看不清字跡了。
「你做什麼!」寧淵朝寧湘低吼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這番動靜驚動了不少人,就連教書先生也朝這邊看來,出聲問道。
「沒什麼。」寧湘搶在寧淵前邊道:「我不小心把硯台打翻了。」說罷,他對著寧淵露出一記陰謀得逞的笑容,迅速在宣紙上寫下「炮鎮海城樓」五個大字,然後拿起紙來吹了吹,施施然起身朝高郁走了過去。
越過寧淵的時候,他還不忘譏諷一句,「跟我作對,真是蠢貨。」
寧淵眼神閃爍地看了寧湘的背影一眼,不但沒有因為寧湘的行為生氣,反而嘴角露出一絲意味莫名的笑容,低下頭去專心整理著衣擺上的墨漬。
寧湘拿著從寧淵那裡偷來的答案,昂首挺胸走到高郁面前,遞上答卷,道:「高大人,這是小生對出的下聯,請您過目。」
高郁接過那張紙,看見上邊所寫的下聯之後,他表情明顯的凝了一下。
怎麼樣,看見這樣複雜的對聯被人給對出來,果然很震驚吧。寧湘志得意滿地看著高郁的表情,一股濃重的快意漸漸充斥滿他的胸膛,即便這是寧淵對出來的又如何,現在白紙黑字,只會是他寧湘的答案,而如此工整地對出此等絕對,一定能給高郁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然後他寧湘便能輕易通過鄉試,點為頭名解元,直至春闈殿試連中三元,以狀元及第的名頭出任朝堂,最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代權臣,光宗耀祖。
高郁緩緩將手中的宣紙疊了起來,抬眼看著寧湘,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道:「這下聯是你對出來的嗎。」
「沒錯,正是小生對出來的。」寧湘一躬身,「小生才疏學淺,還望高大人指正。」
「好,那老夫便問問你。」高郁道:「你這下聯中的『海城樓』,出自何處?」
「這……」寧湘眼珠子一轉,他哪裡知道這其中有什麼典故,便胡謅道:「海城樓,自然便是海岸邊的城樓了。」
「哦?」高郁接著問,「那你用在此處,可是因為見過這樣的海城樓?」
「自然見過。」寧湘硬著頭皮道:「否則我總不能胡謅一個拿來用吧,高大人你說是不是?」
高郁忽然笑了一聲,可這笑聲卻不太友好,倒有一股諷刺的意味,寧湘正弄不明白髮生了何事,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道:「海城樓,是位於大周東方,青州海岸青龍崖的一座瞭望樓,其上共有二十四門火炮,用以震懾青州海域的流寇與海盜,因其固若金湯堪比一城之牆,是以當地百姓稱其為海城樓。」
他回頭去看,卻見寧淵也從坐的地方走了出來,他衣裳下襬沾了許多墨水,因為清理不掉,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個墨團,就連袖擺上也沾了污漬,不過寧淵樣子卻坦蕩得很,走到寧湘身邊繼續道:「十二年前,高大人前往青州遊學,曾於青州海岸的海城樓一觀,見其雄闊,當下便作出了『炮鎮海城樓』一句,為『煙鎖池塘柳』的下聯,此事全然記載於高大人遊學回來後所著的《青州遊記》之內,這便是『炮鎮海城樓』中,『海城樓』的典故,二哥你可明白了。」
看見寧淵蹦出來,寧湘原本以為他是因為被自己搶了對子而不滿,專門蹦出來找茬的,可隨著寧淵越說越多,寧湘臉上的血色也跟著一點一點褪盡,直到寧淵最後說出「你可明白」四個字時,寧湘渾身一顫,接連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淵,抖著嘴唇道:「你……你……」
「怎麼了,二哥難不成是想說我胡謅,也是啊,這『炮鎮海城樓』的下聯分明便是二哥你作出來的,又怎麼會跑到高大人所著的《青州遊記》裡去呢?」寧淵眨眨眼睛,看著寧湘,似乎真的很好奇。
寧湘只覺得背心發涼,他已經意識到了,這沒準又是寧淵挖給他的一個坑,開什麼玩笑,拿著高郁對出來的對子,然後當著他的面說這是自己對出來的,糊弄朝廷命官倒是其次,這抄襲剽竊之事卻是要被天下文人所詬病和不齒的一大原罪,更何況高郁還是今年秋闈的主考官!
一時寧湘驚得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只覺得今次卻比上次在海龍王上還要嚴重,當著高郁的面將他作出的對子說成是自己的,若是高郁因此生氣,那他今年的秋闈便也不用考了,他所謂的抱負,連中三元,位及權臣的夢想,都將會變成一汪泡影!
「高……高大人,您聽我說,事情是……」寧湘磕磕巴巴地打算給自己辯解,那邊高郁卻已經轉過了頭不看他,而是饒有興味地對寧淵道:「我記得我那本《青州遊記》已經是十多年前的書了,總共不過刻印了幾十冊出來,我也只送給了少數的幾個朋友與學生,各地書社裡也並無販售,你這少年又是從何處看來的。」
「只不過是小生運氣好罷了。」寧淵謙笑道:「前些日子跟著家中長輩前往江州行宮參加春宴,正巧在裡邊的藏書閣裡發現了一本大人您的《青州遊記》,因寫得饒有趣味,我便連夜讀完了,尤其是裡邊『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的絕妙之對,小生可是回味了好幾天呢。」
「哈哈哈。」高郁撫鬚朗笑幾聲,「我不過也是隨口一對罷了,而且此對看似工整,其實並不上下映襯,你可看出來了?」
「若大人不嫌棄小生賣弄,小生當可與大人說上一說。」寧淵拱手一禮,見高郁對他點點頭,才繼續道:「大人您所對的下聯,無論是在句式上,還是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排布上,都無比工整,但上聯婉約,下聯豪放,意境相差太大,卻也是美中不足了。」
「嗯,少年果真有幾分學識。」高郁眼睛一亮,「少年你方才的『潤物細無聲』已經給了老夫不少驚喜了,不知這回,能不能給出一個下聯,讓老夫繼續驚喜驚喜?」頓了頓,他像是又怕寧淵覺得自己在為難他,又補上一句,「自然對不出也不妨事,此對之難堪稱絕無僅有,老夫亦只能望之興嘆,少年若覺得吃力便不必勉強。」
寧淵卻微微一笑,「那小生便借大人的毛筆一用。」
高郁看向身邊的副官,那副官立刻遞上一直粗壯的狼毫筆,寧淵執著那支筆走到旁邊屏風前,在『煙鎖池塘柳』的下邊,用力寫上一句下聯——桃燃錦江堤!
「好!」高郁在看見那五個字之後,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竟然站了起來。
「上聯五行以木屬收尾,下聯五行便以木屬開端,符合周天循環,生生不息的天道至理,且對仗工整,意韻得當,好,好,好!」高郁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果真後生可畏,少年,你可知你這下聯一出,等於是圓了老夫畢生夙願,老夫一生都在為此絕對耿耿於懷,布料今日卻被你這樣一個少年郎解開心結,從今往後,當可睡個好覺了,哈哈哈!」
高郁笑得十分豪爽,滿臉喜不自勝的表情,整個人看起來紅光滿面,寧淵聽聞自己被這樣讚歎,也不禁微微臉紅。他可不認為自己真有這樣的才華能將這困擾了高郁幾十年的對子如此工整地對出來,實則這「桃燃錦江堤」的下聯也是高郁自己對出來的,不過卻是在六年之後,高郁以畢生心血,對出了這個困擾自己一輩子的下聯,卻因心力交瘁而咳血而亡,一代文豪就此凋零,更使得「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這等千古絕對名揚大周。
寧淵原本沒打算出風頭,他只是將「炮鎮海城樓」的下聯寫在紙上,打算以此類推,對出一個相似的下聯來,不料寧湘這蠢貨卻把這下聯當成寧淵所做,迫不及待地搶過去妄圖邀功,丟了個大臉不說,還讓寧淵為了應付高郁,不得已把本該在六年後才出現的對子寫了出來。
「先生,你能教出這樣的學生,實乃大周之幸。」高郁又鄭重其事地向教書先生行了一禮,弄得先生受寵若驚地趕緊還禮,同時心裡忍不住嘀咕,這寧三少學識居然如此厲害,怎麼從前可一點都沒看出來。
寧湘見一時沒人注意自己,在恨恨地瞪了寧淵一眼後,悄悄退了下去,高郁也沒去管他,而是繼續對寧淵道:「少年,你這等才華著實不該埋沒,你可願成為老夫的弟子?」
寧淵一愣,沒弄明白高郁的意思,一旁的教書先生卻眼睛一亮,就連那兩個副官都露出羨慕的表情。
可誰知高郁剛說完這句話,便拍拍自己的額頭,笑道:「瞧老夫這腦子,當真是老了,少年你現在的年紀,還不到參加秋闈的時候,不過這也不妨事。」高郁說著,從袖袍裡取出一支白玉製成的毛筆,上邊還精巧地雕了鏤空花紋,看上去無比的精緻華麗,」三年後,若你秋闈得中,來京會試時可拿著此物來尋老夫,你要是願意,老夫便會收你為關門弟子,可好?」
寧淵明白,每次秋闈過後,一些才華出眾的舉人,會得到朝中各位大學士的側目,若看上中意的,這些老一輩的文豪們偶爾也會收取弟子,而一旦成為某個大學士的弟子,便等於在會試上開了一溜綠燈,雖不至於立刻就金榜題名,可衝著師父的名聲,閱卷的官員們也會小心應對,只要不是寫得實在太爛,便不會落榜,當然,能得大學士看上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出太爛的文章。
這還是其次,真正重要的是入仕之後,有這樣一位師父在身旁提點,會少走許多彎路,一些官場上的事情處理起來也會順暢許多,而且皇帝重科舉,大學士的官銜向來只封給名揚在外的文壇名宿,這官位雖然不高,主理的也是修辭編撰之事,可在朝中卻是地位超然,哪怕是皇帝自己也要尊稱一聲「先生」,有一位身為大學士的師父罩著,對那些出身不高,又初出茅廬的新官員,便不會被其他官員孤立排擠,等於是腦門心上頂了一張保護傘,有百利而無一害,因此每一位舉人,都希望能拜得一位大學士做師父。
如今一眾大學士中,便是以高郁地位最高,只是高郁為人雖然隨和,可對收徒之事卻極為挑剔,幾十年來,也不過收過三個徒弟,不光個個都是文采飛揚之輩,他最小的徒弟,還是當今二皇子司空曦,因此別說那些舉人,即便是一些朝廷命官,也想與高郁親近。
寧淵若是成了高郁的弟子,以後成就只會不可限量,別說還與二皇子殿下套上了師兄弟的關係,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傻小子,還不快接過來,別辜負了高大人的一番盛情。」教書先生見寧淵久久沒動作,竟然先著急起來,出聲催促道。
寧淵看著高郁的臉,見他對自己點點頭,終於伸出手,將那隻白羽毛筆接了過來,「若是三年後小生身中舉人,便一定會去尋高大人的,到時候,希望小生能叫您一聲師父。」
「好!」高郁在寧淵肩膀上拍了拍,笑得相當豁達,周圍監生們看向寧淵的眼神全都變了,有人羨慕,有人嫉妒,至於寧湘,氣得額頭上滿是青筋,一口牙都要被咬碎了。
為什麼,明明應該得到高郁青睞的人是我,為什麼會輪到那個賤種!
高郁直到離開時,臉上都一直帶著笑,甚至還邀了學監的教書先生晚上陪他一起喝酒,先生受寵若驚,立刻應了,好不忘朝學生們宣佈今日提前下學。
見先生送了高郁出門,一群監生立刻湧上來將寧淵團團圍住,恭喜客套之聲不絕於耳,寧淵與眾人一一打過哈哈,忽然聽見一聲巨大的「匡當」,人群也立刻安靜了,大夥齊刷刷扭頭去看,見到寧湘踢翻了自己的桌子,已經氣沖沖從後門出了院子。
寧淵並不喜歡被那麼多人恭維著,應付了一圈之後,人也疲累不少,他收拾東西出了學監,將背包交給周石,便上了馬車。周石坐在車前,揮了一把馬鞭,馬兒便輕快地邁開步子篤篤篤地朝前走。
「少爺,我剛才聽那些離開的公子們議論過學監裡的事了,少爺得了高大人的喜歡,回去告訴唐姨娘,姨娘肯定也會跟著高興的。」周石邊趕車邊道。
寧淵嗯了一聲,坐在車裡閉目養神沒多言。
周石知曉寧淵是累了在修習,便也不說話了,誰知馬車走出還沒多遠,他卻聽見寧淵在背後朝他喚道:「停車。」
周石立刻拉住馬韁,回頭見寧湘已經撩開車簾跳下了馬車,不禁開口問:「少爺有什麼事嗎?」
「馬車的聲音有些不對勁,方才有別人靠近過這輛馬車嗎?」寧淵繞著馬車走了一圈,似乎在細細驗看著什麼。
「並沒有啊。」周石抓了抓後腦,忽然表情一變,像想起了什麼,「是了,方才有幾個流浪漢不知道發什麼瘋忽然朝我扔石頭,我便追過去教訓了他們一陣,再回來時看到寧湘少爺在馬車邊,我還以為他有什麼事情,可他一看到我就立刻走了。」
「寧湘?」寧淵眉頭皺起,目光忽然頓在馬車側面的大輪轂上,蹲下身去。
周石也順著寧淵的目光看向輪轂,頓時他像是發現了什麼,臉色先一白,然後再一紅,懊惱地向寧淵低下頭,「少爺,這都是我的失職,你罰我吧。」
「罰你做什麼,你只有一個人,既然有人存了心要算計我,你也應付不過來。」寧淵手指輕撫著輪轂上固定木栓的地方,一輛馬車的輪轂需要有六個木栓固定住,才能保證馬車的順暢運行,而這輛馬車上,那些用來固定輪轂的木栓,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全部拔走了,若是寧淵繼續坐著這樣的馬車,恐怕走不了多遠,整台車都會垮掉,如果馬車速度再快些,瞬間垮塌的馬車肯定會將坐在車裡的寧淵甩出去,若是寧淵沒有武功的話,缺胳膊斷腿那是少不了了。
看來寧湘當真是黔驢技窮,這等下作的伎倆都用得出來。寧淵冷笑一聲,朝周石問道:「寧萍兒那邊,最近的動靜如何?」
「同少爺安排的一樣。」周石道:「祠堂那地方本來人就少,魯公子已經輕車熟路了,來來往往,都不曾驚動什麼人。」
「這個蠢貨,便也只是色膽包天而已,溫肅候府至今安安靜靜,想來魯平或許根本就沒動過要向溫肅候攤牌的念頭,真是白白浪費我的指望,既然他不想娶寧萍兒,我這冰雪聰明的萍兒妹妹,也不能白白給他糟蹋不是?」寧淵將雙手攏進袖子裡,思慮片刻,「罷了,既然寧湘今日送了我一份這麼大的禮,我便回他一份更大的禮,省得別人議論我不夠客氣。」
寧湘回到自己所居的松潤堂後,便一直在等著外邊傳回來的動靜,他就不信了,他拆掉寧淵馬車上固定輪轂的木栓,寧淵那個賤種還能安安穩穩地坐車回來不成,今日他讓自己在學監這般丟臉,那自己也要讓他在大街上摔個狗吃屎,讓他在全江州的人面前好好丟一回臉!
很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廝就回來了,可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少爺,事情沒成!」
「什麼?」寧湘一愣,「怎麼可能沒成,難不成那傢伙沒坐那車?」
「是啊少爺。」小廝點點頭,「三少爺是走路回來的。」
「可惡,居然被他躲過去了!」寧湘重重一拳捶在紅木桌上,對那小廝揮揮手,「罷了,你下去吧,順便告訴小廚房,把晚飯送過來。」
用過晚飯後,寧湘那一肚子氣還未消,進浴房胡亂洗個澡後便早早睡下了,哪只他還沒睡多久,便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他身邊貼身服侍的大丫頭走了進來,說寧倩兒來了,有事要找他。
對於寧倩兒這個妹妹,縱使是親兄妹,寧湘與她的來往卻不多,因為上邊還有一個風頭更勝的寧萍兒,每次寧倩兒到寧湘的住處來,便只有一件事,就是替柳氏傳話,因此這次寧湘也以為是柳氏有事情吩咐,忙穿好衣服出了臥房。
外邊的大廳裡,寧倩兒拎著一個食盒俏生生地站在那裡,看見寧湘出來,她急忙一福身,「哥哥。」
「你這麼晚過來,可是娘有什麼事情交代?」寧湘也不與寧倩兒客套,直接問道。
寧倩兒點點頭,亮了亮手裡的食盒,「萍兒姐姐已經在祠堂裡待了好些天了,娘說擔心姐姐沒什麼東西吃,特地備了些點心,我便想讓哥哥陪我一通送過去。」
「這種小事不是你去就可以了。」寧湘皺起眉頭,「況且我一個堂堂男兒,去給女子送點心,即便是我的妹妹,傳出去也會惹人笑話。」
誰知寧倩兒卻露出一抹苦笑,「哥哥你有所不知,正是妹妹去不得,才想著讓哥哥你去送呢。」寧倩兒道:「上回我給姐姐送過一次,哪只因為飯菜有些涼了,姐姐不光不吃,還責備妹妹我是故意送冷飯菜給她吃,妹妹雖然知道姐姐是關在祠堂裡心情不好,可還是覺得好委屈。」說完,寧倩兒還裝作抹了抹眼淚。
「瞧你說的。」看見寧倩兒居然在抹淚,寧湘表情不禁柔和下來,「難不成如果是我送過去的,她脾氣就能變好不成。」
「那是自然。」寧倩兒立刻道:「你是我們大哥,姐姐向來敬重你,如果哥哥送過去,姐姐她不光不會鬧脾氣,還會乖乖把東西吃完,免得如果是妹妹去送,姐姐又一生氣把吃的東西全部打翻,那不是都給浪費了。」
「原來是這樣麼。」寧湘撫著下巴,輕輕點了點頭,「你說的也在理,寧萍兒這丫頭性子向來就很烈,便也只有我這個兄長能制住她,你還是太柔了。」說罷,他接過寧倩兒手裡的食盒,「既然如此,我就陪你走一趟好了。」
寧倩兒立刻甜甜應聲,二人也沒有帶下人,便一前一後出了松潤堂,直往祠堂方向走,天色已經很晚了,整個寧府裡靜悄悄的,到了祠堂後,寧湘見裡邊漆黑一片,回頭沖寧倩兒道:「這個時候送東西來,萍兒應該都睡了吧,要不咱們先回去,明天再送來好了。」
「沒呢,上回我也是這個時辰來的,只是嬤嬤們歇下了,姐姐應當還沒睡。」說罷,寧倩兒便領著寧湘進了祠堂的院落,指著一處偏堂道:「姐姐就在那件屋子裡。」
寧湘點點頭,抬步朝那間偏堂走去,偏堂的門卻沒有關嚴,只是虛掩著,露出了一條二指來寬的縫隙,黑暗中隱隱有一陣壓抑著的喘息聲不斷從屋子裡傳出來。
寧湘站在門口,聽見這聲音,他還以為是寧萍兒做了噩夢,正想著自己的妹妹被整天關在這不見天日的祠堂裡,日子肯定很難過,正要伸手推開門,雙眼卻被屋子裡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晃了一下。
怎麼回事,什麼東西那麼白。寧湘收回推門的手,疑惑地透過縫隙朝屋子裡看去,屋子裡很黑,只有些微月光,他眼睛適應了一會才看清,可剛一看清屋子裡的情形,他瞳孔便猛地一縮,腦子裡轟一聲便炸開了。
屋子裡,他自小便冰雪聰明的萍兒妹妹,正渾身赤裸的被一個圓滾滾的男人壓在剩下逞著獸慾,那胖子拚命抖著腰,還不忘用一隻手摀住寧萍兒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而寧湘方才見到的白花花的東西,正是那胖子兩瓣渾圓的屁股。
「混蛋!」寧湘當即低吼一聲,一腳便把門踹開了,衝進去抓住那胖子的後頸將人提起來,接著也不看是誰,辟裡啪啦便是幾個巴掌揮在胖子臉上。
寧湘練武,下手怎麼可能會輕,幾個巴掌下去,胖子兩邊的臉頰便紫得發亮,疼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用力將胖子摔到一邊,又去看已經被嚇得坐起來的寧萍兒,這一看更是讓他血沖腦門心,寧萍兒身上佈滿了歡好帶來的紅痕,披頭散髮的模樣好像瘋婆子一般,看到寧湘進來了,她也不說話,只胡亂抓起一件衣服摀住胸口,癱坐在那裡瑟瑟發抖。
寧湘只以為寧萍兒被嚇傻了,頓時心裡又急又痛,將那玷污了妹妹的禽獸抓起來又是一通老拳,寧倩兒也在此時走了進來,屋裡的情形讓她發出一聲尖叫,不過她立刻就表情驚恐地摀住自己的嘴巴,看寧湘還在胖揍著那登徒子,立刻走上去拽住了寧湘的胳膊。
「你攔著我做什麼!」寧湘已經揍紅了眼,衝著寧倩兒低吼道。
「哥哥你冷靜一些!」寧倩兒焦急地說:「你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是要引得其他人都過來看嗎,到時候姐姐的名節是要還是不要!?」
寧湘一愣,立刻明白過來,寧倩兒說得沒錯,他弄出這般大的動靜,若是引得那些教引嬤嬤來見到這一幕,寧萍兒這輩子就毀了!名節倒是其次,在祖宗祠堂裡行這等苟且之事,即便是被強迫,也是對老祖宗的大不敬,一條白綾賜給寧萍兒都是輕的!
」那……那……」寧湘也有些慌了神,此時當然要以保住寧萍兒為先,「那現在應該怎麼做?」
「先把這登徒子弄出去再說,絕對不能被人發現。」寧倩兒說罷便出了偏堂,片刻之後,不知從哪裡拿來了一個大麻袋,寧湘立刻心領神會,將已經暈過去的胖子塞進那麻袋裡,然後費力地扛了起來,見屋子外邊還是靜悄悄的,想來也沒有驚動別人,便迅速朝祠堂外邊走去。
寧倩兒多看了坐在那裡六神無主的寧萍兒幾眼,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也跟在寧湘後邊離開了。
他們一路躲著人,最後找了個藉口打發走後門看門的下人,從後門出了寧府,又拐進街邊一條無人的小巷,到了這裡,寧湘才一抖麻袋,將那赤條條的胖子掀了出來。
胖子狗吃屎般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似乎想要站起來逃走,寧湘哪裡肯輕易放過他,又是狠狠一腳踢在胖子的屁股上,胖子一聲慘叫,倒在那裡「哎喲」個不停。
「是你?魯平?!」到這時,寧湘才總算看清了胖子的嘴臉。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公子饒命!」魯平早就被寧湘這連番的踢打給嚇怕了,哪裡還有往日那股紈袴的派頭,他趴在寧湘腳邊,抱住寧湘的小腿不斷討饒。
為了保住寧萍兒,寧湘原本是準備殺掉這傢伙的,可如今看清他的身份之後,寧湘不免猶豫起來,日後若是被溫肅候知道自己的兒子死在了寧家少爺手裡,還不得和寧家魚死網破。
可若是這般輕易放過了玷污自己妹妹的傢伙,他又怎麼甘心!
「哥哥,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傢伙。」寧倩兒在旁邊問道。
「他是溫肅候的兒子。」寧湘以為寧倩兒不知道,壓著聲音說:「該死的,父親不是已經將寧淵那個賤種的妹妹許給他做老婆了嗎,為何這禽獸會來玷污萍兒,他一個外人又是怎麼進到我寧家祠堂裡去的!」
「公子饒命,我,我和萍兒小姐兩情相悅,是萍兒小姐讓人領著我前來的。」
「呸!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妹妹怎麼可能會與你兩情相悅!」寧湘狠狠將一口唾沫吐在魯平臉上。
「是真的,是真的,真的是萍兒小姐讓人來領著我去祠堂相會的,不然,不然我哪裡有機會進出寧府啊!」魯平說著說著,竟哭了出來。
「哥哥,這傢伙說得有鼻子有眼,難道真的是萍兒姐姐她……」寧倩兒半掩住嘴。
「你糊塗了不成,你姐姐怎麼可能看上這樣的混賬!」寧湘喘了幾口粗氣,「定是這傢伙滿口胡言,在污衊你姐姐!」
」可是……可是我聽說在春宴上,姐姐出了那樣的事情,許多大家族表面不說,背地裡可都在恥笑姐姐呢。」寧倩兒怯生生道:」溫肅候怎麼說也算是個拿得上檯面的貴族,姐姐或許是擔心自己的前程,行差踏錯一步也是有可能的……」
寧湘一愣,忽然覺得寧倩兒說的也有道理。
柳氏一直給寧萍兒灌輸的思想,便是她將來一定要嫁得一個富貴人家,這樣對柳氏,對寧湘的前程來說都有好處,只是經過這次春宴的事,大家表面上不說,私底下卻都明白,寧萍兒也許不會有什麼好人家願意娶了,溫肅候府畢竟富貴,所以寧萍兒若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主動去貼上這魯平,想來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我也不願意懷疑姐姐,可是聽著傢伙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祠堂與姐姐做……那樣的事了。」寧倩兒繼續在旁邊煽風點火,「為何姐姐不吵也不叫,就這般輕易被這登徒子將便宜佔去了呢?」
是啊,寧湘也明白過來,祠堂那地方住著教引嬤嬤,若寧萍兒是被強迫的,大叫幾聲肯定能引得教引嬤嬤前來,而且如果沒人引路,魯平這蠢貨能堂而皇之地進出寧家大宅?寧湘當然不會知道在最開始的時候教引嬤嬤們都被寧倩兒買通走開了,將所有的事串聯在一起一想,只當寧萍兒與魯平果真是有一腿。
「這個蠢貨,難不成她不知道魯平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寧湘一聲怒罵,在春宴上出了那樣的醜,還不知檢點,竟然能做出與人私通如此喪德敗婦的事情,若是被娘知道了,還不給氣暈過去!
「哥哥,你可一定要救救姐姐。」寧倩兒眨眨眼睛,眼淚忽然間吧嗒地流了下來,「想來姐姐只是一時糊塗,好在這事只是我們發現的,咱們千萬不能走漏了風聲,否則姐姐便沒有活路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寧湘狠狠地一拳打在旁邊的石牆上,「今天的事,只能你知我知,不然別說寧萍兒的命,還未出嫁就與人苟且,我們寧府丟不起這個臉,如果被老夫人知道了,只怕連娘,還有你我,都會受到牽連。」
說完,他又看向正趴在地上不斷哼唧的魯平,「可是這個混賬怎麼辦,難不成真要這樣放過他?」
「自然不能輕易放過他。」寧倩兒擦乾眼角的淚珠,對寧湘耳語幾句,寧湘聽後皺起眉頭,低聲道:「若是這麼做,如果被溫肅候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沒有憑據,溫肅候能將我們怎麼樣。」寧倩兒道:「而且如果不這麼做,要是魯平回去之後忽然對溫肅候說要迎娶姐姐,那麼他與姐姐的苟且之事便一定會敗露,到那時候姐姐不光名聲全毀,便也只有嫁給這魯平一條路了,哥哥,咱們不能把姐姐往火坑裡推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寧湘思慮一番後,暗暗點頭,然後衝著魯平怒喝道:「今日便暫且放過你,可你這傢伙給我記住了,如果你敢在外邊胡亂嚼舌根,侮辱我妹妹的名節,我便對你不客氣,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我什麼都不會說!」魯平被寧湘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徹底嚇怕了,絲毫沒聽到寧湘與寧倩兒談話的內容,見他居然肯放過自己,忙哆哆嗦嗦地起身,想往巷子外邊跑,可還沒跑出巷子,便感覺自己的後頸被一個大力擊中,他白眼一翻,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魯平再醒來時,是被凍醒的。
他好事辦到一半,就被寧湘給拎了出來,如今身上赤裸,春夜寒涼,自然冷得他直打哆嗦。他坐起來朝四周看了看,見四周無人,寧湘與寧萍兒應當是離開了,才摸了摸自己仍有些吃痛的後頸,坐在地上怒罵道:「該死的,居然敢這般對待小爺我,小爺上你妹妹那是你妹妹的福氣,還裝什麼大家閨秀呢!」
罵完這一整句,他心裡才像是好受了些,扶著牆站起來,跌跌撞撞朝外走,也就在這時候,迎面卻走過來幾個衣衫襤褸,渾身發臭的乞丐。
「臭要飯的,別擋小爺的路,快些起開!」魯平瞪著那幾個乞丐,等著他們給自己讓路。
結果那幾個乞丐不光動也不動,其中一個高壯些的還吊著眼睛,十分有江湖味地笑了一句,「你在跟老子說話?」
魯平心裡咯登一下,料想自己是碰上混混了,便沒再出聲,扶著牆壁打算繞開這幾人朝前走,不料餘下的三個乞丐卻成環形包圍過來,攔住了魯平的去路。
「你,你們要幹什麼!」魯平心裡有些發毛,這幾個傢伙一看便不是什麼好鳥,這樣深的夜裡,街上又沒有別人,他不禁害怕起來。
「小子,剛才不還在跟爺爺我發橫嗎,現在怎麼又變成這副鳥樣了!」領頭的那乞丐拍了拍魯平的臉。
「大哥,這小子什麼都不穿都敢上街,不會是瘋子吧。」旁邊的矮個子不斷對著他嘿嘿笑,忽然伸手抓了一把魯平的下體,「胖歸胖,卻是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咱們幾個可好些天都沒洩火了,如今可漲著呢,不如讓著傢伙給咱們洩瀉火?」
領頭的高個聽了這話,忽然間也沖魯平露出淫邪的笑容,魯平看得一怔,因為那笑容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你……你們要做什麼,小爺……小爺我可是溫肅候府的公子,你們……」魯平慌張地叫起來,就要衝出去,可雙拳難敵四手,那幾個乞丐整天在外面摸爬滾打慣了,力氣也不小,輕輕鬆鬆便將魯平絆倒,然後四個人分別扯著魯平的四肢,將他整個人吊了起來。
魯平的慘叫剎那間便隨著夜風傳遍了整條無人的街道。
此時,寧家祠堂內,寧湘與寧倩兒已經回返,寧萍兒也穿好了衣服,坐在草蓆上不斷抽泣。
「既然你沒有和那魯平媾和,那你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反抗?任由他胡來也不叫人來?」寧湘氣憤地說著。
寧萍兒哭道:「我當時已經嚇壞了,哪裡顧得了別的!」她並不敢說出她在行宮裡就已經給了魯平的事,不然如果別人問起她一個女兒家為何要莫名其妙跑到那水榭閣樓裡與魯平私會,她該如何回答?不正是坐實了她和魯平早就有一腿的罪名嗎?她可不敢把司空旭說出來,一個女兒家因為男人相約赴會本就是十分不檢點的事了,丟的只會是她自己的臉,而且她多少也猜到自己是被人陷害,若是拉司空旭下水反而會得罪一個皇子。
事實上,魯平出現在祠堂時寧萍兒沒有太過掙扎,也是她已經知道自己並非完璧之身,破罐子破摔了
寧湘恨聲道:「無論如何,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魯平告訴我是你派人將他帶入府中的,不然他一個外人,哪裡能摸到別人家的祠堂裡。」
「是寧淵那個賤種,一定是他!」寧萍兒止了哭,「除了他,這個家裡沒人會這樣來害我!」
「可是,咱們沒有證據啊。」寧倩兒在旁邊道:「而且這件事如果鬧起來,姐姐你的事情便會鬧得人盡皆知,到那個時候,受害最大的也只會是姐姐你了。」
「倩兒說的有道理,這件事咱們沒有憑據,就算有,也說不得。」寧湘冷哼一聲。
寧萍兒半張開嘴,「就只能這樣含糊過去了嗎?放過那些陷害我的人?」
「不含糊過去還能怎樣?難不成你現在就去父親面前說,說寧淵那賤種害你失了身子,我倒要看看,父親是先處置那個賤種,還是先處置你這個敗壞門風的女兒!」寧湘看著寧萍兒被自己吼到失神的臉,忽然也有些不忍,於是放緩了語氣,「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秋後算賬,咱們有的是機會,我已經替你處置了魯平那個傢伙,至於寧淵,等我找到了機會,也要一併收拾掉!」
幾日後的正午,沈氏在福壽堂擺了一桌家宴,而宴會的主角卻是寧淵。
沈氏原本是接了請帖,去參加曹都督母親廖老太君的壽宴,怎料和廖太君閒話家常的時候,對方開口閉口全是讚歎沈氏有個好孫子,聽得沈氏一頭霧水,待她仔細一詢問,才得知了寧淵已經被大學士高郁提前點名為弟子的事。
作為前刑部尚書的女兒,沈氏自然知曉高郁的來頭,一聽寧淵居然要被高郁收為弟子,她當下是不相信的,可隨著向她恭維的人越來越多,她才發現,這事似乎已經在達官貴人們中間傳遍了,她雖覺得大漲了臉面,可心底好奇之心也很重,於是宴會還沒結束,她便匆匆回到寧府,找到寧淵一通詢問,得到準確的答覆後,當即便笑得合不攏嘴。被高郁點為弟子,那十有八九就是三年後的解元了,直言這是家門之喜,要在江州城廣發請柬,大辦一場宴席才好。
寧淵卻急忙將沈氏阻了,他的理由很簡單,高郁只是交給了他一個信物,並未真正收他為徒,如果因為這個而大操大辦,免不了會被人私底下議論狂妄,丟臉不說,多少還會有損高郁的名聲,即便真的要辦,也要等他真正拜師之後,才能顯得名正言順,而他自己一直壓著這件事沒告訴長輩也是出於這方面考慮。
沈氏原本想責備寧淵太過謹慎了,不過聽了他的解釋後,只覺得這孩子不驕不躁,十分謙遜有禮,怪不得能得到大學士高郁的青睞,但喜事終究是喜事,即便不大操大辦,家裡自己人樂一樂總是應該的,因此便匆匆置了一桌家宴,只當給寧淵慶賀。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一向被冷落在湘蓮院裡,從不參加任何內外筵席的唐氏,也被沈氏派人請了出來。
整場家宴熱鬧紛紛,沈氏坐在主位上,還特地安排寧淵在她左下首坐著,將寧如海都給擠到了右下首,寧如海的臉色卻有些僵,倒不是因為自己的位置被寧淵佔了,畢竟那是沈氏的意思,他不好反駁,而是因為唐氏就正巧坐在他對面。
仔細想來,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唐氏了,更別提同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寧如海表面上裝作不動如山,還陪著紅光滿面的沈氏笑,卻總不由得斜著眼睛悄悄打量唐氏,跟從前相比,唐氏顯然老了許多,可那溫婉的氣質卻一點沒變,見她小心翼翼的將一塊去了刺的魚肉拌進飯裡,再喂給身邊的寧馨兒,寧如海的目光又落到寧馨兒臉上,可他表情徒然一僵,又迅速扭過了頭,眼裡滑過一絲怒色。
寧淵自然看到了這一幕,可他只當沒看見。
整場筵席,唯一全程黑臉的便只有寧湘一人了,別人在恭賀寧淵的時候,他便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那天自己所受到的屈辱,想著今天這番待遇本該是他的,看向寧淵的眼神裡也就越發恨之入骨,尤其當沈氏告誡他要多用功,多以寧淵為榜樣時,那話簡直像剜心的刀子一樣往心裡戳,險些氣得他暈過去,甚至於只匆匆用完了一碗飯,便藉口身子不適離了席。
筵席結束後,寧淵打算先送唐氏和寧馨兒回湘蓮院,背後蒙著面紗的寧沫卻走了過來,他彎腰捏了捏寧馨兒的臉,對唐氏笑道:「唐姨娘,我很喜歡馨兒妹妹呢,不如讓我帶著她去後花園裡逛逛可好。」
「自然沒什麼不可以的。」唐氏低頭對寧馨兒道:「丫頭,記得要聽茉兒姐姐的話。」
「娘,那便由白檀先送你回去吧,我去陪著馨兒,等會再親自送她回湘蓮院。」寧淵看了身後的白檀一眼,白檀一福身,便領著唐氏走了。
寧淵轉過身,與寧沫對視一眼,二人一人牽著寧馨兒的一隻手,慢悠悠直朝後院的花園行去。
花園中有一方清雅的涼亭,到了亭子裡,一直跟著寧淵的白梅便會意地接過寧馨兒的手,「馨兒小姐,你看那邊的桃花都開了,我們去摘花玩好不好。」
寧馨兒天真爛漫,最喜歡花,立刻便跟著白梅去了,寧沫也不忘對身後的丫鬟水秀道:「你也去吧,看好馨兒小姐。」
見水秀也跟著離開,涼亭裡再無別人,寧沫便輕撫著裙襬上的細紗,裝作不經意般對寧淵道:「三弟聽說了嗎,那溫肅候府家的公子,被人給廢了。」
「哦?」寧淵假裝驚訝地揚起眉毛,「什麼時候的事情?」
「便是前幾日,就在離咱們寧府不遠的地方,聽說是幾個乞丐做的,說他先是被那幾個乞丐強暴輪姦了一番,然後那東西又被人踹了幾腳,腫得像個葫蘆似的,眼看是不中用了。」
「有這等事?」寧淵半掩住嘴,「那抓到犯人了嗎?」
寧沫輕聲一笑,「三弟可真會說笑,乞丐滿街都是,今天來,明天走,怎麼抓?溫肅候再有本事,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可憐這家裡唯一的男丁,是給他生不出孫子來了。」
「溫肅候聞此噩耗,一定痛不欲生。」寧淵嘆息著搖了搖頭,「只怕那魯公子,是娶不了親了吧。」
「可不是麼,魯公子在大街上出了這檔子事,早就在老百姓中傳開了,他若是再娶親,不是自己打臉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太監娶媳婦——下邊沒戲啊。」寧沫彎起眼角看著寧淵,「現如今,溫肅候府的退婚書,應當已經送進父親的書房了吧,馨兒妹妹估計是嫁不出去了。」
「真是造孽,魯公子年紀輕輕,卻遭如此橫禍,真不知是什麼禽獸竟然下這樣的毒手。」寧淵輕撫著胸口,滿臉是哀嘆的表情,寧沫卻先忍不住了,噗嗤一笑,聲音瞬間由女變男,朗聲道:「弟弟若是改行去說書定然也是一把好手,我尚演不下去了,你還能如此活靈活現,好像當真對那魯平有多惋惜似的。」
「能不惋惜嗎,斷子絕孫,又找不到凶手是誰,若換成我是溫肅候,非給氣病了不可。」寧淵也跟著笑,「寧湘也總算做了一件正事。」
寧沫搖頭,「瞧你那義正詞嚴的模樣,好似出主意,讓寧倩兒竄唆寧湘廢了魯平的人不是你一樣。」
「我若是不這麼做,難道留著那魯平來糟蹋馨兒嗎。」寧淵笑了一聲,「倒是二哥你,竟然連寧倩兒都能收攏,當真讓弟弟訝異。」
「這有什麼好訝異的,不過是利聚而來,利盡而散,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一個自小便受姐姐欺凌的妹妹呢。」寧沫頓了頓,「只是這麼快便把寧萍兒的事情挑出來,他們肯定也能想到這事與你脫不了關係,你有應對之策嗎。」
「他們視我為眼中釘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了,沒有憑證,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而且事到如今,他們首先要頭疼的是怎樣幫寧萍兒瞞著,而不是來找我的晦氣。」寧淵壓低了聲音,「不過寧倩兒那邊你還是要小心,她想要的不過是寧萍兒倒台,然後自己取而代之,說不定會故意將寧萍兒已被破身的事抖出去。」
「這個你大可以放心,她不敢,除非她有萬全的把握,完全不讓人懷疑到她身上,寧倩兒這個人看著不聲不響,其實心思縝密著呢,不過我瞧她是真恨她的姐姐,只要你能真正收拾掉寧萍兒,她很樂意順手在後邊推上一把,解恨又不用自己擔關係。」說到這裡,寧沫頓了頓,「只是我不懂,直接將寧萍兒的事捅破了不好嗎,為何還要讓他們繼續藏著。」
「現在還不是好時機。」寧淵道:「而且上次在你說了讓我小心大夫人之後,我也要堤防大夫人會不會藉著寧萍兒的事情生事,這件事我並非做得絲毫不留痕跡,寧萍兒如果為自己喊冤,大夫人再有心要順藤摸瓜的話,還是有可能查到我身上的,到那時反而不妙了。」
「你的意思是……」
「你看過漁夫捕魚嗎,都是網子撒下去越久,最後捕上來的魚才最多。」寧淵緩緩說:「現在只不過是要等一個最好的收網時機而已。」
這一等,便是個把月。
一個多月來,寧淵的日子過得很愜意,最關鍵的原因還是跳樑小丑們很安靜,沒有再興風作浪,並不是那些人願意消停,而是如寧淵所料的那樣,寧湘忙著幫寧萍兒摀住秘密,而柳氏,也因為沈氏的六十大壽日益臨近而變得無比忙碌,自打被奪了管家之權後,柳氏心心唸唸的便是什麼時候能再把權利拿回來,討好沈氏自然是她的必行之策之一,是以都分不出心思來尋寧淵的晦氣。

自從呼延元宸打著為寧淵調理內功的幌子登堂入室後,便十分自來熟地好像把寧淵的居所當成了他家的後院,寧淵內功已經全部調理好了他也沒離開,反而隔三差五來得勤謹得很,理由也千變萬化,剛開始說寧淵這裡有趣的江湖本子很多,他看來這些稀奇古怪的江湖誌異,後來又說白氏姐妹的廚藝不錯,蒸出來的饅頭很和他的胃口,等吃喝玩樂的理由都用光了,他最後說寧淵內功有了,武功招式卻不到家,於是自告奮勇當起了師父,順便還拉了周石同白氏姐妹一起練,直言自保的能力對丫鬟也很重要,這樣在遇到一些突發事態的時候,丫鬟們不光不會變成累贅,還能暴起發難,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呼延元宸自以為理直氣壯的理由,在寧淵看來純屬沒事找事,他和這位夏國皇子一點不熟吧,難不成夏朝人的性格都是這般完全不講客氣,不顧主人家情緒的?之前他一直忍著,心想這位皇子殿下應當只是一時圖新鮮,等厭煩了自己這裡也就清淨了,哪只一個多月過去,呼延元宸不光沒厭煩,反而變本加厲,幾乎天天晚上來報導,有時甚至還會在他這裡磨蹭一夜,等到天快亮了才離開,無怪乎寧淵會不耐煩。
「白檀白梅,去準備宵夜,記住,只用準備四份就好!」寧淵回頭又瞪了呼延元宸一眼,踢開房門進了屋子。
白氏姐妹向呼延元宸歉意地福身一禮,匆匆退去了,周石無奈地走到呼延元宸身邊,「大哥你別往心裡去,少爺也許只是情緒不好,沒有生你的氣。」同寧淵不同,在見識過呼延元宸高超的武功後,一向對練武頗有興致的周石便對他充滿了崇拜之情,私底下的稱呼也變成了「大哥」。
「寧公子,我知道最近這段日子是唐突了,不過你總該容我進去為自己說兩句話,可好?」呼延元宸站在門外等了等,片刻之後,腳步聲才在另一邊響起,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寧淵已經換了一身素袍子,束好的頭髮披散下來,就這麼抱著手靠在門框旁,「我是真的很疑惑,殿下晚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還是說你看上我這的什麼東西了,那殿下不妨開口,我送給你又如何。」
「我沒有看上你這什麼東西。」呼延元宸有些尷尬
「既然沒有看上東西,難不成你看上的是人?」寧淵眼珠子一轉,「那可不成,白檀白梅如今是我的左膀右臂,而且估計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娶一個婢女回去,這沒戲。」
呼延元宸哭笑不得,「寧公子,你越說越離譜了,都不是那樣。」
「好吧,我不說了,那你來說。」寧淵聳了聳肩,索性閉嘴。
呼延元宸正要開口,卻忽然間表情一凝,對寧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寧淵不明所以,呼延元宸卻在這時伸手攬住了他的腰,然後如同在水榭閣樓那日那樣,身子一輕,帶著寧淵躍上了屋頂,趴在瓦片上。
寧淵不是莽撞之人,呼延元宸忽然做出這番動作,他也知道應當是出了什麼事情,便識趣地沒出聲。竹宣堂位置偏僻,離寧府的後門也很近,因此剛趴上屋頂,寧淵就看見了一高一矮兩個裹在黑斗篷裡的身影,從後門悄悄出了寧府。
「寧湘和寧萍兒?」寧淵對他們倆太熟悉了,即便裹著斗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兩人的身份,「這大半夜的,他們跑出去做什麼。」
「原來是認識的人嗎。」呼延元宸卻像是鬆了一口氣,「我聽見外邊有腳步聲,還以為是陌生人。」
「這裡是寧府,就算有腳步聲自然也是寧府的人,你這般一驚一乍地作甚。」寧淵莫名其妙看著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表情一僵,頓了頓,才像是無可奈何般搖了搖頭,「罷了,這事我原是不想告訴你的,現在想想你還是知道,自己有些防備的好。」
接著,他對著寧淵好奇的表情,鄭重道:「寧公子,你可知有人在監視你?」
「監視我?」寧淵眼神沉了下去,「你怎麼知道有人在監視我?」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呼延元宸實誠道:「那日我便發現有人蹲在寧府的外牆上向內窺視,而且窺視的正是你這處院子的方向。」
「後來呢?」
「那人見我發現他之後,轉身便逃,我原本想抓住他的,只是不料他武功是在太爛,竟連我一招都擋不住,所以……」
「死了嗎。」寧淵瞭然道:「也許只是個偷兒罷了。」
「不對,若是偷兒,身上多少會有財物,那人身上不光什麼都沒有,衣裳的材質也很好,應當是某些人的僕從侍衛之類,所以我便懷疑,寧公子你應當是被什麼人給盯上了。」呼延元宸說完了這句,看寧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沒有再說。
能派人來監視自己的?寧淵思來想去,同自己有過節又能拿得出這份手筆的,便也只有司空旭一人了,想來是自己那番狐假虎威的套路的確將他鎮住了,他才會派人過來想探一探自己的虛實。
不過,寧淵仔細一想,即便有人在監視自己,可這又關他呼延元宸什麼事?
「我說皇子殿下。」寧淵緩緩道:「最近你總來我這裡,還找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難不成你真正的目的……是在幫我堤防那些窺探之人?」
呼延元宸也沒有否認,而是實誠地點頭。
「那什麼,我的安全,還用不著你來幫我掛心吧。」寧淵忽然覺得呼延元宸這番動作相當詭異,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他幹嘛要如此替自己著想。
「如果那些窺探之人存了歹念,只怕寧公子你會應付不過來,我若是在這裡,便要好些。」呼延元宸道:「實不相瞞,我從第一次見到寧公子開始,就覺得對你有一份奇特的熟悉感,可是又說不出來這份感覺來自何處,但我知道,我心底是不想看到寧公子你受到傷害的。」
這話在呼延元宸看來稀鬆平常,寧淵不自覺乾笑一聲,「殿下你一貫是這麼說話的嗎。」
「有什麼問題麼。」呼延元宸不明所以,「你們周朝不是有句話,『士為知己,兩肋插刀』,朋友若是有事,我又怎麼能置之不理。」
「是不能置之不理,但得有一個前提是『朋友』。」寧淵哭笑不得,「我記得我同殿下說過許多次了,咱們倆的關係還不到『朋友』那一步。」
「我記得我也同寧公子說過,讓你直接喚我呼延便可。」呼延元宸難得地同寧淵鬥起了嘴,「而且我也有些不解,若景逸能做寧公子你的朋友,為何我卻做不得,莫非寧公子你也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一樣,認為我是異族蠻夷,與我結交會壞了你的名聲?」
說這句話的時候,呼延元宸眉頭也跟著輕輕皺起,讓他那一對微微泛藍的眼睛帶上了一股凌厲的氣勢,寧淵被這股氣勢一戳,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半晌,才悻悻道:「這同名聲沒關係,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呼延皇子的高看,只是我這人素來便不願結交朋友,而且我還得糾正你一點,景逸也算不得我朋友,我與他,充其量不過是『認識』而已。」
說完,寧淵居然心虛地把目光挪開,不再與呼延元宸對視。
「為何不願。」哪只呼延元宸卻不依不撓。
「我想,殿下你應當沒有感受過,被自己信任的人從背後捅刀子的感覺吧。」寧淵淡淡道:「我感受過,當刀子捅過來的時候,你精神上的痛楚,要比身體上的痛楚強烈千百倍。」
見呼延元宸不說話,寧淵繼續道:「在我的意識裡,只有相互交心的人才能稱之為朋友,但這天底下最算不準的東西便是人心,與其往後讓自己承受背叛的痛苦,倒不如索性便不要與人交心,從源頭上,將那種痛楚扼殺掉,我這麼說,殿下可明白了。」說完,寧淵動了動身子,想找個安全的地方從屋頂上跳下去。
哪只呼延元宸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冷不丁說出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不明白那種感覺。」
寧淵一愣,回過頭看他。
「我在大夏,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姑娘,原本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就應當與她成親的。」呼延元宸緩緩說著,「可是後來,我阿娘去世,我被父皇送來了大周,還沒過多久,就聽到了她成親的消息,而且她嫁的還是我的皇兄。」
「什麼……」寧淵半張開嘴,他瞭解大夏的風俗,在大夏,一旦有男女訂了親,而女子卻在男子健在的情形下改嫁他人,這對男子來說堪稱奇恥大辱,因為夏國人素來尊重女性意願,婚嫁全憑女性自己做主,父母之命約束性不強,所以一個女子若是背棄與其訂婚之人而另嫁他人的話,所有人都會覺得那個留不住妻子的男子沒用,是懦夫,更是笑話。
「你喜歡你的未……我是說,你喜歡那名女子嗎?」寧淵問道。
「也許曾經喜歡過,畢竟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起,所以當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段日子非常難熬,每天在想著的就是一件事,她如果改嫁別人倒也罷了,為何會是自小便與我十分要好的皇兄呢。」呼延元宸笑了笑,「或許你會覺得我窩囊,但我確實連著好幾天都起不來床,還喝了許多酒。」
寧淵因為他完全能想像,被愛人所背叛就已經夠讓人難過的了,如果背叛者再搭進去一個親人,會多麼讓人絕望。
「那你現在……」
「沒什麼,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呼延元宸打斷寧淵的話,「其實沒過多久我就想明白了,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沒錯,同我這個要在別國做質子,身不由己的傢伙比起來,皇兄的確是個好良人。」
寧淵長久地沒說話,呼延元宸看了看寧淵的臉,道:「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什麼意思?」寧淵不解地問。
「這用你們大周的一句俗語來說,就叫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因為遭人背叛過,就要冷冰冰拒絕掉其他人的好意,甚至連朋友都不願意結交,這般小心翼翼,便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了。」
活著的意義?寧淵回味了一番這句話,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他如今活著的唯一意義,便是保護好自己的至親,然後向仇人報仇,至於其他所謂「意義」,他從來就不曾思考過。
呼延元宸翻了個身,仰躺在屋頂上,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上的星星,「我覺得你們大周有些話的確很有韻味,像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便一直這麼告誡自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沒了便罷了,可若是因為這樣,而推開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未免也太不值得,我想跟我比起來,寧公子應當更加懂得這些道理才對。」
「有沒有人跟你建議過一件事。」寧淵側著身子,右手撐著腦袋,「你這動不動就引經據典的嘴巴,同學監裡的老夫子可像極了,你若是不去當教書先生,實在是可惜。」
寧湘與寧萍兒出了寧府的後門,又順著路邊走了一段,上了一輛似乎是早就等在那裡的馬車。馬車外邊並沒有顯眼的標示,趕車的車伕卻高大健壯,手指骨節突出,一看便是個練家子,一路揚著馬鞭,將車趕到了一處富麗堂皇的酒樓,卻沒有在正門口停下,而是順著一邊的小巷子繞到了寥無人跡的後門。
後門邊上已經有個小二站在了那裡,寧萍兒剛下車,他便迎上去,「哎喲小姐您可來了,那位客官已經等了好一陣子啦。」說罷卻匆匆領著她往酒樓裡走,寧湘也想跟在後邊進去,卻遭車伕攔下了。
「我們主子想見的只有萍兒小姐。」那車伕硬邦邦道:「公子還是在外邊等著就好。」
寧湘一愣,這是讓他等在路邊上?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收到過這種待遇,剛想分辨幾句,可是一想到這車伕主子的身份,又悻悻閉了嘴,乖乖在旁邊站好。
寧萍兒跟著那名小二穿過了酒樓的大堂,順著中廳後方的木梯朝樓上走。她今天顯然是特地裝點過,一身桃粉色的豔麗紗裙,上邊還鑲嵌了珍珠做點綴,收拾也仔細挑選了一番,看上去華貴又不顯庸俗,加上她在祠堂裡被折騰了這麼久,瘦了一大圈,搭配上這身打扮,顯得整個人都十分的嬌弱可人。
小二一路將她帶到了酒樓的三樓,這裡全是一間間的雅間,也比樓下要清幽許多,隔著門偶爾還會聽見裡邊傳來男女的調笑聲,不禁讓寧萍兒的臉也跟著紅了紅。小二領著她在其中一間的門口停下,敲了敲門,聽見裡邊傳來一聲溫潤的「進來」,才動作小心地將門推開,對寧萍兒做了個「請」的手勢。
寧萍兒一直低著頭,臉頰已經燒得像火炭一樣,她走進房間,聽見自己身後的門又傳來被關上的聲音,她心跳不禁更劇烈了。
雅間裡淡淡飄著一股熏香的味道,寧萍兒按捺住小鹿般的心,悄悄將眼睛抬了抬,很快就看見了不遠處,男子衣衫潔白的下拜。
她嚥了口唾沫,又把目光緩緩往上挪,一路滑過男子修長的雙腿,精窄的腰身,寬闊的肩膀,黑亮的烏髮,那人背對著她站在窗前,可即便是光看著這身子出眾的背影,寧萍兒狂跳的心就險些讓她暈厥過去。
而此時,男子也恰如氣氛的轉過身,露出司空旭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沖寧萍兒點頭微笑,「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參,參見四殿下。」看見那張自己心心唸唸了許多個夜晚的容顏再次出現在眼前,寧萍兒居然連說話都起了磕巴,連屈膝福身也忘了。
「寧小姐今日打扮得頗為俏麗。」司空旭微笑了一下,比了比旁邊已經放上了酒菜的小桌,「小姐請坐。」
寧萍兒腳步虛浮地挪到桌邊坐下,兩隻手緊緊抓住袖擺,光是呼吸到呼延元宸身上傳來的淡淡氣息,她竟然有一種要暈厥過去的錯覺。
兩個月的祠堂酷刑,加上魯平的施暴,一度讓寧萍兒崩潰,可正如老話苦盡甘來一樣,她怎麼都想不到,從她思過期滿,從祠堂裡放出來的第二天,居然接到了司空旭的請柬!
起初她也懷疑過這是不是又是一場陰謀,可宴請的地方居然是江州最繁華的酒樓聚仙樓,那裡素來是個一擲千金的地方,尋常人壓根就去不起,而且請柬上也描了金,蓋了司空旭的印章,她自問寧淵做不出這種手筆,所以為了不錯失機會,也為了以防萬一,她將此事告訴了寧湘,並且讓寧湘陪她一起來。
方才站在雅間外邊的時候,她心裡已經有底了,來見她的十有八九一定是司空旭,可當她果真見到司空旭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寧萍兒又覺得後悔了,她不該來的,她料不到自己的身體居然能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司空旭起如此劇烈的反應,才聽他說了一句話,她整顆心都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
「寧小姐怎麼了,我瞧你似乎臉色不太好。」寧萍兒正在發呆的當兒,冷不丁額頭上傳來一陣溫潤的觸感,她渾身一震,發現司空旭已經走到了她身邊,正將白玉般的手放在她的前額上。
「沒……沒什麼!」寧萍兒猛地從凳子上彈起來,往後挪了兩步,司空旭錯愕的臉,她也覺得自己反應太過了些,嬌羞道:「只是……只是這屋子裡有些熱罷了,不妨事……」
「熱嗎?」司空旭先一愕然,不過很快又露出微笑,「許是香爐點得太大,這香有提神的功效,小姐聞不慣也是尋常。」說罷司空旭走到一邊燃著的香爐邊,將敞口的香爐蓋上蓋子,很快,屋子裡幽微的香氣便散盡了。
「多謝殿下。」寧萍兒僵著表情笑了一下,又回到桌邊坐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這桌上的菜十分精緻呢,比我家裡廚房做的要好上許多。」
「本殿因不知道寧小姐的胃口,便隨便點了幾樣,也不知小姐吃不吃得慣。」司空旭親手夾起一塊清蒸鱈魚,放進寧萍兒面前的小碟裡,「本殿在江州有一段日子了,唯獨覺得這聚賢樓的鱈魚做得最好,小姐大可品嚐一下。」
寧萍兒受寵若驚地趕緊接過來,司空旭這樣的美男子居然親手給她夾菜,她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不知,不知殿下相約小女前來,所為何事呢。」寧萍兒此刻卻沒有吃東西的心情,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望著司空旭,等著他的答覆。
司空旭笑了,還似有些窘迫般摸了摸鼻子,「不瞞小姐,其實春宴那日在大殿上,見小姐一舞驚鴻,司空某便對小姐一見傾心了,是以才想著約小姐前來一敘,還望小姐不要怪司空某唐突才好。」
見司空旭忽然對自己這樣說,就連自稱也從「本殿」變成了平易近人的「司空某」,寧萍兒先是一愣,然後便覺得一股瘙癢的感覺緩慢從心底散發出來,四殿下的意思,難道是喜歡自己嗎?
「殿下這樣說,小女,小女實在是愧不敢當。」寧萍兒想端起水來喝,可因為緊張手抖,居然抓了個空。
司空旭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心底冷笑一聲,表情卻依舊溫潤儒雅,「小姐不怪司空某便最好了,其實司空某還有一事有些好奇,望小姐能解惑一二。」
寧萍兒立刻道:「殿下請說。」
「關於貴府的三少爺。」司空旭整理了一番辭措,才道:「司空某聽到外邊有傳言,小姐你與貴府的三少爺不睦,此事可是真的。」
聽到司空旭忽然提起寧淵,寧萍兒神智恍然清醒了些,她是恨極了一直在家裡給自己吃癟的寧淵,但也對司空旭的意圖起了好奇,便試探著問:「殿下認識我三哥?」
「說不上認識,硬要說的話,過節倒是有一些。」司空旭也放淡了表情,「起初我不知道他便是小姐你的兄長,不過如今看在小姐的面子上,那些小過節,我便不去計較了。」
「他竟那般大膽,連殿下你都敢得罪!?」寧萍兒像找到了知音一般,迅速抬起頭來,「那傢伙實在是不值好歹,不過是個娼妓所聲的兒子,父親將他養在府裡也算是抬舉他了,偏偏他仗著一張伶牙俐齒四處抓尖賣乖,哄得老夫人將他當成寶貝,還處處給我和我哥哥寧湘難堪,我也想著,到底是一家人,受些委屈忍一忍便過去了,便沒有多同他計較,難道他如今卻變本加厲,都蹬鼻子上臉到殿下那裡去了嗎?」
「原來此人在家裡便是這幅德行。」司空旭故作驚訝,「小姐你真是委屈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在老夫人面前得臉,前些日子又被大學士高郁點為了弟子,風頭正盛,而我自小熟讀女兒經,平日裡只求安生,即便遭人欺凌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咽。」說到這裡,寧萍兒還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
司空旭急忙遞出一塊錦帕,「小姐莫哭,沒想到這廝居然如此可惡,若是有機會,司空某自然會為小姐出這口氣。」
寧萍兒立刻抬起頭,眼睛一亮,「殿下此言當真,除了老夫人,那傢伙在家裡便已盡失人心,殿下若要處置他儘管放心大膽去做,料想家裡也不會有人替他多說什麼。」
「那是自然,司空某既然答應了為小姐出氣,自然說到做到。」頓了頓,司空旭又道:「只是小姐你是否知道,你這位三哥可曾與什麼達官貴人有過往來?」
「達官貴人,就憑他?」寧萍兒一聲冷笑,但好像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反應不夠端莊,忙坐直了身子,「殿下放心,那傢伙出身擺在那裡,真正的達官貴人哪裡會與他往來,就不怕沾染上晦氣麼。」
司空旭眉頭一皺,「此話當真?」
寧萍兒愣了愣,被司空旭這麼看著,她忽然覺得自己說話好像不確定起來,「應當……是這樣吧,殿下您也知道,我與他不睦,他私底下的事情我又怎麼可能去關心。」
「原來是這樣。」司空旭點點頭。
第二天,寧沫身邊的水秀送了一疊酥餅到竹宣堂,寧淵輕車熟路地將最中間的那塊掰開,取出藏在裡邊的紙條,看完後,冷笑一聲,順手扔進一邊煮著茶的小炭爐裡燒掉。
白檀在這時捧了一疊淺綠色的紙進來,「少爺,你要的松針紙我已經買來了,按照吩咐,都是挑的最好的。」
寧淵伸手在紙面上摸了摸,見觸手光滑細膩,點點頭,道:「抄寫百孝書就是要這樣的紙才好,再配上紫金墨,可以長久擺在外邊而不用擔心發黃生黴。」
白檀也笑,「少爺這般有孝心,老夫人收到這份賀禮肯定十分歡喜。」
去年冬天,寧淵為了避開柳氏的設計,曾向嚴氏坦言想為老夫人準備一份《百孝書》作為賀禮,如今沈氏大壽臨近,這項準備自然也要提上日程,當然,這次壽宴寧淵還準備了一份給柳氏的回禮,不知道柳氏收到之後,會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沈氏六十大壽的日子在四月初二,不過按照大周的規矩,六十大壽是大日子,提前七天就要開始每天擺一桌「小宴」,也叫「禮宴」,專門準備給上門送禮之人吃的便飯,因為從七天之前開始,賀壽的壽禮就會被源源不斷送入寧府。以寧如海的爵位,江州無論是官員還是富賈,都要上門意思意思,更別說還有壽禮是千里迢迢從華京瀋家,也就是沈氏娘家送來的,這樣多的東西,放在做壽當天是妥妥收不完的,所以才要花上七天的功夫,慢慢收撿入庫,這樣等到壽宴當天,下人們才能騰出手來全力服侍賓客。
只是讓沈氏想不到的是,此次從華京而來的除了娘家送來的賀禮,竟然還有一位重量級的客人到了。
離壽宴還有三天的時候,寧府收到了昭儀郡主的賀禮和拜帖。
這位昭儀郡主來頭不小,她是長公主的女兒,當今皇上的表妹,由於當今聖上的登基之路極為血腥,皇兄皇弟皇叔死了個遍,身邊幾乎沒有了親戚,所以很自然的,對僅剩下來的最後一位父族親戚,也就是長公主這位姑媽極為厚待敬重,連帶著也十分疼愛昭儀郡主這位表妹。
而昭儀郡主與寧家也卻有幾分淵源,在寧如海年輕的時候,作為華京城中人人稱頌的青年俊傑,曾經俘虜了不少名門小姐的芳心,其中自然也包括昭儀郡主,兩人也的確來往過一段時日,不過後來因為長公主看出了寧國公府中的動盪,極力反對,他們這事情才沒成。後來寧如海北上江州,二人各自婚嫁,也算是斷了聯繫,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昭儀郡主卻突然送來了拜帖,著實嚇了沈氏一跳。
但人家身為皇族,位份尊貴,沈氏縱使心裡嘀咕,也沒有關門迎客的道理,於是老早就敲打了一番府中諸人多加警醒,自己更是換了一身衣裳,帶著寧如海親自到府門口迎接。
因為昭儀郡主是私自出行,所以行事低調,黃昏時分才乘著一輛不顯眼的馬車而來,車剛停穩,車內便伸出一隻戴有翡翠戒指的手掌,輕輕扶在一名嬤嬤伸出的胳膊上,然後一名打扮得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從上邊走了下來。
婦人看得出也是特意穿了便裝,但首飾顯然也精心挑選過,光是領扣處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璀璨紅寶石,就顯出了其身份不凡,步搖,耳環,項鏈也儘是做工精巧的珍品,看得沈氏身後的一眾姨娘都花了眼睛。
「老身參見郡主千歲。」沈氏帶頭拜了下去行了一禮,昭儀郡主卻笑道:「我一直當老夫人是長輩,又是來給您賀壽的,現下怎敢受您的禮。」說罷便趕緊讓跟著來的隨從上去攙扶,隨著沈氏站起身,她身後跪了一片的丫鬟婆子們也跟著起來,郡主一雙美目越過沈氏,落在寧如海身上,笑道:「寧大人別來無恙。」
「臣惶恐,勞煩郡主掛心。」寧如海急忙一躬身,「筵席已經備好了,郡主請。」
昭儀郡主笑了笑,沒多說,便由眾人簇擁著往府裡走。正廳裡後輩子弟也一應在這裡候著了,昭儀郡主入了座,眼神便往在場的少年人中晃了一圈,最後頓在寧湘身上,「咦,這莫不是寧湘?有些日子不見,不想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寧湘立刻受寵若驚地站起來,「湘兒拜見郡主。」柳氏也跟著起身,福身一禮道:「自從當年華京一別後,這孩子也總是心唸著郡主呢,還說若是明年進京去參加春闈,一定要親自到郡主府上拜見。」
昭儀郡主也笑道:「記得當時你才十三歲吧,跟著你父親進京述職,那時我見你這孩子聰明伶俐,便送了一塊玉璧給你,你可還記得?」
「記得,自然記得。」寧湘想不到這位尊貴的郡主居然第一個同自己說話,只覺得無比長臉,說話的語氣也跟著提了提,「因為是郡主賜給我的,我一直小心收著,可是半點不敢含糊。」
「那便是了。」昭儀郡主點點頭,看了身後的老嬤嬤一眼,那嬤嬤會意,又從懷裡取出個小布包,昭儀郡主親自將小布包打開,裡邊是一條做工精細的金鏈子。
「想到那日只孤零零送給你一塊玉璧,有些不美,這次來之前,我便特地讓人打造了一條相襯的金鏈子與那塊玉璧配上,往後你也能將那塊玉璧當做玉珮般佩在身上了。」
「哎呀,這如何使得!」看見金鏈子的那一刻,寧湘還未說話,柳氏便喜形於色,「能得郡主如此照拂,真是湘兒的好福氣,湘兒你還不快謝過郡主!」
「寧湘謝郡主賞賜。」寧湘喜滋滋地從昭儀郡主手裡接過那條金鏈子,還不忘耀武揚威地朝坐在另一邊的寧淵看上一眼,彷彿在說,你被高郁收為弟子算什麼本事,我可是有郡主高看的!
「湘兒,你還不快把玉璧拿出來,佩給郡主看看。」見自己的孫子在郡主面前得臉,沈氏也覺得臉上有光,忙出聲道。
「這……」寧湘卻有些遲疑了,不由得又轉頭看向柳氏,柳氏卻顯然要精伶得多,「是呢,是要佩給郡主看看,湘兒你便去把玉璧拿出來吧。」
「咦,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嚴氏卻在這時出聲道:「那塊玉璧不是……」嚴氏本來想提醒柳氏,那塊玉璧不是被她說成讓寧淵偷了嗎,怎的現在卻又讓寧湘去拿出來,哪只柳氏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待嚴氏說完便打斷道:「是啊,前些日子被湘兒放在書房裡不小心沾上了墨汁,特地送到城內的玉坊去做了清潔,不過現在已經送回來了,比從前還要更光澤透亮呢。」說罷,柳氏又看了寧湘一眼,「還不快去!」
寧湘明白柳氏的意思,如今可是一個巴結昭儀郡主的大好機會,跟這個比起來,因為從前用那塊玉璧陷害寧淵而需要避嫌好像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寧萍兒看了身後的丫鬟春蘭一眼,那塊玉璧自從陷害寧淵不成後,一直是春蘭收著的,春蘭會意,便領著寧湘去了,柳氏喜滋滋的坐下,又順便看了看嚴氏的臉色,見她面色陰沉,心裡不禁咯登了一下,忽然領悟到,自己當初陷害寧淵,可是拉著嚴氏與一大票的下人去的,現在出爾反爾又把玉璧變出來,不等於是當著那一大票下人的面打嚴氏的臉嗎。
不過她很快又把心裡的不安按捺下去,眼下顯然還是親近昭儀郡主最重要,至於嚴氏那邊,只有等日後送上一些銀兩賠罪了,反正她娘家有錢,以前也明裡暗裡的給嚴氏送了不少,想來嚴氏就算生氣,應當也不會太在意。
當然,至於寧淵那邊,柳氏是壓根就沒考慮過的,她可不相信寧淵敢為自己叫冤,有昭儀郡主為寧湘撐腰,他一個賤籍所生的兒子又能翻出什麼風浪。
也正因為這樣,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寧淵嘴角越來越明顯的冷笑。
約莫片刻之後,寧湘沒回來,春蘭卻回來了,她臉色有些不太對,回來後也來不及向眾人問安,便附耳對柳氏說了什麼,柳氏聽後面色一變,失聲道:「你說什麼!?」
「三媳婦,可是有什麼事嗎?」沈氏似乎察覺到了不對頭,出聲問道。
「沒事,不過是湘兒找不到放玉璧那個木匣子的鑰匙了。」柳氏僵硬著臉應了一聲,也起身隨著春蘭去了。
這一去,又過了整整半炷香的時間,屋子裡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這寧湘母子到底在搞什麼蛾子,昭儀郡主溫潤的面色上已經顯出了不耐,沈氏察言觀色,也覺得這樣磨蹭下去著實不妙,恐怕還不待柳氏回來,這一桌子準備下的佳餚就要冷光了,忙厲聲對身後的羅媽媽道:」你給我去看看,三媳婦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羅媽媽應聲而去,布料剛跨出大廳,她又將步子收了回來,因為柳氏已經帶著寧湘回來了。
二人臉色都不好看,寧湘一張白臉,柳氏面色卻直接發青,他們剛進門,沈氏就問道:「去了這麼久,可是將東西取來了?」
柳氏緊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說,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收得很好的玉璧,怎麼會不見了呢!
方才春蘭急匆匆進來告訴她找不到玉璧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這丫頭粗心大意,收在哪裡自己忘記了,可當她帶著人都快把整個荷心苑翻過來的時候,她才發覺,那塊玉璧好像是真的不見了。
怎麼辦,如今昭儀郡主正等在這裡,難道要她說出那塊玉璧弄丟了嗎,這種話她怎麼說得出口,那會大大得罪這位郡主的呀。
想到這裡,她輕微一咬牙,沖昭儀郡主福身道:「郡主,是妾身無能,放玉璧木匣的鑰匙不知道擱哪去了,一時打不開,只怕不能將玉璧取來了。」
「糊塗!」還不待昭儀郡主開口,沈氏便一拍桌子,「既是郡主賜的東西,便該好好收著,弄丟鑰匙像什麼話!」
「三夫人,你確定丟的真的只是鑰匙嗎?」姨娘莊氏輕笑著開腔,「況且就算鑰匙真的丟了,既然郡主要看玉璧,你就不能一斧子將那破匣子劈來,難道你那木匣子是什麼值錢貨不成?」
「胡鬧,若是用斧子劈,傷到了裡邊的玉璧怎麼辦。」柳氏也覺得自己找的理由牽強,但如今為了面皮,她也只能胡攪蠻纏下去,「只能等我改日找來了鎖匠,才能打開匣子取出玉璧。」
「嘖嘖,三夫人,不能用斧子,還能用其他東西呀,幾塊木頭罷了,你還怕弄不開。」莊氏打量著柳氏的臉色,認定了其中必有玄機,她一直與柳氏不睦,得了機會還不趕緊連消帶打落井下石,「不如你將那匣子拿過來,湘少爺不是練武的嗎,弄開幾塊木頭取出裡邊的玉璧,應當不難吧。」
「莊卿卿,你……」柳氏氣節,又不知該如何反駁,臉色頓時紅了一片。
「罷了,今日取不出來,便改日再取吧。」昭儀郡主擺了擺手,「我今日主要是來給老夫人送賀禮的,其餘的事容後再說吧。」
聽了郡主的話,柳氏如獲大赦,給寧湘使了一把眼色,寧湘立刻回到座位上去灰溜溜地坐了,柳氏自己也正準備坐下,便在這時,忽然聽見寧淵開口說了一句:「柳姨娘在找的玉璧,可是這一塊?」
柳氏渾身一震,雙眼利箭一樣盯著寧淵,卻見寧淵不慌不忙從袖袍裡取出一塊質地通透的碧玉來。
那玉極是溫潤透亮,映著屋子裡燈籠的光線顯得柔滑如水,玉質透淨,上邊用極其精湛的雕工鐫刻著「新科及第」四個字。
「哎呀!」莊氏半掩住嘴,「難不成是這快玉,三夫人不是說在匣子裡收著嗎,怎麼跑到三少爺手上去了?」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寧淵身上,在看見寧淵手中玉璧的那一瞬間,柳氏臉色劇變,她眼神閃爍了好幾下,忽然間指著寧淵怒罵道:「好啊,這玉璧果然是你偷的,寧淵你好歹是我們府裡的少爺,這偷雞摸狗的行當是從哪裡學來的!」
「柳姨娘,你在胡說什麼呀。」寧淵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這玉璧明明是二哥送給我的,你怎麼能誣陷是我偷的呢?」
寧淵話一出口,昭儀郡主的臉色瞬間便冷了下去。
柳氏愣了愣,顯然料不到寧淵居然會這樣說,寧湘更是已經拍桌而起,大喝道:「你這傢伙不要血口噴人,我怎麼可能將這玉璧送給你!」
寧淵眨眨眼,「二哥你怎的這般健忘,明明是你親口告訴我的,說你房間裡的玉器太多了,這塊玉璧質地不是那麼通透純粹,放在書房裡會顯得掉價,便送給我賞玩,這才半年不到呢,你怎麼就不記得了呢?」
隨著寧淵這番話說完,昭儀郡主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
那塊玉璧名貴是名貴,但是和一些名玉器相比是要差一些,如果寧淵所說的是真的,寧湘居然嫌棄她送的這塊玉璧價值不高而胡亂送人,這簡直就是在羞辱送出這塊玉璧的昭儀郡主!
寧湘嚇得臉都白了,「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這塊玉璧我分明收得好好的,是你偷去了,想反過來陷害我!」說完,寧湘求助地看向柳氏,柳氏已經氣炸了肺,她料不到寧淵居然朝寧湘身上潑這樣的髒水,當即轉頭對嚴氏道:「大夫人,你是知道的,當初這小子偷了玉璧,可是當著你我的面自己承認的,你我既往不咎,如今他卻拿著這塊玉璧來潑湘兒的髒水,大夫人你一定要給湘兒做主啊!」
柳氏說完這番話,滿心以為嚴氏會幫著她戳穿寧淵的謊言,哪只嚴氏卻不緊不慢喝了口茶,居然道:「妹妹你莫不是糊塗了,在說的什麼葷話,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
柳氏臉色一僵,立刻明白了的臉方才嚴氏曾出言提醒她不要做出自相矛盾的事來,她卻為了攀附權貴打了嚴氏現如今嚴氏是在以牙還牙,給她臉色瞧呢!
「柳姨娘,此事也有我的不是,如果我知道這玉璧是郡主賜給二哥的,便是二哥硬塞給我,我也萬萬不敢收。」寧淵惶恐地站起身,將那玉璧遞到寧湘身前,「二哥你還是快些將玉珮收回去吧。」
寧湘氣得渾身發抖,直恨不得抓起那塊玉來砸到寧淵臉上,但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不然便更是中了寧淵下的套,在郡主面前大大丟臉了。
「老爺,老爺你可要為妾身做主啊!」柳氏見嚴氏做壁上觀,便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了寧如海身上,「這分明是誣陷,湘兒一直敬重郡主,將郡主送的東西看得比什麼都重,怎麼可能胡亂送人,寧淵自己手腳不乾淨便也罷了,還要誣陷湘兒不敬郡主的罪名,真是天理難容啊!」說罷,居然嚶嚶哭了出來。
寧如海見柳氏歇斯底里的模樣,整齊的發髻與妝容都折騰的有些花了,不禁有些動容,但因為寧湘前次得罪司空鉞的事,已經讓他對這個兒子有些失望,加上寧淵如今得了高郁的照拂,還身懷皇室武功,即便寧淵對自己這個父親又不敬之意,但似乎比寧湘要更加值得栽培,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如今昭儀郡主就坐在那裡,一切得看郡主的意思,柳氏讓他來做主,他又能做什麼主?
不過事已至此,他袖手旁觀卻也不太好,還是試探性地向寧淵問了一句,「你那塊玉璧到底是怎麼回事,果真是你二哥送給你的?」
寧湘站起來拱手躬身,「父親明鑑,這原是二哥的東西,若非二哥所贈,如何會在我的手裡,如果照柳姨娘所說是我偷來的,在這樣的場合,我藏著掖著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來?」
「你胡說!」柳氏恨恨地扭過身指著他,「是你將這塊玉璧偷了,又故意在這樣的場合拿出來,就是為了陷害湘兒!」
「柳姨娘,你說這話著實太冤枉我了。」寧淵滿臉委屈,對寧如海和沈氏道:「父親,祖母,你們都知道昭儀郡主是臨時投的拜帖,之前並未派人前來知會說要來拜訪,淵兒又怎麼能未卜先知,算準了郡主一定會來給祖母賀壽,然後故意弄來這塊玉璧在郡主面前誣陷二哥,淵兒沒有這個本事啊!不過是因為這玉璧是二哥送的,淵兒敬重二哥,才會整日佩戴在身上,方才又聽聞柳姨娘說什麼玉璧鎖在匣子裡,才感到奇怪,拿出來一問的。」
沈氏聽後點點頭,雙眼盯著柳氏:「淵兒說的在理,郡主突然到訪連老身都驚訝不已,淵兒又怎麼可能早就準備好東西來算計他二哥,倒是你,一會說玉璧收得好好的,一會又說是淵兒偷了,如此前言不搭後語,實在惹人生疑。」
「這……我……」柳氏被寧淵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心裡也糊塗了,當然,她也不可能知道經歷過一次重生的寧淵,對昭儀郡主將會前來拜訪這件事瞭如指掌,更不會知道如今這場局面,從去年冬天他誣陷寧淵開始,寧淵就已經設計好了。
「老身治家不嚴,對兒孫管教不力,讓郡主看了場笑話,老身在此向郡主賠罪了。」沈氏站起身向昭儀郡主屈了屈膝蓋。
「老夫人別這麼說,不過小事一樁,小孩子不懂事罷了。」昭儀郡主整了整臉色,恢復了原先的端莊,她看向寧淵,問道:「這少年我之前從未見過,你叫什麼名字。」
「那是如海的三兒子寧淵。」沈氏急忙道:「很是孝順伶俐的一個孩子。」
「寧淵?」昭儀郡主眉毛一揚,「我在來江州的路上,曾在驛館碰到了高郁,他說他在江州學監見到了一個叫寧淵的少年,很是才華橫溢,莫非就是你?」
「高大人謬讚罷了,寧淵哪裡敢受這樣的稱讚。」寧淵一躬身,謙虛道。
「我雖不關注朝中事,也明白高郁的個性,他絕對不是胡亂開口之人,你能得他的讚譽,必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昭儀郡主一邊說著,一邊拿過那條金鏈子,親自起身走到寧淵面前,將那根鏈子遞給他,「這塊玉璧是我當初請京中名匠烏煉先生雕刻的,如今既然到了你的手中,那便也算是我贈給你的吧,想來你能得高郁的歡心,也當得起這塊玉璧的主人,還望你莫要辜負,真的佩著這塊玉璧拿個解元才好。」
寧淵靈動的眼睛轉了轉,沒有拒絕,而是謙遜地從郡主手中接下了東西,然後叩首謝恩。他瞭解昭儀郡主的性格,這位郡主自小養尊處優,對面子很是看中,她要送你東西,你若是推辭,反而會讓她覺得是你看不起她,引得她不滿,而且她忽然將這塊玉璧轉送給自己,並不是真的如她所說那樣,是因為高郁稱讚過自己的才學,而不過是再給柳氏母子下馬威——不是「你們將我送出的東西轉送給別人」,而是「我壓根就不想再送給你們了」。
對昭儀而言,當初她將玉璧送給寧湘,可不是因為寧湘有多討她喜歡,而是因為寧湘是寧如海的兒子。她與寧如海有舊,又是長輩,第一次面見小輩給一份見面禮是應當的,但寧如海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既然你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那我便換一個識抬舉的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寧淵乾脆的模樣也讓昭儀郡主十分滿意,她還甚至在寧淵肩上拍了拍,才回身去坐好,而見著這一幕的柳氏,簡直要捏碎了手裡的錦帕,寧湘更是像抽風箱似的用力喘著粗氣,臉色一片漲紅。
有了沈氏那番話,再加上昭儀郡主的這番行動,等於已經給這件事蓋棺定論了,怎麼能讓他們不生氣,原本想著一個極好的巴結貴人的機會,不光沒有巴結到半分,反而惹得別人發了脾氣,昭儀郡主即便嘴上不說,日後也絕不會待見寧湘了,更何況最後將便宜佔去的,居然是他們一直視為眼中釘的寧淵!
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原本是自己應得的好處,最後卻便宜仇人更讓人氣憤的了,柳氏氣炸了肺,偏偏還要維持住最後的顏面,因為沈氏已經投過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她和寧湘今日已經夠丟臉了,而且方才嚴氏和寧如海都未曾站在自己這邊,情勢不妙,是決計不能再出什麼差錯。
「湘兒,坐下!」柳氏深吸一口氣,拽著寧湘重新坐下,寧湘卻是不甘心,他心高氣傲,又極少被人誣陷,卻三番兩次在寧淵身上吃虧,如今見寧淵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就想沖上去將他那張臉皮撕下來,不想身邊的寧萍兒卻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原以為是寧萍兒想勸他不要衝動,回過頭,卻見寧萍兒臉色慘白一片,額頭還有汗珠滲出來,寧湘本就奇怪,一貫伶牙俐齒的妹妹剛才居然一直安安靜靜的,沒有幫自己說話,如今瞧她的模樣竟像是病了,而寧萍兒只嚶嚶道了一句「哥哥,我難受。」就忽然偏過頭,哇地吐了個昏天黑地。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著了屋子裡的所有人,大家目光不約而同都從寧淵身上挪開,落到了寧萍兒身上,柳氏大驚失色,「萍兒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變成這樣了?」沈氏心中也奇怪得很,「莫不是飯菜有什麼問題?」
「沒事的祖母,我只是受了些風寒。」寧萍兒白著一張臉,卻忙不迭地抬起手來擺了擺,表示自己無礙,「近來有些倒春寒,中午又吃得油膩了些。」一句話剛說完,她又彎下腰去吐個不停。
「既然受了寒,你們便快些扶萍兒小姐回房去休息,再請個大夫來。」嚴氏對一旁站著的丫鬟開口道。
「不用請大夫!」寧萍兒忙不迭的輕呼一聲,頓了頓,好像又覺得自己反應太過,「不是什麼大毛病,我回去休息休息便好了,眼看祖母壽辰在即,請了大夫來多晦氣。」
「傻孩子,你都病了,怎麼能不請大夫!」柳氏扶著寧萍兒起身,苛責道。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寧萍兒忽然抬起眼,幾乎是用一種歇斯底里的眼神望著柳氏,柳氏心頭一虛,她還是第一次在自己女兒眼裡看到這種眼神望著自己,不由道:「既然你不想請……那便不用請了吧……」
寧萍兒沒有再多說,扶著春蘭的手匆匆離開了屋子,不過她人雖然走了,地上卻留下了一團污穢之物,陣陣酸腐的氣息飄盪開,小姐夫人們不由得都用錦帕摀住口鼻。
好好一頓筵席鬧成這樣,眼看是吃不下去了嗎,沈氏只覺得無比丟臉,只能一路陪著罪將昭儀郡主送出門,好在與她一道送客的寧淵似乎很得找一郡主的喜歡,說了一句話便逗得郡主滿臉含笑,想來是對方才席間發生的不快沒往心裡去,也讓沈氏略微安了安心。
那天晚些時候,寧淵回到竹宣堂,便讓周石將後門留開,自己也並未沐浴歇下,而是一直坐在正廳裡喝茶,臨近子時的時候,果然見著周石領著一個披著黑斗篷的人進來了,那人取下帽兜,正是寧沫。
「你倒像是算好了我會過來一樣。」寧沫也不客氣,坐下喝了口茶。
「我也不過是猜測罷了,想著如果事實與我預料的一樣,你一定會親自過來告訴我。」寧淵右手兩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寧萍兒,可是有喜了?」
「你便什麼都能猜到。」寧沫笑道:「寧倩兒方才才傳給我的消息,寧萍兒悄悄托她去弄墮胎藥。」
「墮胎?真是可惜,這事如果給溫肅候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呢,原來以為這輩子抱孫無望了,老天卻偏偏在這時給他送來一個孫子。」寧淵也輕笑道:「這事三夫人知道嗎?」
寧沫端起茶喝了一口,「這種不體面的事情,別說三夫人了,她連寧湘都沒敢告訴,也就只告訴了一個她認為一直被自己掌控在手裡的寧倩兒而已。」
「你該不會真的讓寧倩兒去給她弄墮胎藥了吧。」寧淵眯著一雙眼睛看向寧沫,
「這不是先來問問你的意見嗎,一直與她不對盤的可是你,我不過是順手幫忙而已。」
「上回你夾在酥餅裡的那張紙條不是說,寧萍兒和四皇子悄悄見過面。」寧淵拂了拂袖擺,「我瞧著我們這位妹妹好像對四皇子殿下十分上心。」
寧沫眉毛一揚,「你的意思是?」
「讓寧倩兒給她送安胎藥過去吧,她這一胎得好好養著。」寧淵輕笑,「說不定她能靠著這一胎,飛黃騰達呢。」
寧萍兒躺在床上,左手無意識地按著自己的小腹,一會抓緊被縟,一會又鬆開。
自從她發現最近身子不適,並且月事一直不來之後,便悄悄出門去看了一位郎中,噹啷中告訴她她懷有身孕的事後,寧萍兒頓時覺得猶如五雷轟頂。
這個身孕是誰的,她再清楚不過,好在寧湘已經替她處置了魯平,那麼只要把腹中的孽種悄無聲息地送走,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她就可以當做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
寧湘與柳氏正站在她的床帳外說話,就聽見寧湘用力捶了幾下桌子,怒喝道:「氣死我了,那個該死的賤種,在學監裡巧言令色忽悠住了高大人,如今又抓尖賣乖把郡主賜給我的東西都奪了去,他也配!」
「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他到底是怎麼拿到那塊玉璧的,又怎麼算準了郡主會突然前來,我總覺得這好像是他故意布下的套,就等著咱們往裡鑽。」柳氏坐在桌邊皺著眉頭,冷靜下來後,柳氏回味起整件事,不禁也起了疑心。
「還能如何,他不過是撞大運罷了,剛巧把玉璧偷了去,又剛巧今日帶在身上,不然就憑他那個晦氣樣,郡主連正眼都不會瞧他一下。」寧湘冷哼一聲。
「便也只能這麼解釋了。」柳氏長處一口氣,又瞪了寧湘一眼,「便也是你們自己蠢,好好的東西居然收不好,被人竊走了也沒發現,弄得今日丟了這般大的臉,如今別說老夫人,連大夫人今日都給我臉色瞧了,只怕是不好啊。」柳氏不由得撐上額頭,這幾個月來壞事是一樁連著一樁,而且幾乎樁樁都和寧淵有關,柳氏疲於應付的當兒,也逐漸發現寧淵似乎與從前不一樣了,變得有些邪門。
「不行,娘,我們一定要出了這口氣,決不能讓那個賤種就這般小人得志下去。」寧湘握緊了拳頭。
聽到寧湘這句話,睡在床上的寧萍兒渾身一震,雖然沒有證據,可她料定了自己被魯平羞辱這件事十有八九同寧淵脫不了關係,心中的怒火一湧上來,便坐起身子撩開床帳,「娘,我有辦法能收拾掉那個賤種。」
柳氏與寧湘齊刷刷回頭看過去,見寧萍兒臉色雖然依舊還是白的,表情卻透著一股狠辣,「不光我們想收拾掉那個賤種,還有一個貴人也是,只要能得了他的幫助,一定可以讓那賤種有死無生!」
三日後,四月初二,沈氏六十大壽的壽宴如期舉行。
為了能擺出同時容納下所有賓客的筵席,寧府的下人們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將整個寧府的前院都整理出來,擺上成排的桌椅,而寧府用來待客的前門正廳也重新佈局,沒用又佔地方的擺設一應撤下了,全部換上桌椅,因為在開宴之前,這裡是給那些有頭有臉的客人們為沈氏賀壽的地方。除此之外,寧府還將整個西廂全部騰空,整理為客房,一些客人若是喝醉了酒,便可以就休息,第二天再離去也不妨事。
從上午開始,前來赴宴的賓客便已陸陸續續到了,官家拿著一本名冊站在大門口,一一核對過賓客們的請柬,再由下人領去相迎的位置喫茶,沒有官銜的賓客,入的是東廂的會客廳,唯有官銜在身的賓客,才能入前門正廳上座。
竹宣堂因為位置偏僻,即便前院那邊再鬧騰,這裡也十分安靜。寧淵昨夜看書看晚了些,是以臨近午時了才起身,用過午飯後,便有周石伺候著沐浴更衣,再穿上一身大方得體的青緞長袍,坐在桌邊一邊晾頭髮,一邊看著昨晚看了一半便放下的書。
白檀端著一杯茶水進來,道:「少爺還是快些準備吧,官家派人來傳話了,x時大夥都得到正廳去,千萬別誤了給老夫人送壽禮的時辰。」
同賓客們會提前將壽禮送入寧府不一樣,作為晚輩奉給長輩的壽禮,一貫是要在壽辰當天送上的,是為了表示敬重與孝順。
「不妨事,橫豎是遲不了。」寧淵端起茶盞來正準備喝,忽然聽見外邊傳來匡噹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白檀急忙跑出去看,見著白梅舞著把鍋鏟,追著一個灰頭土臉的青年從小廚房裡跑出來,「哪裡來的小賊,偷東西偷到竹宣堂來了!姐姐還不快幫我抓住他!」
那青年抱著頭一陣鼠竄,嘴裡不住大叫,「哎喲別打,是我,是本公子我呀!怎麼說也在這住過個把月,你們怎的都認不出來了呢!」
白檀聽到那公子的聲音,急忙喝住白梅,「快住手,是景逸公子。」
「景逸?」寧淵聞言,也放下手裡的書,走出門,果然見那臉上黑一塊白一塊,一身衣裳也是髒兮兮的傢伙真的是景逸。
「哎喲淵兄弟,你怎麼才出來,我都要被你身邊的丫鬟給打殘了!」景逸看見寧淵,立刻哭喪著臉臉跑過來,躲在他身後哆嗦個不停,而白梅好像直到這時才認出景逸的身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尷尬地將鍋鏟收到背後,嘀咕道:「誰讓景公子你一聲不吭的就悄悄跑到別人家的廚房裡偷紅薯吃啊,我還以為是因為壽宴渾水摸魚進來的小賊呢。」
「誰偷紅薯誰偷紅薯!」景逸臉色一紅,「我那是順便,再說了,一大盤烤得熱氣騰騰的紅薯放在那不就是給人吃的嗎,與其等你端出來,還不如讓我就地解決呢!」
「呸!」白梅豪邁地擼了擼袖子,「偷紅薯你還有理了,行啊,要不我下午就把『景國公世子摸進廚房偷紅薯』這件事告訴給別人知道,反正你這麼理直氣壯的,也不會怕別人議論,對不對?」
「你這丫頭……」
「行了,這種事有什麼好吵的。」寧淵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打斷他們說話,又上下打量了景逸一眼,「還有,你不是回華京了嗎,你這身狼狽樣又是怎麼回事,遭乞丐搶了?」
「對了,淵兄弟你可得救救我!」景逸渾身一震,好似才想起來自己到這是幹什麼的,焦急地對寧淵道:「有個母老虎在後邊追我吶!」
白梅聽後,臉色立馬綠了,「什麼,你居然說我是母老虎!?」
「哎呀我說的不是你!」景逸忙著擺了擺手,「淵兄弟,你可得讓我躲躲,我要是被那母老虎逮住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母老虎?」寧淵露出好奇的眼神,「你若是不把話說清楚些,叫我如何幫你?」
景逸警惕地掃視了竹宣堂的院子一圈,推搡著寧淵進了屋子,關好門之後,才壓著聲音道:「我說你們家的老夫人當真有面子,會什麼昭儀郡主會來參加壽宴?她來就來吧,怎麼把她女兒也帶來了,我爹一直費盡心思想讓我娶了昭儀郡主的女兒婉儀郡主,我一直找理由拖著,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碰上婉儀那丫頭,我能不躲嗎!」
寧淵聽得莫名其妙,「不過是個女子罷了,難不成她還會吃了你?」
「淵兄弟你不明白,她吃不吃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茉兒小姐看見了誤會。」景逸垂頭喪氣地坐下,「我對茉兒小姐痴心一片,奈何卻連一面都見不到,淵兄弟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幫我引薦引薦啊。」
「這……」寧淵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總不可能開誠布公地告訴景逸,寧茉兒其實是個男的,你一番痴心完全錯付了,但看著景逸的模樣,寧淵竟然也有些不忍心。
「不是我不幫你引薦。」寧淵道:「而是就我對這位茉兒姐姐的瞭解,他應當是……不會喜歡你的,所以我勸你還是儘早死了這條心比較好。」
「為何?」景逸一愣,「難不成茉兒小姐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你姑且便當是這樣吧。」寧淵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順水推舟地擺擺手,「總之你與其在我這位『姐姐』身上浪費時間,倒不如趁早迷途知返,若那位婉儀郡主真是一位好姑娘,你娶了她也無妨。」
「淵兄弟,這才多少日子沒見,你怎的變得這般刻薄了?我就不喜歡那婉儀郡主,你讀聖賢書,強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總該知曉吧。」景逸用力捏了捏拳頭,「我還就不信了,以本公子我的長相與家事,再加上一片痴心,茉兒小姐會有不動心的道理,我可不管她有沒有心上人,又有如何,移情別戀的事世上又不是沒有,反正本公子這輩子就是非茉兒小姐不娶了!」
「好好好,你要娶誰不娶誰可不關我的事,不過你這灰頭土臉的模樣要是不收拾,我可不想當眾承認我認識你。」寧淵指了指景逸臉上左一塊右一塊的炭灰,讓人喚了周石來,帶他上自己臥房淨身更衣去了。
遭景逸這一番打擾,寧淵早沒了繼續看書的興致,待他一回來,他便動身前往前院主廳,景逸一路畏畏縮縮跟在他身後,不時東張西望,好像當真害怕那位婉儀郡主會突然蹦出來一樣。
前廳裡此時已經坐了不少人,沈氏還沒到,是寧如海在這邊待客,昭儀郡主似乎並沒有因幾日前寧湘的事情而生氣,今天反而來得很早,已經被寧如海請到上位坐了,她身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打扮同她母親一樣清麗端莊,模樣也可人。
昭儀郡主年過二十才出嫁,由皇帝賜婚,嫁給了時任門下省諫議大夫,現今為門下省都提調的秦煥,秦家為名門世族,而秦煥位列都提調,掌管官員陞遷貶黜之要務,加上皇帝對昭儀郡主的憐愛,因此朝廷上下想要巴結秦家與昭儀郡主的人一向很多,即便是位高權重的景國公也不能免俗,一心只想讓景逸娶了婉儀郡主,好鞏固景國公府在朝中的地位。
寧淵先後向列為長輩問好,看見寧淵的時候,昭儀郡主還特意笑了笑,弄得其他在場官員也情不自禁多看了寧淵幾眼,寧如海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頓時覺得十分長臉,也難得對寧淵十分和顏悅色地道:「既然來了便快些做好,等到了時辰再向祖母敬獻賀禮。」
景逸緊挨著寧淵坐下,一雙烏亮亮的眼睛在廳堂裡不住掃視,就是故意不去看對面的婉儀,你婉儀郡主卻好似全然不曾注意景逸一般,動作優雅地喝著茶,然後同自己的母親與身邊其他官員的女眷說話。
賓客漸多,寧府的主人們也接二連三出來了,柳氏的打扮風格與平日裡大相庭徑,一味的奢靡華麗風,金燦燦的模樣惹得許多婦人露出頗為羨慕的眼神,三個兒女依次坐在她身後,寧萍兒臉上儘管刻意抹了很多胭脂,依舊能看出臉色很不好,寧倩兒依舊是低眉順眼,一副人微言輕小妹妹的模樣,至於寧湘則最讓寧淵覺得詫異,因為他居然對自己笑了一下。
那表情可不是譏笑,而是真心實意的笑,可寧淵見著那笑容,忽然間有點犯噁心,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扭開頭。
柳氏之後,便是寧沫攙扶著二夫人趙氏進來了。
二夫人趙氏原本是寧如海的平妻,可自從失去第一個兒子之後,因為太過傷痛,她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常年呆在院子裡幾乎都不出門,不過因為她出身將門,娘家也頗有威勢,是以即便她深居簡出,無論是寧如海,還是寧府的下人們,對她都不曾怠慢過。
寧淵與寧沫來往過一段時日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趙姨娘,她打扮得很簡單,外表瞧上去非常瘦,顴骨高高的,不算漂亮,還總有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正在同賓客說話的寧如海看見她,表情顯然滯了一滯,「你身子不好,怎的出來了?」
「今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壽,難得的好日子,即便身子再不好,也要出來。」趙氏說話的聲音不大,氣息還有些浮,「茉兒,你扶我去坐好吧。」
寧沫應了一聲,將趙氏扶到柳氏上首,自己也在她身後坐下。柳氏有些好奇地斜眼打量著趙氏,別說寧淵了,柳氏入府這麼多年,見到這位二夫人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不禁多看了幾眼。
景逸早在寧沫進來的那一刻,眼裡就容不下別的東西了,彷彿整個廳堂都黑了下去,唯有寧沫那裡是亮的,一副白裙飄飄,眉眼如畫的美人圖就這麼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對了,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難不成有收到請柬?」寧淵知道景逸再這般下去一定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豬哥相,為了避免他出醜,出言轉移他的注意力。
景逸總算收回了眼神,不自覺擦了擦嘴角,才道:「當然沒有,我是拿著大殿下的拜帖來的,加上我的身份,管家還能不讓我進?」
「大殿下?」寧淵眉毛一揚,「你的意思是大殿下要來?」
「可不止呢,四殿下也要來。」景逸壓低了聲音,「還不都是因為昭儀郡主在這裡,別看她只是個婦人,衝著皇上對這位表妹的好,想巴結她的人可多著呢。」
寧淵自然知道這件事,在上一世,司空旭就是因為沒有巴結到這位郡主,而後來景逸又娶了她的女兒,因為景國公站在六皇子那一邊,未免這幾大勢力連成一體,司空旭才設計除掉了景逸。
正想著,本應該在門外候客的官家忽然急匆匆跑了進來,嚷嚷道:「兩位皇子殿下到了!」寧如海臉色一震,還來不及出門去相迎,司空鉞與司空旭就好像約好了一樣,一前一後跨進門來。
屋裡但凡有官位在身的大多在行宮春宴上見過兩位皇子,忙起身見禮,司空鉞大手一揮免了所有人的禮,然後搶在司空旭前邊,對昭儀郡主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鉞兒見過表姑母。」
司空鉞體格健壯,這樣一個八尺大漢卻自稱「鉞兒」,旁人聽著詭異,他卻像完全不在意一般,在昭儀郡主面前做足了晚輩的姿態。
「侄兒見過表姑母。」跟在司空鉞身後,司空旭也向昭儀郡主行禮。
「都起來吧。」昭儀郡主點點頭,目光放在司空鉞身上,「我此番來江州前還同你父皇見過一面,你父皇讓我問問你,到底要在這裡玩到幾時才回去。」
「表姑母說笑了,侄兒可沒有在玩樂。」司空鉞哈哈一笑,「表姑母有所不知,侄兒自到了江州後,發覺此地民生與華京大為不同,值得細細考察,而且或許是四弟平日裡為人太過寬厚,行宮中的下人們躲懶裝蒜,有許多事宜都處置得十分糟糕,侄兒身為兄長,免不了要幫他收拾收拾,是以才在江州多留了些時日。」
司空鉞剛說完,寧淵就忍不住去看司空旭的臉色,見他表情平淡無波,眼底卻有一絲怒火閃現,不禁暗笑,現在的司空旭心智果然還是不夠老辣,不會完美地掩飾情緒。
司空鉞一番話,不光大大褒揚了自己一番,將自己留在這裡玩樂的理由說得冠冕堂皇,還順道踩了司空旭一腳,說他無能,連看守行宮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這話要是傳回京,皇帝眼裡司空旭的形象一定會再打折扣,無怪乎他生氣。
只是生氣又如何,司空旭此時也不能為自己辯駁什麼,看昭儀郡主只與司空鉞說話,卻理也不理他,便明白了。
昭儀郡主點點頭,「你是你父皇的長子,關注民生也是應當的,只是也別弄得太久,畢竟一個皇子總不在京中,這也不像話。」
昭儀郡主這番話又更加地刺傷了司空旭的心靈,別的皇子離京稍久,便是不像話,而他這樣被直接打發出京的又算什麼?
司空鉞除了本身前來,還帶了幾個隨從,卻有一人最為與眾不同,身材矮小,看著不像侍衛,而明明是男子卻身著紗衣,臉上也如寧沫那樣以紗巾遮面,擋住鼻子以下的部位,而其他隨從都站著,他卻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司空鉞身旁。
「大殿下身邊那人是誰?」寧淵不禁扭頭問向景逸。
「十有八九便是大殿下的新寵吧。」景逸道:「這位殿下向來新歡不斷,只是我卻不知道他還能寵愛上男倌,當真是有趣。」
「聽景公子的意思似乎對男倌頗為不齒。」寧淵問道。
景逸想也沒想便說:「那是自然,兩個男人在一起,著實有違天道。」
寧淵不自然地笑了笑,又看了坐在對面的寧沫一眼,沒多說。
片刻之後,作為這場壽宴的主角,沈氏終於由嚴氏攙扶著來了,二人身上均穿著只有得封了誥命的夫人才能穿的袍服,以示對今天這個場合的重視,嚴氏作為大夫人,表情恭敬地扶著沈氏的一隻手,兩人先依次同在場地位最高的昭儀郡主,司空鉞司空旭見禮,才分了主次坐好。
沈氏看上去紅光滿面,大概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壽宴上會來這麼多的達官貴人,尤其是皇家的人,論起排場可要大大超過不久前曹都督府上才辦過壽宴的廖老太君,這可是大漲臉面的事情,由不得她不高興。
大夫人剛坐定,便從身邊嬤嬤的手裡接過一個錦盒,打開後,裡面卻是一尊玉佛。
嚴氏道:「老夫人六十大壽,想來是見慣了各類珍奇物事,這玉佛瞧上去不稀罕,卻是湛兒親手雕刻的,足足雕刻了一個月,他體弱不能來親自賀壽,便由媳婦代他送過來,還望能入老夫人的眼。」
沈氏將玉佛接過,見那玉佛雕得活靈活現,外表光潤無瑕,不住地點頭讚歎,「湛兒果真用心,他身體可好些了。」
「老夫人知道的,還是那個老樣子,十天裡有九天都下不來床。」嚴氏摸了摸眼角,「不過前些日子媳婦聽聞江南有位大夫治療心疾極為厲害,已經差人去請了,希望能有效用,不然見著湛兒整天那副模樣,為娘的當真心裡難受。」
沈氏嘆息道:「真是苦了你了,湛兒是我的嫡孫,我自然也關心他的,若有什麼難處,儘管來同我說。」
「媳婦便代湛兒謝過老夫人。」嚴氏站起身屈了屈膝蓋。
「祖母,跟大哥比起來,孫女的賀禮當真有些拿不上檯面呢。」寧沫從趙氏身後渡出來,手上托著一條樸實無華的腰帶,「這腰帶是茉兒親手縫的,比尋常腰帶要寬厚些,後腰的位置還特意縫了夾層,可以將糙米炒熱了之後放進去,圍在腰上,對舒緩腰疾很是有用,祖母時常腰痛,想來這條腰帶也用得上。」
玉佛精緻,只能用來觀賞,寧沫這份賀禮卻顯得很別出心裁,並且他也像是早有準備,立刻有丫鬟捧著一碗炒熱了糙米上來,裝進腰帶後的夾層內,寧沫親自上前,將這條圍腰替沈氏圍上,感覺到後腰處傳來絲絲熱氣,她原本一絲若有若無的腰痛也跟著淡化許多,沈氏當即眼睛一亮,「茉兒有心,竟想得出這個法子。」
「祖母覺得舒服就好。」寧沫施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柳氏看了寧湘一眼,寧湘會意,第三個走了出來,他身後的隨從手裡也捧著個錦盒,那錦盒很大,足有一尺見方,卻很薄,不過三寸許厚,也不知道里邊裝的是什麼。
「祖母,孫兒與妹妹共同敬獻的這份賀禮,可是孫兒花費了許多時日才尋來的,料想祖母一定會喜歡。」說罷,他親手打開錦盒,從裡邊拎出一件金光燦燦的上衣來。
「這是……金縷衣?」昭儀郡主眼睛尖,望著那件衣服,有些不敢確定般開口。
「郡主果然見多識廣,竟然一下就辨識出來了。」寧湘向昭儀郡主行了一禮。
「金縷衣是何物,郡主可否向老身解釋一下,莫非裡邊藏著什麼玄機?」沈氏從未聽過金縷衣的名頭,不由得向昭儀郡主問道。
周圍一群看客也像是見了什麼新鮮事物一樣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寧湘臉上滿是自豪的神色,因為他想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柳氏不差錢,因此曾特意囑咐他,老夫人六十大壽根本不缺名貴事物,所以既然要送,必得是最名貴的那個,才能達到一鳴驚人,奪人眼球的目的,也能給自己長臉。
「金縷衣原是前朝襄陽王所制,用來敬獻給其生母岳太后六十大壽的賀禮,由一百名精通珠寶製造的工匠連夜趕工,花費了大半年時間才製作完成,不光衣料本身由金線編織,其上鑲嵌的珠玉、寶石、翡翠,也儘是珍品,尤其翡翠質地脆弱,若想用金線串起來,稍有不慎便會整個裂開,因此傳言襄陽王在打造這件金縷衣時,不知弄壞了多少上好的翡翠,也更顯得這件珍寶價值連城了。」寧淵緩緩說道。
寧湘回過頭來看著寧淵,「難得三弟能有這樣的見解,倒替二哥我把這寶物的來歷給說全了。」
寧淵露出好奇的眼神,「可惜,原本那件金縷衣已經隨著前朝的覆滅而消失於戰火中,如今這件二哥又是從哪裡弄來的呢?」
「這件當然不是真品,不過是照著那件金縷衣的圖樣,重新做出來的一件而已。」寧湘朗聲道:「這件金縷衣原本是雍州第一珠寶作坊『萬物閣』耗費數年時間打造出來的鎮店之寶,不過娘親為了表示對祖母的孝心,硬是用大價錢買了下來,並由孫兒在此敬獻給祖母,願祖母壽比南山!」
寧湘這席話一說完,周圍便接連發出驚嘆聲,而除了寧湘,柳氏的鼻孔也快要揚到天上去了,這便是她想要的震驚四座的效果,其他人送的賀禮名貴又如何,最名貴最奪人眼睛的,永遠在她這裡!
「金縷衣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寶物,柳姨娘和二哥這般有心,可真讓弟弟我汗顏。」寧淵臉上掛著羨慕不已的表情,嘴上似乎不經意般說道:「這金縷衣華貴無匹,且製作繁瑣,用的全是金線與寶石,份量應當不輕吧。」
寧湘傲然道:「那是自然,此物之所以堪稱價值連城的寶物,便是用來織就面料的金線,便重達十斤,更不用提上邊所鑲嵌的珠玉寶石。」
「果真如此。」寧淵點點頭,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沈氏腰部剛纏上的圍腰上,「這般重的東西,名貴是名貴,可我想祖母應當是無福穿上身了。」
寧湘聞言一愣,「你什麼意思?」
「咦,二哥你難不成是忘記了?」寧淵故作詫異道:「祖母一直有腰疾啊,茉兒姐姐尚體貼祖母腰疼,送上了那條圍腰,二哥你這件金縷衣的確華貴,可祖母若是真穿上了,這般重的東西,祖母的腰怎麼受得了。」
「這……」寧湘臉色一僵,似乎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那邊柳氏也瞬間收回了一副朝天的鼻孔,忐忑地朝沈氏看過去。
沈氏原先瞧著這金縷衣華貴,只顧著高興,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如今聽寧淵提起方才察覺過來,她本就腰痛,若是穿個十幾斤重的衣服在身上還不是等於雪上加霜,而且寧茉兒尚知道體貼她的腰疾,寧湘身為孫子,居然還送上這樣的壽禮,不是完全沒有關心過她這個祖母的身體嗎!或者說,他是明知故犯,想讓自己穿上這件衣裳,然後腰疾更甚?
沈氏年老,本就愛多想,如今越想越覺得心裡不舒坦,臉色也逐漸陰沉下去。
「這……這金縷衣祖母為何要穿,便只是像那尊玉佛一樣收著,也是一件少見的收藏珍品,不穿亦能體現出祖母身份。」寧湘想了一會,自認為找了一番好託詞,急忙說道。
「也是,以這金縷衣的價值,祖母即便收著,卻也是件珍品,只是可惜……」寧淵搖搖頭,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再說話。
「淵兒,你若是有什麼話,儘管說來,莫非這金縷衣只是收著也不行?」沈氏好奇心已經被寧淵勾起來了,哪裡會讓他輕易閉嘴,就連寧湘也嚷嚷道:「你不要在那裡故作腔調,莫非在羨慕我能給祖母送上這樣好的賀禮,而自己送不出來,所以想找些話來挖苦嗎!」
「二哥,弟弟我不說可是為了你好。」寧淵擔憂地看向這一屋子的人。
「我可不怕什麼,這金縷衣的來歷清清白白,由我外祖家出錢,買下後轉乘派人送來江州,可容不得你胡亂潑髒水。」在寧湘看來,寧淵一定是懷疑他買不起這般貴重的東西,所以在那裡陰陽怪氣。
「唉,罷了。」寧淵搖搖頭,「二哥你既然能想到送出這件金縷衣,想來定然是知道前朝襄陽王和岳太后的事吧,那你可知道,襄陽王為何要送這樣一件金縷衣給岳太后?」
「還能如何,不也是給岳太后賀壽?」寧湘百思不得其解,有關前朝的事,正史自大周開國後,便被太祖皇帝銷毀了許多,如今流傳下來的大多是一些野史,他也沒有興趣去翻找出來看,是以有些莫名其妙。
「是,他明面上的目的的確是給岳太后賀壽,但是你知不知道,在岳太后壽辰過後不過半年的時間裡,襄陽王便聯合岳太后密謀宮變,加害自己的親兄長,妄圖取而代之,而後前朝便由此陷入了一連串的戰火中,至於我們大周太祖,便也是在這個民不聊生的時候舉起義旗,最終開創了如今大周的盛世天下。」
「寧淵,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寧湘有些急了。
「二哥書讀得多,素來有很聰明,我的意思難道你聽不出來嗎。」寧淵忍不住笑了一聲,「你覺得前朝之所以亡國,有多少原因是出在這麼一件金縷衣上呢。」
寧淵話音一落,周圍切切私語聲更甚,若寧淵說的是真的,那這件金縷衣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國破家亡」的不祥之兆,許多人的眼神,也因此接連變得怪異起來。
「寧淵,大庭廣眾,你在胡說什麼!」見寧淵越說越出格,寧如海不禁出聲喝道:「今日是老夫人壽辰,你當著列為大人的面說這些不吉利的東西像什麼話!」
哪知寧淵卻不慌不忙地向寧如海一拱手,「父親,你不要怪淵兒莽撞,這些話淵兒非說不可,且務必要當著在場列位大人的面說出來,否則父親你的清譽,便要遭二哥送的這件賀禮毀得一乾二淨了。」
寧如海一愣,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父親你想想,二哥這件金縷衣的確華貴,價格定然也不菲,雖然二哥言明了是其外祖家出錢買下,可這話要放到外邊去,有幾個人會相信呢?若是別人不相信,而反過來猜忌父親你,那以父親你的俸祿,與我們府裡一些莊園田地的收入,要花上多久,才能湊夠負擔得起這件金縷衣的銀兩?」
寧如海身子顫了顫,是了,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若是賓客送來的禮品,再華貴,那也不擔寧府什麼關係,可寧湘手裡拿出來的卻不一樣,他怎麼說都是寧府的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了一件寧府難以負擔得起的貴重賀禮,事情若是被人胡亂傳揚出去,一些不明真相,或者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造起謠來,說他寧如海貪墨,那他的名聲要還是不要!
寧淵如今當著別人的面給寧湘臉色瞧,不過是兩個小輩鬥嘴,可若是寧淵不將事情挑明,讓沈氏稀里糊塗真的收了寧湘這份重禮,外邊會傳出怎樣的流言寧如海都能想出來,因為華京寧國公府的關係,他這些年為官嚴謹,從未被別人抓住什麼大過失,而皇上最恨一個貪字,若因為這件金縷衣而弄得流言蜚語滿天飛,那邊當真是後患無窮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寧淵上一世,便是因為這件金縷衣,江州城流言四起,說寧府老夫人奢靡,寧如海貪墨,弄得整個寧府雞飛狗跳了大半年,寧淵可不想讓這事再發生一次,倒不是他有多看重寧府的名聲,而是他剛得了高郁的青眼,而高郁又是官場出了名的清流,如果寧淵因為寧如海的名聲變差,而讓自己在高郁眼裡的形象打了折扣,實在是於大計無益。
他便索性提醒寧如海一回,又能順道踩在寧湘一腳,何樂而不為,反正他還未成年,童言無忌嘛。
沈氏初初還在為這金縷衣的不吉利而不開心,如今聽寧淵一言,也跟著反應過來,立刻朝寧湘怒道:「還不快把這晦氣東西退回去,我們寧家的清白,可不能讓一件華而不實的衣裳給毀了!」
「祖母,孫兒只是想向你敬孝,並沒有別的意思啊!」寧湘嚇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他完全想不到一個普普通通的壽禮都能被寧淵接二連三地扣上大帽子,尤其是這最後一個帽子,扣得即便是在他想來,後果都有些不寒而慄。
「老夫人,和金縷衣是媳婦差人弄來的,不關湘兒的事!」柳氏趕緊起身出來,臉色惶恐地道:「此事也的確是媳婦欠妥當了,衣裳媳婦會退回去的,還望老夫人不要生氣。」
寧淵斜眼看著柳氏,她倒是學聰明了,若換了柳氏從前的性格,少不得會胡攪蠻纏一番,才不會這麼輕易認栽。
「罷了,快些將東西拿走,省得放在這裡污眼睛。」沈氏揮揮手。
柳氏急忙扯著寧湘退下了,寧湘後退的同時還不忘恨恨瞪上寧淵一眼,不過那眼神寧淵早已司空見慣,他與柳氏一脈撕破臉早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難不成他們還會希望自己能給他們好臉色瞧?
正廳裡一時十分安靜,寧如海清了清嗓子,對周圍的人一抱拳,「方才讓列位見笑了,孩子年輕氣盛不懂事,不過列位也看見了,我卻對那金縷衣是半點不知情,日後若有什麼謠言出來,還望列位能幫在下做個見證才好。」
當即便有人道:「寧大人放心,寧大人為官清廉,我們都是瞧在眼裡的,若是有人在背後嚼舌根,我便第一個站出來為大人澄清又何妨。」隨著這人一開口,又有接連好幾人出聲附和。
「寧大人當真好福氣,有這樣一位直言不諱的公子。」司空鉞忽然開口道:「父皇總說,如今朝堂上阿諛奉承之人太多,敢於直言面諫之人太少,公子雖然言語唐突了些,卻也免了府上一場禍事。」
「大殿下謬讚。」寧如海急忙一躬身,「下官教子不嚴,日後必定會好好管教,不會讓他再這般沒大沒小。」
「哈哈哈,本殿與貴府公子也不算全不相識,細算起來,貴府公子當真有些趨吉避凶的天賦,月前在海龍王上,你家公子還幫本殿化解了一場禍事呢。」說到這裡,司空鉞有意無意地又瞟了一眼身邊的司空旭。
「哦,竟有這等事?」寧如海露出驚訝的表情,有關海龍王上的事情,他除了寧湘被賞了幾十個巴掌抬回來,其餘的一無所知,而寧淵也完全沒有對他提過。
「難道本殿還會誆你不成。」司空鉞笑了兩聲,「本殿說句實話,越看越覺得你家公子像是有福星庇佑,還真想向你這個做父親的將人討來,在本殿身邊當差呢。」
司空鉞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可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一時四面八方不同的眼神通通朝寧淵掃視過來,就連昭儀郡主也滿目好奇地望著他,更不用說司空旭了。
只是司空旭的眼神卻陰毒了些。
「這……小兒有殿下高看,實在是下官府上榮光。」寧如海一時弄不准司空鉞的想法,只好打了個哈哈,見司空鉞已經端起酒杯,想來是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才鬆開一口氣,重新回身落座。
好好的壽辰來了這麼一番高潮迭起的插曲,鬧得沈氏也對後邊的賀禮興趣匱乏,不過後邊也的確沒什麼出彩的東西,除了寧香兒的一盒親手調製的香料,便是寧淵的那份《百孝書》了,沈氏也只隨便翻了翻,對於這類小物件她看得不重,便讓羅媽媽收了起來,此時時辰也到了差不多開席的時候,一群人便走出廳外,按照賓客主次的順序接連入席,等著上菜。
等人都差不多出去乾淨了,柳氏母子三人卻還坐著沒動作,寧湘望著寧淵在門外邊的背影恨恨道:「現在讓這傢伙得意,待會要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萍兒,你說四殿下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是嗎。」柳氏陰沉著臉色,剛才她雖然沒有在面上顯露出來,不過內心已然憤怒到了極點,花了那麼多錢弄來的貴重壽禮,原本準備一鳴驚人,不料名是有了,卻偏偏是污名,怎麼能叫她不恨!原本關於寧萍兒的提議,她是有些踟躕的,畢竟為了處置寧淵一個人,卻要搭進去整個寧府的名聲,有些冒險,但是現在,她卻不再猶豫了,不光是在寧淵身上所受的氣,她已經越來越明顯地察覺到,無論是司空鉞,還是昭儀郡主,還是高郁,甚至是沈氏的態度都明確表露出,只要有寧淵在一天,她的寧湘就永無出頭之日!
「娘你放心,四殿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寧萍兒恨恨道:「那賤種竟然敢去招惹四殿下,當真是自尋死路。」
「那便好,最好今晚就能將他處理掉,省得總看他在眼前晃得鬧心。」柳氏點點頭,起身也出去了,寧湘跟在她後邊,寧萍兒卻沒起身,而是壓著聲音對寧倩兒道:「你弄來的藥我已經吃了好幾帖了,為何半點效用也無,你到底是上哪開來的藥。」
「姐姐你放心,大夫說了那藥便是這樣的。」寧倩兒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尋常落胎藥藥性太烈,喝了傷身,這藥是大夫另配的,藥性溫和,胎落得慢些,但卻不傷身。」
寧萍兒少經人事,哪裡知道落胎還分快慢的道理,便也信了寧倩兒這通胡謅的理由,輕撫著自己還完全看不出形狀的小腹,「這東西要不趕快送走,遲早會變成大麻煩。」
寧如海身為家主,自然與嚴氏陪著沈氏坐在主桌上,同桌的也儘是在場地位最高的人,沒與小輩坐在一起,寧淵與寧沫心有靈犀地在同一桌做了,景逸自然擠在旁邊,明明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一雙眼睛卻總忍不住要往寧沫身上偷瞄,惹得寧淵直想笑。
酒過三巡,一個下人用托盤送了杯酒到寧淵面前,躬身道:「三少爺,四殿下向您敬酒呢。」
「四殿下?」寧淵眉毛一揚,果真見著主桌那邊,司空旭已經站了起來,端著酒杯麵向自己的方向,而包括寧如海在內的其他人也正望著自己。
看來自己這杯是非喝不可了。
寧淵與寧沫交換了一記心照不宣的笑容,一面道「多謝四殿下」,一面好像之前喝多了般晃了晃,景逸急忙站起來扶了他一把,他推開景逸,表示自己還好,重新端起酒杯,對司空旭揚了揚,然後仰首喝得一乾二淨。
司空旭眼底閃過一絲寒光,也喝光了自己杯子裡的酒。
片刻之後,寧淵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對一旁的寧沫道:「我今晚好像喝多了些,腦子有些昏,便先回去休息,待會若是祖母問起,便勞煩姐姐幫我解釋一二了。」
寧沫點點頭,「那是自然。」
「怎麼了,淵兄弟你不舒服?」景逸道:「不如我送你回去?」
「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送的道理,便繼續坐在這裡吧,我不妨事的。」說完寧淵便站起來,緩步出了佈滿賓客的前院,來到要安靜許多的後院,走過一段後,便假裝體力不支地軟綿綿靠上路旁一座假山。
便也是這個時候,寧淵聽見背後響起一道極輕的腳步聲,然後一個穿著下人服的男子忽然將自己扛起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人或許是料定寧淵已經睡熟了,竟然都沒有封住寧淵的穴道,寧淵眯著眼睛,將這個男子認了出來,居然是穿著寧府家丁服的高峰。
高峰身姿敏捷,像早就瞭解了寧府的格局一般,扛著寧淵進了東廂,然後直接院子裡最隱蔽的一間廂房,推開門,摸黑將寧淵放在了床上。
寧淵躺著一動不動,聽見高峰又窸窸窣窣不知在房間裡擺弄了一番什麼東西,才開門走了出去,接著門外邊就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確認高峰已經重新走遠之後,寧淵才緩緩地從床上坐起身來,同時看了看睡在他身邊的人。那是一個模樣清麗的少女,打扮華貴端莊,此時卻顯然被人下了藥,躺在那裡神志不清,細細一看,居然是婉儀郡主。
寧淵眼裡閃過一陣寒光,這司空旭當真齷齪,算計自己便罷了,居然連自己的表妹也不放過。
屋子裡緩緩飄蕩著一股魅惑的香味,寧淵立刻下了床,走到方才被高峰點燃的香爐邊,將風口堵住。方才他假裝一晃,悄悄將那名下人送來的,參有迷藥與春藥的酒與桌上另一杯酒掉了包,沒想到司空旭居然還如此不放心,連房間裡都要再另外點上勾兌了海馬油的香料,真是滿打滿算要將他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如果真的遂了司空旭的意,讓他在藥性之下對婉儀郡主做了什麼,不,即便沒有做什麼,等會當他們帶著眾人前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與昏昏沉沉的婉儀郡主共處一室,光是一個玷污皇室的罪名,寧淵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若不是大周沒有誅九族的刑罰,恐怕整個寧府上下都不能倖免,柳氏他們的膽子果然大,居然敢冒著這樣的風險聯合司空旭來一起算計自己。
另外,想必司空旭是知道自己與景逸有所往來,而景國公一直想讓景逸娶了婉儀郡主,如果自己與婉儀郡主發生了什麼,不光景國公府不會再與昭儀郡主母女有所牽連,更能讓景逸仇視自己,這樣一石三鳥的好計策,想必司空旭與寧萍兒密謀了許久吧。
寧淵冷笑一聲,想到白氏姐妹和周石都被抽調去服侍賓客了,若是沒有寧倩兒這個內應,自己搞不好還真會著了他們的道。
正想著,門口卻傳來了鎖被打開的聲音,接著寧沫的貼身侍女水秀走了進來,她向寧淵一福身,也不多說話,立刻便帶著另外兩個丫頭將昏迷不醒的婉儀郡主扶了出去,又順手關上了門。
寧淵伸了個懶腰,這才重新躺回床上,拉過一旁的被子蓋住,他可沒有想過要離開,因為只有讓司空旭他們以為自己中了計,他們才會放鬆警惕,眼瞧著這場戲還得等一等才能唱出來,在這之前,他完全可以小睡上一覺,好好補補精神。
「送進去了嗎,可曾碰到什麼人插手?」看見高峰迴到自己身後,司空旭不禁小聲問道。
高峰點頭,「殿下放心,一切都照計畫進行,那名高手並沒有現身。」
「我便知道。」司空旭志得意滿地小抿了一口酒,「即便那傢伙身邊有高手又如何,在這樣的場合又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管他是誰,只要是敢跟本殿作對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條。」說完,司空旭只覺得精神愉悅,不禁又仰首喝了一杯。
「殿下,你似乎有些喝多了。」高峰看了看司空旭有些發紅的臉色。
「不妨事,今日本就是來盡興的,而且我們只要在暗處準備就行了,今日需要明著出面唱戲的可不是你我。」司空旭笑了笑,眼裡陰毒的光芒更勝,不過很快,就轉變成一股濃厚的醉意,「罷了,這寧府瞧上去寒酸,酒可是真烈,你幫本殿尋一間廂房歇息吧。」
寧萍兒坐在另一桌,雖然裝作很用心吃飯的樣子,目光卻時不時往司空旭的方向瞟,每當她看見那張英俊的側臉,就會免不了臉色發紅,心跳加速。世間再也沒有能比四殿下更加英俊的男子了,寧萍兒不止一次這麼告訴自己,若是能嫁給四殿下,即便只是一個妾,她也滿足,畢竟能和天底下最英俊的男子做自己的夫君,是多少女子的閨中情夢啊。
她想得實在是太入迷,是以當司空旭已經離場,而寧倩兒在旁邊叫了她好幾聲後,她才反應過來。
「什麼事?」回過神後,見司空旭已經不坐在那裡了,寧萍兒心裡不免失落,看向寧倩兒的眼神也充滿了不耐。
「姐姐,四殿下差人過來,想邀你單獨一敘呢。」寧倩兒指了指身後一個丫鬟,
「我?」寧萍兒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現在嗎?」
「自然是現在,姐姐你不是已經和四殿下私下裡見過好幾次了嗎,怎的害起臊來了。」寧倩兒輕笑了幾聲。
寧萍兒有一種美夢成真的錯覺,之前的幾次見面,司空旭雖然言語間向她表露過好感,卻總與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因此寧萍兒一直困惑著是不是自己的魅麗不夠,沒想到司空旭果然是記掛著自己的,或許他悄悄離席,便也是為了和自己私會呢。
寧萍兒越想臉上越紅,當即起身對那名丫鬟道:「殿下在哪,快領我過去。」
那丫鬟急忙一福身,在前邊領路,帶著寧萍兒出了前院,直入東廂,在一件寬敞的廂房門口止住腳步,順道將門推開一條縫,「殿下就在裡面等著小姐呢,小姐快些進去吧。」
寧萍兒看了那丫鬟一眼,半信半疑地邁步進了房間,房間裡點著一盞燈籠,光線不大,卻也能讓她很清楚看見床上躺著的人,居然真的是司空旭!
空氣裡有一陣淡淡的酒香,想來司空旭是有些喝多了,躺在那裡小憩,寧萍兒回身關好門,緩步走到床邊,看著司空旭睡著的俊彥,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頰上輕撫了一下。
感受著男子皮膚上的熱度的時候,寧萍兒心底,像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撓了一下。
「殿下真是的,喚了人來,怎的自己倒先睡著了。」寧萍兒坐在床邊嬌嗔了一句,見司空旭沒反應,便又喚了一聲:「殿下?」
見司空旭還是睡著,寧萍兒的膽子忽然間打了起來,她竟然悄悄伏下身子,閉著眼睛,滿臉通紅地,用自己的嘴唇在司空旭線條優美的薄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
彷彿一道閃電竄過身子,寧萍兒只覺得渾身無力,險些整個人都癱在了司空旭身上。
她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才重新直起腰來,忽然間便大了膽子,竟然自己將外裙脫了,只著一件裡裙,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司空旭身側躺下,然後看著司空旭的睡顏,緩緩閉上了眼睛。
兩人同床異夢,或許都在做著奸計得逞的美夢,可惜卻不知道,在夢境之外的現實,或許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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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歸來 (36)

    皇帝了然道:“這個自然,其實即便你不作要求,朕也當為你同高鬱翻案,畢竟寧國公,已經將事情都於朕細說了一通。” 寧淵知道寧國公曾帶著張唯入宮踩了龐鬆一腳,當然還順便道出了當初春闈場上設計誣陷的實情。其實皇帝雖然答應過寧淵,但他並沒有多少當真要給寧淵平反的意思,畢竟那樣多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