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3日星期四

庶子歸來 (13) 河盜被抄 大哥寧湛

「你知道為什麼香河鎮的田地產不出糧食嗎,玄機就在這裡。」呼延元宸道:「這些河盜從水路那裡偷來的東西,無論是珠寶,糧食,還是瓷器,只要他們的靠山穩固,總歸是有銷路,可是有一樣東西,只怕他們有再大的靠山,放在手裡都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寧淵立刻明白了,「你說的是鹽?」
「鹽商素來有皇商的稱謂,歷來是受皇室看重的一大經濟命脈,無論是在你們國家還是我們國家,販賣私鹽都是大罪,如果他們發現偷來的箱子裡裝著的是鹽,即便有靠山,這些河盜也不會冒著大風險而拉出去倒賣,只能就近處理掉。」呼延元宸伸手指向山腰的另一頭,「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是一條山溪,他們會將偷來的鹽全數倒在山溪裡,而那條山溪的下游,剛巧同香河鎮灌田的水渠是相通的。」
寧淵不解道:「可是我明明第一個查的就是水源,灌田水渠裡的水明明正常得很。」
「那是因為你都是白日探查,可這些人處理東西通常是在半夜,等你第二日再來探查的時候,那些鹽早已經順著渠水浸入了田地裡,所以莊稼長不出來,水質也查不出問題,你明白了麼。」
寧淵仔細想想,事實的確如此,他平日裡都是白日探查,但水是流動著的,如果每天晚上當真有大量的鹽隨著水渠悄悄流進了田地裡,那自然白天無論怎麼探查,都不可能有結果。
原來玄機在這裡。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應當很有興趣聽。」呼延元宸又道:「這幫河盜會定期同江州城裡出來的人碰頭,你知道那個接頭人是什麼人嗎?」
「是我們寧府的人吧。」寧淵想也沒想便說了出來。
呼延元宸一愣,「你怎麼……」
寧淵沒說話,而是感覺心裡面一直耿耿於懷的一個大結終於解開了。
庇護這幫河盜的人,必定是大夫人無虞。大夫人嚴氏的娘家本就是江湖世家,素來同綠林之類有所往來,大夫人維持自己大手大腳的開銷要不少銀子,而若讓她或者她的家族充當了河盜的保護傘,幫助他們銷貨的話,這種無本萬利的買賣,自然可以變作數不清白花花的銀兩送到她手上。
只是看著那些馬車上的貨物,光是各種金器銀器就有好幾箱,想來是這些河盜頗有經驗,所劫的都是皇商的船,偷下來的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所以你這些天行蹤不定,是在跟蹤這些人?你又是怎麼發現他們的?」終於瞭解了真相之後,寧淵回過神來,在對呼延元宸感激的同事,情不自禁也對他的動機有些好奇。
「我也不過是歪打正著。」呼延元宸自滿地在鼻子上蹭了一下,「我見你這段日子總在為莊稼的事苦惱,反正平日裡也是閒著,便也想幫忙,你每日早睡早起,我卻是個夜貓子,有天晚上睡不著,就跑到水渠上游的小溪裡游水,結果發現白天清甜可口的溪水到了晚上居然是鹹的,所以我才順著水路順藤摸瓜找到了這裡。」
不止這樣,你還幫我抓住了大夫人的一個大把柄。寧淵心中讚道,只是沒說出來,但他心下的暢快是掩飾不住的,若不是他心性想來很定得住,只怕會抱住呼延元宸灰撲撲的臉親上一口。
發現事情的真相後,寧淵並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和呼延元宸又回了田莊,向呼延元宸問清楚了那幫河盜什麼時候會同江州出來的人碰一次頭後,他迅速定下了一條計策。
曹桂春最近頗為苦悶。
因為龍舟大比上的事情,大皇子給的一個月限定之期已到,可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連一個影子都沒有,不得已,他只得從死囚犯裡隨便抓了一個人出來頂罪,可雖然勉強將這道檻垮了過去,但是他也知道,經過這件事,他這江州都督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他當上都督的這些年本就於政績沒什麼建樹,要是犯錯再多一些,只怕烏紗帽不保。
因此他很焦慮,總在想著,要趕快做出一番讓江州百姓們刮目相看的事情才好。
皇天不負有心人,正當他苦無門路的時候,確有一封匿名信送到了他手上。
信上的內容言簡意賅,大意是香河鎮附近窩藏著一幫河盜,十分猖獗,還請曹都督本著朝廷命官的本分,著手清理,為百姓謀福祉,信上還詳細羅列了那幫河盜什麼時候會於何地出現,讓他看準了時間派兵前去拿下。
得到這消息,曹桂春可不敢馬虎,雖然來不及查驗這封信的真實性,可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能放過這次漲名聲的機會!
這是一個好天氣,河盜的首領老吳頭押著整整三輛馬車的東西,在山腳下的一處小路旁靜靜等著。
這一次他們收穫不錯,居然偷到了許多珠寶玉器,如果能全部變現,少說能折出上萬兩銀子,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河盜,好幾乎沒有做過如此大的買賣,因此心裡興奮的同事,也難免有些懊惱。
為了保全自身,這些東西並不能由他們自己賣,只能折了價賣給那些有門路能處理掉貨物的人,江州城的嚴夫人是他們的老主顧了,可那女人十分貪心,剛開始時雙方合作還算愉快,大家都是五五分賬,可最近對方卻變本加厲,一再壓價,想來是吃準了他們如果不答應,一時也找不到別人接手他們的貨,何況河盜這行風險大,為了自身的安全計,他們也不太可能去找陌生的新顧客。
老吳頭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馬車,這上萬兩的東西,只怕那婆娘只會給他們開價兩三千兩就會全部吞掉,大家冒著風險流血流汗,也不能讓她這麼坐地生錢,今日怎麼都要講講價才好,不能一直讓她白佔便宜。
此時,路的盡頭走來一個穿白袍的中年人,中年人一路左顧右盼,迅速走到了老吳頭面前,暗道一句:「天王蓋地虎。」
「寶塔鎮河妖。」老吳頭熟稔地念出接頭暗號,奇道:「這位先生面生得很,平日裡同我們接頭的老伯呢?」
「他幫著夫人做別的事去了,今日由我看貨。」中年人壓著聲音,瞄了老吳頭背後的馬車一眼,老吳頭會意,將其中一個箱子打開一條縫,露出裡面精緻的金器,「這可是一批極好的貨,足足值上萬兩,也是咱們兄弟拼著性命弄來的,咱們只要五千兩,便全數讓給夫人。」
「五千兩?太多了,不成。」中年人聞後眉頭一皺,「夫人最近銀錢也不多,且這些贓物要全數處理掉也不是小事,一千八百兩,不能再多!」
老吳頭一聽這個價,臉就有些歪了,一千八百兩,比他最壞的打算兩千兩還要少,他怎麼肯,立刻用力哼了一聲,「夫人這是在糊弄我們不成,咱們兄弟累死累活,可也不是好欺負的,夫人若是不願給價錢,那咱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這批貨夫人不要,自然有人要!」說罷,他沖身後的手下一揮手,「咱們走!」
可他等了半晌,卻絲毫沒聽見後面的人給反應,他回過頭,頓時瞪大了眼睛,他的那些手下們,居然已經毫無聲息地被人全部打暈了,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而馬車上正站著個戴了斗笠的年輕男人,嘴裡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對他「含蓄」地笑著。
老吳頭頓時明白了,這是他們要做搶貨的無本買賣!
「你們……你們……」他雖然也有些功夫,可瞧那青年居然能無聲無息擺平他所有的手下,顯然也不是個吃素的主,老吳頭也不蠢,此刻已經腳底微微側移,準備開溜了。
見他想跑,那中年人作勢要衝上來,老吳頭立刻不再隱藏,撒開了步子就朝樹林裡鑽去,一路跑還一路放狠話,「回去告訴那個該死的老太婆,居然做出這種事情,我們老吳幫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吳幫,這名字也起得夠沒水準。」老吳頭前腳剛溜掉,後腳就有個白衣少年從不遠處的大樹後邊轉出來,而之前同老吳頭攀談的中年人,此時也死掉了嘴巴上粘著的鬍子,正是周石。
周石擦了擦額角的汗,方才他雖然演得有模有樣,可他本就不善撒謊,緊張得渾身都濕透了,寧淵打開一隻箱子,取出個金盃看了看成色,又放回去,對周石道:「曹都督那邊有動靜了麼。」
周石點頭,「今早就已經帶兵出城了,而且老爺也在一旁隨行。」
「父親?」寧淵忽然笑了,「這還真是驚喜,我倒忘了,如果曹都督要調兵遣將的話,怎麼都得通過我那位守備父親吧……如果不是現下要處理這堆東西趕不過去,我還真想去好好看唱戲呢。」
寧府。
瑞寧院裡,嚴氏正在廚房親自盯著冒著熱氣的蒸鍋。
蒸鍋裡是她親手做的桂花糖糕,裡邊還額外添加了很是益陽補氣的山參,最適合給男子服用,不光提氣養血,行房之時也能讓男子虎虎生風,如猛虎過江。
這段日子她其實過得很憋屈,因為趙山的死,讓她莫名感受到了寧淵的威脅,原本她想著將寧馨兒扣在自己手上讓對方投鼠忌器,可是居然弄巧成拙,讓那個一直安分守己的唐映瑤開始同自己爭起寵來,而最讓她驚訝的是,這些年寧如海將唐映瑤撇在湘蓮院裡不聞不問,原以為因為唐映瑤的「偷人」,寧如海恨極了她,可沒想到唐映瑤只討好般的談了個琴,唱了個曲,就好像將寧如海的魂都勾走了一樣,瞬間將她這位大夫人接受寧如海寵愛的次數降了大半。
嚴氏十分生氣,加上唐氏當面上門要人是嚴重挑釁了她的權威,她原本立刻就要對付唐氏,可這時替寧湛治病的大夫忽然到了,兩相權衡之下,嚴氏只好先將其他事情放在一邊,專心陪著大夫料理自己兒子的病症。
如今,眼看寧湛的身子在那位大夫的調理下奇異地恢復了大半,甚至能不用在帶在那間滿是藥氣的屋子裡,可以外出走動,她一面開心的同時,也一面想到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收拾該收拾的人了。
昨天她花了三寸不爛之舌,總算讓寧如海答應今夜來她院子裡過夜,相信有了這盤摻了山參的桂花糖糕,她再吹吹枕邊風,挑起寧如海對唐氏「偷情」的怒火,那個女人便沒辦法再蹦躂了。
至於寧淵那邊,那個小子到底有沒有後台,她也要耐著性子好好探查一下,趙山的事,總像塊石頭一樣壓在她心裡,必須要弄明白。
只是老爺都出去一整天了,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吧……嚴氏抬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右眼莫名地跳了一下。
爐灶邊的沙漏走到了底,糕點蒸好了,嚴氏揭開蒸籠聞了聞香氣,點點頭,親手端了出來。
可就在這時,徐媽媽忽然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吵什麼!」嚴氏回頭瞪了徐媽媽一眼,「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不是啊夫人,老爺他……」徐媽媽剛說了半句話,管家卻也跟在徐媽媽後邊進來了,不止是管家,還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僕役,管家進來後,也不多說話,只嘆了口氣,簡單地吐出四個字:「還不帶走。」
嚴氏不明所以,那兩個大漢卻忽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嚴氏猝不及防,手裡端著的盤子嘩啦在地上打碎,還在冒著熱氣的糕點撒了一地。
「你們做什麼,放肆!」嚴氏簡直不敢相信這些下人敢和她動手,怒吼道:「管家你瘋了不成,還不將我放開!」
「大夫人得罪了,我也是奉了老爺的意思,老爺如今正在正廳裡等著您呢,您還是隨我走一趟吧。」管家心裡也有些發顫,都不敢去看嚴氏的眼睛,只急匆匆領著那兩個僕人把她往正廳帶,徐媽媽一臉火燒眉毛的表情,可也毫無辦法,只能跟在後面。
正廳裡沒有別人,只有寧如海在那裡四平八穩地坐著,他顯然是剛回來,身上的盔甲都沒來得及脫,坐在那裡猶如一尊煞神。
嚴氏被帶進來後,就被那兩個壯漢放開了,她摸了摸被抓疼的手腕,不明所以地看著寧如海,扯出一絲端莊的笑容道:「老爺,您要見妾身,找了人來喚妾身就是,何必……」
不過她話只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應為寧如海已經霍地一下站起來,邁著大步走到他面前,對著她的臉就是一巴掌揮了下去。
寧如海練武,又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力氣怎麼可能小,嚴氏被她打得兩眼一黑,身子險些就騰空而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覺得五感都要失去了,只能感受到滿嘴的鐵鏽味,那是血的味道。
她嫁給寧如海十幾年,一直是這宅子裡端莊大方,養尊處優的大夫人,寧如海別說動手打她,連呵斥都極少,可今日不光打了她,居然還見了紅!
嚴氏不可置信地看著寧如海,「老爺,為什麼……」
「你還好意思問!」寧如海想來是氣急了,又準備上前踢兩腳,好在徐媽媽眼疾手快,撲上去將寧如海的小腿抱住,「老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夫人身子弱,經不起打呀!」
「哼,你這刁奴,夫人犯錯不知道規勸,想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寧如海見徐媽媽敢攔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嚴氏好歹是她的正妻,動手打時,他多少還會估計一下,可徐媽媽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寧如海火氣一上來,直接抓住徐媽媽的衣襟將人拎起來,蒲扇大的巴掌左右開弓,辟裡啪啦地在徐媽媽臉上打成了一團影子。
徐媽媽想要掙扎,想要慘叫,可他一個半老徐娘的婆子,哪裡掙得過寧如海,立刻被打得眼冒金星,好像舌頭都要飛出去了,看見徐媽媽這般模樣,嚴氏當然不依,不過他更多的是震驚,因為寧如海從來沒在他面前生過這樣大的氣,哪怕是當初寧萍兒和柳氏做出那般丟臉的事情,他也不曾這樣憤怒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爺,妾身不知道什麼事惹惱了老爺,老爺發怒,要發落妾身就發落吧,可好歹讓妾身做個明白鬼!」嚴氏知道寧如海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這時候除了好言哀求沒別的辦法,徐媽媽是她的心腹,見如今已經被寧如海打得像攤爛泥一樣掛在他手上,嚴氏也心急,於是堆出滿臉的可憐相,跪在寧如海腳邊不住哀求著。
「你還好意思問!若不是你這個賤婦做出這等事來,我何至於在曹桂春那個傢伙面前受這樣大的羞辱!」寧如海怒吼道。
「曹都督?」嚴氏怔了一下。
「哼,我問你,香河鎮的河盜,可是跟你有關係!」寧如海指著嚴氏的鼻頭,終於讓嚴氏知道了他發怒的原委。
而嚴氏一聽到「河盜」兩個字,即便勉強保持住了表情,心裡確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可能,這件事怎麼可能被發現!
寧如海當真是要被氣瘋了,原本是曹桂春找到他,說發現距離香河鎮不遠的山中有河盜窩藏,讓寧如海點一隊士兵同他一起去緝拿,大周只要能緝拿到河盜,都是大功一件,寧如海自然欣然應允,也陪著去了。
待他們到了曹桂春知曉的地方,果真有一窩河盜在那裡安營扎窩,曹桂春哪裡還有客氣的道理,立刻指派士兵們一窩蜂湧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將整個寨子裡的盜匪全部緝拿歸案,連他們剛從外邊回來的老大——老吳頭都未能倖免。
隨後,曹桂春便就地開了個堂,開始審訊這幫河盜的頭領,以逼問贓物的下落。原本曹桂春還以為要話費一番功夫,因為河盜這行有個「道上的規矩」,就是為了不連累別人,即便自己被抓了,也要為贓物的來龍去脈守口如瓶,這樣綠林上的人才會讚揚他們「是條漢子」,可不想曹桂春剛一發問,連刑具都沒拿出來,那個叫老吳頭的老大就十分沒骨氣的將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個徹底。
當然,他所說的事情,也讓審訊的曹桂春和陪同審訊的寧如海目瞪口呆!
老吳頭不認識寧如海,加上又剛被空手套白狼了一回,如今老家又被抄了,他自然而然全以為是嚴氏在背後搗鬼,黑了他們的東西,又怕他們報復,索性讓官府來把他們一網打盡,正氣得不行,哪裡還有再幫嚴氏兜著的道理,直接告訴了那兩位大人,一直幫著他們處理贓物的,是江州寧府一個叫嚴夫人的老虔婆。
又是江州,又是寧府,又姓嚴,哪裡會有這樣的巧合,這說的明明就是他寧如海的那位正房夫人啊!
寧如海正震驚著,想斥責那頭領血口噴人,不料那頭領說得頭頭是道,壓根不像捏造的,甚至於他還亮出了幾張銀票,而那銀票的存根上,確確實實寫著是由寧府存在錢莊裡的!
這還了得,寧如海當時臉色便青了,不知道事情要怎麼辦,還是曹桂春做人精明一些,當即讓人封了老吳頭那幫人的嘴,同時信誓旦旦地寬慰寧如海說,大家同地為官,又是上下峰,本就該互相照應,所以這件事他曹某兜下了,讓寧如海不必著急,即便此事真的和他夫人有關,曹桂春也不會去府上拿人。不過曹桂春也沒忘記趁這個機會狠狠奚落寧如海一番,說他制家不嚴,對妻子疏於管教,要他多勤於修身,將家裡治理好了,才能輔佐聖上報效國家。
這番表面安慰實則揶揄的話著實將寧如海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家都知道曹桂春因為龍舟之事,挨了大皇子好一通訓斥,說他無能,險些丟了烏紗帽。而寧如海一向自視甚高,又有伯爵銜在身,如今居然被一個遭大皇子批為「無能」的官員管教要「勤於修身」,豈非是顯得他要比曹桂春還要無能嗎!
這口氣他怎麼嚥得下去!

聽寧如海怒氣衝衝地說完這些,嚴氏張大了嘴,瞪大了眼,見寧如海丟開了徐媽媽,又欲朝自己打來,她急忙跪地叩頭道:「老爺,這是誣陷,你要相信妾身,妾身對這些全然不知啊!」
「你不知,難道那幫河盜會沒來由地誣陷你不成?!你不知,那幫河盜又怎麼會知道你這樣一個深宅婦人?!」見嚴氏到了這個份上還不承認,寧如海的怒火更盛,直指著她的鼻尖吼道:「你這種敗壞家風的賤婦,當真是家門之恥,怎麼還好意思坐在主母的位置上,你如果還想要點顏面,不如退位讓賢好了!」
退位讓賢!寧如海這是要休了她!嚴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從嫁入寧家就是正妻,幾十年來一直端莊賢淑,外人見了她無不稱讚她是個十分體面的正妻,可如今為了這樣的事,寧如海居然對她說出了這種話,是了,一定是唐映瑤那個狐狸精,將老爺的魂勾了去,是以自己的錯處被發現了一點,老爺竟然如此不放過自己,嚴氏表面上淚眼婆娑,心裡卻飛速旋轉起來,片刻之後,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抽泣道:「罷了,事已至此,妾身也沒什麼好說的,妾身的確是瞞著老爺同那些河盜有過聯繫,既有當初,妾身自然想到過今日,妾身單憑老爺責罰。_!(◎◎)」
方才還在急著否認,這片刻的功夫,嚴氏居然峰迴路轉地認罪了,倒讓寧如海在暴怒中稍微愣了一下。
嚴氏也是迫不得已,那幫河盜既然供述出了自己,她又沒辦法解釋自己一個深宅婦人為何會結識河盜之流,這方面已是無從抵賴,不如索性服軟認下了,也許整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趁著寧如海愣神的功夫,嚴氏已經端正了表情,露出一番淒婉苦楚之態,用一方錦帕細細擦拭著眼角道:「只是妾身會這麼做,實屬迫不得已,老爺要發落妾身妾身甘願承受,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老爺可願聽妾身份辨幾句?」
嚴氏表情拿捏得十分巧妙,她已經上了年紀,楚楚可憐之姿並不適合,不過卻能將一副賢妻慈母的做派拿捏得恰到好處,寧如海看著她這番順從的模樣,又粗喘了兩口氣,回身重重在椅子上坐了,低喝道:「也罷,你說!」
「老爺,你有許久沒看過湛兒了吧。」哪知嚴氏一開口,說的卻是別的事情,「不知湛兒的病,老爺你可還關心嗎?」
「廢話,湛兒是我的嫡長子,我怎麼可能不關心!」寧如海皺眉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現下來提湛兒做什麼,莫非是想讓我看在湛兒的面子上饒過你?」
嚴氏又摸了摸眼睛,表情更見淒婉,「那麼,既然老爺依舊掛心湛兒,那麼老爺你可知道,要保住湛兒的身體,一共得花費多少銀兩?」
「不過是些藥材錢,難道我寧府還給不起?」寧如海道:「莫非你想告訴我,你私通河盜,中飽私囊,為的是弄銀錢來給湛兒買藥?」
「我想老爺你對湛兒身體的認知,還停留在每日三貼藥劑,便能保證身體無虞上吧。」嚴氏低垂著眼睛,聲音沙啞地沉重帶著一點點不忿,「可是老爺你可知道,若是湛兒像尋常大夫診斷的那樣只靠湯藥,或許能保證性命無虞,但湛兒體質孱弱,湯藥藥性卻兇猛,雖能續命,可藥性卻也讓他飽受心絞痛的苦楚,那痛苦,簡直生不如死啊!」
「好在妾身曾經受過一妙手仁醫的大夫指點,那位大夫說,湛兒心脈受損,尋常湯藥只怕難以根治,只能靠藥氣療養續命,所謂藥氣,便是尋來天氣下最正氣陽剛的名貴草藥,佈置滿整間臥房,乃至整座庭院,病人居於其中,各類名貴藥材散發的氣息便能緩緩滲入身體,養身續命,這些年,我便一直在用這樣的方法療養湛兒的身體,可是老爺你知道……弄到那些藥材,總共要花費多少銀兩嗎?」
「真是混賬話,你若是缺錢,大可來跟我說,跑去和河盜狼狽為奸算是什麼道理,莫不是只有你心疼兒子,我這個做父親的竟是個冷血的,連買藥的錢都拿不出來!」寧如海一巴掌拍上身旁的茶几。
嚴氏微笑了一下,「只是七葉山參,一株便要十兩銀子,九葉靈芝,最尋常的一株也需三十兩銀子,更別說三陽草,龍岩果之類的奇異藥植,老爺興許沒去湛兒的房間看過,光是他房間裡的那些藥材,便不下紋銀千兩之數,且斷根的藥材活不長久,一旦枯萎便要立刻尋來新鮮的替上,老爺,別說以你的俸祿,即便以咱們寧府全部產業的收入加起來,又夠換上幾回呢?」
寧如海露出震驚的表情,光是藥材就不下千兩?
「當然,妾身知道老爺你愛子心切,若是妾身向你提出請求,為了救湛兒的命,老爺你也一定會想法子將銀子給湊出來,可老爺你在朝為官,吃著朝廷的俸祿,能湊來銀子的渠道不外乎那麼幾處,妾身怎麼可能看著老爺你去鋌而走險,做出觸犯天家律令的事情來?」嚴氏說得言辭懇切,聽得寧如海心裡也不禁一凜。嚴氏說得不錯,如果給寧湛治病當真要如此多的錢,靠他的俸祿顯然是杯水車薪,不過朝廷命官要搜刮銀兩也簡單,放開了手去收受賄賂便行了,但當今聖上最恨的便是一個貪字,他若是真去收受賄賂,一旦東窗事發,又被有心人抓住後,絕對難以善了。
「老爺,當初老夫人過壽,寧湘拿出一件價值連城的金縷衣準備給老夫人做賀禮,都被寧淵斥責會因此壞了老爺你的清譽,連淵兒一個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妾身怎麼可能想不到,如果為了湛兒的病,而讓老爺冒著風險誤入歧途,妾身做不到,妾身做不到啊!」說到這裡,嚴氏不光聲淚俱下,還用力捶了兩下自己的胸口,「老爺和湛兒都是妾身心尖上的人,妾身無能,救不了湛兒,也不能為老爺分憂,無奈之下便想著,只要能保住湛兒的姓名,又不損害老爺的清譽,那所有的罪孽都由妾身一個人承擔好了,妾身身如微塵,此生唯一的指望,便是老爺與湛兒平安,為此哪怕是讓妾身下十八層地獄受盡苦楚,妾身也心甘情願啊!」
說完,嚴氏便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而寧如海原本怒氣衝衝的臉,也全然被震驚和不可置信取代。
嚴氏這招苦肉計當真演得逼真,對自己私下奢靡的生活全然不提,只將寧湛推出來,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甘願為了夫君和孩子捨棄自身的慈母賢妻,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任誰聽了都要動容幾下。
「這……這可是真的?原來你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會去勾結河盜,私斂銀兩?」寧如海喃喃道。
「湛兒房間裡的藥材都還未撤去,老爺若是不信,可以即刻去湛兒房間裡查看。」嚴氏嗚嚥著說:「妾身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終日惶惶不安,就怕東窗事發後,湛兒會無藥可醫,好在天可憐見,前幾日妾身尋到了一位名醫,湛兒的身子經名醫診治,現下已好了大半,能下床走動,也不再依賴藥氣了。妾身心願已了,此生再無所有,一應罪責,皆聽老爺發落。」
寧如海瞧著嚴氏低眉順眼的模樣,不知怎的,心中最後一絲怒氣也跟著煙消雲散了。如果嚴氏說的是真的,那自己的這位妻子當真是迫不得已,為了保住自己的清譽,和拯救自己的孩子,才甘願勾結河盜,自己去當惡人,即便她真的有錯,可於情於理,寧如海又怎麼捨得責罰她。
「夫人,快些起來。」看著嚴氏被自己打得紅腫的臉,寧如海眼裡泛起一絲心疼,立刻將嚴氏摻了起來,「好夫人,是我錯怪你了,你若是有錯,那我為人夫為人父,卻對一切茫然不知,讓夫人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豈不是更加罪大惡極。」
嚴氏看著寧如海關切的臉,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哽咽道:「可妾身勾結河盜,畢竟是犯了重罪,老爺若是不出發我,曹都督那邊……」
「曹都督總要顧著我的面子,何況我方才已經說過,曹都督已經暗地裡將此事壓下來了,我生氣,只因曹都督藉著這件事數落了我,卻不曾想在夫人受的這些委屈面前,我受些數落又算什麼。」
嚴氏看著寧如海剛毅的臉,一時溫婉地垂下眼,柔柔地喚了一聲「老爺」。寧如海正要多寬慰他幾句,卻不知怎的,聞到嚴氏身上傳來一股極淡的香氣,他心中一動,看著嚴氏在自己懷裡嬌羞風韻,衣衫狼狽的模樣,體內莫名變得燥熱起來,他忽然一下用力勾住嚴氏的腰,讓她身子緊緊貼在自己身上,用低啞地聲音衝門邊杵著的幾個下人道:「你們全都出去!」
那些下人知道老爺要辦什麼事,立刻心領神會地下去了,還順道拖走了昏迷的徐媽媽,待門窗全被關起來後,寧如海上身的盔甲匡噹一聲跌落在了地上,露出肌肉強健的身軀,也不說話,便將不斷發出驚呼的嚴氏按在了一旁的木幾上,威風凜凜地開始辦事。
兩人打得火熱,絲毫沒注意到同正廳連在一起的茶水間裡,門被輕微地推開了一條細縫,一雙妒火熊熊的眼眸,正隔著門縫盯在那滾成一團的兩個人影上。
寧湛剛能踏出房間,便迫不及待地想來拜見父親,可擋在門口的下人卻支支吾吾地不放他進來,他只能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從窗戶跳進了茶水間,不料卻正好看見了屋子裡荒唐的一幕。
看見一直心心唸唸的男人的身體就這般毫無遮擋地坦誠在自己眼前,寧湛覺得胸膛裡的一顆心飛快地跳動起來,他抖著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吞下里面的藥丸,同時一雙眼睛更加貪婪地一遍一遍掃視著寧如海的軀體,目光從他粗壯的手臂,到他厚實的胸肌,輪廓分明的腹肌,毛髮濃密的雙腿,看著他古銅色的皮膚在汗水的覆蓋下閃閃發亮,只覺得身下已經漲得發痛,他慌慌張張地鬆開褲帶,手還來不及伸進去,一種從未有過的顫慄感從腳底板直衝上腦門心,他用力咬著牙悶哼了一聲,大股大股的水柱居然順著褲襠流了出來,很快便弄濕了大半條褲子。
他居然興奮得失禁了!
一輛馬車踩著夕陽,行駛在離開香河鎮的官道上。
趕車的人是兩個青年,其中一個面向惇厚老實,只知道專心拉著馬韁,另一個五官則要英挺俊俏得多,只是跟老實青年比起來,他坐在外邊相當心不在焉,尤其是聽見背後車簾裡細細碎碎傳出來的笑聲後,他好幾次想撩開簾子看個究竟,可到了最後一刻,他又像怕會惹得車裡的人生氣般,悻悻放下手。
老實青年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嘿嘿一笑道:「呼延大哥你也別怪少爺,只能怪你生得太高大了些,如今車裡已經擠了五個人,只能讓你陪著我坐在外邊了。」
「我自然不會怪寧兄,只不過是好奇他們究竟在裡邊玩些什麼,笑得這般開心。」呼延元宸嘴角僵了僵,從周石手裡接過馬韁,像撒氣般用力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馬兒一聲長嘶,跑得更快了。
馬車裡,寧淵正陪著奴玄在玩擲石子,這是一個民間十分通俗的遊戲,可奴玄顯然是沒見過,看見寧淵靈活地將四個打磨得差不多大小的小石頭拋起來又接住,手心手背不斷變換,他也搶著要玩,不過他這種新手玩起來動作十分笨拙,笑料不斷,不光逗得寧淵和白氏姐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連一邊的中年美婦,要半掩住嘴,看著自己的兒子,無奈地直搖頭。
「淵哥哥,為什麼你就能擲得這麼好,我就是不行,當真是要急死人!」最後嘗試了一把後,奴玄喪氣地捶了幾下自己的腦袋,他現下已經換掉了那一身破敗不堪的一副,換上了一身雖然樸素,好歹齊整乾淨的麻布衣,頭髮也梳得整齊乾淨,儼然一副俊俏少年的模樣。自從他高燒痊癒,知道是寧淵救了他們兩母子,感激得不行,一定要跟在寧淵身邊侍奉報恩。
他們母子因為帶罪,本來就是被革除了身份,貶為下等奴僕,寧淵跟看守他們的官兵頭領一說,又塞了些銀子,很容易就將他們二人弄到自己身邊當下人了。
起初,奴玄還頗為拘謹,對寧淵也是低眉順眼地叫著少爺,可處了幾天後,他大概是看出來了寧淵脾氣親和,也從不對下人擺臉色,加上寧淵懂的東西很多,一來二去,他對寧淵崇拜得不行,不光稱呼變成了「淵哥哥」,就連每天晚上都孩子氣似的要擠到寧淵床上來,聽他說一些民間話本子的奇聞異事。
寧淵知道奴玄自小在宮中長大,學的都是禮儀經卷,從未聽過民間誌異,便也隨著他,可奴玄這番作為,卻氣壞了呼延元宸,因為奴玄將床上他的位置給佔了,他就只能睡地板,更有甚者,寧淵居然還幫著奴玄說話,說他年紀小,呼延元宸這麼大個人,總要謙讓著小弟弟些,呼延元宸說不過,又拉不下臉,每天晚上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睡覺的同時,也更加將奴玄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費了這麼多心裡,幫著寧淵揪出了那幫河盜,也幫他找出了田裡不長莊稼的緣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最後卻得了這樣一個待遇,總是覺得意難平。
此次在香河鎮呆了這麼久,寧淵也算是功成身退,還趁機撈了一票。大夫人派來同那幫河盜接頭的人,被他暗地裡處理掉了,繳獲了幾千兩銀子的銀票,同時他還奪了那幫河盜的貨,只是那些東西暫時不好處理,他便在香河鎮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怎麼都是一堆值錢貨,以後總有能用上的地方。
當然,最大的好處還不在這裡,河盜被清剿之後,侵害田地的根源也隨之拔除了,不過寧淵為了保險,還是拿了一些錢出來,將灌溉用的水渠改道,利用風車從水井裡提水上來灌溉,當他們離開的時候,田莊所有的田地裡都已經長出了夏糧的麥苗,李栓早已將這個喜聞樂見的消息傳揚了出去,甚至還傳到了江州城裡,現下大家都知道寧府的三少爺救了香河鎮的田地,對他歌功頌德得不行,誰還記得住寧湘那檔子事。
於是便趁著這個機會,寧淵名利雙收地打道回府了,嚴氏以為靠著一封捏造的遺書,可以敗壞寧淵的名聲,殊不知不光沒成事,反倒險些讓自己摔了個跟頭,若是讓她知道其中的緣由,想必會氣到吐血。
唯一可惜的就是,那幫河盜雖然如寧淵預料那般將大夫人抖了出去,可效果甚微,從寧沫的書信來看,大夫人的確是挨了寧如海一頓斥責,可是卻並未受什麼懲罰,寧淵也不奇怪,嚴氏心機向來深沉,她做了那樣多的虧心事,可二夫人和寧沫都未能抓住她什麼錯漏,又何以是如此輕易就能扳倒的。
寧府裡,現下同寧淵離開之前相比完全是不一樣的光景,變化最大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湘蓮院,一處是瑞寧院。
湘蓮院裡,因為唐姨娘的忽然得寵,讓許多下人都不禁對這個之前名不見經傳的院子報以側目,而瑞寧院,則是因為一直臥床休養的嫡子寧湛身體好了大半,已經可以下床走動,除了要定時服藥外,已與常人無異。
寧淵安頓好奴玄和她母親,先去向沈氏和寧如海請了安,然後便馬不停蹄趕到湘蓮院來看望唐氏和寧馨兒。
湘蓮院裡跟一個多月前相比變了大模樣,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只是很多東西都被換上了新的,尤其是唐氏,完全是一改往日裡的那副素淨打扮,紅妝珠翠一個不少,眉心也描著花鈿,細白的珍珠粉往臉上一鋪,足足將她的年齡往下壓了大半,絲毫看不出已是個年過三十的婦人。
饒是寧沫在書信裡已經寫得很清楚,可親眼所見之後,寧淵還是站在唐氏面前半天沒回過神。
「怎麼,出去一趟,連娘都不認識了?」唐氏一身紅裙鮮豔,襯得整個院子都分外耀眼,見寧淵還是不動,他索性走過去,握住寧淵的手,將他拉到石凳邊坐下,還沒開口說話,卻先嘆了一口氣。
寧馨兒聽見動靜,也從屋裡出來了,看見寧淵,她立刻露出笑容,不過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撲過來,而是含蓄地在一邊站著。
「這丫頭被帶到瑞寧院那次給嚇壞了,回來之後雖然看不出異樣,可一直是這個樣子,我曾想托你們父親請個大夫進來,可是你們父親那個態度你也知道。」唐氏頓了頓,「他直到現在都還在懷疑馨兒,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既然他懷疑馨兒,娘你又何必。」寧淵有些生氣,不過很快又懊惱地搖搖頭,「也是我思慮不周詳,只想著自己的事情,這麼簡單便走了,卻沒料到大夫人會這樣急不可耐地對馨兒動手。」
「你用不著自責,自責的人應當是我,你們兩個孩子長得這麼大,我這個做娘的卻從來沒有給你們爭取過什麼。」唐氏憐愛地在寧淵柔軟地髮絲上撫摸了幾下,「娘之前一直抱著避世的心態,加上對你們的父親也心灰意冷,明明見著你們在這大宅裡過得不好,卻也是一種聽之任之地態度,此番想想,我卻還要感謝大夫人,如果不是她咄咄相逼,我恐怕還沒辦法想通,來與她抗爭。」
「對了。」唐氏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你回來後,大夫人有找過你嗎?」
寧淵搖頭,「沒有,怎麼了。」
「昨天晚上你父親到我這裡用晚飯時,我聽他提起。」唐氏頓了頓,「大夫人說你大哥久病臥床,長久地不上學監了,現下他身子大好了,因此大夫人想讓你抽空去瑞寧院,給你大哥當夫子。」

「讓我給大哥當夫子?」寧淵奇道:「這是為何,即便大哥不能去學監,難道不能請個先生回來嗎?」
「大夫人說,寧湛體弱,外邊請來的人終究是外人,她不放心,但你不一樣,不光是自家兄弟,而且學識得到了高郁大人的高看,她最放心的便是你。」說到這裡,唐氏又頓了頓,「不過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話,誰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反正肯定沒安好心。」
「既然娘知道她沒安好心,那我自然會有一番準備,總不能讓他們算計了去。」寧淵露出微笑,表現得不是很在乎,唐氏見他神情自若,不禁略微放下心來。
果然同唐氏說的不差,大夫人在寧淵回來的第二天,就將要請寧淵去給寧湛當夫子的事情在沈氏面前提了一遍。
一屋子的人都在給沈氏請安,嚴氏在提這件事的時候,還特意將寧淵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這種兄友弟恭的好事,沈氏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而當著沈氏的面,寧淵也不可能出聲拒絕來拂這位嫡母的面子,只能誠惶誠恐地應了下來,並且約定好,這幾日若是得空,下了學監就會前往瑞寧院探望大哥。
從壽安堂出來,嚴氏又拉著寧淵說了好一會的話,不外乎麻煩他,請他多勞心之類,表情面目親和,活像真的是個語重心長的嫡母,可等寧淵轉身去了,嚴氏嘴角立刻露出一記冷笑,由臉頰尚腫的徐媽媽攙著回了瑞寧院。
瑞寧院裡,嚴氏高坐著查看這個月府上的進項賬簿,徐媽媽在一旁執扇扇涼,徐媽媽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過了片刻,終於沒忍住道:「夫人,奴婢真的不明白,那三少爺明顯對咱們沒安好心,香河鎮的事兒也明擺著和他脫不了關係,您幹嘛還要引狼入室,讓他進到咱們瑞寧院裡來。」
「徐媽媽,你這個問題當真可笑得很。」嚴氏一面翻著賬簿一面道:「我且問你,既然你知道這個家裡養著一頭小白眼狼,你是任由他放在外邊猖狂好呢,還是將他放在眼皮子低下日日盯著好呢?」
「可要是那小子籌謀著對咱們不利……」
「他沒有這個膽子,就算他有這個膽子,咱們瑞寧院又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下他興風作浪。」嚴氏將賬簿合上,擺到一邊,「香河鎮的事情,雖然沒有證據,可我知道一準是這小子做的,不然他為什麼哪裡不去,偏偏去香河鎮,等他一去到哪裡,就出了這樣的事?害得損失了一大把銀子不說,還在老爺面前掩面喪盡,險些失寵,這筆賬要是不討回來,也太便宜他了。」
「可夫人你打算怎麼做?」
「這種事急不得,不過只要時時刻刻盯著他,總能尋到破綻。」嚴氏又端起了一邊的茶水,「如今他是咱們府最出息的少爺,老夫人面前的紅人,有老夫人這棵大樹罩著,咱們要想隨便捏擺他,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可是換句話說,這府裡最適合捏擺他的,除了老夫人,還能有誰?」
徐媽媽張大嘴,顯然是明白了嚴氏的意思。
當天下午,寧淵就帶著書本來了瑞寧院。
寧湛住的地方時瑞寧院中專門開闢出來的東廂,也是整個瑞寧院裡最冬暖夏涼的屋子,可以看出嚴氏對寧湛這個嫡子的重視,寧淵剛走進院子,就被這滿院的藥箱熏得精神一振。
因為嚴氏香河鎮的財路給斷了,加上寧湛的身子已經大好,如今這院子裡的藥材也被撤去了許多,但剩下的依舊不少,領路的丫鬟顯然也是嚴氏的心腹,看見寧淵滿目欽羨的眼神,她不禁自豪地揚了揚鼻孔,沒有絲毫謙卑地對寧淵揮了揮手,「大少爺在這邊的書房等著三少爺呢。」
寧淵無所謂地撩開門簾,他是第一次來瑞寧院,這裡光是一間書房就比他的臥房要大,除了臨窗的桌椅,四面八方排了不少書架,他順著那些書架的書籍一層層看過去,但凡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史經典籍一類,這裡應有竟有,顯然是嚴氏精心準備的,不過大部分書都沒有翻閱的痕跡,想來自己這位長兄,對著方面並不感興趣。
繞過幾層書架,寧淵總算見到了坐在那裡的寧湛,他穿著身一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緞衫,不過表情很是有氣無力,面龐雖然英俊,但也蒼白瘦弱。寧淵恭敬地站定,然後抱拳行禮,「見過長兄。」
聽見聲音,寧湛總算抬起了眼睛,他眼下有兩圈濃厚的烏青,看起來精神並不好,就算是寧淵向他問好,他也只無精打采地看了他一下,又垂下頭去,繼續讀著眼前的書。
寧淵見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氣惱,就這麼站著,足足一個時辰之後,他居然直接向寧淵揮了揮手,「好了,今日就到這裡,你可以回去了。」
寧淵心中一動,面無表情地再度躬身,退出了書房。
寧湛斜眼望著他離開的模樣,冷笑一聲。
徐媽媽在此時送了一晚荷葉蓮子羹來,笑眯眯地道:「少爺讀書辛苦了,這蓮子最能清心淨火,是大夫人特地吩咐奴婢送來的。」
寧湛看了她一眼,「你是否想說,我方才的表現很合母親的心意?」
「少爺是大夫人的親生子,自然母子一條心,少爺如此心靈通透,大夫人知道了也一定會高興。」徐媽媽沒多說,擺下蓮子羹便喜滋滋地去了,她方才一直蹲在窗沿下偷窺屋子裡的情形,見寧淵硬生生被寧湛晾在那裡一個時辰,想必站得腿都軟了,哪裡有不開心的道理,立刻去向嚴氏稟報去了。
可寧湛望著面前還在冒著熱氣的羹湯,並沒有動,反而是冷笑了一聲,繼續仔細讀者手裡的書。
第二日,寧淵下了學監後,依舊照例來了瑞寧院,哪知寧湛如出一轍,不同他說話,也不看他,就讓他在那邊乾站著,直到站組了一個時辰,才打發人離開,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連五六日,天天如此,若換了別人,被這樣折騰,早就不耐煩了,可寧淵好像壓根沒反應一樣,一個時辰,對尋常人來說肯定會站到腰酸背痛,但寧淵是有功夫在身的,倒也不覺累。
只是她能這樣以不變應萬變,卻有人坐不住了,這一日寧淵剛從瑞寧院回來,就被寧沫在後花園裡攔住去路,寧淵也不多說話,默契地跟他走到二人時常碰面的涼亭,寧沫張口便問:「我實在是不明白,大夫人這明擺著是變著法兒讓你天天上瑞寧院去受罪,你也就這樣甘願受著?」
寧淵笑道:「不受著還能怎麼樣,難不成你要要我到祖母那裡去告上一狀?可我若是真告狀了,你猜祖母會怎麼想?」
「當然會說你是無事生非,還會說你是嫌棄體弱的長兄,找藉口想偷懶。」寧沫也不含糊,「那書房裡除了你沒有別人,連個人證都找不到,他又是嫡子,即便身體不好,說話也比你這個庶子有份量。」
「還不止這些。」寧淵接著道:「如果只是每日在書房裡站上一站,我卻也受得,可若是時日久了,讓別人發現咱們大哥的學問毫無長進,同樣也是我的無能,無論橫豎,我都跳不出這個套子。」
「既然你都知道,也不想個方法應對?」寧沫瞪大眼。
「現下的應對之法只有一條,就是以不變應萬變,我總不能主動請辭,不然被大夫人抓著把柄讓祖母那嚼兩句舌根,還不知祖母會怎麼想,說我仗著她的寵愛騎到嫡子頭上都不無可能,這個帽子我可扣不起,所以只能等著,興許哪天,我們這位大哥能回心轉意呢?」
寧淵對寧沫笑了一下,寧沫見他居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搖搖頭,又湊近了一點說:「還有一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你不在府中的這些日子,大夫人有些奇怪。」
寧淵眉毛一揚。
「有下人悄悄議論,說大夫人沒事的時候,會躲在屋子裡打坐練功,而且還時常有人在大夫人身上聞到一種奇異的香味,我雖然不信,可還是趁著一次向祖母請安的時候湊到大夫人身邊仔細聞了聞,確有一股香氣,卻極淡,不像是任何香料的味道,彷彿……」
「彷彿是人體天生散發出來的,是嗎?」寧淵把話頭接了過去,看寧沫點點頭,他用手托著下巴沉思了片刻,道:「近來父親,好像突然開始寵信起大夫人了,隔三差五就要宿在她的院子裡?」
「可不光是院子。」寧沫一陣失笑,「府裡的下人都傳遍了,但凡父親和大夫人在一起,有時相安無事,有時若起了事,那可處處都是戰場,不過到底是家住和主母,有時在自己家裡,下人們雖然嘴碎,倒也沒人敢胡亂議論,就連祖母也睜隻眼閉隻眼,只當是他們夫妻間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情調。」
寧淵幽幽道:「前朝有一位梅妃娘娘,長相不出眾,身段也欠妥帖,可卻獨獨受皇帝寵愛,令六宮側目,只是這梅妃雖得盛寵,卻紅顏薄命,皇帝英年早逝,太子登基,而太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梅妃砍手斷腳,跑進就罈子裡,做成了人彘。」
寧沫不解,「好端端的,你說這些做什麼?」
「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知道那位皇帝是怎麼死的嗎?傳言他死的時候,梅妃正在承恩,而太醫驗過皇帝的屍首後,斷言皇帝是因為元陽虧損,心力衰竭而亡,太后之所以發落梅妃,罪名是梅妃練有采陽補陰的邪功,蠱惑聖心,才至皇帝死亡。」
寧沫略微睜大眼,「你的意思是?」
「江湖上有一種功法,名喚《玉女心經》,傳言是由一絕代名妓所創,那妓生唯恐自己年華老去,以致恩客斷絕無法維生,便研習出了這等邪功,不光能渾身散發出一種能引得男子情動的異香,還具有采陽補陰的奇效,每當男子精關失守時,便能將男子的元陽吸入體內,以維持自己的容貌,甚至還有返老還童的奇效。」說到這裡,寧淵頓了頓,「我瞧咱們這位母親,近來氣色似乎頗好,瞧著像是年輕了許多,可父親的精神卻不怎麼樣啊。」
寧沫此時已經明白寧淵在說什麼了,他略微沉下眼,「難道大夫人竟是在練這等功法?她竟然如此大膽,都不顧父親的安慰?」
「興許將這功法交給她的人,並沒有告訴她這功法對男子的害處呢?」寧淵嘴角溢出一抹輕笑,「當然,對男子的害處還在其次,如果世上真有一種功法能返老還童,哪怕是靠采陽補陰,只怕都會暗地裡在各路貴婦人中間大行其道吧,為何這樣的奇功卻鮮為人知,你知道緣由嗎?」
「你不要賣關子了,我聽著當真心急。」寧沫白了寧淵一眼,「凡事有利也有弊,你難道要說的便是這個?」
「據我所知,這《玉女心經》,原本的名字應當是《慾女心經》,並非玉器的『玉』,而是慾望的『欲』,但凡修煉此功的婦人,隨著進境日益加深,對男子的渴求也會日新月異,最後淪為時時刻刻需要與男子交合的淫娃蕩婦,直到若是一天吸不到足夠的元陽,就會被體內的欲毒焚身,以致心脈衰竭而亡。」
寧淵說得認真,完全不似玩笑,可這聽著實在駭人了一些,寧沫過了半晌才回過神,「就是說,大夫人如果練了這個功,其實是在自尋死路?」
「或許是這樣吧,不過若是沒有練上個四五年的光景,也練不到那一步去,想來你我也不願意等這麼久。」寧淵道:「何況這也不過是我的一個猜測,只要你我心裡有底就行,不過千萬別將此事洩露出去,省得節外生枝。」
看見寧沫點頭,寧淵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情,玉女心經失傳已久,可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剛好認識那麼一個人,這人不光善於招納能人異士,還蒐羅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功法……司空旭,如果這功法當真是你給大夫人的,那你的目的又在哪裡?
第二天,寧淵照例按時間去了瑞寧院,同往常一樣,寧湛依舊不搭理他,自己看自己的書,可這一回,寧淵卻不再是低眉順眼地乾站著,而是主動開口道:「我瞧大哥似乎很喜歡讀一些香豔話本,不過身為弟弟還是想勸你一句,萬事需節制,大哥身體原本便不好,若是因為看多了這類東西以致情動難耐,最後折騰得身子更加不好了,也是傷不母親的心。」
寧湛嚇了一跳,立刻猛地合上手裡那冊封面為《孟子》的現線裝書,僵硬著一張臉道:「你胡說什麼!」
「大哥,說到底,你也只比我虛長三歲,咱們同齡人慣會做的一些把戲,你或許瞞得過母親,難不成還蠻得過我嗎。」寧淵臉上端著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表情,緩聲道:「你手上的書,雖然封皮是孟子,可也不過是掛著一張孟子的封皮,內容嘛,想來應當是春溫先生那本十分出名的《風月寶鑑》,大哥我說得可對?」
寧湛臉上神色連變,可他瞧寧淵表情面目親和,絲毫沒有發現了什麼不得了之事的驚訝,表情微微緩和了一些,可還是沉著一張臉道:「你是怎麼發現了?」
寧淵笑道:「這便是大哥的不小心了,那書本裡的字又不小,我眼神也向來很好,無意間瞟到了一句『床前人成雙,衣裳脫光光』,這可是風月寶鑑裡的名句,自然看出其中玄機了。」
寧湛眉毛一揚,「難不成這風月寶鑑……你也看過?」
「自然看過,論起這類話本,春溫先生當是其中饒楚,風月寶鑑更是名動天下,試問哪個男子房中沒有藏上一本呢。」寧淵同道中人一般向寧湛擠了擠眼睛,「可惜啊,風月寶鑑雖然精彩,到底也是幾年前的舊物了,前段日子春溫先生剛出了一本新書,名喚《龍陽十八式》,那內容,豈是言語能說的。」說完,寧淵還一邊搖頭一邊嘖了兩句。
寧湛聽到這些後,一雙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常年臥床,或許是自小壓抑得狠了,平日裡沒什麼可消遣,便從自己身上找樂子,一來二去,當別人家的少爺在誦讀四書五經的時候,他卻只對一些風月物事感興趣,可惜嚴氏盯他盯得緊,就連手上這本風月寶鑑,還是他花大錢讓身邊的小廝悄悄帶回來的,一直藏著掖著,甚至特地貼上了一層孟子的書皮就怕被嚴氏發現,如今看寧淵不光懂得這些,甚至還是一副精於此道的模樣,不禁生出一種「同道中人」的感覺,臉上也緩和了許多,忙站起身,「弟弟快坐,你說春溫先生剛出了新書?」
寧湛身為嫡子,對於家中的庶子庶妹一貫都是看不起的,所以當嚴氏告訴他,讓他好好「關照」這位三弟後,他也欣然照辦,只是不知道這三弟居然是個奇人,倒將他的好奇心勾了起來,也將嚴氏的告誡拋之腦後。
「自然,難道大哥你不知道嗎?」寧淵故作驚訝。
「唉,我的身體如此,母親最多只允許我在家裡轉轉,又怎麼可能放我出門。」寧湛迫不及待地湊近寧淵道,「弟弟可跟我說說,那春溫先生的新書裡究竟寫了些什麼?」
「這個嘛……」寧淵故意拖了個長音,指著他桌上那本風月寶鑑道:「風月寶鑑這本書,裡邊的內容不過是一些尋常男女間的風流韻事,可那龍陽十八式,說的卻全是男子間的歡好之事,還配了不少工筆細繪的插圖,論起內容來當真是精彩紛呈,獵奇得很。」
「你說什麼!?」寧湛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還警惕地朝空無一人的書房四周看了看,才道:「竟是,竟是這樣的內容麼……」他本就一直覬覦寧如海的男性軀體,如今從寧淵嘴裡竟聽得還有這樣內容的奇書,當即一顆心都吊到嗓子眼裡來了。
「可不是。」見寧湛的興趣被他成功勾起來了,寧淵也壓低了聲音,「只是那書太受追捧,市面上一直斷貨,黑市上價格又被炒得太高,好在三日後東大街的珍奇閣會新進一批來賣,聽說存量不多,我已經預備去搶上一本了,此等奇物,哪怕多花幾兩銀子都值。」
「三日後?」寧湛頓了頓,他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從袖袍裡掏出兩錠銀子塞進寧淵手裡,「好弟弟,此事還要托你幫忙,既然你要去,那務必要幫哥哥我拿上一本!」
「這……」寧淵露出猶豫的表情,「那書珍奇,只怕搶的人極多,我怕有些力不從心……」
「我的身子出不去,此事也只能麻煩弟弟你了。」寧淵臉上儘是哀求的神色,「好兄弟,當是哥哥求你,不成麼?」
「好吧。」寧淵彷彿下定了決心,嘴角一抿,「既是哥哥的事情,那也是我的事情,我盡力替哥哥你弄上一本來就是。」
「對了。」寧湛又道:「此事還望弟弟仔細些,千萬別讓母親知道了才好。」
寧淵點頭,那是自然。
從書房出來後,寧淵顛了顛手裡的銀子,不禁回頭對著那兩扇烏木大門冷笑了一聲。寧湛讓他幹站了這麼些天,他卻也沒有白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將他這位嫡兄觀察了個遍,從他一直裝作在看的豔書,以及他蒼白的臉色,和顯然是縱慾過度傷了腎氣才會在眼下形成的兩塊淤青,更有甚者,他其中一天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避開下人躲在窗沿下,親眼見到寧湛一面自瀆,嘴裡一面喚著的竟然是寧如海的名字。
震驚之餘,寧淵知道,一個天大的機會已經送到他手上了。
嚴氏想靠著寧湛的手來折騰他,殊不知她早有好幾個把柄暴露在了寧淵的眼前,而這些把柄隨便一個掀出來,都會立刻讓整個寧府陷入混亂。
但是寧淵不會這麼快就掀出來的,總要讓嚴氏一步步品嚐被蠶食的機會才好。
春溫先生是民間撰寫風月之事的一把好手,近來暢行大江南北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布衣奴從誰家閨房逗趣的時候,不會藏著那麼一兩本春溫先生的著作,尤其是新書一開賣便奇貨可居,此次聽聞珍奇閣好不容易有一批貨開賣,雖然叫價十兩銀子一本,雖然描寫的是龍陽歡好之事,依舊吸引了一群喜愛獵奇的登徒浪子大清早便在門外排隊等候。
離珍奇閣不遠的酒館二樓,呼延元宸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飲酒。自打回城後,他因為有些生寧淵的氣,並沒有跟著去寧府,而是徑直離開了,他本以為自己幫了寧淵這麼大的忙,寧淵回過神來後多少會親自找他致謝,可一連過去那麼多天,寧淵那邊完全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也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因此每天總要喝上許多悶酒。
閆非站在他身後,看見自家少主總是陰沉著一張臉,心裡在對那位寧少爺怨懟的同時,也越來越感到自家少主的奇怪,不過是人家沒有適時的來道謝而已,自家少主有必要小家子氣成這樣嗎,可他卻不敢提,否則呼延元宸要是興致來了拎著他去練劍,那可要比在旁邊陪著喝酒淒慘多了。
「少主,您瞧那邊排了那麼長的隊,興許是在賣什麼好東西,咱們要不要去看看。」見呼延元宸又喝完了一壺,閆非不禁出聲勸道。
呼延元宸一直沒注意街上的景緻,聽見閆非這麼說,他也不禁把目光挪向窗外,可是這一瞧,卻剛好看見路的盡頭行來一輛馬車,車上雖然沒有標記,可那趕車人熟得很,不是寧淵身邊的周石嗎,隨著馬車停下,周石從車裡摻出一個渾身都藏在斗篷裡的人,規規矩矩排在隊伍的最末,而即便是不看臉,就衝著那身形,呼延元宸也一下認出來了,正是寧淵。
一時他起了好奇心,他一直覺得寧淵是極其冷淡的一個人,很少能對什麼人或事物感興趣,可居然連他都來排隊,那家店舖到底賣的是什麼東西。
他放下酒杯,二話不說,讓閆非在這守著,自己戴上斗笠二話不說便下去了,此時寧淵背後又站了幾個人,呼延元宸壓著腦袋排在後邊,看身邊一些表情躍躍欲試的都是身著華服的貴公子,甚至還有不少穿著綾羅綢緞的龜爺男倌之流,一些男倌見他身形英武,主動湊上來想套近乎,他略帶慌亂地用內功將那些人隔開後,心底的疑惑更深了,寧淵到這來排隊究竟是想買什麼?
又過了幾刻鐘,終於,珍寶閣緊閉的大門打開了,走出一個穿著麻布衣的小二,手裡還拿著一個大銅鑼,光光敲了兩下後,小二揚聲道:「大傢伙注意啦,春溫先生新書馬上開賣,余量有限,先到先得,十兩銀子一本,先付賬後拿書,大傢伙……」那小二話還沒說完,可是他已經說不下去了,因為雙眼發紅的人群已經將他擠開,心急火燎地就往店堂裡沖,寧淵和周石兩人都有功夫在身,游魚一般很順利地便擠進去了,至於呼延元宸,完全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被人推進去的,稀里糊塗地掏錢,拿東西,再順著人群擠出來,等他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哪裡還有寧淵的影子,只怕早就拿好東西走人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到這時,才想起來看看自己到底花十兩銀子買了個什麼東西,可目光剛頓在那本書的封面上,他眸子便立刻大了一圈,迅速將那本書揣進了懷裡,還警惕地朝四周瞧了瞧,臉色微微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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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非發覺自家少主的不對勁,是在晚飯之後。
呼延元宸從前便常來江州,因此在江州城裡置有一處小巧的別院,只是他平日裡大多在外邊活動,只有夜晚歇息的時候會回來睡一覺,但是今天例外,下午陽光正好,他就帶著閆非回了院子,之後一頭紮進房裡就不出來了,連晚飯都只讓閆非送了幾個饅頭進去。
閆非好奇地站在房門外,想聽聽房間裡的動靜,可呼延元宸將窗戶門關得緊實,壓根傳不出一點聲音,他終於按捺不住,輕聲敲了敲門,試探著問:「少主,現下到你練劍的時辰了,你要不要……」
吱呀一聲,他話還沒說完,呼延元宸就猛地拉開了門,活活嚇了他一大跳。
呼延元宸卻不理他,只埋著頭,大步走到院子裡,馬步一扎就開始打起拳來。
他打得虎虎生風,極為用力,拳掌破開空氣的聲音停在閆非耳朵裡都有些刺耳,閆非小心翼翼地挪到角落,看著院子正中那個動作越來越快的身影,實在是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閆非看著呼延元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頭失控中的野豹,似乎自己只要發出一點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對方就會立刻撲過來將他撕成碎片。
閆非欲哭無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閆非在那邊不知如何是好,呼延元宸心裡也是一團亂麻。現下打了一陣拳,他體內的邪火總算降下去了一些,可更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又來了,他想不通,為什麼寧淵會去買這種書來看?
想到這裡,呼延元宸幾滴冷汗順著他脊背浸了出來,他立身沉思了一會,回屋裡匆忙套上外袍,然後頭也不回地躍上房頂,竟然趁著夜色,直朝寧府而去,就算唐突他也顧不得了,他要立刻去找寧淵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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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府。
寧淵踩著月光跨出瑞寧院的院門,徐媽媽陰陽怪氣地止住腳步,輕聲道:「大少爺看來很喜歡三少爺,竟然將三少爺留下來陪著用膳,有時候大夫人想陪大少爺吃頓飯,大少爺都不肯呢!」
「是嗎。」寧淵笑著點頭,「大哥注重禮儀,想來應當是覺得同母親吃飯時頗為拘謹,沒有同自己兄弟在一起時放得開罷了,徐媽媽不必在意。」
「奴婢不過是開個玩笑,三少爺怎麼倒同奴婢認真起來了。」徐媽媽陪著笑屈了屈膝蓋,「現下時辰不早了,我便不多送三少爺,少爺好走。」
見寧淵的背影走遠了,徐媽媽輕哼一聲,立刻快步回到嚴氏臥房,嚴氏坐在梳妝台邊,面前放了一碗燕窩,不過已經全涼了,她卻一口都未動。
「可問出什麼了?」見徐媽媽進來,嚴氏立刻問道。
「夫人你知道的,三少爺為人機謹,又慣會巧言令色,奴婢無能。」徐媽媽低聲請了一句罪,看了看嚴氏的臉色,又道:「不知大少爺那邊……?」
「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就算我問他,他也閉口不答。」嚴氏右手捏緊了拳頭,放在桌面上,看模樣像在壓抑著脾氣,「那小子究竟給湛兒灌了什麼迷魂湯,如今湛兒居然向著他那邊,不聽我這個親娘的不說,還要將那小子留下來吃飯?」
「夫人千萬寬心,想來大少爺只是一時糊塗罷了。」徐媽媽輕拍嚴氏後背,幫她順著氣,「大少爺怎麼可能不向著親娘,等大少爺看清了三少爺的嘴臉,必然會明白夫人您的這一番苦心。」
「如今我問他話,他都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正面回答我,我又不能去逼他,唉。」嚴氏嘆了一口氣,「說不定是湛兒在怨我不該一直拘束著他不讓出去,可他的身體剛恢復,必須靜養才能更加康健,不然我何必拘著他,倒是那個寧淵,我還真小看了他,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讓湛兒胳膊肘都開始往外拐了,不成,決計不能這樣。」
嚴氏抬起頭看著徐媽媽,「明日你去替我回老夫人的話,就說三少爺平日裡上學監本就勞累,他大哥已經學有所成,往後他就不必來了。」說完,嚴氏陰沉下臉色,「我可不能偷雞不成蝕把米,作弄那個小子不成,反倒把自己的兒子搭進去。」
寧湛關好房門,又細心地在上邊掛了一把小銅鎖,然後迫不及待地回到書桌邊,從懷裡掏出了一本《藥經》。
當然,《藥經》只不過是一層糊弄人的封皮罷了,看著這封皮,寧湛不禁又對寧淵滿意了幾分,那小子還真合他的意,將這書送來的時候都已經替他改頭換面了。他翻到第二頁,一副香豔絕倫的圖畫立刻崩了出來,看得寧湛呼吸都險些一滯。
這樣精巧,這樣細緻,甚至連每一塊肌肉紋理都畫得絲絲入扣,除了當世大家春溫先生,誰還能有這樣的手筆!
寧湛看得腦子一熱,險些立刻就要鬆褲帶,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忍住了,這樣厚一本書,哪有一開始就繳械的道理,於是他吞了兩顆救心丸,迫不及待地繼續往下看。
只是他卻不敢細看了,終究是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每一頁都只粗略地過上一遍,可饒是如此,也看得他是面紅耳赤,大汗淋漓,直到最後一幅圖翻過去,他已經靠在椅子上直喘氣,又一連吞了好幾顆救心丸,才緩過氣來。
寧湛舔了一把乾裂的嘴唇,立刻起身將褲帶鬆開,正好好好地同這本書共度春宵的時候,忽然間,他的目光在眼前敞開的一頁紙上頓住了。
整本書的靡豔內容都已經翻了過去,後邊卻還余了幾頁,是藥經的內容,想來應當是寧淵在蒙書皮的時候沒有注意,連著原本藥經的書頁也一併跟在後邊粘了過來,而寧湛之所以會發愣,是因為那一頁藥經的內容,在這一刻,卻比之前邊的所有書頁更加讓他呼吸困難。
他甚至聽得見自己胸腔裡的一顆心跳得厲害,哪怕吃了藥,都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他再也顧不得褲帶,雙手趴在桌上,英俊的臉一陣扭曲,一字一句抱著那一頁藥經細細研讀起來。
因為那一頁藥經上,寫著的是某種藥的製法。
某種……蒙汗藥的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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