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寧萍兒做完了一通嬌豔的打扮,準備出門了,春蘭簡直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想不如索性把大夫人的命令直接說出來算了,門口的方向卻傳來一陣敲門聲。
寧萍兒看了她一眼,春蘭只能乖乖去開門,門外邊站著一個穿了太監服的小公公,埋著頭,細著嗓子對春蘭道:「奴才是替四殿下來傳話的,四殿下有請萍兒小姐上水榭小築一敘。」
還不待春蘭回話,寧萍兒就急匆匆走了過來,欣喜地衝那公公問道:「你說四殿下要見我?」
那公公點點頭,「殿下還說了,若是小姐不願意去也不妨事……」
「願意,當然願意!」寧萍兒雙眼放光,滿心只想著又能見到司空旭的那張俊顏了,完全沒察覺到眼前這個小太監有什麼蹊蹺的地方,「麻煩你去給四殿下回個話,我馬上就到!」
太監領了命,弓身迅速退走了,寧萍兒已經迫不及待,轉身便對春蘭道:「你就在門口守著,若是待會大夫人回來問起我,你便告訴她已經睡下了,不要亂說話,明白嗎。」想來寧萍兒也知道自己一個女兒家去與一男子私會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即便對方是皇子殿下。
春蘭鬆了一大口氣,只想著小姐去哪都好,就是千萬別晃到人堆裡去被大夫人瞧見,讓自己倒霉就好,哪裡還顧得上勸阻,趕緊便應了下來。
傳令的小太監走出離閣樓好遠了,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有別人,忙一閃身往一條側路行去,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一處飄滿了荷葉的池塘邊。
池塘邊上已經站了一個穿著身勻亮白袍的清俊少年,小太監走到少年身邊,狠狠喘了一大口氣,才抬頭說道:「少爺,您以後千萬別讓奴婢再做這樣的事了,剛才我就怕自己被認出來,嚇得一身是汗。」
太監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可愛的嬌俏臉蛋,居然是白氏姐妹中的妹妹白梅。
寧淵側過臉看她,笑道:「我正是因為你常呆在竹宣堂不外出走動,他們大概是認不出來,才派了你去做,不然換成了你姐姐白檀或者周石,都有可能露出破綻。」
白梅費力脫下身上裹著的太監服,露出裡邊的裙子,渡步到一邊的草叢裡,草叢裡躺著一個被剝了外衣的小太監,白梅將衣服蓋在那太監身上,心想自家少爺可真厲害,一巴掌就能將人敲暈到現在,也不知這小太監醒了之後發現自己衣衫凌亂的模樣,心裡會怎麼想。
「你先回去吧,注意別讓人發現了。」寧淵向白梅囑咐了一句。
白梅應聲退走了,寧淵又在池塘邊站了一會,才順著水岸朝前走。
連通池塘的是一條水質清澈的小河,河水是從行宮外的京華運河內引入的,接連經過行宮內大大小小數個水塘,再從另一頭流回運河裡,既能保證行宮內的用水供應,又能使環境美觀,還因為是活水,免了一些園林內死水池塘要頻繁換水的麻煩,一舉數得。
沿著水岸走了一段,寧淵一直沒碰上什麼人,想來大部分人都在等著看火舞,也不會有閒心四處亂晃。撩開幾根擋路的樹枝,不遠處已經能瞧見一棟臨水而建的二層閣樓,閣樓建得十分雅緻,正對一片開闊的水景,一層幾乎沒有牆壁,除了幾根立柱,便是大片大片珠簾與輕紗,這麼做是為了夏天納涼時方便,而且一旦有風,紗布便會隨風舞動,加上四周的綠樹水景,場面相當有韻味。
司空旭怕熱,這棟水榭閣樓是他到江州後特地吩咐修建的,他也喜歡在這些若隱若現的輕紗薄帳中做些縱慾尋歡的事情。別看司空旭模樣瞧上去雖然不是個荒淫之人,可做起那檔子事來也頗為講究氛圍與盡興度,上回山海殿裡的海馬油便是他尋歡作樂時的長備品之一,因此在這水榭之內,除了床榻是現成的,一些床笫淫巧之物也一應俱全。
也正因為這樣,寧淵才會打算將魯平與寧萍兒辦好事的地方選在這裡,一定能讓他們「盡興而歸」。
只是望著那處閣樓,寧淵也不禁被勾起了一些感觸的回憶,若不是他曾在這裡撞見了司空旭與青樓男倌們交媾的場面,他甚至還不知道男人之間也能做這檔子事,也不知道男人之間可以存在情愛,更不知道自己心底對司空旭的那一絲悸動,便是這樣的情愛。
從前荒唐,皆因無知,其實他曾經有無數次的機會看清司空旭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他卻沒有,說來說去,只是被一個「情」字矇蔽了雙眼,以至於最後將一條命當做代價賠了出去。
可醒悟得遲,總比沒有醒悟好,這人世間的情愛,他寧淵或許嘗不起,那麼他便不去嘗,只有做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這是他悟出的道理。
耳邊在這時悠然傳來一陣低沉卻清澈的簫聲,聲音渾厚,純粹,且氣息綿長,聽得出來這吹簫之人技藝很是高超,而且聽聲音傳來的方向,居然就在那棟閣樓的樓上。
這時候那裡怎麼會有人?寧淵心裡咯登一下,眼瞧著再過不久寧萍兒就該過來了,若此時閣樓裡居然有別人,等於會打亂他的這一番部署,他立刻雙眼一沉,疾步朝那閣樓水榭行去。
撩開一層的紗幔,寧淵順著木梯直上聲音傳來的二層,但當他推開門的瞬間,明明近在咫尺的簫聲卻戛然而止,二層寬敞的房間裡除了正中央一張巨大的雕花木床,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誰在這裡?」他狐疑地打量了四週一圈,又走上二層閣樓外的廊台,也就在這時,寧淵聽見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破空聲,光是那股氣勁所帶起的聲響,寧淵不用回頭,便知道從背後襲來的一定是個高手,他身子當即一個彎腰,便見著一個穿著身黑衣的矯健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擦著自己脖頸飛過去。
黑衣人一擊不成,「咦」了一聲,好像沒料到寧淵居然能躲開,凌空虛踏幾步,右腳猛登上樓梯對面的牆壁,腳腕使力一個擰身,頓時旋轉著又重新朝寧淵的方向竄過來,動作一氣呵成,迅若閃電,擺明不給寧淵任何喘息的機會。
寧淵尚保持著彎腰的動作還未起身,見黑衣人再度襲來,他低喝一聲,向前雙手撐地,順勢來了一記後翻,兩隻腳帶著連串的腿影就朝黑衣人踢了過去。
「好腿法。」見寧淵不躲反攻,黑衣人一聲朗笑,兩隻手掌輪得密不透風,半空中輕輕鬆鬆將寧淵的腿影接連攔下,然後看準了機會,在完全破掉寧淵腿擊的一剎那,手腕一轉,不知從哪變出一直鐵蕭來,輕輕點在了寧淵的腳腕處。
黑衣人這一點力道不大,但寧淵卻渾身一震,感覺一道堅韌的真氣沿著鐵蕭竄進自己身體裡,體內因為涅磐心經形成的真氣大周天立刻被打亂,真氣逆流的滋味讓寧淵經脈內傳來一陣劇痛,他再難保持身形,就這麼僵著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黑衣人則繼續一個空翻,穩噹噹落在寧淵身前,身段舉重若輕,甚至都沒有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一點聲響。
「寧公子好身手!」呼延元宸手裡的鐵蕭轉了一圈,被他重新插回到後腰處,笑著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你這般迅捷的反應速度。」
寧淵躺在地上,一雙眼睛怒視呼延元宸,只白著一張臉,不說話,也不起身。
呼延元宸看了看他,似乎也察覺出不對了,他眉頭一皺,又喚了一聲:「寧公子?」見寧淵還是不答,他果斷蹲下身子,握住寧淵的一隻手腕。
他雖然不會探脈,可寧淵體內真氣亂竄的糟糕程度,此時恐怕任何一個修習內功的人都可以查探出來,感覺到寧淵經絡裡的異常,呼延元宸也知道壞事了,他來不及狐疑自己明明控制了力度為何寧淵還會變成這樣,立刻將人扶起來,一手托住他的肩,一手按在他背心,體內雄渾的內力緩緩透過寧淵脊背的大穴進到他體內,想幫他將已經渙散的真氣重新梳攏起來。
「別……在……這……裡……」寧淵只覺得經絡裡慘痛異常,身子動也不能動,好在他神智還是清醒的,知道呼延元宸要就地給他療傷,但這裡絕不是療傷的好地方,果然,他話音剛落,呼延元宸同樣聽見了正有人邁著步子從樓下往上走,踩在樓梯上吱呀吱呀的聲音。
呼延元宸當機立斷,直接將寧淵打橫抱了起來,縱身一躍,輕飄飄便上了屋頂下的房梁。
寧淵這才知道為什麼他剛才進來的時候看不到人了。
因為這棟水榭閣樓的一層沒有牆壁,立柱也少,為了整體結構的安穩性考慮,建起閣樓的工匠就用了一根極為粗大的房梁,等於是靠著這根房梁將整個二層吊起,也因為房梁夠粗大,足以讓一個男子藏在上邊而不被人發現。
呼延元啟剛抱著寧淵在房樑上坐好,便聽見下邊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打扮得一身喜氣洋洋的寧萍兒拎著裙子從外邊走了進來。
寧萍兒邁著輕盈的步子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坐在那張大床的床沿上,望著床上鋪著的絲緞錦被,臉色越發紅了。別看那些官家少女表面上都作態矜持,其實沒有幾個不懷春的,尤其像寧萍兒這樣花蕾初放的年紀,盼著早日找一個如意郎君,承受雨露滋潤就像久旱盼甘霖似的,尤其如今這位如意郎君不光英俊非凡,而且還是身份貴重的皇子,即便她還不知道司空旭約她到這裡來相會的目的,但是孤男寡女之間,又何必把話說得太明白,不是害臊嗎。
寧萍兒坐在下邊春心蕩漾,而房樑上的寧淵,此刻也不好受,呼延元宸的手掌依舊抵在他的背心替他梳理這經絡,但夏國內功速來剛猛,即便呼延元宸已經刻意放輕了力道,但那猶如猛虎下山似的內力還是沖得寧淵幾乎吐血,為了不被下邊的寧萍兒發現,他只能緊咬著牙關,同時一隻手緊緊抓住身側呼延元宸的小腿,藉以分擔些痛苦。
那幾股真氣入體後接連強行打痛數條因寧淵本身真氣紊亂而阻滯的經絡,重新引導他的內力形成大周天,可這最後一下所帶來的痛楚並不是之前所能比擬的,就像有人拿著尖刀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那般,寧淵想也沒想就用力咬上了呼延元宸的手腕。
這回饒是以呼延元宸的定力,也沒忍住悶哼了一聲,好在他努力控制著聲音,倒也沒弄出多大的動靜。
感覺到寧淵鬆開了牙齒,呼延元宸望著手腕上那排已經浸出了血痕的牙印,苦笑著搖了搖頭,再看寧淵,劇烈的疼痛之後,他也只剩下了喘氣的功夫,身上的袍子早已汗得半濕。
「你……」呼延元宸輕緩了一聲,哪只寧淵卻迅速側過身來,用手把他的嘴摀住,神色無比認真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下邊的寧萍兒,呼延元宸眨眨眼,瞭然般點了點頭。
安靜又寬敞的房間裡,此時又傳來了另一陣腳步聲,並且能很明顯的聽出腳步聲屬於一個男子,急促,有力,還帶著幾分慌張。
坐在那裡的寧萍兒顯然也聽到了,她臉色越發的紅,竟然不敢面對門坐著,而是轉了個身面向窗外,輕輕壓低腦袋,做出一副嬌羞的模樣。
吱呀一聲,門又被推開了。
看見進來的人是魯平,呼延元宸很明顯地愣了愣,立刻意識到這屋子裡十有將要發生的事情。
魯平一眼就看見了背對他坐在床沿上的寧萍兒,見她髮髻靚麗,一身紅裙,而且那裙子不光豔麗,上衣的材質還只有一層薄紗,一對香肩與兩條雪白的胳膊若隱若現,直勾得魯平血脈噴張,小兄弟立刻便站了起來。
聽見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已經可以清晰聽見的男人的喘息,寧萍兒一顆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腦袋賣得更低了,用一種欲拒還迎的嬌羞語氣輕聲道:「殿下。」
魯平早已精蟲上腦,哪裡還聽得清寧萍兒管他叫什麼,只像豬哥一般哼哼了兩聲,突然猛撲上去,一雙手從後邊將寧萍兒抱了個滿懷,饒是寧萍兒已經有了些這方面的心理準備,可他料不到這位「四皇子」居然如此直接,連話都不說就開始辦事,她是女兒家,又是頭一遭做這事,便有些慌了,想轉過身將背後的男人推開,可男人抱得緊,她力氣又不如男子,加上此時那人一隻熱烘烘的手掌已經從下邊伸進了她的裙子裡一陣亂摸,那股酥麻搔癢的感覺激得她渾身一軟,又想到司空旭那張俊逸非凡的臉孔,不禁也被男子的手指挑動了心底的那份情慾,嚶嚀了一聲,身子再也使不上力,索性放軟了任背後那人胡亂施為。
寧萍兒雖未經人事,也曾在寧湘房間裡看到過一些寧湘私藏的,專門描寫顛鸞倒鳳情節的民間傳記,知曉那根又燙又硬的東西應當便是男子的「陽具」,不禁悄悄睜開緊閉的眼睛,朝下看了一眼,這一看,心底的火氣卻莫名消了大半,只怪那些傳記裡將這玩意的形狀描繪得太好,什麼「琉璃簫」「紫玉杵」,說得好似精緻如玉器珍玩一般,哪只實物居然如此醜陋,不光不挺不直,還紫黑髮腥,歪在那裡猥瑣地探頭探腦,想到司空旭如此玉樹臨風,身下器物居然如此難堪,寧萍兒剩下的那一半火氣也跟著消了,才意識到自己此番作為實在與大家閨秀的身份不相稱,忙扭著腰轉過身子,想讓「四殿下」先放了自己。
可當她剛轉過身,看清那個如白條豬般抱著自己的男人時,他腦子裡頓時轟隆一聲炸開了,怎麼可能!約她到這裡來的不是四殿下嗎!這個留著滿臉口水鼻涕,不斷往自己胸口蹭的男人是誰!
「啊!!!」極度的恐慌下,寧萍兒慘烈地叫了一聲,用力在魯平腦袋上捶打著,「救命啊!你放開我!放開我!!!」
「嘿嘿,萍兒小姐是嫌棄剛才不夠刺激,想玩些更刺激的嗎,沒問題,本少爺滿足你。」魯平尚以為寧萍兒是在同他,一個大力在寧萍兒屁股上掐了一下,「小娘子放心,本公子的功夫可不是吹的,一定讓你快活。」
「滾開!你個哪裡來的登徒子!不要碰我!」寧萍兒氣急了也怕極了,望著魯平的臉,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噁心湧上來,她想也沒想便一個巴掌抽在了魯平臉上。
魯平被打得腦袋一偏,臉頰上立刻浮現出鮮紅的五指印,他似乎也料想不到寧萍兒會打他,先是呆了呆,反應過來後,頓時凶相畢露,反手也是兩個耳光啪啪地抽在寧萍兒臉上,「臭婊子,居然敢跟本少爺動手!剛才不還渾身騷樣像個蕩婦似得嗎!現在又來跟本少爺裝什麼矜持!」說完也不再同寧萍兒客氣,分開她的雙腿,三下五除二就捅了進去。
撕裂般的疼痛讓寧萍兒咬破了嘴唇,她想哭,想叫,但魯平正卡著她的脖子,她發不出聲音,又被嵌固住了手臂,只能留著滿臉的眼淚,任憑魯平壓在她身體上橫衝直撞。
一時屋子裡只剩下了魯平濃厚的喘息聲與一陣急促的啪啪聲。
呼延元宸渾身僵硬地坐在房樑上,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機會圍觀一場活春宮,而且想不看都不行,哪怕他努力用眼睛望著上方的木質天花板,可耳邊怎麼都擋不住的聲音也在提醒著他,下邊那兩人到底在發生著什麼事。
其實從寧萍兒開始反抗的那一刻起,呼延元宸已經明白了,這不是一場約好的歡好,而是一場赤裸地強暴,他不認識寧萍兒,原本想跳下去救出那個不斷掙扎的女子,可寧淵一直卡在他身前讓他動彈不得,而更讓他有些無言的是,不讓他下去救人便罷了,下邊那場戲寧淵居然還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臉上還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
終於,在最後用力頂了幾下後,魯平乾嚎一聲,似乎總算繳械投降了,不過瞧寧萍兒像挺屍一般的表情,他也覺得有些掃興,爬起來自顧自將衣服穿好,捏著寧萍兒的下巴說:「小娘子身段不錯,就是伺候人的功夫差了些,不過爺也不生氣,等你進了門,爺自然有時間好好教導你,一定能把你調教成一個人間尤物,嘿嘿嘿。」帶著猥褻的笑容,魯平負手走了出去。
又過了許久,寧萍兒才低聲抽泣著爬了起來,胡亂將裙子套在身上,一面哭,一面踉蹌著腳步也跑出去了。
待到屋子裡人去樓空,呼延元宸才鬆下一大口氣,他長這麼大,也見過許多大場面,可今日這檔子事卻是頭一次碰到,背心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哪怕是當年在草原上同野狼搏鬥時,他也沒出過如此多的汗。
寧淵卻眉頭緊皺,因為眼下的事情卻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按照他的安排,早該在半刻鐘前,也就是魯平與寧萍兒弄得正酣的時候,白檀就該找個由頭把大夫人帶過來了,只要大夫人撞見了這對狗男女,不愁他們不能好事成雙,喜結連理,可為何直到現在,別說大夫人,就連白檀也沒了蹤影。
難道出現了什麼意外?
「寧公子,咱們是不是可以下去了。」呼延元宸忽然說出的話打斷了寧淵的思緒,他點點頭,打算朝外諾諾身子。
腳踏實地的那一瞬間,寧淵才覺得心裡微微踏實了些,朝呼延元宸拱了拱手,便欲開門出去,哪只呼延元宸卻在背後叫住他,「寧公子,且等一下。」
寧淵回頭,「殿下還有什麼事嗎?」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呼延元宸一雙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方才,你為何要阻我救人。」
原來是想問這個。寧淵不動聲色地拂了拂袖袍的下拜,反問道:「你為何想救人。」
「若是寧公子在外邊,碰見一個弱女子被人強迫,身不由己時,難道不會出手救人?」呼延元宸道:「我知曉你們周人一貫看重女子名節,一名女子若婚前破身,等於生名盡毀,若見而不救,豈非與那施暴的暴徒成了一類人。」
「既然如此,殿下想救,方才便可以直接將我推開跳下去救人,殿下武藝高強,寧淵我自問攔不住你。」寧淵笑了笑,「不妨告訴殿下,即便你真的下去救了那女子,沒讓暴徒做到最後一步,但那二人有了肌膚之親已是事實,傳揚出去照樣生名盡毀,既然名聲橫豎都要毀了,為何不能讓他們索性做到底,我們也看戲看個全呢。」
寧淵說這句話時,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逐漸散去,顯露出幾分譏諷的神色。呼延元宸臉色也逐漸冷峻起來,看向寧淵的目光裡透著滿滿的不信,「寧公子,我想聽實話。」
寧淵眉毛一揚,「哦?為何殿下你覺得我在說謊?」
呼延元宸沉聲道:「因為我覺得寧公子你不似這般冷酷無情的人。」
「你錯了。」寧淵打斷他,「我同殿下總共不過只見了兩三次面,殿下如果自認為瞭解了我的脾氣未免可笑,我便告訴殿下,我寧淵從頭到腳,一直就是這麼冷酷無情的人。」
大概是因為大夫人沒有按計畫被帶過來,寧淵心裡掛心白檀,又因為呼延元宸居然幫寧萍兒說話讓,他心裡竄起了一股火氣,當下便硬邦邦地道:「不妨再告訴殿下,剛才那女子其實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是我把她騙到這裡;至於那個施暴狂徒,也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你所見的整場暴行,完全由我一手促成,我就是要讓我的妹妹名節盡毀,殿下覺得,這算不算冷酷無情呢?」
說完這麼一大串話,寧淵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些,他不怕將這些告訴呼延元宸知道,即便呼延元宸傳揚出去又如何,他沒有證據,而魯平又的的確確覬覦寧萍兒,郎有情妾有意,寧淵自問不必擔什麼關係。
呼延元宸沒有說話,但本來蹙著的眉毛卻舒展開了,漆黑深邃的眸子帶著奇異的目光看著寧淵,完全沒有如寧淵預料一般的憤怒與鄙夷,反而用一種輕緩的語氣說:「為什麼?」
「不為什麼。」寧淵轉過身,呼延元宸那種平和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他覺得奇怪,尋常人聽到他出手陷害自己的妹妹,難道不該痛斥他衣冠禽獸,狼心狗肺嗎。
寧淵匆匆朝外走,這一次呼延元宸沒有再叫住他,出了水榭閣樓,又順著小徑往前走了一段,寧淵不禁回過頭,看見遠處的閣樓已經有大半淹沒在重重樹影裡了,一陣悠遠渾厚的簫聲在這時從那個方向傳過來,吹的是一首低沉婉轉的曲子,不過很快又被半空中一朵綻放開的煙火壓了過去,遠處,五顏六色的煙火相繼升起綻開,將簫聲攪得支離破碎,同時也告訴寧淵,火舞大會已經開始了。
沿著河邊擺了許多火藥筒,左右各站著一名宮人,一人負責填充煙花彈,一人用火摺子點火。自從火舞這種東西被發明出來後,已經成為了達官貴人們逢年過節添喜加慶的必備物事,不過由於價格昂貴,也只有華京中的豪貴才用得起,江州很少見,因此春宴後舉辦的火舞大會,倒給了不少本地官員看新鮮的機會,大家看得專注,絲毫不會去注意周圍有哪些人來了,哪些人沒來。
寧淵本以為白檀沒有把大夫人帶來是出了什麼事,可走到辦火舞的地方,在成排的桌椅板凳中,他發現白檀正好端端站在寧家的那一堆下人中間,並且焦急地左顧右盼著,看見寧淵出現,她立刻迎上來,福了一禮,臉上滿是愧疚,喚了聲:「少爺。」
寧淵也不急,他緩步走到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坐下,輕聲道:「出了什麼事。」
白檀小聲說:「我方才按著少爺的吩咐,找了個由頭,本來已經請動大夫人了,可走到半道上,卻被茉兒小姐攔了下來。」
寧茉兒?寧淵不禁抬起眼朝前方望去,嚴氏正坐在那裡,輕眯著眼睛欣賞天上的煙火,寧茉兒就坐在她身邊,臉色有些發白,還不斷清咳著。
「茉兒小姐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想讓大夫人陪著她看火舞,奴婢一時又找不到好理由讓大夫人跟著我走,所以就……」白檀一邊說話,腦袋越發地低了下去,似乎對自己沒有辦成事很是懊惱,而寧淵,則一直看著寧茉兒那披著如墨般長發的後腦勺,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偏偏又是這時候,寧茉兒卻回過頭,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對寧淵笑了笑。
又一顆巨大的煙花綻開之後,一個面生的丫鬟藉著煙火熄滅後有片刻陰影的功夫,將一張紙條塞進了白檀的手裡。
白檀一愣,立刻回頭去看,那丫鬟卻又靈活地擠走了,白檀只好彎腰把紙條遞給寧淵,「少爺,剛才有個不認識的丫頭塞給我這東西,你看看。」
寧淵看了白檀掌心被捲成一團的紙條一眼,拿過來打開,剛好又一朵煙花綻開,讓寧淵看清了上邊的字,紙條上用眉筆寫著「請來西閣一敘」。
西閣是他們寧家住的那幾棟閣樓中最西邊的一間,也是寧茉兒住的地方。
那眉筆的字跡很熟悉,寧淵立刻就想起來,年前寧萍兒打算用砒霜圓子嫁禍他時,也有個丫鬟塞給了他一張這種用眉筆寫成的紙條,提醒他「晚上小心」,當時他便很疑惑是誰在給他通風報信,可因為線索太少,他又在忙著別的事情分身乏術,想著給他這張紙條的人應當也沒有惡意,所以才沒有追查,今日寧萍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擋了自己的計畫,現在又冒出這張紙條來,難道這一張,連同上次那張紙條,都和寧茉兒有關?
他再抬頭去看,發現寧茉兒的位置空空蕩蕩,人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白檀,我走開一會兒,你呆在這裡。」寧淵默默將紙條撕碎,站起身,悄無聲息地順著來時的路離開了。
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巡視的宮人,寧淵來到紙條上所指的西閣,這棟隱藏在兩片花圃與一棵大樹之後的二層閣樓要比其他地方更為隱蔽,寧淵剛一出現,還沒來得及叩門,便從旁邊冒出個小個子的丫鬟,寧淵一瞧,正是那個年前在學監門口給她送紙條的丫鬟。
丫鬟對寧淵屈了屈膝蓋,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寧淵會出現般,對他屈了屈膝蓋,小聲道:「三少爺請隨我來。」說罷帶著寧淵繞到了閣樓對面,指著一溜從二樓廊台上垂下來的繩梯道:「一樓住著兩個大夫人身邊的嬤嬤,未免麻煩還是不要驚動他們的好,三少爺請從這邊上去,我們小姐已經在等您了。」
寧淵點點頭,也沒多問,雖然他到現在還猜不出這寧茉兒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但這位二姐在他上一世時便是深居簡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自己與她也無過節,橫豎她也不會來害自己。
順著繩梯爬上廊台,這裡的地面被特地鋪上了一層厚布,想來是打算完全遮掩掉腳步聲,做得這般小心翼翼,倒讓寧淵更疑惑了,門是敞開的,寧淵一走進去,就看見坐在正中一張八仙桌旁的寧茉兒。
行宮是皇家的地方,自然處處都透著大氣,這閣樓二層雖然不比一層寬敞,但以只住一位小姐來說也綽綽有餘了,寧茉兒一身白裙乾淨雅緻,沒有梳任何髮髻的頭髮柔軟地披散在肩膀上,看見寧淵,她眼角彎起來,隔著面紗的嘴唇似乎在微笑,「弟弟。」她聲音婉轉地說:「你總算來了。」
守在兩邊的另外兩個丫鬟極有默契般,在寧茉兒開口說話的那一刻就走了出去,還順道帶上了門,讓眼前這處場面變得更加神秘兮兮。
「坐吧。」寧茉兒纖指指了指身旁的紅木凳子,又指向桌子上正冒著熱氣的茶盞說:「聽聞弟弟你愛喝龍井,我今日特地備了龍井,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寧淵卻站著沒動,他仔細打量了寧茉兒幾眼,忽然說道:「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我究竟是該管你叫二姐呢,還是管你叫二哥?」
寧茉兒渾身一震。
「當然你也可以不承認。」寧淵接著又道:「也許我看岔了也不無可能,而且我這人口風向來很緊,即便心存懷疑,也絕不會到外邊去胡亂嚼舌根,但是如果茉兒姐姐找我過來不單純是喝茶,而是要談一些別的事情的話,弟弟我覺得,茉兒姐姐你還是坦誠一些為好。」
寧茉兒眼神變了變,他沉默半晌,忽然展眉一笑,抬手將臉上的面紗揭了下來。
面紗下完全是一張足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的臉孔,狹長妖豔的雙眸,精緻挺直的鼻樑,紅豔瑩潤的嘴唇,臉頰到下顎的線條完美如新月,再加上尖俏的下巴,絲毫不會讓人懷疑這是位天生麗質的絕色女子。
而此刻,「絕色女子」再度開口時,之前溫潤婉轉的嗓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略帶驚奇地看著寧淵,用男子特有的明朗聲線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承認,二哥你這通打扮在外貌上完美無缺,任何足以露餡的細節,你都想到了。」寧淵目光依次從寧茉兒勃頸上完全看不出來的喉結,挪到他胸前形態自然的酥胸,接著道:「但是外貌完美並非真的完美,論起體態與骨骼,男子與女子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第一次在除夕那天夜裡碰到你時,我便已經有些疑惑了,因為你走路的步態與尋常女子有明顯的差別。女子下盤骨較之男子相對輕盈,加上胸前的關係,他們在行走時身子會略微前傾,走路的力道也大多放在腳心之前,而男子因無此項,在走路時,會自然而然選擇較為穩健地將力道挪於足跟部,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發現,你行走時即便完全模仿出了女兒家的柔美姿勢,但行走的步態卻完完全全是男子的步態。」
寧茉兒愣了愣,他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還有步態之分,而緊接著又聽見寧淵道:「當然這只是其中一點,還有一點便是,二哥你難道從來就沒有發現過,你這一雙腳,若以一個女子的尺寸來衡量的話,不是有些大得過分了麼?」
寧淵一邊說,一邊垂下眼睛,直朝寧茉兒身下望去,寧茉兒也立刻低頭,果真發現自己因為是坐著,裙襬有些上浮,將他藏在裙襬底下的一雙繡花鞋露了出來。確實,即便大周開國之後就廢除了前朝要求女子纏足的規定,但以一個女子來說,也不該有這般趨近於男子尺寸的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寧茉兒的身量高,腳也會跟著大些,他曾經想過要靠纏足來掩飾這一點,但因為纏足太過痛苦,她的生母趙氏不忍心,且他也並沒有打算一輩子以女兒身的身份過日子,想著平日裡應當沒有人會去注意他的腳,只要把裙襬做長些,放下來擋住就無妨了,怎料就是這樣的百密一疏,而讓寧淵坐實了他的猜測。
「早先曾聽下人們私下議論說,竹宣堂的三少爺好像變脾氣了,變得十分厲害,我如今也算百聞不如一見。」被看破了身份,寧茉兒也絲毫不惱,反而坦坦蕩蕩地道:「那便再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本名寧沫,真要算起來應當是你三哥,因為除了寧如海的嫡子寧湛,我們上邊還有一個大哥,可惜在我出生之前便早夭了。」
寧淵也料不到寧茉兒會如此乾脆地向自己坦誠,倒有些受寵若驚,他走到寧茉兒,或者說是寧沫身邊坐下,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才道:「那不知三哥這般小心翼翼地約弟弟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事?」
寧沫輕笑兩聲,「我也看出了弟弟是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有什麼話我便直說了,我找弟弟來,是想與你結成同盟,如後可以守望相助,互相扶持。」頓了頓,他見寧淵不說話,又接著道:「我知道,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或許會有些詫異,但我想說,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我對你沒有惡意,而且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我既然要以寧茉兒的身份過日子,處境便不會比你好上多少,我們結盟,只會有好處。」
說完,寧沫便靜靜看著寧淵,等著他的答覆。
寧淵當然知道寧沫沒有惡意,寧淵這人向來恩怨分明,衝著寧沫曾經幫過他一次,又對他坦誠,寧淵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哥哥已經多出了幾分好感,而且從寧沫方才直呼寧如海的名字,而沒有稱呼他為父親的細節上來,自己這個哥哥對寧如海也沒什麼好感,但寧淵卻不會傻到立刻就答應,而是反問了一句:「為了什麼?」
寧沫一愣,「什麼為了什麼?」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和你結盟,和你結盟能有怎樣的好處,或者說,你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寧淵淡淡道:「我要先弄清楚這些後,再來談下一步的問題。」
寧沫聽完這些,不禁笑了一聲,「寧淵,說真的我怎麼都不相信你居然只有十三歲。」
「十四。」寧淵打斷他,「而且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的想法和他的年齡應該沒有直接關係,三哥你說呢?」
「也對,反正有些事情即便我不說,你也遲早會知道,我現在告訴你,也算是賣給你一個人情。」寧沫點點頭,說道:「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和我結盟,是因為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寧淵揚眉,「你指三夫人?」
「不對。」寧沫道:「是大夫人。」
「我想你應當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寧淵搖搖頭,「一直以來同我勢如水火的只有三夫人一個,大夫人與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況且她是嫡母,我沒有理由要同她對上。」
寧沫卻看著寧淵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寧淵沒說話。
寧沫繼續道:「我比你年長幾歲,雖然一直韜光養晦,這寧府裡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事情,我很少牽涉其中,好歹也聽聞過許多樁,對你生母唐姨娘的事自然也有所耳聞,你覺得,你娘當年失寵,真的是因為瞞著寧如海同別人偷情?可若是她沒有做,那個口口聲聲蹦出來往唐姨娘身上潑髒水的狂徒,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還有一件事或許你不知道,我也是從我娘那裡聽來的,唐姨娘在懷著你剛進門的時候,曾經病入膏肓過一次,請了數名大夫都診不出緣由,險些連命都丟了。」
「還有這種事!」寧淵一驚,「為何我從未聽我娘提起過。」
寧沫看著他,「你娘當初已經病糊塗了,自然沒什麼印象,而且他最後也轉危為安,或許覺得不過是一樁陳年舊事,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那後來又是如何……」寧淵忐忑地問了一句,唐氏和寧馨兒是寧淵唯一的親人,即便他明知道唐氏最後安然無恙,可是在聽了寧沫的話後,還是感受到一陣恐懼。
「後來也是唐姨娘福大命大,當初府裡都開始替她準備後事了,哪只在床上躺了兩三天之後,她又奇蹟般的好了過來。」
寧淵奇道:「你的意思是,沒有經過任何診治,就這般突然好了?」
「沒錯。」寧茉兒點點頭,「你娘那時候正得寵,見他身體忽然痊癒,府裡只顧著喜慶鬧騰,自然是沒有人會去關注她為何會突然重病,又離奇恢復的原因,只有我娘在暗中調查下,在你娘那段時間所服的安胎藥的藥渣裡,發現了一些還未被滾水化盡的,雪蠶蛻下的蠶衣。」
寧淵聽到這裡,便是渾身一顫,他知道此為何物,雪蠶珍奇,所吐之絲可用來織就價值連城的雪緞,而蛻下的蠶衣,卻含有至寒至陰之毒,毒性猛烈,無藥可解,因此大周律法明令其為禁物,如果唐氏當初所中的真是那樣的寒毒,豈非藥石無靈?
「那後來……」
「我知道你很疑惑,其實當我娘查到這些事後,她也疑惑非常,若唐姨娘真中了那樣的寒毒,又怎麼可能會痊癒,直到後來一次上玉靈山靈虛寺祈福的時候,無意間向他們方丈靈虛尊者問起此事,才得到答覆說,天下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寒毒雖然厲害,且難以探查,但孕婦的血卻是天底下最至溫至潤之物,可以中和一切寒毒,你娘是因為那時候剛巧懷著你,才能天命所顧,轉危為安。」
寧淵放在膝蓋上的手握起拳頭又鬆開,才發現掌心上全是汗,他想起了種在湘蓮院裡的那些仙鶴草,他曾以為那是柳氏所為,但又不太符合柳氏明刀明槍的作風,不是沒有懷疑過大夫人,只是大夫人一直行事低調,也未主動來害過他們,因此對於嚴氏,寧淵一直本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不想如果照寧沫所言,這一樁樁陰毒之事,難道都和大夫人有關?
「我所說的事情,你大可以回去向唐姨娘求證,而且既然說了,我也不怕乾脆地告訴你,我們這位嫡母,表面上很善於經營她大家閨秀,賢妻良母的形象,實際上心胸極為縝密惡毒,而且做事從不留證據,讓人無從抓到她的把柄。你與三夫人撕破臉是因為三夫人為人惡毒,可這到底也是明面上的惡毒,看透了,也就懂得防範,可像大夫人這類霧裡帶劍笑裡藏刀的,便非要付出一些血的代價才能參悟出來,而這份代價,就是我的哥哥寧滇。」
說到這裡,寧沫表情變得悠遠起來,「當初人人都認為我哥哥的死是意外,是失足落水而亡,可我娘知道我哥哥是識得水性的,怎麼可能不明不白就溺亡了呢?還在離大夫人院子不遠的小池塘裡?我哥哥的死亡對我娘的打擊很大,即便她發現了重重跡象都直指大夫人,卻苦於沒有真憑實據,根本不能將那個毒婦怎樣,我之所以要以寧茉兒的身份長大,也是我娘為了保護我的一種手段,她不願讓我重蹈我哥哥的覆轍。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為何寧如海有這麼多的女兒,卻只有兩個庶子?從前也有不少姨娘替他生過兒子的,可要麼生下來了養不大,得了這樣那樣離奇的病症之後早夭,要麼就乾脆生不下來,索性一通小產母子俱亡,就連寧湘與你的出生,也不過是她做得太過分引起了老夫人的懷疑,才不得不勉強收手。」
寧淵輕輕閉上眼睛,他不是笨人,其實這些猜測他也有過,可他覺得這想法太可怕了,一個人如果狠毒到這種程度,容不下一個孩子,還能每天端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那她還是人嗎。
「至於第二個和第三個原因,和我結盟的好處,你應該明白,有個守望相助的盟友往往比一個人孤軍奮戰要好,上邊那些事,大夫人從前既然做得出,以後同樣做得出,而有些事情,也並不是靠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便能化險為夷的,我也沒想過要從你手裡得到什麼,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報仇。」
說完了這麼一通話,寧沫便沒有再說了,他安靜地坐著,等著寧淵的答覆。
寧淵心裡一直在驗證寧沫所言的真實性,畢竟他說了這麼多,全都是一面之詞,可即便懷疑,寧淵潛意識裡還是願意相信的,不止因為寧沫幫過他,就連二夫人趙氏,也曾在自己娘親唐氏被誣陷偷人,百口莫辯的時候,站出來為她說過話,替她免了沉塘的刑罰,算是救了她一命,這份恩情,即便唐氏不還,他作為唐氏的兒子,也是一定要還的。
「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寧淵緩緩吸了一口氣,「我也原意相信你,可有一點讓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有意與我結盟,那麼又是出於什麼目的,要同我作對呢。」
寧沫立刻就明白了,也沒有同寧淵裝傻的意思,「你指寧萍兒與魯平的事?」
寧淵點頭,「我不知道你是通過何種方式探查到我的計畫的,可是因為你從中作梗,讓我錯過了一場好戲,既然你要與我結盟,這個問題是不是也要給我一個說法。」
「從看見你春宴上哪裡都不去坐,反而在那個魯平身邊坐下,我便多少猜到你在打什麼主意了。」寧沫端起茶小抿了一口,「大家都知道你的妹妹寧馨兒被寧如海許給了魯平,那麼你為了救你妹妹,你自然要為她尋找一個替換人選,縱觀寧府上下,最適合你心目中人選的人,除了與你有大梁子的寧萍兒,也找不出別人了……所以我原本是想把這個當做一個見面禮送給你的,你該不會真認為,寧萍兒在大殿上裙子掉光,是場意外吧。」
寧淵一愣,「那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但是有人替我做。」寧沫打了個啞謎,「我原本想著,魯平這人最為好色,只要她瞧上了寧萍兒,回去跟家裡一提,溫肅候對這個小兒子最是溺愛護短,不愁不會讓寧如海頭疼一陣子,而你的妹妹便也安全了,只是我卻料不到你竟然如此安慰,直接想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
「因為這件事牽連到馨兒,所以我決不允許有任何變故發生。」寧淵冷聲道:「但凡一件事,既然做,就要有十成的把握,寧萍兒一旦於魯平,那麼她便是出嫁的唯一人選了,加上若是他們辦好事時被大夫人看見,則會更水到渠成,只是我不懂你為何要阻攔。」
寧沫道:「我攔著大夫人是一件好事,不然你覺得,如果真被大夫人撞見了那兩人媾和,大夫人就會如你所願的把寧萍兒許給魯平嗎?」
「這……」寧淵有些遲疑了,他之前對這位嫡母瞭解不深,所以並未想到這一層,但如果按照寧沫所言,如果大夫人撞見了寧萍兒和魯平歡好……
「她會立刻毫不猶豫地以不守婦道的罪名將寧萍兒家法,等寧萍兒有死無生後,她又會找個由頭把火燒到你寧淵的身上,更別說還是你身邊的丫頭白檀把她帶過去的,到那時候,三夫人失了寶貝女兒,又不能將大夫人怎麼樣,便只能來同你和你娘拚命了,而你的妹妹寧馨兒,一樣要嫁。」寧沫一席話如醍醐灌頂,讓寧淵渾身一顫,是了,這件事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有把大夫人的性子算進去,他滿心以為大夫人不過是個愛慕虛名的嫡母,現在看來,是他想得不夠深。
「大夫人最善於做的一件事,便是坐山觀虎鬥,但凡可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她都不會放過,如今寧府裡明面上只有兩名庶子,無論是藉著你的手絆倒三夫人一脈,還是藉著三夫人的手把你置之死地,於她,於寧湛,都是天大的好事。除夕那天夜裡她會出手將寧萍兒救下,也是這個原因,在你們兩個庶子死掉一個之前,寧萍兒還有用處。」
寧淵長久的沒說話,寧沫也不急,因為他知道寧淵肯定能想明白,只不過是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清楚而已。
「你說的沒錯,今天我的確沒有考慮周到,這件事要多謝你。」寧淵看著寧沫,「至於你說的其他事情,我需要親自去求證,並非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更相信我親眼看見的而已。」
「這個自然,人之常情,原本今日貿然把你請來這裡也是我唐突,可若是在寧府,我也不知道大夫人到底有多少眼線,行宮裡卻要安全許多。」寧沫轉頭朝門外輕喚了一聲「水秀」,很快,那個領著寧淵來的小丫鬟便走了進來。
「這丫鬟叫水秀,是我的心腹,我不常在寧府中走動,如果有事的話,這丫頭會跟你聯絡。」
寧淵點頭起身,向寧沫告辭,便跟著水秀出去了。
寧沫輕嘆了一口氣,重新將面紗掛上。
這是一個不知有多少人徹夜難眠的夜晚,寧淵躺在床上,絲錦被柔軟舒適,他卻輾轉反側,腦子裡不斷回想著寧沫的話;寧萍兒把房間的丫頭全趕了出去,自己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寧沫直到深夜還坐在房間外的廊台上,望著天空一輪圓月若有所思,當然他也沒發現,在他閣樓下的樹影裡,有個錦衣玉冠的俊秀青年就著那麼些可憐的月光,傻乎乎地盯著他的側臉瞧,偶爾還會痴迷地喊出一聲「茉兒小姐」。
至於遠處的水榭閣樓裡,勁裝皮裘的呼延元宸仰躺在房頂的琉璃瓦上,手中鐵蕭裡不斷發出低沉悠揚的樂聲,直到傳出老遠。
春宴結束後,在別的人家都歡天喜地地沉浸在家裡有少爺小姐飛黃騰達,或互相分享春宴上所見所得的時候,只有寧府完全沉浸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壽安堂裡,沈氏與寧如海高坐,嚴氏與柳氏坐在下首,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別人了,寧萍兒跪在正中,她雙眼下掛著烏青,臉色更是一片蒼白,許是跪得久了,膝蓋都開始打顫,柳氏看著心疼,好幾次想向寧如海求情,可看見沈氏一張惱怒嚴肅的臉,又耐著性子把話壓了下來。
沈氏抿了一口茶,似乎是覺得茶水不合胃口,眉頭皺了皺眉,又重重在身邊的小幾上放下,發出「砰」的一聲,震得寧萍兒也跟著心神一顫。
寧如海陪著笑臉道:「老夫人,茶水若是涼了,便讓下人們再換上便是。」
沈氏斜著眼睛瞪了寧如海一眼,「哼,茶水不好喝自然換得,你的女兒做了醜事,那也能不能換了去?」
寧萍兒腦袋埋得更低了,寧如海臉色一僵,悻悻道:「小孩子犯錯,按照家規懲處便是,老夫人實在犯不著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是啊,只要犯錯,上家法便行了。」沈氏哼了一聲,「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用再多的家法,也挽不回咱們寧府的顏面了!」說道這裡,沈氏重重在身側的小幾上拍了幾下,指頭上的翡翠戒指撞在堅木桌面上梆梆作響,「別人家會怎麼議論我都猜得出來,說寧家生了一個好女兒,賣弄風騷買弄到皇家宴會上去了,以為當眾脫衣便能勾搭上達官貴人,真是痴心妄想!」
「老夫人,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柳氏小聲辯駁一句,「皇后娘娘金口玉言都說了那不過是一場意外,咱們萍兒也是受害者呀。」
「你住口!」自從上回巫蠱小人的事,沈氏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也一直瞧柳氏不順眼,如今看她居然敢插嘴,火氣蹭地就上來了,「都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女兒!敗壞門風到這樣的地步,居然還有臉狡辯!便也多虧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才讓我寧家保住了最後的臉皮,沒有因為這個臭丫頭而顏面掃地,不然你以為老身現在還會在這裡同你們廢話嗎,早讓人把這蠢東西綁起來,然後尋個不嫌棄咱們的農作佃戶,嫁出去一身乾淨了!」
寧萍兒渾身一震,她自小過的便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沈氏真的一怒之下把她許給身份低下的農家佃戶,讓她去過那種粗茶淡飯的日子,她怎麼受得了!
但是她不敢說話,更不敢為自己辯駁,因為她身上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如今只是為著春宴上的那場意外,沈氏便已經氣成了這幅模樣,說她敗壞門風,若是被沈氏知道她已經遭男人玷污了,不再是完璧之身,那她哪裡還有活路,只怕將她直接送上山去當尼姑都是輕的!
「老夫人,這都是媳婦的不是,是妾身沒有照顧好這幾個孩子,才出了這樣的意外,若妾身為人嚴謹一些,多檢查檢查萍兒的衣服,應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嚴氏在此時站起來,行了個大禮向沈氏跪下,「養不教,母之過,身為嫡母,媳婦難辭其咎,老夫人便罰我吧。」
柳氏見狀也跟著趕緊跪下。
沈氏粗喘了幾口氣,臉色卻緩和了一些,寧如海看了嚴氏一眼,他知曉自己的母親素來是個喜歡爭強好勝的頑固性子,你越是求情,她就會覺得你是在頂撞她,就偏要治你的罪;而你自己把錯誤坦誠了,順著她這口氣下去,她又會覺得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從輕處罰,顯然嚴氏同樣很清楚這一點,她也並不是為了寧萍兒在求情,只是想讓沈氏不要遷怒自己而已。
「罷了,你起來吧,這事不能怪你,是這丫頭自己蠢,好在皇后娘娘明鑑,才免了我寧家一場禍事。」沈氏淡淡道。
「老夫人,其實皇后娘娘開口願意幫咱們萍兒開口說話,是四皇子殿下向皇上求的情呢。」柳氏打量了一眼沈氏的表情,扯開一絲笑,說道:「而且……我聽聞萍兒出事時手無足措,也是四殿下忽然出現,用自己的披風救下了萍兒。」
「所以呢?」沈氏語氣一揚。
「所以……媳婦覺得。」柳氏看了看寧如海,又看了眼嚴氏,索性開口道:「此事似乎也不全是壞事,四皇子殿下,似乎,似乎對咱們萍兒有意思呢?」
「哼,我瞧你是白日夢做多了,腦子都開始不正常,有你這樣的蠢娘,難怪教不好女兒!」柳氏不想自己這番自以為可以討得沈氏歡心的話,卻被沈氏啐了一臉。
她委屈地看向寧如海,哪知寧如海也正用惱怒的眼神望著她,只看得柳氏心肝一顫,趕緊閉嘴。
「寧萍兒,你去吧!」沈氏說了這些話似乎也累了,有些不耐煩地對寧萍兒揮揮手。
寧萍兒一愣,「祖母,你讓我去哪?」
「之前罰你在祠堂關三個月,哪只才一個多月你父親就心軟將你放了出來,我便知道,你完全沒想過要悔改。」沈氏瞥了寧如海一眼。
「沒錯,之前為夫就不該如此心軟,你便回祠堂去再住兩個月,好好思過。」寧如海輕咳一聲,詢問般看向沈氏,沈氏沒說話,想來對寧如海的決定並不反對。
一聽又要回去祠堂,寧萍兒哪裡肯,她委屈地看向柳氏與嚴氏,哪只沈氏緊接著的一句「誰要是求情,便一起進去與她同住」,又讓正準備說話的柳氏定在了原地。
寧萍兒沒辦法,只能哭哭啼啼地由兩個粗使婆子拎走了,柳氏看著心疼,不過好在這一回她沒有挨板子,想來祠堂裡雖然缺衣少穿,卻也不會過得像上次那般狼狽。
「當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做出這等醜事,還好意思覬覦皇子殿下,咱們寧家怎麼養得出這種女兒。」沈氏滿臉不屑地低語了一句,搖了搖頭。
「少爺,你聽說了嗎,萍兒小姐又被關進祠堂裡去了。」第二日,白檀捧著一些上好的糕點進了竹宣堂的院門,院子裡陽光正好,白梅帶著寧馨兒在一邊的花圃裡摘小花做花環,寧淵則坐在不遠處的青石凳上,手裡居然拿著針線在縫補一件女兒家的上衣。
「只是關祠堂而已,兩三個月也就放出來了。」寧淵顯得滿不在乎,將剛補好上衣對著日頭看了看,然後沖寧馨兒揮揮手,「馨兒,來這邊。」
寧馨兒聽見寧淵喚她,立刻跑了過來,一個大力撲倒寧淵的膝蓋上,衝她甜甜一笑,「哥哥!」
「你這丫頭,整天如此毛躁,哪裡有一絲官家小姐的樣子,在這麼下去,當心沒有人敢娶你。」寧淵嗔怪般在寧馨兒鼻頭上刮了一下,抖了抖手上的衣服,「來快穿上,下次出門讓娘親多看著你些,別又衣服破了自己還不知道。」
「嫁人有什麼好的,馨兒才不要嫁人,馨兒只要陪著娘親和哥哥就好。」寧馨兒穿好衣服,沖寧淵做了個鬼臉,又一蹦一跳找白梅玩去了,白檀沒忍住笑,噗嗤一聲,「馨兒小姐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呢。」
「你以為這是好事嗎。」寧淵看了白檀一眼,「過了今年,她就九歲了,也該懂一些人情世故了,總是這般天真下去可怎麼得了。」
白檀道:「小姐需要懂什麼人情世故,有個連針線活都手到擒來的哥哥照拂,便是這輩子,都不必再懂什麼事了。」
「聽你這麼說,難道我還能照顧她一輩子不成。」寧淵看著不遠處正活蹦亂跳地寧馨兒,淡淡道:「人生最奇妙的事情就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但凡碰到一些身不由己的時候,別說針線活了,是什麼活都要學的,如果沒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只會活得無比辛苦。」
「少爺別取笑奴婢,奴婢沒讀過書,哪裡聽得懂這些。」白檀苦笑一下,將糕點擺在寧淵面前,又為他沏上茶水,然後趁著彎腰的功夫,在他耳邊小聲說:「周石方才送了信回來,溫肅候府那邊還沒動靜,也沒有派人來說要把提親的對象換成萍兒小姐。」
自打從行宮回來,寧淵就將已經跟在他身邊學了一些功夫的周石派到溫肅候府周圍,盯著侯府的動靜。
寧淵眉毛一皺,「奇怪,難道這魯平要了寧萍兒的身子,還打算要娶馨兒不成,他竟這般不要臉?」
「也許是他還沒膽子把這件事跟溫肅候說呢。」白檀小聲道。
「也對,我聽過傳言,溫肅候雖然護短,魯平在外邊也愛花天酒地,可在家裡關起門來,魯平卻很怕自己的父親,他一時不敢說自己和寧萍兒的事情也正常。」寧淵點點頭。
「那咱們怎麼辦,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了,難道真的讓馨兒小姐出嫁不成?」
「魯平對他父親是膽子小,可色膽卻向來很大,既然他不願意主動說出口,那麼我為什麼不在後邊推他一把呢。」寧淵露出一絲淺笑,對著白檀耳語幾句,白檀眼睛一亮,用一種「少爺太壞」的眼神看了寧淵一眼,點點頭,快步去了。
是夜。
祠堂的偏堂裡只點了一支散發著黃豆般大小光亮的蠟燭,寧萍兒跪在一塊草蓆上,手裡捧著一本《女兒經》,正輕聲誦讀著。
這也是祠堂裡的家法之一,那草蓆並不是普通草蓆,而是用粗藤草編織而成,這種藤草質地極粗,上邊還有毛刺,用來編成草蓆後,跪在上邊時,粗糙的藤蔓和尖銳的毛刺會不斷刺激著膝蓋上細嫩的皮膚,雖然不至於扎破,但痛感是一點也不少,並且往往一跪就要跪數個時辰,旁邊還有教引嬤嬤盯著,什麼時候嬤嬤累了去睡覺,什麼時候才能起身。
光線那麼暗,膝蓋又疼,還要大聲讀著《女兒經》,而且只要有一個字讀錯,嬤嬤的竹鞭就會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剛進到祠堂的第一天,寧萍兒就覺得度日如年,恨不得再受幾十個板子,哪怕要躺在床上養十幾天的傷,都比現在整天受這種折磨要好。
「勤修身,養婦德,疏男子,恭父母……」同樣的內容唸過幾十遍,寧萍兒嗓子也啞了,只盼著能停下來喘口氣或者喝口水,就在這時,另一個嬤嬤推開了房間的門,走進來同房裡的嬤嬤低語了幾句,而後他們便一同出去了,寧萍兒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她巴不得嬤嬤離開,立刻便渾身一軟,跌坐在了一邊,不斷揉著刺痛發麻的膝蓋。
「姐姐,你怎麼樣。」門口冷不丁又響起一道聲音,狠狠嚇了寧萍兒一跳,她以為是嬤嬤去而復返,結果抬頭去看,卻見到一個同她年紀差不多的輕紗麗人,正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口對她微笑。
是寧倩兒。
「怎麼是你。」寧萍兒鬆下一口氣,坐下去繼續揉著自己的腿。
「我來看看姐姐,順便給你帶一些東西。」寧倩兒將食盒放到寧萍兒身前,一打開,裡邊是好幾樣精緻的小菜。
祠堂裡的晚飯只有槽面饅頭和清水,寧萍兒因為吃不慣,幾乎沒往肚子裡咽,現下正是肚子餓的時候,當即也不同寧倩兒客氣了,抄起筷子便吃了起來,哪只剛吃了第一口,便用力吐掉,怒喝道:「這些菜都冷了,你居然還拿給我吃!?」
「咦,冷了嗎?」寧倩兒一愣,自己也嘗了一口,才帶著歉意道:「姐姐別生氣,荷心苑離祠堂畢竟有些遠,這些飯菜做出來的時候分明還是熱的,想是在路上涼了,不過味道卻也沒變,姐姐便將就著吃些吧。」
「哼,你當我的品味同你那般下作嗎,連冷飯菜都吃。」寧萍兒冷哼一聲,「荷心苑離這裡是有一些距離,不過要是腳程快些,也要不了多久,哪裡能讓飯菜涼成這個樣子,定然是你在半路上使壞,故意磨磨蹭蹭,想讓我吃冷飯菜,想看看我丟臉的樣子。」
「姐姐,我沒有。」寧倩兒滿臉委屈,「你是我姐姐,我怎麼能……」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我這次遭難,只怕也跟你脫不了關係,那身裙子可是你親手交給我的,難不成就是你故意在裙子上做手腳,好讓我出醜!」寧萍兒回憶起自己所受的這番屈辱,像是氣急了,想也沒想便一巴掌抽在寧倩兒臉上,「臭丫頭,你也不想想從小到大我是怎麼對你的,小時候你又笨又蠢,整天惹得娘和祖母不痛快,若不是我把自己吃剩下的點心給你,穿剩下的衣裳給你,你能有那麼好的東西吃?那麼好的好衣裳穿?現在可好,不光反過來算計我,還故意拿這些冷飯菜來給我吃,寧倩兒,你安的什麼心!」
「我沒有……嗚嗚……我沒有……」寧倩兒雙手捧臉,哭得厲害,寧萍兒卻把目光落在寧倩兒的裙子上,見那身裙子光澤亮麗,不光料子出眾,做工也極好,頓時一愣,「這裙子……是那件水藍紗?」
寧倩兒渾身顫了顫,忙把裙襬往自己的方向收了幾下,支支吾吾道:「沒……沒有,姐姐你看錯了。」
「我怎麼可能看錯,這分明是那件水藍紗!娘親在城內最大布莊錦繡鴛鴦閣裡親自為我挑的水藍紗,怎麼會穿在你的身上!」寧萍兒狠狠瞪著寧倩兒,當初那匹雪緞雞飛蛋打之後,柳氏為了安撫寧萍兒,才弄來了這身水藍紗裙,只不過寧萍兒一直捨不得穿,她原本的打算是找個最合適的場合再穿上讓自己豔麗四射,如今這裙子怎麼會跑到寧倩兒身上去了!?
「是娘給我的。」寧倩兒哽咽道:「娘說……說……」
「她說什麼,你快告訴我,不然我現在就把你這身裙子扒下來!」寧萍兒惡狠狠地盯著寧倩兒,模樣好似厲鬼一般。
「娘說你身上出了這樣的事情,這衣裳給你穿了也無用,就拿給我了……」
「她真的這麼說!?」寧萍兒用力抓住寧倩兒的肩膀猛搖,見寧倩兒點頭,她表情先是僵了一下,然後突然變得更加猙獰,一下便將寧倩兒推開,又踢翻了她帶來的所有食物,大叫道:「滾!滾出去!別穿著這身裙子在我眼前晃!你根本不配!」
寧倩兒畏縮地抓起食盒,三兩步跑出祠堂,彎腰喘了幾口氣後,才直起身子,表情平靜地擦掉眼角的淚珠,然後又仔細將裙襬上每一道寧萍兒弄出來的褶皺撫平,回頭見寧萍兒還在屋子裡發瘋大叫,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語道:「垂死掙扎」,隨即緩步朝著來時的方向去了,卻走到半途上,繞開了荷心苑的路,身子消失在路旁一座假山後邊。
假山後邊卻有一方魚塘,塘邊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白衣麗人,手裡端著一盒魚食,每撒一點下去,便有一群錦鯉爭湧上來爭搶,辟裡啪啦的甚是好看。
「事情辦好了?」聽到有腳步聲,白衣麗人轉過頭,正是臉上掛著薄紗的寧沫。
「都辦妥了,不過茉兒姐姐你也應當跟我同去的,好好欣賞一下她那幅嘴臉。」寧倩兒衝著寧沫一福身,嘴裡不忘咬牙切齒地說道:「受了她那麼多年的氣,真是痛快。」
寧沫奇道:「痛快麼,可她怎麼說都是你的親姐姐,我原以為你會有些愧疚的。」
「若是從前,或許我也會愧疚,但是現在不會了。」寧倩兒表情平靜,「她的確是我的親姐姐,一直以來我也是把他當做親姐姐的,可只怕她從未把我當成過妹妹,於她而言,我不過只比她身邊的丫頭身份高一些罷了。」
「哦?」寧沫一揚眉,「都是一個娘生的,何至如此。」
「怨恨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她如今變成這幅模樣,是自作自受,始作俑者,怪不得旁人。」寧倩兒恨恨道:「在娘的眼裡也是,從小到大,我寧倩兒都是她寧萍兒的陪襯,但凡有什麼好東西,無論是吃食,衣裳,首飾,永遠都是以她為先,至於我嗎,一個自小蠢笨,又不懂得爭強好勝的妹妹,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可惜呀,三姨娘向來自詡聰明,不料卻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透,當真可憐。」寧沫聽後搖了搖頭,「不過三姨娘到底是你親娘,將你養大,也未苛待你,你又何必來向我這個一直深居簡出的二姐投誠,要去作弄你的親姐姐。」
「娘?茉兒姐姐你不要取笑我了,從我意外得知我在這個娘眼裡的唯一價值,就是為自己的姐姐鋪就一條將來嫁入豪門的順暢之路,我的心裡,就只當沒有這個娘了。」
「行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很為自己鳴不平,不過瞧你這一身裙子,也該到吐氣揚眉的時候了。」寧沫上下打量了寧倩兒一眼,「這身裙子,我覺得穿在你身上比穿在寧萍兒身上合適。」
寧倩兒也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水藍紗裙,「哼,他們從小便以為我蠢,認為我比不上寧萍兒,姐妹一場,我不欲於寧萍兒爭鋒,我就一直裝蠢賣乖,如果最後也不過是被當成棋子的命運,我何必要繼續裝下去,她寧萍兒能有的,我便不能有嗎。」
頓了頓,她又問道:「不過茉兒姐姐,你又為何給我銀子讓我賄賂祠堂的教引嬤嬤,讓他們早些回去睡覺呢,一直盯著寧萍兒讓她誦經難道不好嗎?」
寧沫風情萬種地一笑,「因為我總覺得今天晚上祠堂裡會有一齣好戲,教引嬤嬤不在的話,也方便些。」
寧倩兒滿臉不解,「好戲?」
「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寧沫轉過身去,繼續喂食池塘裡的錦鯉,「不過我覺得我應當不會猜錯,如果今晚什麼事都沒有,就只當我白費心機好了,你不用在意。」
就在寧沫和寧倩兒說話的當兒,在寧府後門處,有兩個人影順著門外一株大樹的枝椏,悄悄翻過了院牆。
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著一身灰衣,高大壯實的少年走在前面,一身華服的胖子緊跟在後亦步亦趨,兩人都走得很小心,不過寧府晚上守夜的下人本就不多,兩人專挑暗的地方走,也不會有人發現。
就這般躲躲閃閃,七拐八繞地走過一段距離之後,跟在少年背後的胖子先輕聲喚了起來,「等等,等等,這一路緊趕慢趕可累壞我了,容我先喘口氣。」說罷便在路旁隨便尋了塊石頭坐下,掄起袖子不停往臉上搧風。
「不成啊魯公子。」那結實少年道:「咱們得趁著教引嬤嬤換班的那一兩個時辰的空蕩溜進去,不然若是被發現了,事也就辦不成了。」
華服胖子正是魯平,他像是精心打扮過,衣裳挑了一件新的,臉頰上還撲了些香粉,整個人都香噴噴的,不過他像是從沒做過什麼體力活,才走這樣一小段路,便氣喘個不停,腦門心上也出了好些汗。
寧淵見魯平強要了寧萍兒之後便再無動靜,料定了他不敢將此事對溫肅候說,事實也確實是如此。那日魯平雖然色膽包天,對著寧萍兒霸王硬上弓,但事後回過神來,仍免不了一陣後怕。自從他死了兩個老婆之後,溫肅候為了顏面著想,曾嚴厲警告他在娶新老婆之前要安守本分一陣子,可他不光沒有安守本分,還玷污了未來老婆的姐姐,這事如果被溫肅候知道,少不得要扒下他一層皮來。
因此即便心心唸唸著寧萍兒的身體,想著若是娶回來的是寧萍兒該有多好,他也沒膽子將這份心思告訴溫肅候,正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武安伯府的人居然主動找上門了。
那個自稱周石的傢伙告訴他,寧萍兒因為春宴上的那樁烏龍,被老夫人關進了祠堂閉門思過,不過寧萍兒一人獨居祠堂時,卻感到無比的空虛寂寞,心心唸唸著陸家少爺的好,因此特地派了周石過來,想讓周石帶著魯家少爺偷偷來寧府相會。
魯平一聽,當即樂得忘乎所以,色心一起,便來不及思考為何那日寧萍兒明明反抗得厲害,卻轉眼又開始對他唸唸不忘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寧萍兒那滑嫩如脂的酥胸與三月桃花般的嬌嫩蓓蕾,既然有機會再親方澤,他怎麼可能放過。
於是他匆匆忙忙換了一身自以為英俊瀟灑的衣服,就跟著周石出來了,卻不想一路跳牆翻院,除了在床上,他魯平還從未做過如此耗費精神的事情。
「再加把勁吧魯公子,眼看就要到了,萍兒小姐等你可等得心急呢。」周石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周圍的動靜。
魯平噗嗤噗嗤喘了幾口氣,腦子裡不斷回憶著寧萍兒的那股嬌媚樣,邪火一竄上來,好像體力也恢復了些,「既然萍兒小姐如此思念本公子,那本公子也不能讓萍兒小姐等急了。」說罷,一咬牙重新站了起來,跟著周石繼續朝前走。
終於,拐過一個彎,寧家祠堂近在咫尺,周石卻愣了一下,他原本還在想要如何打發掉祠堂看門的下人,好讓魯平順利溜進去,可如今祠堂門口居然空空蕩蕩,院子裡也見不著一個人影,他當然不可能知道是寧沫已經提前讓寧倩兒清過場了,便徑直帶著魯平走向寧萍兒的屋子,魯平迫不及待地推開門,一閃身便走了進去。
屋裡沒點燈,但是藉著門外透進的月光,還是能看清寧萍兒側身睡在草蓆上的玲瓏曲線,魯平搓了搓手,只覺得身下漲得厲害,哪裡還管得了其他,直接撲上去將莫名其妙驚醒的寧萍兒壓住,便撲哧撲哧地開始辦事了。
周石站在門外聽了一會,見屋裡很快便傳出了魯平的喘息聲和寧萍兒沉悶的嗚咽聲,想來是魯平還有些腦子,曉得弄出太大的動靜不好,知道摀住寧萍兒的嘴。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魯平胡亂披著衣服從裡邊走了進來,臉上的潮紅色還沒有退去,只不斷摸著下巴說:「爽,真爽!」
周石側目朝屋裡看了一眼,見寧萍兒正衣衫不整地癱在那裡暗自垂淚,他伸手關上門,對魯平道:「魯公子,我再送您出去吧,這條路你若是走熟了,下次再來的時候,想來也不需要小的接送了。」
「下次?」魯平眼睛一吊,「你是說,我還能繼續來?」
「魯公子你身手這般好,若是小心些,自然不妨事。」周石點頭微笑。
約莫一個時辰後,周石回到了竹宣堂。
寧淵還沒有睡,正坐在軟榻上就著燭光看書,周石推門進來,低聲說道:「已經將魯公子送回去了。」
「嗯,做得好。」寧淵將書翻過一頁,「寧萍兒是什麼反應。」
周石道:「還能有什麼反應,完事之後便只知道哭,不過她也只能哭了,教引嬤嬤一過來,她便立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
「她個性向來高傲,這樣的醜事,又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寧淵又翻了一頁,「這一來一回沒有被人發現吧。」
周石點點頭,「依少爺的吩咐,一路上都很小心,不過也奇怪,往常祠堂裡都有教引嬤嬤值夜,今晚卻沒什麼人,好像特意等著我帶魯公子過去似的。」
「是嗎。」寧淵翻書的手頓了頓,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人影,隨即笑道:「不用在意,事情辦成了便行。」
「可是少爺。」周石道:「你既然安排他們私會,可是又故意做得小心翼翼不讓別人知道,這是何意?若要保下馨兒小姐,怎麼都得讓人撞破了他們的好事才好。」
「凡是不能太刻意,不然不光達不到想要的效果,搞不好還會引火燒身,這是我從另一個人身上學來的道理。」寧淵抬頭看著周石,「魯平和寧萍兒的事情,遲早是會被發現的,我又何必急於一時,欲速則不達,離馨兒出嫁還有個把月,我可不想因為做得太刻意,而被人抓住把柄。」
周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想離開,卻聽見窗外響起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什麼把柄?」
他和寧淵都是一驚,寧淵剛站起來,周石已經身子靈活地飛身衝出了窗戶,很快,院子裡便傳來一陣沉悶的拳腳相交聲。
寧淵緊跟著出去,果真見周石已經同一個蒙面黑衣人戰在了一處,不過瞧場面,顯然是那黑衣人在作弄周石玩,一溜煙地閃躲,也不還手,偏偏周石還連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那蒙面黑衣人見到寧淵,便也不朝別的地方躲了,閃過周石的一拳後,身子便朝寧淵的方向略來,同時抬起手,修長有力的手掌帶著陣陣勁風直朝寧淵臉頰襲來。
「少爺小心!」周石在背後急喚一聲,可寧淵卻不閃也不躲,連眼神都沒怎麼變,帶著一股淡漠的神情直視那蒙面人越來越近的手掌,眼看就要被那一掌打中的當兒,那人掌力卻忽然一偏,險之又險地從寧淵臉上避開,接著蒙面人一陣風似地從他身邊略過,停在了他身側,奇道:「你怎麼不躲?」
「反正我和周石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躲什麼躲。」寧淵沒好氣地盯著那蒙面人的眼睛看了一眼。
「少爺,你怎麼……」瞧著自家少爺好像和這聽牆角的蒙面人認識的樣子,周石愣了愣。
不光是周石,方才打鬥的聲音也驚醒了睡在偏房的丫鬟下人們,周圍的房間燭光一盞接一盞亮起,白氏姐妹也跟著跑了出來,「發生了什麼事,周石你方才在叫什麼?」
寧淵瞟了一眼身側,那蒙面人在白氏姐妹出來的剎那就閃進了屋子裡,想來也是不願被許多人看到,「沒什麼事,都回去睡覺。」寧淵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回屋裡去,自己也率先後退一步進了臥房,又順手關上了門。
屋子裡,那蒙面人已經扯下了臉上的布巾,正拿著寧淵方才放下的書本在瞧,寧淵雙手攏在袖子裡,輕道一句:「夜半三更的,呼延殿下大駕光臨,是有什麼事情指教嗎。」
蒙面人轉過身,露出來的果真是呼延元宸那張俊朗的臉,他將書本放下,微笑道:「我正好奇,我明明蒙上了臉,寧公子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皇子殿下說笑了,大周雖然奇人千千萬,但是眼珠泛藍的可不多見,下回如果你還想做蒙面人的行當,我建議你最好將眼睛也一道蒙上,省得露餡。」寧淵實在搞不懂,這位和他一點都不熟的皇子為何會大半夜跑到這裡來聽牆角,莫不是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
呼延元宸一愣,他眼珠的確有些微的藍色,因為他母親的關係,可那絲藍色並不明顯,要很仔細的看才能看出來,不想寧淵眼睛居然如此銳利,一下就發現了。
「還有一點,我建議殿下你以後出門的時候身上可以不用揣著奶酪,那活招牌一樣的香味也很有辨識度。」寧淵指了指呼延元宸懷裡,呼延元宸才像恍然大悟一般從胸前摸出一個小布包,輕道一句:「不光眼睛厲害,鼻子也厲害,這小子果然很像雪裡紅。」
「你要是再說我像一隻鳥,我就立刻讓下人來把你綁了扔出去,你就算武藝高強,料想也敵不過成堆的下人,到時候便讓全江州的老百姓都看看,堂堂一國皇子卻私闖民宅,莫不是想來幹一些採花大盜的行當,當真給你們夏國丟臉。」寧淵抱起手,滿臉的不耐煩。
就連耳朵也這麼靈!呼延元宸心中暗道著,卻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他潛意識裡忽然覺得寧淵絕對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主,如果他當真被當成了採花大盜,不說旁的,光是那個素來少根筋的景逸就會第一個笑死。
想到這裡,呼延元宸輕咳一聲,尷尬道:「我想寧公子是誤會了,我雖然是深夜到訪,可並沒有什麼惡意。」
「沒有惡意?」寧淵眯著一雙眼睛,目光從他貼身穿著的夜行衣,挪到他掛在脖子上的蒙面巾上,「那你打扮成這幅模樣,三更半夜跑到人家裡偷聽,又是為了什麼?」
「停,寧公子,我可不覺得我在偷聽。」呼延元宸抬起一隻手,「我原本是來找你的,不過剛巧你在同別人說話而已,而且我也主動出聲提醒你們了,卻是一點都沒有要偷聽的意思,誰知道你那名護衛會二話不說就衝出來動手。」
「我說皇子殿下,大晚上一個穿著夜行衣一看就不懷好意的陌生人出現在你家窗戶邊,你不動手,難道還客客氣氣地請他進來,然後讓他坐到你床上說個故事給你聽?」寧淵露出無法理喻的表情,「而且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要這個時候來找我?」
「我只是想求證一件事而已,寧公子你先別動。」說到這裡,呼延元宸忽然上前兩步走到寧淵面前,抓起他的一隻手,然後並起三根手指,做出診脈的姿態按在寧淵的脈門之上。
寧淵想看看這呼延元宸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便沒反抗,片刻之後,呼延元宸微閉的眼睛微微張開,望著寧淵說了一句「果然」。
寧淵心裡咯登一下,「果然?」
「那天在行宮裡我便發現了。」呼延元宸道,「寧公子你修習的內功有問題。」
寧淵臉色僵了僵,他以為是呼延元宸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秘密,正不知要如何應答,卻又聽見呼延元宸道:「那天我不過是用非常輕微的內力點了你的穴道,卻讓你體內真氣逆流,險些傷了五臟,我便在懷疑了,如今看來,果真是那樣。」
「什麼……什麼那樣。」寧淵嚥了一口唾沫。
「寧公子你修煉的內功心法雖然奇特,也看得出來進展神速,可也正是因為修煉得太過快速了,才容易出現問題。」呼延元宸道:「無論何種內功,修習起來都講究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冒然突進的話,即便一時能得到強大的真氣,可根基不穩,就很容易遭到反噬。」
寧淵心裡輕舒一口氣,看來呼延元宸想說的並不是他身體的秘密,不過他還是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那天出現那樣的狀況是因為反噬?」
呼延元宸點頭,「這就像造屋,若是地基不穩,貿然講究速度,屋造得再快,也總有大廈傾頹那一日,內功修習也是一樣,若是單純講究修煉速度而不穩紮穩打,不光修煉出來的真氣龐雜不純,體內脆弱的經脈也無法快速地承受如此多的真氣,一旦有外力侵入,真氣很容易失衡渙散,便會出現那天的狀況。」說到這裡,呼延元宸輕嘆一口氣,「真不知道教你武功的師父是誰,竟連這般重要的東西都不曾告訴你。」
「我沒有師父。」寧淵把手從呼延元宸掌中撤回來,重新攏到袖子裡,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今後在修習內功時也會注意的,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皇子殿下若沒什麼事還是請回吧。」
「沒有師父?」呼延元宸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怪不得」的表情,不過他卻沒有離開,而是道:「你當我這麼晚了過來,就只是告訴你這件事而已嗎。」
寧淵略微打了個哈欠,「哦?那你還有什麼事?」
「如果真氣不穩不純的話,靠自己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除非散功重修,只有讓另一內力高過自己的人,用雙修之法,將二人內力連通,形成雙週天,然後由第二人的內力為第一人去粗存精,將龐雜的真氣梳理純粹,這樣既留住了內力,又能解決問題,而我這麼晚了還特意過來,就是來幫你的。」
呼延元宸剛說完這番話,寧淵便渾身一個機靈,原本有些沉澱的睡意立刻便醒了,「你的意思是,你要來幫我?我們兩個?雙……修?」
看見呼延元宸一本正經地點頭,寧淵腦子裡升起一種荒謬的想法,想也沒想便回身拉開了房門,衝著呼延元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慢走不送。」
呼延元宸一愣,「寧公子,你什麼意思?」
「雙修?我和你?」寧淵冷笑一聲,「我知道大夏民風開放也許不介意這檔子事,但我們大周可不同,雖然共為男子,我卻也沒有要和殿下你赤身相對做那檔子事的打算,別說咱們倆還一點不熟,請。」
呼延元宸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忽然間發出一聲輕笑,隨即好像忍不住一般,笑聲越來越大,一雙英氣逼人的眼睛都晚成了月牙,喘著氣道:「寧公子,你,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寧淵莫名其妙道:「誤會?你方才不是說雙修麼?」
「我猜寧公子你是把雙修,以為同這裡邊寫的一樣,是在床笫歡好時修習,沒錯吧。」呼延元宸伸手把不遠處一本寧淵先前還在看的《精怪誌異》拎了起來。
「難道不是那樣?」寧淵臉色有些發紅,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誤會什麼了。
「自然不用。」呼延元宸搖頭道:「我說的雙修,不過是武林中最常說的共脈互修,一種兩人掌心相對,讓體內真氣共通的修習之法。」
寧淵一愣,「只是這樣?」
呼延元宸點點頭。
寧淵悻悻地重新將門關上,覺得方才自己孤陋寡聞的模樣實在是丟臉,而且居然還想到要和呼延元宸做那檔子事……他臉色又是一紅,悄悄抬眼去打量呼延元宸,見他已經停了笑意,好像也沒有要繼續嘲笑自己的意思,不禁也放平了心態,緩緩吸了口氣道:「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呢,還特地跑過來,說實話我這人並不太習慣欠別人人情。」
「這不是你在欠人情,而是我在還人情。」呼延元宸看著寧淵,「在那艘海龍王上,你救了我一命,還記得嗎。」
寧淵沒說話,其實他真的有些忘記了。
呼延元宸接著道:「我一直想要謝謝你,只是總找不到機會而已,現在能幫你這個忙,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我相信你也不願意把已經修習好的內功,重新散功重修吧。」
他沒有說錯,如果說要散功,寧淵的確是不願意的,因為散功若是一不小心,會永久性地造成經脈受損,往後便再也沒辦法修習內功了。
好不容易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寧淵可不想重新變回上一世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那現在要如何做,你直接幫我……雙修嗎?」寧淵望著呼延元宸,有些彆扭地說出那兩個字。
「沒錯,你先將上衣脫了,然後盤膝坐到床上去。」
脫衣服?寧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呼延元啟已經動作明快地解開了自己的腰帶,然後刷地將貼身的夜行衣脫了下來,露出他小麥色的結實軀體。
「你不是說只掌心相對便行了嗎,現在又讓我脫衣服作甚?」寧淵站著沒動。
呼延元宸將脫下來的夜行衣疊好,才道:「運功時可是會出汗的,若你不嫌棄弄髒了衣服,自然是不用脫,我卻不想穿著汗濕的衣服回去。」
寧淵踟躕片刻,他總覺得在別人面前脫衣服會不自在,即便是只脫上衣,最後他只勉強脫了外袍,穿著身白色的中衣上了床榻,如呼延元宸所說的那樣盤膝坐好。
呼延元宸很快也上來了,他先並著手指,連點寧淵胸前好幾個穴位,然後才示意他抬起雙手,與自己對掌。
寧淵手掌剛貼上呼延元宸的溫熱的掌心,便感覺到有一股暖洋洋的真氣湧進了經絡裡,不過這絲真氣卻非常柔和,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如涓涓細流一般合併進了自己體內的真氣循環,然後從外邊包裹住自己的真氣,跟著一同在經絡內按周天運行。
很快,寧淵就發現呼延元宸這般做的玄機了,這就像撒網捕魚,呼延元宸的真氣在寧淵的真氣外圍形成一張網,若是內力勻稱純粹,則可以從網縫裡自然而然滲透過去,若是那些龐雜的內力,卻被網子擋了下來,由另一條經絡順著掌心緩緩流入到呼延元宸的體內,他再通過吐息的方式排出體外。
這麼下來,等於寧淵只要坐著不動,全身放鬆便成了,苦力的事情都是呼延元宸在坐,並且隨著真氣一個周天一個周天的運轉,果然同呼延元宸所說的那樣,體內原本暖洋洋的氣息逐漸變得燥熱,身體也開始出汗。
寧淵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悄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呼延元宸,他坐著沒動已經是一身汗,主導這一切的呼延元宸更是如此,就見他輕微皺褶眉頭,細密的汗珠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滴到寬闊的胸膛上,再順著中央的溝壑緩緩滑向他腹部緊致分明的八塊腹肌,最後消失在平坦的小腹處。
平日裡瞧著不怎麼壯實,沒想到脫了衣服身材居然這麼好。寧淵心裡嘀咕了一句,呼延元宸卻在這時突然睜開了眼睛,低語道:「寧神。」
寧淵心神一動,才發現方才體內真氣居然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起了波瀾,怪不得驚動了他,忙又平心靜氣,抱元守一。
便這樣過了一個時辰,呼延元宸才緩緩收功,感覺到對方的內力如潮水一般退去,寧淵睜開眼睛,鬆了一口氣,想要起身下床,可還沒站穩,便覺得雙腳一軟險些摔倒,好在被身後的呼延元宸扶住。
「剛行完功便是這樣,今晚你需要好好睡一覺,最近這段時間不要貿然練功,三天之後我再來。」呼延元宸臉色似乎也極累,臉色比之前白了些。
寧淵奇道:「三天後?你的意思是,剛才那樣還不夠?」
「不夠。」呼延元宸搖頭,「慢工出細活,凡事還是保險一點為好,不然若是下回你與人交手時忽然倒了,我想別人也應當不會同你客氣。」
「是這樣嗎。」寧淵半信半疑,可瞧呼延元成正兒八經的表情好像也沒在騙他,想想也沒錯,小心駛得萬年船,別人也是為他著想。
「那什麼,你要不要洗個澡再走。」寧淵瞧呼延元宸一身大汗淋漓的模樣,忽然間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呼延元宸卻看了他一眼,「若是只有一個澡桶的話,我覺得你還是先洗洗自己比較好。」
寧淵愣了愣,低頭一看,才發現他跟呼延元宸比起來也好不了多少,白色的中衣已經被汗水完全浸透,半透地帖服在身上,還黏糊糊的難受,一時他尷尬不已,呼延元宸卻沒有介意這些,拿上之前疊好的衣服,就這麼打著赤膊出了屋子,輕身一躍上了院牆,再一躍,轉眼間便沒了蹤影。
看見他身影消失的一剎那,寧淵沒來由地抬起自己胳膊聞了聞,這人走得那麼快,難道是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太大了?
呼延元宸躍出寧府院牆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來到街角一處隱秘的小巷,小巷邊胡亂堆著幾隻麻袋,呼延元宸將麻袋踢開,露出下邊一個男人的屍體。
男人同樣穿著夜行衣,臉上是一副驚恐的表情,脖子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血洞,血跡已經乾涸了,想來是被人一擊斃命。
呼延元宸眯著眼睛盯著那個屍體看了一會,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寧府院牆,輕聲低語道:「到底是什麼人在盯著寧府。」然後扛起那具屍體,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盡頭。
摘星樓,一處江州境內最為與眾不同的妓館。
除了其不在煙花柳巷之地,而是隱於一處青石碧瓦的院落之外,與尋常鶯鶯燕燕的青樓不同都是,摘星樓只做男倌生意,裡邊迎來送往出賣皮相的,也儘是男子。
尤其是近來,摘星樓冒出了一個名叫蘇澈的男倌,外邊將他的嬌柔媚態與床笫功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聲名遠颺到了華京,連一些華京貴人都願意千里迢迢前來江州只為一睹其俊容,可惜這些人大老遠趕來卻都吃了閉門羹,因為他們皆被告知蘇澈已經被人包下了,不接外客,至於包下蘇澈的人是誰,由於摘星樓對客人的周密保護,至今無人得知。
摘星樓外邊高牆碧瓦,內裡卻小橋流水,無數園林美景將一處處尋歡作樂的小閣樓分隔開,空氣裡除了酒香,還有客人與男倌門的調笑聲,交織出一副酒池肉林的場景,而在摘星樓最深處,卻要清雅安靜許多,一個純屬觀賞用的水車滴溜溜轉折,旁邊一處青竹雅舍內,只著中衣的司空旭手裡端著酒杯,正看著庭院裡一名舞劍的少年。
蘇澈本就奇怪,向來司空旭想見他,都是派人來帶他前去相見,想今日這樣親自前來還是頭一遭,現下又聽見司空旭嘆氣,好奇心便變得更重,不由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無事,不用你掛心。」司空旭仰首喝了一杯酒。
「殿下,你當澈兒看不出來嗎。」蘇澈心疼地將司空旭手上酒杯奪下,「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澈兒了,現在好不容易見上一回,你卻一直悶悶不樂的,肯定是遇上了煩心事,你若是真心將澈兒當做身邊人,就告訴澈兒吧,也許澈兒能夠幫你分憂呢。」
司空旭低頭望著蘇澈,「你當真想聽?」
蘇澈立刻點頭。
「那好吧。」司空旭道:「其實也沒別的什麼事,主要是我近來不知是哪裡得罪的大皇兄,他總是與我過不去,我有心想去問個清楚,可他卻連見也不打算見我,我便覺得有些心煩。」
「大殿下?」蘇澈眨眨眼,「大殿下不是應該回京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他跟父皇說喜歡江州的春景,所以想在這裡多留幾天。」司空旭有些懊惱地又飲了一杯酒。
「所以殿下是在為了大殿下的事心煩嗎。」蘇澈善解人意地在司空旭胸口輕撫著,「常言道兄友弟恭,都是親兄弟,就算大殿下因為一些事情誤會了殿下,想來也不會真生氣的。」
「便是如此,那大皇兄也該明白告訴我,總比我一個人在這裡自怨自艾的好。」司空旭搖了搖頭,似不經意般說了一句,「要是有人能在大皇兄身邊,替我說說話該有多好,可惜大皇兄身邊都是親信,我便是找來一個說客,恐怕也沒有辦法親近他。」
「說客?」蘇澈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之前大皇子曾派人來過摘星樓,詢問蘇澈出閣的事,只是蘇澈已被司空旭包下,自然是拒絕了,現如今想到這一茬,又看著司空旭苦惱無比的臉,蘇澈抿了抿嘴角,緩緩道:「興許,澈兒能代替殿下去勸勸大殿下呢。」
司空旭立刻好奇地落下眼睛,「你?」
「其實,大殿下曾經想讓我前去陪侍,不過我既然已委身給殿下,自然是拒絕了。」蘇澈道:「不過如果是為了幫殿下的話,澈兒願意去一趟。」
司空旭溫柔地撫摸著蘇澈的頭髮,「澈兒,你便是老天給我的禮物,有澈兒在身旁,那我還要什麼王妃,往後在我的王府裡,澈兒你就是我的王妃。」
原本想著要說服蘇澈去服侍司空鉞應該會頗費一般口舌,哪知道這蠢貨居然自己提出來,當真是省了他不少事情,只要蘇澈能乖乖替他呆在司空鉞身邊,也不枉他疼愛這個小男倌這麼久。
司空旭明白,司空鉞這次不回華京,而是執意要留下來,便是來同自己作對的,偏偏司空旭手底下的勢力還沒有鞏固成熟,司空鉞在的話,別說其他事情,恐怕就連他出入行宮,都會變得不方便起來。
說到底,惹得司空鉞對自己起疑心的還是那個人。司空旭緊緊握住酒杯,腦子裡現出一個瘦削的身影,寧家三少,到底是誰,在藉著他的手同自己作對。
此時房門被極有節奏地敲響幾下,將司空旭的思緒打斷,他放下酒杯,說了聲「進來」,便見高峰推開門,在門邊單膝下跪。
「我說過,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不允許在這種時候被打攪。」司空旭冷聲道。
「殿下,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高峰踟躕了一會,才道:「在寧府外探查的程四不見了。」
「不見了?」司空旭眼神一凝,「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會不見了?」
「原本包括我在內,安排的是三人輪流值守,可我方才前去換下程四時,卻並沒有發現他的蹤影,我在寧府周圍小心探查了一遍,結果在旁邊的小巷子裡發現了血跡,想來程四應當是……」
「沒用的東西!」還不待高峰說話,司空旭便伸手一揮,將面前的酒杯與酒盞全部掃翻在地。
高峰有些忐忑地盯著司空旭發怒的臉,過了片刻才道:「屬下覺得,此事定是藏身於寧府中的那名高手做的,他也許是在警告我們,我們是不是……」
「撤回來,你們全部撤回來,暫時停止對寧府的探查,還有,對程四的家人多加撫慰,多送些銀兩過去。」司空旭深吸一口氣,緩緩吩咐道。
「是。」高峰一抱拳,心裡也覺得有些寬慰,論起禮賢下士這一點,司空旭一直做得極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願意死心塌地跟著這位主子。
「可是,如果就這般將人都撤回來的話,是要放著寧府不管嗎?」高峰知道因為寧家三少爺背後那個藏在暗處的傢伙,司空旭最近一直心神不寧,日子也過得束手束腳,若是真的放任不管絕不是司空旭的性格。
果然,司空旭道:「自然不能不管,只是我一開始便用錯了方式而已,派人去探查實在太過顯眼了,得換一種方式。」
「那殿下的意思是?」
「高峰,你知道什麼叫做『家賊難防』嗎?」司空旭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一記陰森的笑容。
過了二月,便是真正的春天來了,江州城一掃冬日的大雪傾頹,迎來數天陽光不斷的好天氣,春光難得,是以江州學監的監生門,都把上課的地方從屋堂裡挪到外邊的庭院中,大夥席地而坐,一面享受著樹丫間灑下的光影,一面吟詩弄詞。
不過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同的是,除了那些風花雪月的腔調,監生們中間竊竊私語的也不少,因為已經許久沒有在學監出現過的寧湘,今日居然也來了。
自打在海龍王上被司空鉞賞了幾十個巴掌後,寧湘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出門見人,因為當時有不少官家公子都圍觀了他的醜態,加上背上扣了一個污衊皇后的名頭,他面皮掛不住,也怕人恥笑,便沒有多出門,但今日卻由不得他不來,因為今年主持江州府鄉試的主考官,大學士高郁大人將會親自前來學監考察監生們的才學,若是誰能引得高郁的留心,便等於在秋闈時撿了一個大便宜,不光試卷會額外受親睞得加分,高中解元也不是沒可能的。
據說三年前的江州府解元,便是在應試之前,以一首《春詞》得了當時的主考官極大的讚賞,是以剛交了卷,便被主考單獨將試卷拎出來,看過之後,直接點為頭名,因此到了這一次,監生們都鉚足了勁準備在這位高大人面前一展才華,一向自詡才華出眾的寧湘,更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柳氏娘家富有,寧湘在學監裡出手也闊綽,因此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狐朋狗友,這幫人仗著都會些功夫,在學監裡一貫是橫行霸道的,幾人簇擁著寧湘剛踏進院子,見到周圍有不少人望著他們議論,幾個跟班立刻把臉一橫,惡狠狠朝周圍瞪去,那些原本在議論的人,都不由得閉了嘴。
即便監生中有不少都是官家子弟,不過因為寧如海在江州地位頗高,這幫傢伙以前不是沒鬧過事,得罪了別家的公子,可最後卻都不了了之,便沒有人再願意為了點小事與他們做意氣之爭了。
見周圍安靜下來,寧湘滿意地拂了拂袖,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然後眯起眼睛,惡狠狠地朝自己右側盯過去。
寧淵就坐在寧湘旁邊的位置,大概是感覺到寧湘正盯著自己,他也回過頭,朝寧湘笑了一下,用充滿親和力的聲音喚了聲:「二哥。」
「誰是你二哥!」這一笑是徹底將寧湘心底壓了許多天的怒火給引起來了,若不是寧淵處處與他作對,他怎麼可能在海龍王上受到那樣的羞辱,以至於這麼長的時間都不敢出門,當即拍桌起身,就打算與寧淵算賬。
可恰在這時,教書先生卻從院門走了進來,寧湘不得已,只好按捺住火氣重新坐下。
教書先生身後,跟著另一身著正紅色官服的男子,背後還有另外兩名官員陪同,庭院正中已經擺了幾把椅子,先生退到一邊,讓那三名穿著官服的人上座,才對周圍的監生道:「還不快來見過高大人。」
眾監生其實在看見那身大學士專屬的正紅色官服的時候,都已經料到了來人的身份,因此聽了先生此言也沒露出驚訝與慌張,而是齊齊站起來,用書生特有的禮儀向高郁行禮,「參見高大人。」
高郁已經年過五十,可模樣看上去卻只有四十左右,精瘦的臉頰很有精神。他原便是江州人士,多年前曾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更是大周出了名的才子,自從入仕後便一直呆在翰林院,一生都奉獻給了文辭,如今回到家鄉,看到眼前一片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只覺得自己後繼有人,當即欣慰地點頭,笑道:「大家不必拘禮。」
監生們都平了禮,全部落座後,教書先生又朝高郁拱了拱手,「知曉高大人要來,這些學生們一早便在這裡候著,就等著高大人考察他們的才學呢。」
「是嗎。」高郁一撫長鬚,看向眾監生,「再過半年便是秋闈了,老夫可是由衷地希望咱們江州能多出幾個才子,今日老夫並非專門考察,因此也未曾備著什麼題目,老夫昨日剛到江州,晚上便見窗外下了一場細雨,那便以春雨為題,你們各自賦詩一首,唸給老夫聽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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