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婉儀郡主不見了!」前院裡,昭儀郡主身邊的一個丫鬟忽然間帶著哭腔衝了進來,噗通一聲在她身邊跪下。
正在同沈氏說話的昭儀郡主一愣,方才婉儀郡主對她說嫌這裡太吵,想出去透透氣,她原本還在疑惑怎的去了這般久還不見回來,怎知丫鬟卻傳回了這樣的消息,她立刻驚道:「怎麼回事!婉儀出去透氣不是你一直陪著的嗎,怎麼會說人不見了!」
「奴婢不知道。」那丫鬟帶著哭腔說著,「奴婢本來隨著郡主在後院散步來著,忽然間聞到一陣桂花的香氣,郡主便說想去擇些桂花來,哪只那香氣邪門得很,奴婢聞多了之後便渾身發軟,竟不知怎的睡了過去,方才醒來時才察覺到自己躺在路中間,而郡主已經不見了!」
「什麼!」昭儀郡主猛地一拍桌子,「莫非是有人下藥加害不成!」
她這一拍頓時驚動了旁邊的人,真是主桌,出了沈氏與寧如海還有已經離席的司空旭,司空鉞也坐在這裡,司空鉞不明所以,出聲問道:「表姑母,出了什麼事了?」
「婉兒不見了!」昭儀郡主急匆匆地站起來,對寧如海道:「寧大人,這婢女方才說自己在寧府後院中了迷藥,醒來後婉兒就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寧如海聽後大驚失色,「怎麼會有這種事!我這府裡哪來的迷藥,莫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難不成照寧大人的意思,是這個丫頭在說謊了?」昭儀郡主眉毛一皺,「這可是婉兒貼身服侍的丫鬟,難不成她還會害了自己的主子,再來誣陷寧府?」
「郡主息怒,老身覺得昭儀郡主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不見了,定然還是在府裡,寧府不大,只要差人四處找找自然能將人找到。」沈氏出言打了個圓場,脊背卻一陣發寒,今日是她的壽宴,若是玩意郡主真的在寧府裡出了什麼事,那還了得。
「那邊請寧大人好好查查。」司空鉞也臉色陰沉地跟著發話了,婉儀郡主是他的表妹,他自然要表現出一副兄長的樣子,才能討得昭儀郡主歡心,「若是表妹有什麼差池,本殿第一個拿你試問!」
寧如海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揮手招來了管家,將事情大概與他說了說,然後讓管家趕快召集人手四處找找看,管家領了命,還來不及轉身離開,柳氏卻在這時端著一杯酒,裝作要敬酒的模樣走了過來,瞧著這邊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故作詫異道:「這是怎麼了,老爺,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管家立刻將婉儀郡主不見的事重複了一遍,哪只柳氏聽後卻輕聲一笑,「管家你不必去了,婉儀郡主人好好的呢。」
柳氏這句話立刻讓婉儀郡主轉過頭來,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三夫人見到婉兒了?」
「不是我見到的。」柳氏道:「是湘兒見到的,他方才才從後院回來,說看見婉儀郡主好似不勝酒力,被人扶著去東廂歇息了。」
「原來是這樣。」沈氏拍了拍胸口,「沒事就好,今日筵席上的酒要烈些,想來是小女兒家喝不慣。」
「不對!」昭儀郡主聽後臉色不光沒有絲毫放鬆,反而繃得更緊了,「婉兒一貫是不喝酒的,今晚更是一滴酒也沒沾,怎麼可能會不勝酒力,方才那丫鬟說聞到了一陣桂花香,然後便莫名其妙睡著了,難道真有人用迷藥不成!」說罷,她急匆匆對柳氏道:「到底是什麼人扶著婉兒去的東廂!」
「這我沒問啊,不如我讓湘兒過來,郡主親自問他便是。」柳氏眼珠子轉了轉,回頭喚了聲:「湘兒,你過來!」
寧湘立刻上前,還不待他行禮,昭儀郡主便立刻道:「可是你看見婉兒被人扶去東廂的?她到底同什麼人在一起?」
「這……」寧湘卻莫名踟躕起來,滿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寧如海急了,「臭小子,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還不快說!」
「我方才,看見三弟扶著郡主去了東廂。」寧湘咬咬牙,開口道:「可我瞧著他們兩人好像相熟得很,半抱在一起,還以為他們是老相識在敘舊呢,就沒上前阻攔,現在想來……當時郡主的模樣好像很奇怪,似乎昏迷不醒的樣子……」
「什麼!你說婉兒和男子在一起!」昭儀郡主聽後,險些昏死過去,寧如海也用力捶了一把桌子,「這個逆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幾人都在為婉儀郡主的忽然失蹤而著急,是以即便寧湘這番說辭漏洞百出,他們也來不及思考,柳氏更是掐在這個點上,驚呼一聲,「天哪,難不成郡主不是被喝醉的,而是被淵兒……」說了一半,她便沒往下說了,因為顯然,結合方才婉儀郡主身邊的丫鬟說可能有迷藥,這裡的人已經順著她這句說了一半的話想了下去。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將一個身中迷藥的少女扶去房間能做些什麼事,任何人都能想出來。
昭儀郡主的臉一片死白,寧如海則氣得渾身發顫,一時間將寧淵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司空鉞也是滿臉怒容,朝寧如海喝道:「寧大人你還在等什麼,還不速速去東廂將賊人擒了!」
是啊!寧如海渾身一陣,雖然大周沒有類似誅九族之類的連坐刑罰,可若是他在處置這件事上稍有不利或者包庇,沒有表現出乾脆的大義滅親姿態,難保自己不會被治上一個庇護縱容之罪,立刻對昭儀郡主一抱拳,「郡主放心,下官這就去將那逆子拿下,若逆子真的敢做下天理不容的事情,我便親手將他就地處決!」說完,率先大步朝院外走去。
柳氏與寧湘不約而同露出暗笑,他們怎麼能錯過看見了寧淵被抓住與婉儀郡主同床而臥,然後寧如海親自讓寧淵血濺三尺的場景,忙匆匆跟在寧如海身後,昭儀郡主,司空鉞,沈氏自然也要跟過去瞧個明白,而其他桌的賓客忽然間見主桌的人忽然間離席,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一部分愛看熱鬧的也不約而同起身跟在了後邊,是以這麼一大群人,就在寧如海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直朝東廂而去。
一行人剛跨進東廂的院子,寧湘就像怕寧如海走錯路般,三兩步上前,直指著正東方那間門口掛著小銅鎖的廂房道:「就是那間,三弟便是扶著婉儀郡主進了那間房!」
「婉兒!我的婉兒啊!」看見房門緊閉的一剎那,昭儀郡主已經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似乎已經遇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逃不脫被玷污的命運了,寧如海與沈氏的臉色也一片死白,壓根就沒思考為何屋子裡有人,外邊卻能掛鎖,管家已經招呼幾個家丁拿上工具準備把門砸開,寧如海卻等不及了,沖上去運起內功,一巴掌拍掉銅鎖,率先闖進門,可屋裡的情形卻讓他猛然一愣。
屋子裡沒點燈,可接著外邊燈籠的光線,還是能將房間內的境況一覽無餘,可以看到寧淵正衣冠楚楚地趴在屋子正中一張圓桌上睡覺,而後周圍便再無他人。
「婉兒!我的婉兒啊!」昭儀郡主哭喊地也跌跌撞撞跑進屋子,可同愣住的寧如海一樣,這屋子就這麼大,除了寧淵一個,哪裡有她女兒的影子。
「畜生,你把婉儀郡主弄到哪去了!」寧如海一步上前,抓住寧淵的衣裳便把他拽了起來,寧淵好似現在才從睡夢中醒來,看見滿臉怒容的寧如海,他卻不急不躁,反而用一種睡眼惺忪的語氣說:「父親你來了,我原本喝多了在這裡休息來著,也不知哪個混賬奴才竟從外邊將門鎖了,害得我出都出不去,還以為要在這屋子裡被關到天亮呢。」
「什麼?你說這屋子裡就你一個人?」寧如海看著寧淵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手不禁鬆了鬆。
「當然了,您瞧這屋子裡也沒有其他人呀。」寧淵低頭看了自己領口一眼,「父親你能不能先鬆手,這樣可難受得緊。」
寧如海一時搞不清這裡的狀況了,寧湘說看著寧淵將婉儀郡主帶進了這間屋子,可如今這裡又沒有別人,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一幕也讓隨後進來的柳氏與寧湘傻眼了,寧湘當即道:「不可能,婉儀郡主明明……」說罷,他指著寧淵叫道:「定然是你將郡主藏起來了,說,你將人藏到哪裡去了?」
寧淵冷聲道:「二哥,你莫不是酒喝多了在說葷話,我見都沒見過婉儀郡主,將人藏起來又是怎麼回事,你們來時應當也瞧見了,我不知道被哪個混賬奴才從外邊鎖在這間屋子裡,如果這屋子裡當真有別人,難道我還會妖術將人變沒了不成!」
是啊,聽寧淵提了兩次,寧如海才想起來,方才他們來時房門是從外邊鎖住的,如果屋子裡當真有別人,又沒地方躲又沒地方逃,能藏到哪裡去,唯一的一個解釋便是——這件屋子裡從頭至尾都只有寧淵一個人。
寧湘也愣住了,將門從外邊鎖上是寧萍兒與司空旭想出來的主意,就怕寧淵或者婉儀郡主其中一個人半途醒來跑掉,反正到時候事情敗露,大家的注意力只會在寧淵與婉儀郡主共處一室,毀了郡主的名節上,而沒工夫去理會這些小細節。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處小細節,倒讓寧淵有足夠的理由撇清自己。
「寧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你親眼看見婉儀郡主和淵兒在一起嗎?」寧如海朝寧湘呵斥道。
「這……我……」寧湘自己也滿腦子困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很奇怪,門明明是鎖上的,人怎麼沒了呢,難不成是四皇子的下屬躲懶,沒有將事辦好?
「還能如何,我瞧著湘兒當真是酒喝多了在說葷話,婉儀郡主根本不在這裡。」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沈氏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便也對寧湘信口開河,鬧出這麼大烏龍的事情不滿起來,加上金縷衣的事,她越發覺得這個孫子毛躁,難成大器,「我便在懷疑,淵兒一向是很乖巧懂事的,怎麼可能對郡主做出那種混賬事!」
「祖母……」寧湘見沈氏面色不善,一時急了,他不知該如何應對,又回頭去看柳氏,柳氏在發現房間裡只有寧淵一人時便知道事情出了變故,但是她並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寧淵,也不相信寧淵能提前察覺他們的計畫,興許婉儀郡主還在這間屋子裡,不過是被寧淵藏起來了,至於能夠藏人的地方……柳氏目光滑過一旁的桌架,正中的方桌,最後落到房間裡的床榻上,直覺告訴她,寧淵一定把人藏在床榻下邊!
「老夫人,媳婦相信湘兒是不會看錯的!」柳氏自以為看破了寧淵的障眼法,忙不迭地道:「說不定郡主就在這間屋子裡,只不過被藏起來了,就在……」她原本想說將床榻下邊搜查一番,哪知道這時候卻從外邊傳進來一道清脆的聲音,「母親原來你在這裡。」
「婉兒!」原本正因為沒有找到自己女兒而心急如焚的昭儀郡主,聽見這個聲音忽然渾身一震,忙不迭地轉頭看向屋外,見著她女兒正好端端的由一個老嬤嬤陪著站在那裡,頓時撲上前去,拉住婉儀的手不住上下打量,「你沒事吧,到哪裡去了,可急死母親了!」
婉儀郡主的突然出現頓時吸引了屋子裡所有人的注意,柳氏與寧湘同時傻眼了,現在的情形已經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羅媽媽,怎麼是你?」沈氏也發現了陪著婉儀郡主一同出現的嬤嬤是自己貼身伺候的羅媽媽,不禁詫異道:「你為何同郡主在一起?」
「奴婢也是意外發現郡主昏迷在壽安堂外頭的。」羅媽媽道:「因不知道情形如何,奴婢便將郡主扶回了房裡歇息,原想知會老夫人你一聲,請個大夫來看看,不過郡主卻自己醒來了,看來也無大礙,奴婢便送她回前院,怎料又聽那的客人說老夫人於郡主來了東廂,於是我們便又過來了。」
「母親放心,婉兒很好,怎的不知為何會暈在路邊,好在這位媽媽發現得早,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婉儀安慰著不斷在她身上查看的昭儀郡主。
「沒事就好。」沈氏點點頭,「不過郡主玉體不容馬虎,還是立刻請大夫來看看。」
鬧了這麼久,卻發現是一樁烏龍,寧如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也對寧湘有些惱怒,這小子也不看清楚就胡亂嚼舌根,簡直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他沒多說話,卻對著呆在一邊的柳氏和寧湘重重哼了一聲。
柳氏面色一滯,知道今日是弄巧成拙,不光沒有除掉寧淵,反而讓寧如海和沈氏對自己有了意見,不禁在心底將司空旭罵了個狗血淋頭,果真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手底下的人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當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不遠處跟過來看熱鬧的客人們發覺其實也沒什麼熱鬧可看,都打了個哈哈,準備折返回酒席上繼續吃喝,哪知便在這個時候,旁邊一間廂房裡卻傳出一聲女子尖厲的尖叫,所有人不約而同都扭頭看過去,見著一個丫鬟匆匆忙忙從那間廂房半開的門裡跑出來,見外邊這麼多人,她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頓時摀住自己的嘴巴,就要急匆匆退走。
「什麼人,站住!」寧如海心情本就不佳,如今見自己家的下人如此失態,更是惱怒,當即便大喝一聲。
那丫鬟急忙頓住步子,可是臉色蒼白,看著那麼多達官貴人朝她的方向走來,忙哆哆嗦嗦地跪下。
「你方才在叫什麼?」寧如海走到那丫鬟面前呵斥道。
「奴婢……奴婢……」丫鬟支支吾吾地,過了半晌才道:「房間裡面,房間裡面有……」
「別磨磨蹭蹭,還不快說!」寧如海又呵斥了一句,哪只那丫鬟像是怕極了,竟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萍兒小姐和一個男人睡在屋子裡!」
丫鬟嗓門極大,這一句話更像驚雷一樣滾過在場所有人的耳朵,柳氏整個人頓時懵了,寧湘更上前一步,指著那丫鬟怒罵道:「臭丫頭,竟然敢潑小姐的髒水,你找死麼!」
「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奴婢不過是來整理廂房的,壓根不知道房間裡竟然有人呀!」丫鬟哭得厲害,也把寧如海那一剎那給震飛的理智拉了回來,他不可置信地邁開步子,朝那間屋子走去。
在寧如海有動作的時候,柳氏也臉色蒼白地回了神,她心裡湧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原本應當同寧淵睡在一起的婉儀郡主莫名其妙出現在壽安堂,而自己的女兒寧萍兒卻……無論如何,她得親眼確認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至於那些原本打算跟來看熱鬧,卻發現是樁烏龍的賓客們,如今見居然有新熱鬧可看,立刻便不走了,甚至有些人還趕在寧如海前邊,上前去將虛掩著的廂房門徹底推開。
司空旭醒來時只覺得腦袋有些疼,昏昏沉沉的,他熟悉這種感覺,這是在大量飲酒之後才會出現的反應,可他記得今晚他並沒有喝多少酒,是以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會醉成這個樣子。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在眉心上揉了揉,才發現周圍有很多嘈雜的聲音,不禁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屋子裡沒有點燈,是以他很快便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然後有些不滿地朝發出嘈雜聲的地方看去。
「高峰。」他喚了一聲,卻無人回應,正奇怪明明應該貼身侍奉的護衛居然不見了蹤影,又看見房間的大門居然是敞開的,門外有不少人正向屋子裡窺視。
他又把眼睛睜大了些,發現人群裡又不少熟面孔,寧如海,老夫人沈氏,甚至連自己的表姑母昭儀郡主,還有大皇子司空鉞也在。
而那些人所流露出的眼神也讓他疑惑,寧如海與沈氏是震驚,昭儀郡主是難堪,而司空鉞臉上,則充滿著鄙夷。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這樣看著自己。司空旭昏沉地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側過身子準備下床去,可當他落下目光的一剎那,渾身卻像是被釘滿了釘子一樣僵在了原地。
就在他身邊,僅穿了一件裡裙的寧萍兒正躺在那裡,在門口眾人的觀瞻下,嘴角帶著上揚的微笑,不知在做著什麼美夢。
恰在這時,寧萍兒身子動了動,彷彿也被外邊的聲音驚醒了,她睜開眼,一雙水靈的眼睛正好對上司空旭震驚的眼神,偏偏她還像渾然不覺一般,用無比嬌羞的語氣輕喚了一聲:「殿下。」
這聲殿下卻像是一道晴天霹靂,將司空旭從呆滯中驚醒,他狠狠吸了口涼氣,怒喝道:「你為何會在這裡!」
「殿下,不是你……」寧萍兒身子一顫,像是不明白司空旭為什麼會忽然發怒,可當她跟著坐起身後,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寧如海,臉色刷地便白了。
「四皇弟,你果然好興致啊,來給寧老夫人賀壽便罷了,怎的居然膽大包天將人家的孫女給睡了,這要皇兄我如何幫你說情?」司空鉞一陣陰陽怪氣的調笑聲,趕在所有人出聲之前響了起來。
「皇兄,事情不是這樣的。」司空旭努力讓自己平靜,想要下床解釋,柳氏卻在這時鬼哭狼嚎地撲了進來,「萍兒!我可憐的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娘……」寧萍兒看見柳氏的模樣,嚇得說不出話來,她雖然早已破身於魯平,可這件事畢竟別人不知道,捂著便捂著了,可如今卻是被這麼多人,尤其不光是長輩,還有外人的面被發現和男子睡在一張床榻上,她最後僅剩下的一點名節,也隨之毀得一乾二淨了。
「殿下,如果你喜歡萍兒,大可差人上門提親,你身份貴重,即便是納萍兒做妾,那也是咱們府裡的榮光,但是你為何要這樣糟蹋她呀!」柳氏跪在司空旭腳邊哭嚎道:「萍兒還未出閣,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你這要她往後如何做人呀!老天爺啊!沒活路了呀!」
柳氏這般如喪考妣的嚎叫別說司空旭,連寧萍兒也驚著了,她哆嗦著身子,下床去想把柳氏扶起來,哪只柳氏抽出一條錦帕佯裝擦臉,卻隱晦狠狠瞪了她一下,遞給她一個在旁邊呆著的眼神。寧萍兒一愣,那眼神她太熟悉,是柳氏讓她閉嘴旁觀的眼神,那一瞬間寧萍兒忽然領悟到,柳氏這番哭天搶地的姿態壓根就是裝的。
柳氏在看見屋內情景的一剎那,的確是震驚了一下,不過震驚過後,緊跟著的就是一陣狂喜。
寧萍兒居然能抱上皇子,這是她從未預料過的。原本因為春宴上的事情,寧萍兒丟了大臉,柳氏一直覺得應當給她尋不到什麼好婆家了,正為這事煩心,不料眼下的場面,卻像被天上掉的一大塊金子砸中腦門一樣,雖然不知道原因,而且很疼,但卻是天大的好事呀。
只要想辦法讓司空旭賴不掉這筆賬,那麼即便是為了顏面,司空旭也得娶了寧萍兒,就算寧萍兒當不了正妻又如何,哪怕只是個側妃,甚至只是個妾,那也是名正言順的皇親國戚,試問整個江州,除了溫肅候的女兒月嬪,誰還有這樣的好福氣!
「這,我……」司空旭臉色鐵青,他還沒弄清楚狀況,可瞧著柳氏的模樣儼然是連一絲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可這的確是不需要解釋了,眾目睽睽之下,他和人家的女兒被發現躺在一張床上,鐵證如山,不管是誰看來,都是他睡了別人家的女兒。
「寧大人,事情並非你們所見的那樣。」努力不去聽柳氏的哭嚎,司空旭整了整臉色,對寧如海道:「你家小姐為何會在這裡,本殿全不知情。」
「殿下,不是你讓我到這裡來見你的嗎!」寧萍兒不可置信地說了一句。
聽見寧萍兒的話,寧如海表情僵得像塊鐵,用都快壓抑不住語調的聲音說:「殿下不知情?難不成殿下的意思,是萍兒天性放蕩,自己爬到殿下床上去的嗎?」
他是氣急了,他好歹也算是個朝廷命官,寧萍兒如今即便名聲不好聽,也是他未出閣的女兒,卻在如此情境下被人毀了清白,這不是往他臉上甩了一鞋拔子嗎。
若非司空旭的皇子身份,哪怕不為寧萍兒,就算是為了自己的顏面,寧如海都該直接沖上去拽著司空旭一頓老拳了。
司空旭暗道一聲不好,看著寧如海背後議論紛紛的一群人,他忽然領悟到,不管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也不論他如何解釋,被如此多的人看見他睡了人家的女兒,這通玷污黃花閨女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了。若他是受寵的皇子還好說,只要許給寧如海一些好處,看在他身份的前提下,寧如海不與自己計較,量別人也不敢亂嚼舌根,可偏偏他不光失寵已久,就連司空鉞也在一邊杵著,這事情若是處理的不好,被司空鉞當做把柄在皇帝面前參他一本,說他侮辱臣下之女,損害皇室顏面,不光皇帝不會放過他,他還會遭天下人恥笑,被傳揚成一個人面禽獸,到時候他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他妄圖揚眉吐氣的宏圖壯志,都將徹底變作一團泡影!
不,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皇弟,皇兄我當真料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父皇從小便教導我們,身為皇子背負著的是皇家的體面,處處要謹言慎行,你不光全渾望了,居然還做出如此喪德敗行之事,這要皇兄我如何幫你向寧大人說情。」司空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彷彿在位自己弟弟的過失而痛心不已,至於昭儀郡主,索性背過了身去,長長嘆了口氣,也覺得面上無光,不知該怎麼面對寧家人。
「老爺!萍兒遭此橫禍,為娘的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老爺你可要為萍兒做主啊!」柳氏見司空旭還僵在那裡沒有任何表情,索性又火上澆油了一把,「萍兒的清白眼看是毀了,與其見著萍兒往後受人詬病,遭人齒笑,妾身,妾身還不如死了算了!」柳氏說完,便閉上眼睛,裝作要往一邊的牆上撞去。
「三媳婦,你要做什麼!」沈氏大驚失色,今日是她的壽辰,鬧出這樣的醜事已經夠讓她難堪的了,若是柳氏再有個三長兩短,見了血腥,不是在折她的壽嗎!」
寧如海也嚇了一跳,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拉住柳氏,怒喝道:「糊塗,你以為你死了便能解決問題了嗎!」
「老爺,四殿下身份貴重,咱們招惹不起,看萍兒不能白白受辱,不然這天底下那裡有公道在!」柳氏拖著寧如海的胳膊哭喊道:「招惹了四殿下,橫豎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不如讓妾身死了吧!讓妾身以血明志,讓天下人來為我可憐的女兒討個公道!」
柳氏這番話等於是把事情做絕了,她當然不想真的去死,她只要做出這幅姿態,就可以讓所有旁觀的人覺得,司空旭睡了別人的女兒還不夠,又要仗著自己皇子的身份逼死人家的娘,當真是喪盡天良的禽獸行為,而且收效也很顯著,原本旁觀的人們臉上看熱鬧的表情逐漸消失了,轉而都用一種義憤填膺的目光看著司空旭,雖然沒人敢當面出聲斥責皇子,但心裡的不滿,已經完完全全寫在連上了。
「三夫人,千萬不要這樣!」司空鉞也立刻上前,「三夫人放心,既然是皇弟做下的事情,本殿身為皇兄斷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殿在此保證,一定會給寧小姐一個公道!」
「是啊是啊,此事夫人全無錯處,又何至如此。」昭儀郡主也上前安慰著柳氏,同時向司空旭呵斥道:「還不快來向寧大人和三夫人認錯!」
司空旭捏緊了拳頭,手背上浮起一層青筋,他憤怒地側過臉看了寧萍兒一眼,寧萍兒卻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因為她知道柳氏這麼做的意圖,柳氏想讓司空旭娶了自己。
一想到自己將有機會嫁給司空旭,寧萍兒便歡喜得什麼都忘了,即便他們兩人什麼都沒發生,可同床而臥之事已經被如此多的人看見,她名聲已毀,也唯有嫁給司空旭一條路,此刻又怎麼會多言。
「還不快些,你非要將你父皇的臉丟盡了才甘心嗎!」昭儀郡主又呵斥了一聲,臉上難得地帶上了怒氣。
「寧大人……此事,是本殿的不是。」司空旭幾乎咬碎了牙齒。
寧如海依舊沉著臉色沒說話,柳氏卻趁機道:「殿下的認錯我們受不起,殿下便是認錯一萬次,也換不回萍兒的清白,可憐我的萍兒正當妙齡,卻沒活路了,當真蒼天無眼呀!」說罷,她又幹嚎起來。
「三夫人不必如此,既然是本殿的錯,本殿自然會承擔起責任。」司空旭頓了頓,才無比艱難地道:「本殿會納寧小姐為側妃,替她正名。」
此言一出,除了柳氏與寧萍兒臉上是狂喜之外,其他人的表情均是一愣。
司空鉞更是詫異無比,他方才步步進逼,除了奚落司空旭外,本打算藉著這個由頭好好回去向父皇吹一吹耳旁風,沒想到司空旭為了平息事態,居然願意迎娶寧萍兒,這著實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即便從前一直看輕司空旭,多少也是知道他幾分性子的,他其實不太相信身為一個皇子,司空旭會在寧府老夫人的壽宴上作踐寧家的女兒,此事十有八九另有隱情,若是憑白被冤枉,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緒而言,必定咬死了不會鬆口,他便也有足夠的時間在皇帝面前狠狠參上一本,卻萬萬想不到司空旭居然會走出這一步。
司空鉞是養尊處優慣了,也不瞭解司空旭的處境,與其讓自己變得聲名狼藉,還要應對自己皇兄的參奏,直接娶了寧萍兒,會讓事情簡單許多,也能很快消除掉負面影響,終究不過是個側妃罷了。
柳氏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將眼角嚎出來的淚水抹乾淨,向司空旭道:「殿下此話當真?」
「本殿說得出,做得到。」司空旭表情鎮定,幾乎完全掩飾去了內心的憤怒。
「既然殿下執意如此,那妾身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柳氏沖司空旭福了福身,「妾身便等著殿下的聘禮了。」
原本目瞪口呆的一幕,居然以這樣啼笑皆非的結局收場,倒看得周圍的人是一個比一個愣神,過了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這麼說……寧家的女兒,是要做皇子妃了嗎?
頓時便有不少羨慕的眼神落在了寧如海身上,四皇子再不得寵,那也是皇子,側妃即便是帶個側字,好歹也是個妃,靠著自己的婦人一番苦惱,便能搖身一變成為皇親國戚,這樣的好事為什麼落不到別人頭上!
一些自認為有些小聰明的,更一改方才義憤填膺的面目,開始了猜測,或許這是寧家人自己導演的一齣戲呢?慫恿女兒爬上皇子的床,然後大鬧一番逼得人家非娶了自己的女兒不可,為了自己攀高枝,把旁觀的人都拿來當槍使,寧如海真是好算計。
但無論別人怎麼想,柳氏的目的是達到了,寧萍兒也覺得像在做夢一樣,這是真的嗎,自己……居然要嫁給司空旭了!
寧如海雖然也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詭異,但無論如何,司空旭願意將寧萍兒娶回去,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當即也不再多說什麼,一拂袖,攙著沈氏出了屋子,當然,他也沒有留意到寧湘臉上煞白的臉色。
寧萍兒懷有身孕,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如果真讓她帶著個孽種嫁給四皇子,事情若是敗露出來,他那條小命是要還是不要!而看自己這個妹妹居然還滿臉喜色,難不成果然是被四皇子這張臉迷了心竅,是以性命都不顧了麼!
司空旭緊緊握著拳頭,跟著出了屋子,現如今他在這廂房裡多呆上一刻都會覺得噁心,可就在他踏出房門的一剎那,他便看見了不遠處的寧淵與婉儀郡主。
而寧淵臉上掛著如三月春風般的笑容,見到司空旭,他還十分客氣地拱手一禮。
殊不知他施這一記禮,卻像一記驚雷一般,讓司空旭一直拚命維持著的臉色卡嚓一下裂開了。
這傢伙沒事!這傢伙居然平安無事!司空旭在心裡咆哮著,他似乎在一剎那間想明白了什麼,原來寧萍兒和柳氏母子壓根就沒打算要算計寧淵,他們不過是藉著要算計寧淵的名頭跟自己套近乎,真正想算計的不過是自己罷了!方才發生的事情一定是他們早就串通好了的,就是為了把寧萍兒嫁給自己!
事情實在是太明顯,由不得司空旭不這麼想,不然何以解釋原本應當血濺三尺的寧淵屁事沒有,而他不過小睡一覺枕頭邊卻多出來一個一看見他就像狗皮膏藥那般攆上來的寧萍兒!
他早便看出了寧萍兒對自己的心思,雖然他覺得噁心,但也是他利用寧萍兒的手段,哪只如今反倒被暗算,要娶一個如此噁心的女子為側妃。
這是他們計畫好的,一定是他們計畫好的,司空旭越想越是這麼回事,一時真恨不得將柳氏母子與寧萍兒千刀萬剮!
東廂裡鬧騰的歡,而另一邊,在寧府宴客的前院內,景逸正坐在那裡渾身不自在,好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這一切,都要歸咎於離他不過只有兩尺遠的寧沫。
為了不讓別人注意到自己與寧淵有關聯,是以明知道此刻東廂正在唱著一番大戲,寧沫也沒有跟去看,而是依舊坐在前院吃晚飯,原本他和景逸中間還隔著一個寧淵,可自從寧淵離開後,便等於他和景逸是挨著坐的,這如何能不讓一直對「茉兒小姐」唸唸不忘的景逸臉紅心跳。
在寧淵離開這麼長的時間裡,景逸鼓起了數次勇氣想同寧沫搭訕,可每當他轉過臉,還沒開口說話,只看著寧沫的側臉,和他撩起面紗來吃東西那風情萬種的動作,便緊張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連想說什麼都忘了。
終於,寧沫喝湯的時候像是被嗆了一下,灑了一些湯汁在衣裳的前襟上,景逸見狀急忙取出自己隨身帶著的錦帕,哆嗦著手眼巴巴遞了上去。
「謝謝你。」寧沫眼角含笑,微微道了聲謝,仔細將前襟上的湯汁擦拭乾淨。
「茉……茉兒小姐你不記得我了麼。」看見寧沫眼底的笑意,景逸心裡忽然轟隆一聲,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想也沒想便說出了一句話。
「世子見笑了,我自然是記得你的。」寧沫知曉景逸與寧淵熟稔,因此也沒對他擺臉色。
「嗨,我說的不是這個。」景逸抓了抓後腦,俊臉皺成一團,「茉兒小姐當真不記得我了嗎,七年前在趙將軍府上,我還被你用石頭在腦門上砸出過疤呢。」景逸說這,將鬢髮撩起來,露出額頭側邊一個月牙形狀的疤痕。
「十年前,趙將軍府上?」寧沫皺起眉頭,細細思索了一番。
那時自己的外婆去世,娘親帶著他回家奔喪,他的外祖趙暉將軍雖然辭官離開了朝堂,可在華京中很有名望,因此前來悼唁的達官貴人也很多。
去世的老景國公景韜曾經號位軍神,而趙暉正是他麾下的一員猛將,因此細算下來,如今的景國公還是趙暉的晚輩,自然也帶著景逸上門悼唁,不過小孩貪玩,當大人們在靈堂心有慼慼然的時候,天真無邪的景逸卻悄悄跑了出來,摸進了人家家後院。
趙夫人去世之前喜好園藝,因此趙家後院便是一個大花園,景逸剛開始是貪玩,可走著走著便迷了路,摸不清方向,最終抹到兩顆桃花樹中間,意外看見了一個正在那裡盪鞦韆的小姑娘。
景逸覺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覺得怎麼會有長得如此好看的姑娘。
寧沫那一張美豔的臉孔可不是長大之後才變成這樣的,世間一切的天生麗質都離不開從小培養,景逸看見那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一身白裙坐在一架鞦韆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情不自禁地想要套一套近乎,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他走過去,含羞脈脈地抓住了那個小姑娘的裙襬。
哪只幼年的寧沫為了掩飾性別,趙氏特別告誡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碰到她的裙子,如今見居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裙襬,他立刻尖叫一聲,想也沒想便從鞦韆上跳下來,隨手撿起一顆石子就沖景逸的腦袋光當來了那麼一下。
景逸細皮嫩肉地長大,哪裡被人這樣對待過,當即便被砸得頭破血流,可他不光不覺得痛,反而不顧臉上正淅淅瀝瀝往下流的血,一直看著寧沫跑走地地方傻笑。
回到靈堂後,景逸的模樣讓景國公嚇了好大一條,抱著他又是換衣裳又是請大夫,。景逸也立刻童言無忌地向趙府中人問,這裡有沒有住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
便是那時他才知道,那姑娘叫寧茉兒,是從江州回來奔喪的。
從此,景逸便將寧茉兒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可等他養好頭上的傷,再讓父親找了個由頭帶著他到趙府串門子時,他的茉兒姑娘,卻早就回江州的家去了。
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景逸便如魔怔一般,一直對幼年的驚鴻一睹唸唸不忘,也早已「內定」了他此生非「茉兒小姐」不娶,是以在景國公向他提了提與婉儀郡主的婚事後,他二話不說,拍拍屁股就拽著呼延元宸跑來江州尋娘子了。
可惜,這通尋娘子的旅程不光不順利,還滿腹辛酸,比如到現在,他終於鼓起勇氣和心中的女神說上了第一句話,可從人家困惑的眼神來看,她似乎,居然,好像,不,是一定並且肯定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茉兒小姐,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麼。」景逸哭喪著臉。
「抱歉了景世子,或許咱們曾經是見過,不過我沒什麼印象罷了,畢竟小女久居深閨,小時候的事情哪裡記得那麼清楚。」寧沫輕道了一句,隨後便不再看他。
景逸臉上是一副喪氣鬼的表情,懊惱地從桌上摸起一杯酒來,喉頭一滾灌下肚子。
寧沫左手撩起面紗,右手執著一把小銀湯匙,依舊在動作優雅地小口喝湯,湯汁沾濕了他的嘴唇,看在景逸眼裡十分是一副粉潤髮亮的景象。
平日裡寧沫都是覆轍面紗,也唯有這個時候,景逸能完整地看清他的臉,心裡不禁想著,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茉兒小姐,他未來的妻子,連喝湯的模樣都這麼好看,那雙漂亮的嘴唇怎麼能這麼完美,真想不顧一切地親上去啊。
景逸不明所以,以為這感覺只是自己是酒喝多了,想起身去尋些水來喝,可他人才剛站起來,卻雙腿一軟,又跌坐回凳子上,連腦袋都開始發暈。
他這一番動作倒把寧沫驚動了,寧沫奇怪地轉過頭來,「景公子,你這是怎麼了?」景逸卻只雙眼迷離地望著他,滿臉通紅,整個人東倒西歪,一副暈乎乎的模樣。
「景公子?」寧沫不明所以,瞧著景逸的樣子不太像喝多了,反倒像是……她挪過目光,忽然看見桌面上一個空杯子,渾身一震,驚訝道:「你把這杯酒喝了嗎!」
「什……什麼酒……」景逸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說著,「我就……隨手拿了一杯來喝……不過這酒真厲害……呼呼……」
「這東西不能喝。」寧沫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也怪他粗心大意,那一杯是被寧淵偷樑換柱換下來的,加了春藥與迷藥的酒,因寧淵隨後便離席了,就一直放在那裡沒倒掉,寧沫也沒管,哪只景逸這個糊塗鬼竟然會隨手端起別人的酒杯來喝。
「景公子,你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寧沫俯下身,湊近景逸的臉,還伸出手掌在他臉上拍了拍,景逸彷彿已經睡了過去,不光渾身發燙,對他不理也不答。
「該死,四殿下究竟在這酒裡加了什麼東西,藥性居然如此厲害。」寧沫暗自嘀咕一句,又覺得將景逸就這般丟在這裡不太好,便喚來自己貼身的另外兩個丫頭,讓他們將景逸扶起來,三人悄悄從側門退出前院,轉了個彎朝竹宣堂的方向走。
他對外的身份畢竟是二小姐,不方便帶景逸回自己的住處,想來也只有將人丟去竹宣堂最合適。
竹宣堂裡卻沒什麼人,因為壽宴的關係,幾乎所有的下人都被抽調去筵席上服侍,哪怕剩下幾個做粗活的,也窩在自己房裡躲懶睡覺,倒給寧沫提供了不少方便,他指揮著人將景逸扶進寧淵的臥房,又讓他們弄來了半盆涼水,才讓那兩個丫頭在門口守著,畢竟他對外的身份還是二小姐,不能被人發現與男子同在一間屋裡。
寧沫曾經研習過一段時間的醫術,是以就算對春藥不瞭解,倒也不想完全不明此道之人那般手忙腳亂,他動作飛快地將腦後的長發用一根銀簪挽起來,袖擺裙襬這類礙事的東西也全部挽起再繫上,然後三兩下解開景逸的腰帶,敞開他的前襟,不斷用濕布巾為他擦身降溫。
「寧淵這混小子,也不知道把那杯酒倒掉,到給我添了這麼大個麻煩。」景逸的臉頰已經紅得發燙,寧沫一邊擦著,一邊用早就鬆懈下來的男聲低聲咒罵道。
只是這招降溫的方式似乎沒有什麼用,反而因為毛巾的摩擦,景逸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甚至他身子還不受控制地蜷了起來,俊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
司空旭最後是在茅房邊上找著高峰的,他的這名貼身侍衛正按著肚子,臉色慘白地頓在牆角,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我被人用瀉藥暗算了……」
他原本還在疑惑,為何本該守在他身邊的高峰不見了蹤影,以至於能讓寧萍兒爬上他的床,哪知道人家既然有心要算計,怎麼可能又有錯漏的地方。
因為經常用,所以他對毒藥和迷藥很有研究,對方顯然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給他貼身侍衛下的是根本分辨不出來的瀉藥,而他自己,並沒有在所吃的食物和所飲的酒裡察覺到任何迷藥的成分,為何能睡得如此之沉,以至於落入奸計裡,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司空旭完全想錯了方向,總認為自己是被下了迷藥,可是以寧淵對司空旭的瞭解,如果用迷藥的話,十有八九會被他察覺出來,到那時他起了警惕性,這戲就唱不下去了,所以寧淵耍了個心眼,在司空旭的酒裡動了點手腳。
司空旭的酒量不高,但凡碰到要飲宴的時候,為了保證自己清醒,他都會很有克制力的小酌即止,但他卻不知道,他在筵席上所飲的酒,是寧淵通過寧沫安排下去的一種酒力奇大的烈酒,因此哪怕他只是小酌,以他的酒量,三杯就該倒了。
如今他大計落空,算計寧淵不成,反倒多了一個便宜媳婦,一想到柳氏那番撒潑抵賴的模樣,司空旭就覺得腦門心上突突直跳,再想到寧淵最後對著他微笑的表情,他頓時連將寧淵直接抓出來掐死的心思都有了。
便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頭上有一陣風掛過去,忙抬起頭看,卻只見著一個身著夜行衣的背影速度極快地消失在了一道院牆後邊。
「高峰,你還在安排人手探查寧府嗎。」司空旭沉聲道。
「沒有啊殿下。」高峰扶著牆吃力地站起來,「自從程四失蹤之後,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將全部的人手都撤回來了。」
司空旭眼神一凝,緩緩冷靜了下來,既然不是自己這邊的人手,難不成寧府還有別的人在盯著?又或者剛才那人便是……司空旭想到寧府潛藏的「高手」,一時覺得今日霉運到了家,再留在此處也是無用,「罷了,我們走!」
他還需要回去仔細思考,寧萍兒這一茬到底該如何處理。
至於荷心苑那邊,情緒倒與司空旭是兩個極端,雖然因為寧淵的平安無事而有些懊惱,不過跟他們碰上的喜事比起來,這一丁點的懊惱完全可以略過不提。
畢竟寧淵人在那裡,隨身都可以收拾,但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萍兒,你今日做得很好,不過你多少也該和為娘的商量一二句,今日若不是為娘應對得宜,你十有八九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柳氏坐在主位上,眉飛色舞地喝茶,還以為一切的事情都是寧萍兒計畫好的,「往後你成了皇子側妃,娘不光是在這寧府裡,哪怕是在這江州城,都是數得上號的人物了,只是你今日太過莽撞,我也瞧出來了四皇子不大高興,不過以你的聰慧,嫁過去之後只要多哄哄,不愁皇子殿下會不疼你。」
寧萍兒低眉順眼地「嗯」了一聲,模樣嬌羞,好像此時此刻都還沒從即將嫁給司空旭的幻夢裡清醒過來。
唯有寧湘,好像是這屋子裡唯一一個清醒的人,寧萍兒被司空旭迷得神魂顛倒,柳氏又被自以為即將到來的榮華富貴沖昏了頭,他卻不敢這麼想,寧萍兒肚子裡還沒落掉的孽種便也罷了,可今夜柳氏那番模樣完全是在對著司空旭逼婚,司空旭可不是一點「不高興」那樣簡單,這樣寧萍兒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娘。」終於,他出聲道:「我瞧四殿下今晚好似很生氣,難道真要把萍兒嫁過去嗎。」
柳氏眉毛一吊,「若是不嫁還能如何?你妹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看見同四殿下睡在一處,如果四殿下不娶了她,她還有臉做人嗎!四殿下不光得娶,還得好好待她,不然他就準備好面對天下人恥笑吧!」
「可是……」寧湘還想說,卻被柳氏一抬手攔了下來,「萍兒這件事雖然並不體面,可好歹有個好結果,同皇家結親可容不得絲毫馬虎,倩兒你自小就幫你姐姐打點了許多事情,這回你也幫著打理一二吧,對了,既然萍兒是嫁去給四殿下,嫁妝關係到臉面問題,一點馬虎不得,我之前不是給你們倆一人準備了一份嫁妝嗎,如今看來卻是有些寒酸,也沒工夫再準備多得了,倩兒你便把你那份先拿出來,和你姐姐的添到一起,等你日後也要嫁人了,娘再給你準備一份。」
「是啊妹妹。」寧萍兒也扭頭對寧倩兒道:「你如今還不到嫁人的時候,等那日你也找到如意郎君了,除了娘親給的嫁妝,姐姐我身為皇子妃,也一定會幫你添上許多的。」
寧倩兒一臉平靜,彷彿對這樣的待遇已經司空見慣了,只是站起來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
幾人從柳氏的房裡出來,寧萍兒剛回到自己的臥房,寧湘就推門而入,轉身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這麼晚了,哥哥不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嗎。」寧萍兒坐到梳妝台前,開始卸下頭上珠翠。
「你當真好意思嫁!」柳氏一不在,寧湘說話也立刻不客氣起來,「還皇子側妃,你要臉麼你,我問你,你肚子裡的東西怎麼辦?要是讓四殿下發現你並非完璧,還懷了個孽種,你這條小命是要還是不要!」
「原來哥哥你在擔心這個嗎。」寧萍兒笑得滿不在乎,「前幾天,我的確巴不得趕緊把這個孩子送走,可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這個孩子我不光要留住,還得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畢竟,這可是四皇子殿下的長子呢。」
「你……你當真是瘋了不成!」寧湘嚇得臉色一陣發白,「你莫不是想混淆皇室血脈?你腦子給豬吃了嗎?事情一旦敗露……」
「不會敗露的,別忘了,我懷有身孕的事情,除了你和倩兒,別人都不知道。」寧萍兒表情鎮定無比,「我已經想好了,城裡有個嬤嬤有一門獨特的技巧,可以將已經破身的女子重新修復完畢,甚至連落紅都能再造,許多青樓女子在從良嫁人之前都會去她那醫治,只要我恢復完璧之身,再與四殿下同房,那這個孩子,便只可能是四殿下的孩子,斷無他人之種的可能。」
「即便你恢復完璧之身,但魯平那邊……」
「我說哥哥,你最近怎麼變得越發膽小了,富貴險中求這個道理,連我小女子都明白,你怎麼就看不透呢。」寧萍兒側身斜眼,「魯平?等我成為四皇子妃後,你覺得魯平他會有膽子在外邊嚼舌根嗎,膽敢給皇子殿下待綠帽子,除非他不想活了。」
「可你不要忘了還有個寧淵。」寧湘道:「咱們一直懷疑魯平會破了你的身子,一直是寧淵在從中使壞,而且他與我們早就已經撕破臉了,如果他拿著這件事做文章……而且你真的不覺得今晚的事很蹊蹺嗎,你說是四殿下邀你去找他,可四殿下卻矢口否認,我懷疑……」
「你懷疑是寧淵在撮合我和四殿下,他會這麼好心?」寧萍兒嬌聲笑道:「就算他有這份心,也沒這個能耐,至於魯平的事還不簡單,就算寧淵有膽子說,我們也只要讓他張不開嘴就是了。」
寧湘一愣:「你的意思是……」
「從前我們費了那麼多心思要把那個賤種除掉,最後卻都被他逃過了,包括今天也是,雖然這很讓我費解,不過我也覺得,咱們以前是用錯了法子,這件事原不用這般複雜的。」寧萍兒抹了點桂花膏在手上,細細聞著那股香氣,「他總該會有出府的時候,到時候來個一刀兩斷便是,簡單乾脆。」
寧萍兒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屋裡沒人注意到屋頂上的瓦片動了動,穿著夜行衣的高大男子蹲在屋頂上,小心翼翼將瓦片蓋好,眼神閃爍了一會,又展開輕功,騰身直朝竹宣堂的方向而去。
# 竹宣堂裡
寧淵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子裡的場景,寧沫將裙襬紮在腰上,袖擺也高高挽起,一頭長發也被胡亂在腦後簪著,至於景逸,則躺在床上,衣襟大敞。
「你……你們……」寧淵發覺自從他重生回來,還是第一次這般驚訝,有那麼一瞬間,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於是後退一步,確認了這裡的確是竹宣堂,而這屋子也的確是他們的臥房沒錯,才愣愣道:「我打擾你們了嗎?」
「你回來了。」看見寧淵,寧沫也從之前的尷尬氣氛中脫離出來,十分平靜地捋順袖擺與裙襬,最後才放下長發,「景兄把你掉包下來的那杯酒給喝了,而我不過是在幫你收拾爛攤子而已。」
說這些話的時候,寧沫並沒有變聲,想來再變也晚了,索性便不再裝,連對景逸的稱呼都從「景公子」變成了「景兄」。
唯有景逸,還是一副被鍋蓋敲中了腦門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狼狽樣,只盯著寧沫的背影,用沙啞的嗓音道:「茉兒小姐……你……你……」
寧淵輕咳一聲,迅速將門關好,走到床邊擋住景逸的視線,指了指他的下身,「景兄,在你問問題之前,我覺得你還是先處理一下自己比較好。」
景逸這才呆愣愣的落下目光,當他看清自己的一番狼狽樣後,頓時驚呼一聲,可他動作太快又太大,反倒身子一歪,從床上滾到了床下,扭了半晌,都沒成功站起來。
寧淵悲憫地嘆了一口氣,索性上前想將人扶起,可當他剛接觸到景逸的一剎那,景逸居然像被雷劈了一般閃得老遠,來抖著聲音問寧淵,「你你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寧淵哭笑不得,「你連我都不認得了麼?」
景逸卻直接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不知道,我都糊塗了,茉兒小姐她……她……」
「我知道,我會解釋給你聽的。」寧淵安撫地拍著景逸的背,蹲下身幫他將身上的污漬整理乾淨,穿好衣裳,又扶著他站起來,寧沫也還沒走,正坐在桌邊不緊不慢地喝水,還用一種好笑的目光看著他兩,寧淵想了想,才說:「其實我一早便想告訴你知道,但看你對我二姐一廂熱忱,又不好意思傷你的心……」
景逸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淵,聲音拔高了一個調,「你一早便知道你二姐是男的!?」
「是三哥。」寧淵輕嘆了一口氣,指著寧沫道:「這是我的三哥,本名寧沫,寧茉兒不過是他喬裝改扮之後的身份而已。」
「那茉兒小姐呢,茉兒小姐人在哪裡。」景逸傻愣愣的,好像還沒聽明白。
「從來就沒有寧茉兒這個人,寧茉兒就是我,我就是寧茉兒,你現在可懂了。」寧沫也站起身,「不過我本為男兒身的事情,還望景公子不要胡亂說出去,不然會有大麻煩,寧沫便在這裡謝過景兄了。」說完,寧沫還抱了抱拳。
景逸一直是那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再也沒說話,寧淵設身處地為景逸想了想,也覺得他如今還是一個人靜靜比較好,便先讓寧沫回去,然後安排景逸在廂房歇下,看他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想來今晚他會睡不好,又替他點上了安神香才出來,這一通折騰,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
前院的筵席老早便散場了,沈氏從東廂出來後,便哪也沒去,臉色沉沉地回了壽安堂,丫鬟婆子們都知道在壽宴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老夫人情緒肯定不好,侍奉得也是戰戰兢兢。至於寧如海,老夫人可以鬧脾氣不再管賓客,他這個一家之主可不行,於是又回到了前院一直待到壽宴結束,一波波送走所有的客人。
只是望著那些客人離開時看著自己的眼神,寧如海心裡也不好過。他知道那些人心裡在想什麼,一場壽宴,女兒卻忽然變成了皇子側妃,恐怕就算他說錯了嘴皮子,只怕其他人都不會相信這事和他沒關係。
尤其是柳氏那一番作態,在別人看來,怎麼都像是寧家為了攀附皇恩,有意讓自己的女兒去黏上四皇子,為了富貴讓家族女眷去做這樣的事情,當真是不要臉。
只是寧如海鬱悶歸鬱悶,心裡面其實還有一絲困惑,不知道為什麼,這事明面瞧上去和寧淵一點關係都沒有,可他就是覺得,二者之間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從去年自己這個從前一直莫不作甚的三兒子突然闖入自己的視線時開始,他就一直看不透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心裡在想著什麼,他平日裡看上去默不作聲,卻也絲毫不懼怕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威嚴,更有甚者,這小半年來府裡大大小小出了許多事,偏偏無論什麼事情都與他有所牽扯,加上寧淵所身懷的奇怪武功,這一樁樁一件件,總讓寧如海覺得寧淵邪門得很,甚至在一些場合,他會自然而然地迴避與寧淵對視。
要讓別人知道做父親的會畏懼自己的兒子,恐怕是滑天下之大稽吧。
寧如海走在後院的小道上,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亂麻,多年前那個文武雙全的探花郎,如今也被歲月和煩擾不盡的家事折騰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了。恍惚間,他停下步子,看著不遠處一個低矮的院門,院門上「湘蓮院」三個字的牌匾許久沒有修繕過,破損不堪,還積了一層灰,院牆也十分老舊,怎麼看都是一處廢棄的居所,難以想像裡面居然還有住人。
院門沒關嚴,寧如海也沒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透過院門敞開的縫隙往裡瞧,這麼晚了,唐氏居然還沒睡,而是坐在臥房門口,同另一個丫鬟就著燈籠的光線在做秀活,唐氏衣著雖然簡樸,可與那丫鬟有說有笑,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寧如海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覺得唐氏的笑容無比刺眼,憤憤地一甩袖,立刻轉身走了。
寧府老夫人的壽宴只用了短短幾天事件,就變成了整個江州城被議論得最多的事,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壽宴上齊聚了江州幾乎所有的達官貴人,乃至皇親國戚,而是寧府居然有個女兒,一夜之間成了四皇子殿下的側妃。
因為那晚圍觀了這場鬧劇的賓客眾多,人多眼雜的,所以事情傳成什麼模樣的都有。有說是司空旭看上了人家姑娘的姿色,霸王硬上弓被抓了現行,為了臉面不得已才決定迎娶;有的說是寧家人估計設計,讓自家女兒倒貼上皇子的床,讓皇子不得不娶了她,以借此來攀附皇恩;更有甚者,還說寧家的女兒原本就是個不檢點的貨色,與四皇子勾搭成奸已久,因為不滿皇子殿下總是不提要迎娶她的事,索性當著許多人的面將事情挑明,不愁不能生米煮成熟飯。
不過不管外邊怎麼說,司空旭為了自己的顏面,居然真的把聘禮送到了寧府府上,而隨著昭儀郡主回京,似乎將這件事情同皇帝皇后說了說,皇帝不怎麼將司空旭當回事,便把事情交給了皇后打理,皇后也十分勤快地傳了一道懿旨下來賜婚,畢竟是皇子娶親,即便是側妃,名正言順的賜婚還是要有的。
懿旨下到寧府的當天,可把柳氏得瑟壞了,她雖然貪慕虛榮,可好歹身為一個深閨婦人,臉皮還沒有厚到能無視所有流言的程度,外邊謠言穿得沸沸揚揚,她坐在屋子裡聽著也不舒坦。可現在不一樣了,皇后下旨賜婚,那可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外邊那些羨慕嫉妒恨的刁民們想傳風涼話便儘管去傳吧,她這皇親國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至於司空旭,同柳氏的反應比起來,當真是冰火兩重天。
原本司空旭還在思量著,他怎麼說也是皇子,而皇子的婚事速來只有皇帝說了算,再者說以寧萍兒的身份哪裡攀附得上「皇子側妃」這樣的名位,即便他當時迫於形勢答應了迎娶寧萍兒為側妃,可也料定了這件事皇帝不會下旨允准,沒有皇帝的旨意,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這婚事推掉,當然,就算寧萍兒當不成側妃,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礙於顏面,還是會將寧萍兒接回府中,不過嘛,地位免不了只能是一個侍妾,而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侍妾,想要料理掉也無比簡單。
可沒有想到,皇帝沒有下旨,皇后卻傳來了懿旨,這與皇帝賜婚又有什麼分別!因為皇后這道懿旨,寧萍兒的側妃不光當定了,而且自己還不能把她怎麼樣,因為這是嫡母應下的婚事,若有差池,他就等著被天下人戳脊樑骨吧!
彷彿五雷轟頂,司空旭怎麼都想不到為何會有這樣的事!
其實以他的聰明勁,這場面不難預料,只是他不願意去想而已。皇后是司空鉞的生母,司空鉞如果想讓司空旭不好過,只要修書一封,不過是個一直不受皇帝待見的四皇子而已,皇后下道賜婚的懿旨又有何難,而且若是司空旭的側妃出身不高的話,他今後的地位也會跟著受影響,更別說未娶正妻,而先納側妃,到了他要迎娶正妃的時候,但凡有些名望家族的貴小姐都嚥不下去這口氣,勢必不會嫁,那麼也就只有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了。
一個皇子的前程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與母族勢力與妻族勢力也息息相關,司空旭已經失了母族,如果妻族再是幫不上一丁點忙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那他這輩子的成就已經可以預見了,決計難成大器,更別提一較帝王寶座。
所以皇后這道懿旨,不光成全了寧萍兒,更成全了司空鉞,這般輕輕鬆鬆就能名正言順地徹底為自己兒子將來的帝王之路掃清一個障礙,恐怕站在皇后的角度上來說,還要感謝寧萍兒呢。
懿旨一送到江州,等於事情便徹底定下來了。其他人知道後,雖然私底下並沒有停止議論,但有些場面不得不過,還是免不了接二連三地帶著賀禮上寧府道喜,柳氏也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上迎客,穿金戴銀擺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架勢,誰讓她的女兒就要嫁給皇子了呢?
一連好些天,寧府過得比沈氏壽辰時還要熱鬧,處處張燈結綵,彷彿真的當這是一件很喜慶的事情一樣,因為懿旨上寫得很明白,婚事宜早不宜遲,最好是月內就辦了,不過最近太后身體抱恙,所以即便是皇子婚事,可皇帝皇后是來不了了,只是讓宣旨的老公公帶了千兒八百兩的黃金來當賀禮。
這銀錢雖然多,但畢竟是皇家婚事,就顯得太寒酸了些,更何況皇帝皇后雙雙不來,等於司空旭沒有自己家的高堂可拜,明擺著是表明了皇家的態度——這場婚事他們不關心。
一場連「親家」都不關心的婚事,加上外邊風言風語鬧得厲害,哪裡有半點喜慶的意思在裡邊,是以寧如海與沈氏都儘量閉門不見客,可唯有柳氏,一個人撐起整台戲,操辦得如火如荼。
只是,就在這個幾乎全江州都把眼睛盯著寧府的當兒,卻有一絲絲不一樣的流言,從城內的各個角落悄然散發開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寧府那位即將嫁給四殿下做側妃的小姐,其實有個相好的吶。」酒樓裡面,一桌客人正把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不會吧。」另一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有了相好還勾搭上四殿下,若是真的,這小姐不想活了不成。」
「還不都是為了榮華富貴唄。」又一人道:「我一早便聽說,是這小姐趁著四殿下休息的時候,悄悄爬上他的床,又鬧得眾人皆知,搞得四殿下非娶了她不可,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做出什麼事情我都不覺得奇怪。」
「可是……」之前那人還是不相信,「若這是真的,倘若那小姐已不是完璧之身,等四殿下娶了她,同房的時候,不是就會敗露了?到那個時候四殿下能善罷甘休?」
「不善罷甘休又如何,難道還挑明了說麼,若是你老婆在外邊偷人,你是乖乖閉上嘴巴,還是甘願鬧得人盡皆知然後戴個頂大的綠帽子?」最先說話的那人笑了幾聲,「反正最近大家都這麼傳,都等著看寧府的笑話呢,四殿下也是倒霉,攤上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側妃,說不定往後生個小孩,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種呢。」
頓時一桌子人哄笑成一團。
坐在離門不遠處的兩個不起眼的身影此時起身,在桌上留了幾枚銅錢後出了酒樓,走在大街上,寧淵滿意地對身側的周石說:「這件事做得很好,所謂謠言,哪怕你只放出去一隻小貓,過個幾天,也能變成一隻老虎。」
「按照少爺的吩咐,我找了好幾個乞丐,乞丐們大多是住在一起的,只要他們回去相互一說,不愁事情傳揚不出去,別說萍兒小姐與四皇子殿下的婚事,如今大半個江州都在盯著。」周石低眉順眼地說著。
「就是要這樣。」寧淵點點頭,「等再過幾天,想辦法把寧萍兒懷有魯平身孕的事情捅到溫肅候府去,也不用說得太明白,模棱兩可即可,讓人能猜到,又不會引得人懷疑最好,溫肅候仗著月嬪受寵想來也不會畏懼四殿下的皇子身份,如今魯平絕了後,寧萍兒肚子裡的就是他唯一的孫子,到時候鬧開了才漂亮呢。」寧淵正微笑說著話,忽然間聽到耳邊一陣不自然的破空聲,上輩子應付暗殺的經驗讓他立刻反應過來,也來不及說話,扯過周石便往地上一撲,幾乎是同時,一根弩箭已經擦著他的腦門心飛了過去,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尾羽還顫個不停,可見如果方才寧淵動作再慢些,肯定是被這弩箭穿膛而過的下場。
「少爺!」周石看見那根弩箭,驚得臉色立刻緊繃起來。
「有人要殺我。」這是寧淵那一剎那間的反應,並且狀況也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伸手便推開周石,兩人分別朝兩側滾去,緊接著,又是三根弩箭插在了他們方才趴著的地方。
「殺人啦!」這裡是大街,人流密集,周圍的人群看見寧淵他們忽然趴下,原本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當他們發現地上的弩箭後,立刻連番驚叫起來,四散奔逃,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立刻亂成一團。
寧淵上輩子經歷過數次暗殺,自然看出來了暗殺的人是個老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動手,一旦得手,路人必定慌亂,而他也可以自然而然地順著慌亂的人潮遠離現場,而若是失手,照樣可以藉著慌亂的人群從遠處靠近,由近處下殺手之後再迅速退走。
「周石,你離我遠一些,這絕對是衝著我來的。」寧淵分辨清楚形勢,從腰間取出一直別著用來防身的匕首,警惕著朝四周打量。
周石並不愚忠,他知曉寧淵的身手,也知曉自己留下來可能反而累贅,因此便退到路邊,但視線並沒有離開寧淵,想著一旦有什麼插座便立刻撲上去幫忙。
寧淵雙眼不斷略過身邊四散奔逃的人群,同時心裡迅速思考著究竟什麼人要用暗殺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他,他如今的仇人細算只有兩撥,司空旭的話不太可能,他現在應該在忙著應付寧萍兒那茬,而且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細不會輕易動手,這樣看來,便也只有柳氏那邊了。
他們果然是狗急跳牆了嗎,為了對付自己,居然還和江湖中人打起了交道。
正想著,寧淵忽然看見一個身形矯健的男子不斷從人群的縫隙中穿插而來,直朝自己靠近,那人一身布衣極是尋常,還戴著一頂斗笠擋住了大半張臉,寧淵立刻警惕起來,他裝作沒有發現那人的樣子,待那人一靠近,做出要向自己伸手的動作時,立刻拔出匕首,想也沒想便朝那人心窩捅過去。
那人明顯沒想到寧淵如此快准狠,下手更是直指命門,不過反應也夠快,只呆了一下,便強行側開身子,但還是刺啦一聲,被劃破了胸前衣襟。
寧淵哪裡能容這人躲開,過去的經驗告訴他,一旦遭遇刺客,便一定是你死我亡的境地,立刻抓著匕首順勢一記橫掃,又直指男人的喉嚨。
便在此時,寧淵忽然聽見那人輕笑了一聲。
居然還笑得出來,寧淵搞不懂這刺客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手上動作卻不含糊,可眼看著匕首尖端就要扎破那人喉嚨的當兒,那人卻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在寧淵手腕處輕點了一下。
寧淵渾身一震,忽然覺得手腕再也使不上力,五指更是一鬆,匕首叮噹一聲落在腳下。
「糟了!」寧淵心裡只來得及驚呼這麼一句,那人卻已經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使出一記擒拿的招式,將寧淵往自己懷裡待,寧淵只覺得這人力氣奇大,他還來不及掙扎,就身子一偏,整個人被他翻了個身,背靠在那人堅硬的胸口,那人一手反剪著寧淵的胳膊,另一手卡主他的喉嚨,就這麼將寧淵制住了。
「少爺!」周石大驚失色,就要撲上來,卻遭寧淵喝了一聲:「別過來。」
周石立刻剎住步子,同時十分不解的看著寧淵,好像弄不明白寧淵為何不讓他上去救人。
寧淵並非不讓周石救,事實上,他心裡的感覺也正由緊張向荒誕轉變著。因為當他感覺到這人箝制他的力道並沒有很緊,反而非常柔和,處在一種讓他掙脫不開,可又不會弄傷他的階段,而且這股力道也帶給寧淵一陣熟悉感,加上方才的那陣笑聲,於是他扭過頭,對頭頂上方呼延元宸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喝了聲:「還不放手?」
呼延元宸臉上的笑意還沒退去,見寧淵似乎有些發怒,他才鬆開手,嘴裡卻道:「我之前分明同你說過,你每次出招時手腕都是一個罩門,偏偏你完全不知道改過,若我當真是刺客,現在你的小命鐵定是沒了。」
寧淵拍了拍衣裳的下拜,又撿起匕首收回腰間,臉色十分不好看,「你在耍著我玩嗎,在大街上弄出這種行刺的陣仗,搞了半天卻是為了檢驗我的身手。」
「並不是。」呼延元宸卻擺正了臉色,搖搖頭,「並不是,你隨我來,不然等會官兵也該到了。」說罷,轉身便朝街邊走。
寧淵弄不懂這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不過他想呼延元宸應當不會害他,便還是招呼了周石跟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為人群的驚嚇散去,此時變得空擋了些,是以呼延元宸雖然走得快,寧淵要跟上也不費勁,他們徑直來到街尾的一家茶館,茶館的客人們大部分都聚集在門口看熱鬧,並沒有人注意他倆,呼延元宸領著寧淵上了三樓的雅間,剛進門,便見著一個身著勁裝的青年從窗戶外邊躍進來,同時手裡還拎著一個昏過去的男人。
「少主,這人逃得飛快,我要是沒有半途上用吹箭射中他的腳,興許還追不上他。」那青年急喘了兩口氣,將男人仍在地上,便安靜地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是我的護衛,閆非。」呼延元宸簡短地做了個介紹,然後看著地上的人道:「只有他一人,沒有其他同黨嗎。」
「這傢伙在官府的通緝目錄上有名,向來是一人獨自作案,並無同夥。」閆非道:「這些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說罷,依次擺出一把小巧的鐵弩,與好幾支弩箭。
寧淵眼睛尖,看見那幾支弩箭,一下便認出來了,立刻道:「這是向我射箭那人?難不成當真有人要殺我?」
「莫非你以為方才那一幕都是我為了驗明你的身手而故意設計出來的?」呼延元宸略微睜大眼,「我可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寧淵也明白了,既然刺客真實存在,那便是的確有人要自己的命,而呼延元宸,不過是替自己抓住了刺客,救了自己而已。
「我原已經打起了十足的精神,不料還是沒擋住這刺客射的第一波箭,幸好你反應迅捷,才沒被傷著。」呼延元宸這般說著,語氣裡居然有些愧疚。
寧淵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你是說你一早就知道了有人要殺我?」
「不過是無意間聽見的罷了。」呼延元宸想了想,也沒賣關子,「這刺客應當是你那個庶兄和庶妹找來的人。」
呼延元宸這番話正好印證了寧淵的猜測,寧淵也不覺得驚奇,因為他現在在意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你能這麼快趕到,難道是一直在跟著我嗎?」
呼延元宸表情頓時不自然起來,似乎被寧淵這般挑明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微偏開目光,「我也並沒刻意……」
「謝謝你。」寧淵緊接著說出的話又讓呼延元宸一愣。
「不,不用。」呼延元宸居然打了個磕巴,他著實是想不到寧淵會對他說謝謝,因為他認識寧淵以來,這個少年對人總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也幾乎沒有和顏悅色的時候,這般忽然向自己道歉,倒讓呼延元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難得碰上寧淵對他有這樣態度好的時候,正想趁熱打鐵多說幾句話,寧淵卻已經轉過了身,指著地上那名刺客道:「既是官府通緝名錄上的人,就把他送到官府去吧,省得放在外邊也是個禍害。」
呼延元宸看了閆非一眼,閆非領了命,又拎其那刺客從窗戶蹦出去了。
「寧公子你吃飯了嗎。」見寧淵有要走的意思,呼延元宸又出聲道。
寧淵回頭,露出古怪的表情,「殿下你既然一直跟著我,難道方才沒看見我是從酒樓出來的嗎?」
「我就是跟著你,才知道你在酒樓裡就沒有吃東西。」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還有,不是讓你直接喚我的名諱,怎的又變回殿下了。」
寧淵搖了搖頭,開口道:「我實在……」
「我卻不相信你和景逸在一起時也是這般客套。」呼延元宸卻打斷他,「正巧我也沒吃飯,你不如也留下來一起吃好了。」說完,他不待寧淵有反應,抬手拉了拉門框邊一根連著鈴鐺的繩子,很快,便見好幾名小二端著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飯菜推門進來,擺了一桌。
「我不習慣一個人吃飯,若是你真的想謝我,便坐下吧,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問問你。」呼延元宸不管寧淵,解下一直戴著的斗笠,倒是自己先坐了。寧淵站了片刻,才輕嘆一口氣,對周石道:「你現在外邊等我吧。」然後也跟著坐下,輕聲道:「呼延……兄到底有什麼事想問。」
「是關於景逸的事。」沒想到呼延元宸開口後,說出的卻是很出乎寧淵預料的話,「景逸自從參加完你祖母的壽宴,就跑到了我那裡,一臉好幾天窩在屋子裡面,不吃也不喝,更不說出了什麼事,寧兄你可知道其中緣由。」
寧淵收回臉上錯愕的表情,「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呼延元宸點點頭,「不然你以為我想問什麼。」
「我還以為你是想向我打聽我到底招惹了什麼人,或者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居然不是引人窺視就是引人刺殺。」寧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既然已經知道了是何人要置你於死地,又何必再問那些。」呼延元宸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而且我知道寧兄你並非十惡不赦之人,至於別人為什麼要來對付你,大周有句老話不是這麼說的,『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行了教書先生,你莫非是要在這裡同我上課麼。」寧淵隱晦地翻了一記白眼,二人之間的氣氛也鬆了鬆,不似方才那般緊繃,「不過你大概是想錯了,我真不是什麼好人,你忘了上次在行宮裡,我是如何設計我妹妹的?」
「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你的這位妹妹,我從第一次見到開始,就覺得她不似好人。」呼延元宸冷聲道。
「你都不認識我妹妹,怎能下這樣的決斷。」寧淵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我的萍兒妹妹,一貫是天生麗質,冰雪聰明的貴小姐,怎麼可能不是好人。」
「不過是直覺罷了。」呼延元宸道:「我的直覺很敏銳,我會想與寧兄你結交,便是覺得你是個值得結交之人,至於你的那位妹妹,我第一眼瞧上去便有些俗惡,再天生麗質不過也是一副紅粉骷髏罷了。」
寧淵揚眉看著呼延元宸,見他神色端凝,似乎也不像是故意說來討好自己的。
「你不是要問景逸。」寧淵轉了個話題,「他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被我的茉兒姐姐拒絕了,受了些情傷,想來過個三五日也便好了。」
「怪不得。」呼延元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帶著笑搖了搖頭,「這小子但凡來了江州,心心唸唸的便是你的姐姐,我原以為他這樣鍥而不捨一定能抱得美人歸呢。」
「這種事情可不是鍥而不捨就有用的。」寧淵也笑了,「太過一廂情願,而沒有體察到對方的心意,到最後也不過是在庸人自擾,可悲的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寧兄對情愛之事好像頗有見解。」呼延元宸略微側過身子,單手撐著下顎,「莫非是也遭遇過同景逸一樣的境地?」
「以我的年紀哪能有這些經歷,不過是書讀得多了,會嚼兩句舌根而已。」寧淵輕咳一聲,尷尬地喝了杯酒,又道:「說到見解,我覺得你應當比我更懂才是,畢竟你好歹還曾經有過未婚妻。」
「我可不覺得我的境況同景逸一樣,自從那天晚上與你說過我未婚妻的事後,我回去細細一想,對於差點成為我妻子的那個人,我發現我對她到底還是青梅竹馬的感情要多上一些,畢竟當我知道她嫁給了我的皇兄時,我心中僅有不甘,卻無心痛。」呼延元宸嘆了口氣,「我與景逸認識多年,知曉他是當真喜歡你姐姐,看他這幅渾渾噩噩的模樣也是不忍,景逸這人雖然瞧上去不靠譜些,但人品正直,相貌家世也不輸他人,若是你姐姐……」
寧淵知道呼延元宸想說什麼,他是想請自己去幫景逸當說客,其實寧淵心裡又何嘗不知道景逸人品不壞,但這件事的隱情哪裡是能明說的,寧沫的身份畢竟是秘密,於是還不待呼延元宸說話,他當即便道:「他們兩個沒可能的。」
呼延元宸愣了愣,想來是不明白為何寧淵會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並且寧淵的第二句話又讓他陷入了困惑,「而且我也覺得,如今景兄應當也沒有再執迷於我那位姐姐了,此事你不用太操心。」
寧淵最後還是沒有吃什麼東西就走了,呼延元宸卻也坐著沒動,雙眼望著桌上已經涼了的飯菜,似乎一直在思索寧淵的話,而閆非跳窗子回來後,看見的便是自家少主這幅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發呆的畫面。
閆非其實覺得很奇怪,他自小陪在呼延元宸身邊,對這位少主的性子也是知道的,呼延元宸自小便有些孤僻,雖然年紀漸長後那種孤僻的感覺淡了些,偶爾也會打抱不平,但絕對不是愛管閒事之人,對待他人也算不上熱忱,在大周呆了好些年,除了那些場面上的泛泛之交,正兒八經的朋友也只有景世子一個,還是景世子在一次旁觀了自家少主神乎其技的箭術後,跟在他屁股後邊死纏爛打了許久,才磨出來的交情。
可對於這位寧公子,少主的反應顯然太過了,接二連三像做賊似的往人家府上跑不讓自己跟著,又不知從那聽來了有人要刺殺寧公子的消息,帶著自己偷偷摸摸跟在那寧公子後邊好幾天,更誇張的是,如果那位寧公子當真與少主有交情還好說,可看狀況,竟然是他家少主像當初景世子纏人那般,纏著這位寧公子,在死纏爛打地磨交情。
難道是跟景世子混在一起久了,自家少主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轉了性了?
寧淵平安無事地回到寧府,著實嚇了寧湘與寧萍兒一跳,當他們發覺找來的那位刺客銷聲匿跡沒有消息後,便也多少猜到事情已經敗露,但他們摸不準是刺客收了錢不辦事,還是寧淵已經識破先一步將刺客收拾了,為了不太過顯眼,他們也沒有繼續動手,而很快,就到了寧萍兒出嫁那天。
司空旭在江州沒有府邸,之前一直是住在行宮裡,可大皇子司空鉞卻說,皇子成婚沒有一個府邸說不過去,加上行宮裡也不方便,於是自掏腰包,在江州城一處較為繁華的地段置了一處不大不小的府邸,放出話去送給司空旭當別院,好讓他有個成婚的地方。
這番看似兄友弟恭的行為,司空旭不光從中領不到絲毫情分,甚至還恨得牙癢癢,原因便在司空鉞買下的府邸上,那府邸佔地不小,地段又很是繁華,按照正常的價格來算,在江州這樣的大城,這樣一處府邸是決計不會便宜的,但是這府邸的賣家在衙門掛出來的價格卻低得讓人髮指,而且價格明明如此之低了,卻一連好幾年都無人問津,有些外地人來了江州,看見這宅子如此便宜,想要買下,也會被周圍的居民勸阻,為什麼?因為整個江州的人都知道,那處宅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凶宅。
當初這宅子建好之後,第一任主人搬進去還沒多久,就慘遭仇家滅門,後來又接連有三戶人家搬進這處宅子,不是妻離子散,就是家破人亡,漸漸的,即便這宅子價格壓得極低,也沒有人敢買下,而司空鉞卻揣著明白裝糊塗,將這宅子買下來送給他,不是當著全江州人的面在詛咒自己嗎。
可司空旭雖然惱怒,長兄所贈的東西,他卻不能不收,如果他以凶宅的名義推脫掉,還不知會額外生出什麼事端來,其他暫且不說,他們的父皇就極其厭惡這些巫蠱邪妄之說,如果司空鉞藉著這個由頭在皇帝面前生事,他司空旭的日子將會更加難過。
寧萍兒天不亮就已經起來梳妝了,穿上柳氏特地為她準備的桃紅色喜服,整個人看上去無比的明麗嬌豔,襯著她紅撲撲的臉色,倒也沒有辜負天生麗質的名頭,幾個丫頭在替她打扮好之後,都接二連三跪了下去,齊聲恭賀道:「參見皇子妃娘娘千歲。」
寧萍兒被這聲「娘娘千歲」喜得險些沒有暈過去,她高昂起臉,伸出蘭花指,拖長了聲音道:「平身——」
幾個丫頭又接二連三站起來,咯咯笑成一團,此時柳氏也領著寧湘與寧萍兒進來了,她看著已經準備好的寧萍兒,喜聲道:「好看,真是好看,果真沒有辜負皇子妃的名頭!」
「不過是個側妃,娘你怎麼也跟著瞎起鬨。」寧湘嘀咕了一句。
「怎麼,你難不成在嫉妒你妹妹嗎。」柳氏伸手戳了寧湘的額頭一下,「你有什麼好嫉妒的,如今你妹妹成了皇子妃,說不定等你高中狀元後,她還能幫你牽線搭橋,讓你娶個公主當上駙馬,到時候咱們一家權貴,便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氣了,要收拾什麼人,更是手到擒來。」
寧湘摸了摸額頭,卻擔憂地看著寧萍兒,他已經在外邊聽到了許多對寧萍兒不利的謠言,雖然眼看著寧萍兒就要一步登天,可也怕她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反而連累自己。
此時一個丫頭走進來,對眾人福了福身,「三夫人,迎親的隊伍已經到府門前了,還請萍兒小……請皇子妃出去吧。」
柳氏點點頭,因為無人做媒,因此寧萍兒的婚事沒有送親的媒婆,柳氏這個高堂便挑過了這個擔子,親手取過紅蓋頭來將寧萍兒的臉蓋住,然後牽著她的手,帶著她邁出了屋子。
寧府大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除了迎親隊伍,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司空旭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臉色僵硬地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柳氏喜上眉梢地扶著新娘子出來,送上他身後的花轎,竟也不向自己行禮,就大搖大擺地上了另外一頂轎子。他狠狠地瞪了已經坐上轎子的寧萍兒一眼,抖了抖馬韁,身下的馬兒便邁開小步子向前行去。
一路上司空旭鬱悶非常,別人娶親都是喜氣洋洋,唯有他,不光一肚子憋屈的火氣堵在肚子裡沒地方出,就連迎親的這一段路,他都感覺像是自己犯了什麼罪而被押著遊街一樣。
這一切都要怪那個小子!司空旭不禁又想到了寧淵,直恨得牙癢癢,若不是為了收拾他,自己何以會變成這樣一種境地!
至於那處原本是凶宅,此時已經變成司空旭別院的府邸,已經在司空鉞的授意下被修繕得煥然一新,但即便修繕得再好看,也改變不了這處院子的歷史,更改變不了如今在院子裡等著的人的心情。
府邸的前院掛滿了紅色的大花與燈籠,已經佈置成了喜堂,但是這火紅的喜氣卻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在場的所有人,前來賀喜的賓客們大多是眼神古怪地掃視著這處院落,然後用一種略帶悲憫的眼神看著高坐在主位上的寧如海與沈氏。
沈氏臉色已經青得不能再青,外邊那些說他們寧家攀附權貴,指使女兒爬上皇子的床的流言已經讓她夠生氣的了,沒想到今日到這來一看,這處用以拜堂的新房居然是江州出了名的凶宅,只要想到周圍那些人的眼神,她怎麼能不生氣!
「這便是你生的好女兒!」沈氏跺了跺手裡握著的枴杖,「自己不檢點便罷了,還要老婆子我跟著一起丟臉,當真是可惡!」
「老夫人,您消消氣,無論萍兒如何,至少她是皇后親自下旨,賜婚給四殿下的名正言順的側妃,可是大喜的事情,你何必管別人怎麼說,他們是嫉妒,在嚼舌根呢。」坐在旁邊的嚴氏輕撫著沈氏的背,寧如海也陪著笑道:「是呢,外邊那些謠言竟是亂傳的,老夫人若是當真聽進去,豈不是遂了傳謠之人的心思?咱們只要顧著自己的體面就好,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
「唉,你們不知道,我這一顆心總覺得不安寧,你們都覺得這是喜事,可我總覺得是件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想事情也變得瞻前顧後起來。」沈氏嘆了口氣,朝坐在不遠處的寧淵招招手:「淵兒,你過來。」
寧淵立刻恭敬地上前。
「祖母腰疾又犯了,你給祖母揉揉吧。」自從寧淵有一次用體內真氣幫沈氏疏通經絡,舒緩他愈發劇烈的腰痛病後,每當腰疾發作,沈氏都會讓寧淵近身侍候,心底對這個小孫子也越來越喜歡。
寧淵在沈氏背上輕輕按摩著,雙眼卻一直沒離開過大門的方向,在一些來來往往的下人當中,周石忽然從外邊走了進來,隱晦地對他點了點頭,寧淵眼神閃爍了一會,給沈氏按摩得越發用心了。
幾刻鐘後,隨著一陣敲鑼打鼓的樂聲臨近,在這處院子裡等著的人也知曉應當是迎親的隊伍到了,司空鉞第一個起身,帶著一陣朗笑迎了出去。
他身為皇長子,在這樣的皇子婚禮上,皇帝皇后都不在,他便打著「長兄如父」的幌子,前來當了司空旭的高堂。沈氏他們見狀,也相繼起身走出去迎接,畢竟他們雖是長輩,可也是臣子,司空旭身份擺在那裡,他們也不好擺長輩譜。
司空旭跳下馬,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正迎出來的司空鉞,雙手抱了抱拳,「參見大皇兄。」
「哈哈,四弟,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用拘禮了,快些拜堂,為兄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明明是司空旭的婚禮,司空鉞看起來卻比自己的弟弟還要開心,完全是一副眉飛色舞的表情,「對了,新娘子呢?」
柳氏也從自己的轎子裡鑽了出來,見司空鉞居然也在,還問起新娘子,竟連行禮也忘了,忙不迭道:「大殿下別急,在這呢。」然後走到喜轎邊上,撩起轎簾,扶著寧萍兒的手,將她從裡面領了出來。
今日日頭很好,所以即便隔著紅紅的蓋頭,寧萍兒也能大致看清楚司空旭的輪廓,見那個長身玉立的美男子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並且很快就將成為自己的丈夫,寧萍兒只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司空鉞笑道:「哈哈,弟妹這般漂亮的人兒,四弟你能娶到,當真是你的福氣,如今時辰已經快到了,你便快些背了新娘子進去拜堂吧。」
大周結婚時的習俗,便是新郎要背著新娘跨過門檻,然後才能行拜堂裡。蓋頭下寧萍兒的臉色羞紅一片,司空旭背她,那不就等於是二人有了肌膚相親了?看著司空旭寬闊的背,想著自己趴在上邊的感覺,寧萍兒就覺得一陣陣酥麻感從心底深處升了起來。
司空旭深深地看了司空鉞一眼,目光又掃向路邊早已聚集起來的圍觀百姓,在寧萍兒面前半蹲下了身子。
不遠處的府邸門口,沈氏等人都站在那裡,寧淵在沈氏背後半步的距離,目光卻沒有落在呈焦點狀態的二人,而是搖搖望著街角,心底計算著時間。
寧萍兒嚶嚀一聲,就要往司空旭的背上撲過去。
便在這時,寧淵心道一聲「來了」,卻見在街道盡頭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有一群穿著家丁服的下人不斷高喊著推擠開圍觀的人群,百姓們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擠開了一條通道,隨即一個衣著華貴,長相富態的老頭撲哧撲哧鑽了進來,望著司空鉞的方向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大殿下,娶不得!娶不得呀!這寧萍兒肚子裡懷著我魯家唯一的骨血,怎麼能讓她帶著我魯家的骨肉嫁給四殿下呀!」
那老頭聲音淒厲又洪亮,如驚雷一般滾過人群,剎那間,四周靜謐無聲,就連一旁敲鑼打鼓的喜慶樂隊,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上的樂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和周圍的百姓們一樣,齊齊把目光投向司空鉞的臉上。
「是你?溫肅候?」司空鉞過了好一會才像是反應過來,「你,你方才說什麼?」
「殿下,這寧萍兒不能嫁給四殿下,不能嫁啊!」溫肅候模樣看上去急得不行,臉色漲紅一片,抬手指著寧萍兒道:「這寧萍兒早就與我的兒子魯平珠胎暗結,懷上了我魯家唯一的骨肉,怎麼能讓她嫁給四殿下,污了皇家的名聲啊!」
「你……你胡說!」柳氏也回過神來,只覺得這溫肅候莫不是瘋了,怎麼會跑來污衊她的女兒,當即道:「我家萍兒與你家魯平連人都不認識,你要潑髒水也看準了些,莫不是你們魯家見不得我們寧家好,見不得我的女兒嫁給皇子,因此今日才特地過來大放厥詞地嗎!」
「你這婆娘,可別太高看自己了!」溫肅候對著司空鉞時恭恭敬敬,對著柳氏這個潑婦卻全然沒有要示弱的道理,當即站起身來,吊著一雙眉毛道:「自己家的女兒不檢點就不要怪人家污衊,你女兒勾引我兒子在先,懷了我魯家的骨血在後,如今卻能這般不要臉的嫁給四殿下,當真是膽大包天連這樣的死罪都敢犯下,不怕來日東窗事發人頭落地嗎!就算你們瘋了不要這條小命,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唯一的孫子就這般斷送在你們手上!」
說罷,溫肅候又轉而對著司空鉞拜了下去,「老朽給大殿下磕頭了,還請大殿下做主,如何能讓懷著我孫子的女人再嫁給四殿下啊!」
司空旭腦子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就算給他一百個腦子,他也想不通為何溫肅候會突然蹦出來鬧場,而且說出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如果是真的……他打了個冷戰,一雙眼睛狠狠瞪向寧萍兒,發現寧萍兒雖然蓋著蓋頭看不見表情,但卻已經渾身發軟地倚在了身邊的丫鬟身上,袖擺下的手指還在顫抖著。
見著寧萍兒這般模樣,司空旭心裡咯登一下,難道溫肅候說的是真的!?如果真是這樣……恐怕要不了多少時間,他頭上這頂綠帽子就會傳遍舉國上下了!
「你……你……你血口噴人!你……」柳氏被溫肅候堵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索性也噗通一聲朝著司空鉞跪下,脖子一擰,拉開嗓子便開始哀嚎起來:「請大殿下做主呀!我的女兒一直養在深閨,冰清玉潔!又被皇后娘娘下旨賜給四殿下做側妃,怎麼受得起這樣屈辱,這叫我們往後該怎麼做人吶!」
見這一男一女相繼跪在自己身前哀嚎,司空鉞也糊塗了,溫肅候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平日裡雖然囂張跋扈了些,但也絕不是無事生非的那類人,尤其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他能不顧自己的臉皮闖進來說出這樣一番話,想來也是有些根據的。想到這裡,司空鉞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幽幽朝司空旭看了過去。
我可憐的皇弟啊,為了你的「名聲」著想,皇兄可免不了要好好查一查這檔子事呢。
寧淵站在沈氏背後,從方才溫肅候突然竄出來到現在,寧府的這一圈人裡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但卻不代表他從臉上看不出眾人的情緒,寧如海臉色陰晴不定,嚴氏則面目擔憂,而沈氏雖然面無表情,可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寧淵也料想到這位老夫人現下應當是氣急了。
「老夫人,這裡人多嘈雜,孫兒服你去裡邊歇息吧。」寧淵自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以沈氏極其看重臉面的性格,若是堂而皇之地見到那些,保不準會直接氣暈過去,想到自己往後還有很多需要依仗自己祖母的地方,現下還是讓她避開為好。
哪知沈氏卻將搖了搖頭,「老身哪也不去。」說完,她還用力跺了跺手上的枴杖,「老身今日便要看看,這寧萍兒到底做出了多少喪德敗行的事情,咱們寧府,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冤孽!給老身攤上這麼一個孫女!」
那邊,柳氏依舊在辯駁著,「殿下,其實要查清楚這事純屬污衊再簡單不過了!」柳氏急匆匆道:「萍兒在出嫁之前可是要由宮裡來的嬤嬤驗身的,而嬤嬤昨日晚上便已驗過了萍兒尚是完璧之身,又哪裡會懷有身孕,不妨請殿下傳驗身的嬤嬤來問話,自然可以證實純屬是這老頭污衊萍兒清白!」
司空鉞點點頭,望著那一隊送親的人群,「給寧小姐驗身的嬤嬤可在?」
立刻有個身著宮裝的老嬤嬤排開人群,跪在司空鉞腳邊,「老身李嬤嬤,是給小姐驗身的嬤嬤,老身昨日才驗過,小姐確是完璧之身啊。」
柳氏得了嬤嬤的話,立刻將頭昂起來,「殿下聽見了,萍兒還是完璧之身,怎麼可能懷有他家兒子的野種!這老頭定是嫉妒心使壞,竟然在大庭廣眾妄圖污衊皇子側妃,想要壞側妃娘娘的名聲,簡直十惡不赦,大殿下定要將此等狂徒嚴懲,來保全娘娘的名節呀!」
「哼,你家女兒與四殿下連堂都未拜,哪裡就算得上側妃了,你這婆娘現下居然一口一個娘娘地叫著,如此僭越之事,老夫只要上京參奏一本,定能將你這婆娘切耳縫嘴,丟入京華運河裡沉塘!」柳氏雖然是悍婦,可溫肅候向來跋扈,又哪裡是吃素的,當即反唇相譏道:「若你女兒尚屬完璧之身,你可敢讓大夫來給你女兒診脈,看看她身上到底有沒有喜脈?」
「你這老頭當真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女兒清清白白,有何不敢!」柳氏喝道:「有什麼大夫你儘管領上來!」
溫肅候顯然是有備而來,見柳氏這麼說了,他當即朝身後的下人那裡看了一眼,立刻便有一名下人牽著個鬍子花白的老頭從人群裡擠出來,「侯爺,大夫已經請到了!」
看見那老頭,周圍百姓中立刻有人低呼出聲:「居然是鄭大夫!」而溫肅候也志得意滿地向周圍人群拱了拱手,「想必大夥都知道,鄭大夫可是我們江州城裡最有名望,也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了,由他來給寧家小姐診脈,是決計不會出什麼差錯的。」說完,溫肅候又無比譏諷地朝柳氏看了一眼,「我便讓你瞧瞧,什麼叫做真正的不見棺材不落淚!」
柳氏哪裡被人這樣氣過,她對寧萍兒懷有身孕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覺得自己無比理直氣壯,頓時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也沒想便推開寧萍兒身邊的丫頭,扯過她女兒的手,絲毫沒有注意到此刻寧萍兒不光在發抖,一雙手也冷得像冰坨子一樣,直將她拽到鄭大夫跟前,咬牙切齒道:「鄭大夫,便請你好好驗上一驗!」
鄭大夫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直到現在,他才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早晨他的藥鋪剛開門,便有幾個穿著溫肅候府下人服的家丁衝進來,只說讓他救命,想也沒想便拽著他跑,初初他還以為是溫肅候府有什麼人犯病了,哪知那幾個下人卻將他拽到了這裡,而且看溫肅候的意思,竟然是讓他去給未過門的四皇子妃診脈,緣由居然還是溫肅候懷疑四皇子妃懷了他們魯家的骨肉?
這都叫什麼事啊!
儘管鄭大夫覺得事情實在荒謬,但當著那麼多達官貴人的面他也不好拒絕,而且瞧著柳氏理直氣壯的樣子,想來也完全沒在擔心,於是鄭大夫捋了捋鬍子,讓柳氏托好寧萍兒的手,然後手指搭上了她的脈門。
柳氏志得意滿,就等著德高望重的鄭大夫來狠狠打一打溫肅候的臉,可當她看見鄭大夫的手像被雷劈了似地閃電般收回去時,她不禁疑惑了,「鄭大夫,你怎麼了?」
鄭大夫滿臉驚疑不定,像是不願意相信般,又重新將手指搭上寧萍兒的脈門,這一回他足足診了有半盞茶的時間,才臉色詭異地收回手,一言不發地在司空鉞面前跪下,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鄭大夫,你診了那麼久的脈,倒是快些給我家女兒證明清白啊!」柳氏喝道。
「清白?」鄭大夫謝謝地瞥了她一眼,低眉順眼地對司空鉞道:「大殿下,依老夫愚見,這位小姐身上的脈象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喜脈啊。」
「你說什麼!?」柳氏原本得意洋洋的嘴臉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變成傻子般的表情,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沖上指著鄭大夫的鼻尖道:「你這庸醫不要血口噴人,我家女兒明明還是完璧之身,怎麼可能會有喜脈,定是,定是……」她又指向溫肅候,「定是你將這庸醫收買了,一門串通一氣要來誣陷我的女兒!」說完,柳氏回身,衝著寧如海的方向哭喊道:「老爺!有人要作踐你的女兒,你好歹說句話啊!」
寧如海不是不願意說話,是因為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他從前一直寵愛的三夫人居然會有如此丟臉的一面,在大庭廣眾之下絲毫不知道端莊收斂不說,還表現得像個十足的潑婦,他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瞭解過柳氏真實的脾性一般。
鄭大夫一聽柳氏說他是被收買的,立刻就急了,他從醫三十多年,一直妙手仁心,怎麼願意被擔上這樣的污名?可他還沒開口,溫肅候便冷笑著道:「完璧之身?你這婆娘莫要為自己的蕩婦女兒自欺欺人了,看老夫今日如何來撕你的臉皮!」說罷,溫肅候又對身後的下人道:「快些將孫姑姑領上來!」
一聽到溫肅候說出「孫姑姑」三個字,寧萍兒在被鄭大夫斷定自己有喜脈後,已經變得搖搖欲墜的身子,徹底癱倒下去,就這麼穿著一身喜服毫無儀態地坐在大街上,紅蓋頭也從腦袋的一側滑下,露出她慘白慘白的臉。
立刻便有下人又領著一個穿著明豔的中年婦人上前,那婦人年紀不輕了,卻打扮得十分嬌俏,她動作不慌也不忙,像是早就知道眼前的情形一般,對著司空鉞施施然下跪,「民女參見殿下千歲。」
司空鉞不解地看著這個女人,又望向溫肅候,便聽見溫肅候道:「這位孫姑姑是明月樓的教引姑姑,更是千金一刻的好手,有一手將已經破身的女子重新恢復完璧的絕活。」
周圍的人聽到「明月樓」三個字,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因為明月樓是一處青樓,而青樓裡的教引姑姑,素來是教導那些剛入行的青樓女子服侍恩客的女子。
司空鉞一愣,他尚在奇怪既然寧萍兒是完璧之身,為什麼又會有身孕,可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已經破了身的女子居然還能恢復完璧,當真聞所未聞,不禁看向那位孫姑姑,「溫肅候說的可是真的?」
「回殿下,卻有其事。」孫姑姑低眉順眼道:「民女曾經在多眼前研究出一種技法,以羊腸來將已經破身的女子修復回完璧,只是因為羊腸是死物,如若三天之內無法再次破身,則需重新取出再次進行修補,不然若是留著在體內腐爛的話,不光會有異臭,也會損害婦人身體。」
「竟有這等技法,當真奇特。」司空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又指著寧萍兒道:「你便看看,你可有為那名女子修補過。」
孫姑姑只扭頭瞧了寧萍兒一眼,便道:「修補過,此女昨日上午才來找過民女,央求民女將她恢復完璧之身。」
「你……你胡說!你們分明是串通好了的,要來一起栽贓我女兒!」柳氏已經氣急敗壞,但罵出這句話的時候,卻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因為不知怎麼的,連她自己都開始動搖起來。
「回殿下,民女不敢胡說,畢竟此事關系重大,民女並不知道此女是要嫁給四殿下為側妃的,若是知道了,就算給民女一萬個膽子,民女也不敢幫著她做出這等欺瞞皇族之事啊!還望殿下恕罪,殿下若是不相信,只需找個嬤嬤在那小姐體內探上一探,羊腸不牢,很輕易便能取下來。」孫姑姑說完,又是一頭磕下去。
「瘋婆娘,你敢讓你的女兒再給嬤嬤驗一驗嗎!」溫肅候冷笑地看著柳氏。
柳氏臉色清白一片,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想喊出驗又何妨,但證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如果寧萍兒懷有身孕的事情居然是真的,那麼後果……柳氏渾身一顫,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不用驗了!」哪只這時候,寧萍兒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居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神色淒厲地望著溫肅候,「不用驗了!沒錯,我的確讓孫姑姑為我補過身,我也的確懷有身孕!」
寧萍兒忽然說出這句話讓四週一片嘩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盯著她,柳氏更是張大了嘴,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女兒。
這個瘋丫頭,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街道不遠處,之前留在寧府裡料理剩下的事宜,沒有跟著接親的隊伍一同前來,現下才剛剛坐著轎子趕到的寧湘和寧倩兒,看到拜堂的府邸門前的大街上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本來正好奇出了什麼事,可當他們剛剛擠進去,卻正巧聽到寧萍兒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寧湘頓時嚇得張大了嘴,似乎連呼吸都忘了。
站在府邸門口的沈氏也身子一顫,寧淵趕緊扶住她,同時眼裡閃過一陣寒光,事已至此,寧萍兒究竟想要做什麼。
寧萍兒脊背挺得筆直,她紅蓋頭已經落下,臉上原本豔麗無匹的新娘妝,如今在周圍的人看來只覺得淒厲。她目光一一掃過周圍所有人的臉,掃過溫肅候得意的臉,掃過柳氏震驚的臉,掃過司空鉞意味莫名的臉,掃過沈氏與寧如海氣急的臉,最後落到司空旭無比僵硬的臉上,用尖厲的嗓音叫道:「沒錯,我是懷有身孕,可我懷著的分明是四殿下的孩子,關你們魯家什麼事!」
溫肅候膛目結舌,這寧萍兒,當真好意思!
眾目睽睽之下,居然當著眾人的面坦白自己未婚先孕,即便她懷的真是四皇子的種,也是連最後一絲臉面都不要了。
「孽畜……孽畜……」沈氏顫抖著吐出這麼一句話,居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寧如海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生寧萍兒的氣了,與嚴氏還有幾個丫鬟婆子手忙腳亂地將沈氏往屋裡扶。
寧淵卻沒有跟進去,而是依舊站在門口,遙遙望著寧萍兒,明白了她到底在打什麼心思。
反正她懷有身孕的事情被當眾挑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那她還不如破罐子破摔,索性自己承認,然後說自己懷的是司空旭的孩子,畢竟跟懷著別人的種卻要嫁給另外一人這樣聞所未聞的事情比起來,未婚先孕,奉子成婚之類的說法卻要沒那麼難堪。
而且司空旭如果不想將這個綠帽子戴嚴的話,只有順著寧萍兒的話往下說,即便明知道寧萍兒肚子裡的孩子不可能是自己的,也要幫她圓了這個謊,否則他撿了一個破鞋還喜當爹的醜聞一旦傳揚開去,他身為皇子的名聲將會毀得更加徹底,說不定皇帝還會因為給皇族丟臉這樣的罪名來治司空旭的罪,不然現下圍觀了這場鬧劇的人如此之多,皇帝總不可能為了維護一個本來就不喜歡的皇子,而將所有圍觀司空旭丟臉的老百姓都給抓起來吧。
寧萍兒到底還沒有蠢到家,懂得這樣來給自己找退路,只要他能過了這一關,而溫肅候又沒有其他證據證明她肚子裡的孩子是魯平的,她還是可以風風光光地嫁給司空旭,做她的皇子妃,只是司空旭關起門來會怎麼對她,她已經顧不得了,她現在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成功嫁給司空旭,而不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塞給魯平那隻豬!
「皇弟,寧小姐說的可是真的?她肚子裡的孩子當真是你的?」司空鉞似笑非笑地看著司空旭。
司空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他即便出身不高,可長得這麼大,還從未收過如此屈辱之事。從前那些給他臉色,給他羞辱的人大多位高權重,比如皇后,比如各位貴妃,再比如他的大皇兄,他身份低微不能反抗,因此這些屈辱不得不受,但寧萍兒!這個寧萍兒又算是什麼東西!
他現在只想立刻撕了寧萍兒那張臉!
「哥哥,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看姐姐是瘋了,你一定要攔著姐姐啊!」人群裡,寧倩兒焦急地在寧湘耳邊說著,「再讓姐姐這樣胡言亂語下去,咱麼一家都會跟著遭殃的!」
「這個臭丫頭一意孤行,我之前又不是沒勸過,現下事情變成這樣,我又能怎麼辦!」寧湘也心急如焚。
「咱們一開始就該攔著姐姐,不該讓她做出這種糊塗事的,就算她今天能矇混過去,可四殿下受了這樣的屈辱,會如何回過頭來對付咱們,哥哥你想過嗎!」寧倩兒表情惶恐,話語間卻在不停地煽風點火:「如果事情沒有敗露,咱麼多少還能幫著姐姐將她肚子裡的東西掩飾過去,可如今分明已經掩飾不了了啊,現下姐姐迷途知返沒準還來得及,她肚子裡懷著的可是溫肅候唯一的嫡孫呢,月嬪在宮裡正得寵,哪怕是為了這個嫡孫,溫肅候也會保住姐姐的,不然要是姐姐真的嫁給四殿下了,四殿下因為這等屈辱之事,容不下姐姐不說,興許還會遷怒到咱們身上,那不是得不償失了嗎!哥哥別忘了,你再過小半年便要參加秋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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