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严清歌的提醒,第二天,炎修羽叫自己身边的下人去外头打探消息,看有没有跟昭亲王府相关的流言。
下午时分,那下人回来了,满脸掩饰不住的意犹未尽,给炎修羽学话:“小王爷,外头传遍了,说昭亲王府的翁主昨儿不请自到,去了严家,京城四大才女正在办诗会,元翁主嫉妒她们的才华,要将四大才女手指骨打断。严家的严淑玉小姐挺身而出,救了那些女孩儿,据人说,严淑玉小姐身手了得,又是四大才女之首,这样好的人,恐怕是仙女下凡呢。”
炎修羽的身子腾地一下坐直了,眼睛里满是趣味:“还有别的么?”
“还有呢,有人说严小姐这次制服元翁主,就是靠的她的医术。她医术这么好,怕是连太子的弱症都能治。”
炎修羽虽然爱混闹,可是他并不笨,脑子里隐隐约约的抓住了什么,道:“还有别的么?”
“多着呢,都是夸严淑玉姑娘好的。对了,还有一条,海氏药房说他们是严淑玉姑娘外祖家,当初严淑玉姑娘母亲怀胎,吃的是他们药房专配的安胎丸,一盒子五颗,一颗要一两银子。好多人去买,快要挤破了海氏药房门槛,看来许多人都想要生个严淑玉姑娘那样的女儿。”
炎修羽若有所思,慢慢的点头道:“昨天清歌妹妹和轩哥说的的确对,亏得他们提醒我,不然今天我就也要跟元芊芊一样惨了。”
打探消息的下人忍不住伸手偷偷掐了一把自己,好叫自己别露出来奇怪的表情。
因为今天他打探的消息里,发现人们同时还在讨论京城四大恶人,里面炎修羽和元芊芊都赫然在榜。就算他们小王爷不搀和元芊芊的事儿,也是逃不了被人挂在嘴边说的,都一样惨。
夏天天气闷热,但一日下午,忽然起了小风,慢慢越刮越大,吹的路边柳树张牙舞爪,像是疯婆子一样。天气也渐渐阴沉起来,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炎修羽正和严清歌在廊下打双陆玩儿,看见这骤变的天气,他猛窜起来,欣喜道:“起风了起风了!”
“要下雨啦,当然会起风。怎么啦?”严清歌不解。
“我们的风筝可以放了啊!”炎修羽火烧屁股一样,窜向库房去了。
那天工匠给他们做的风筝足有一人半高,是个威武的老鹰风筝,应炎修羽的要求,做的又大又结实。不过,它虽然规格大,可还是个普通的风筝,根本达不到志怪笔记里面那种可以载人飞起来的地步。
炎修羽却不管,呼三喊四,叫来一群人,帮着他放风筝。
风呼呼的刮着,风筝应该很好放起来,可是因为炎修羽将风筝绑在背上的关系,不管他怎么小跑,那风筝都没半点儿要飞的意思,反倒是他像个背了彩色门板儿的傻狍子,在风地里歪歪扭扭走动,身后还牵了条老长绳子。
严清歌看着他一路小跑的举动,快要笑傻了!连乐轩都笑的捂着肚子直喊疼。
顾氏把脸埋在她丫鬟肩膀上,笑的一抽一抽的,连下人们都绷不住了,一个个看着炎修羽乐。
到此境地,炎修羽终于明白,他想要靠风筝飞起来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了。
身边的人笑的太欢快了,炎修羽解下背上的大风筝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没一会儿,暴雨骤降,所有人都回到屋里。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砸着地面的大雨声,炎修羽找起了乐轩麻烦:“轩哥,你竟然骗我!那风筝根本飞不起来。”
乐轩一本正经道:“我哪里骗你了,我也不知道那样做出来的风筝飞不起来。兴许是我们做的方法不对,我这里的书还是太少了,要是有更多类似这个的书,多琢磨琢磨,兴许就能做出来了。”
炎修羽道:“可是我们去哪儿找这样的书啊?”
严清歌听了,眼神一黯:“以前严家书库应该有不少,可惜现在全毁了。”
上次海姨娘叫人清点过了书库,里头的书没被咬过的只剩下几百本,大部分都是常见的的书籍,似乎老鼠也不屑于吃它们一样。很多孤本、珍本被啃得只剩下一地渣,连重新拼凑抄录的可能都没了。
因为这件事,严松年大发雷霆,干脆把书库的院子推倒了,发动全家奴仆一起抓老鼠,最终,在书库里挖出来的老鼠洞快有二百个,里面的老鼠又肥又多,密密麻麻,看着人头皮发麻,据说当场吓晕过去一个胆小的丫鬟。
乐轩和严清歌一样不高兴。
他早就听说过严家书库,上次登门,还打算借几本书回来看,哪想到竟然看到了那样的惨状。
他吁了口气,道:“我记得文宝街有几家书铺,专门卖旧书古籍,里面肯定有这样的前人笔记,你去多找找,必定能找到的。若是淘到了宝贝,别忘了也给我看看。”
炎修羽一听,来了兴致,答应下来。
严清歌瞥了一眼乐轩。乐轩近来打法炎修羽的手段越来越娴熟了,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把炎修羽撵滚蛋,他好独霸书房看书。乐轩根本就不像舅舅担心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他心眼儿多着呢,只是平时不显露罢了。
雨一停,炎修羽就去买书了。严清歌懒得动,就叫他一个人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炎修羽欢喜的跑回来,他身后的下人提了好大两个包裹,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书。
“清歌妹妹,轩哥,你们快看,我找到了好多这样的书。”炎修羽笑哈哈道。
他将那些书往地上一倒,堆做一大堆,道:“我跑了三家书铺,跟掌柜的说我要有风筝的书,每家掌柜都给我说了好多本,我全买下了。”
严清歌眼尖,从里面捞出来两本蓝皮的书,道:“这两本是一样的!”
炎修羽咦了一声,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样的。他道:“这两本应当是在两个不同铺子里买的,买得太多,没太注意,就重了。”
严清歌帮着他细细的挑拣,把书归了归类,果然又找出来几本重复的。
正在理着书的时候,严清歌的手停了一下,拿起一本淡黄色羊皮做封面的书,道:“以前严家书库倒是也有一本这样的书,不但书名一样,连封皮都差不多。”
说着,她就翻开了这书,越看眉头皱的越厉害。
炎修羽看她神色有异,问道:“清歌妹妹,怎么啦?”
严清歌已经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仔细的看了看封底和最后一页之间的夹缝,见里面果然露出点点没裁干净的纸屑——这书原本的最后一页,被硬生生割掉了。
她将书拍在地上,眉目间凝满了寒霜,道:“羽哥,你买这书花了多少银子?”
炎修羽哪里是个记花了多少钱的人,他招手叫自己的小厮过来,小厮恭敬道:“三家书铺一家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家花了一百四十两,一家花了六千两。”
对一个普通百姓之家来说,这些钱是天文数字,可是对炎王府来说,这些钱根本就是毛毛雨。 严清歌眉头皱的紧紧的,指着地上那本羊皮封面的书,道:“这本书是不是在那家花了六千两的店里买的。”
炎修羽一下子买了几百本书,新的旧的好的坏的都有。不过因为这本书掌柜报价特别高,所以小厮还是记得的,他点头道:“是!这家店说小王爷想要的书里有两本是古籍,都是珍本,贵着呢,所以才花了那么多钱。这本正是其中之一。”
严清歌的目光在那一大堆书里穿梭,精准的又拉出一本书,道:“另外一本古籍是不是这本儿?”
小厮瞧了瞧,酌定道:“正是这本。”
严清歌翻开了那书,掀到最后一页,检查了一下,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同上一本一样,也被裁去了。
严清歌露出个冷笑,站起身道:“羽哥,看来我们要回去找那书铺了。你带我去吧。”
炎修羽不解道:“这书有什么问题?难道那老板居然卖假书给我么?”
严清歌道:“这书不是假的,是真的。就是因为是真的,所以才有问题。”她又回身对乐轩道:“轩哥,你也来吧。”
乐轩挥挥手:“你们去吧。”显然是不想动。
严清歌到了乐轩身边,小声跟他说了两句,乐轩的眼睛越瞪越大,猛地站了起来,道:“竟有此事?走,我们快走!”
炎修羽看他俩神神秘秘的,急的跳脚:“你俩说的什么,也告诉我啊。”
严清歌面目凝重,对着炎修羽露出个勉强的微笑:“羽哥,今天若不是你,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呢。我先多谢你了。”
炎修羽瞬间就平复下心情,摸着脑袋挑眉一笑,骄傲的不行。清歌妹妹感谢他了呢,他一定是做了很有用的事情,清歌妹妹才会这样说。
可是,小爷又做什么了?炎修羽默默的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青石板路上雨痕犹在,折射着淡淡的夺目阳光。
文宝街上来了三个少年,他们直奔故纸斋这家店而去。
故纸斋是卖旧书的,但是格调比旁家要高,因为他们不卖平常的旧书,卖的都是贵货。珍本、善本的古籍,在故纸斋多的是,不怕没有你想要的,只怕你没有钱。
炎修羽一进门,就被掌柜的认出来了。
就在刚才,这位有钱的少年花了八千两银子,在这儿搜罗了一堆书回去。那些书多是些不太好卖的冷门前人笔记,买的人并不多。
见他回来,掌柜的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迎上来道:“这位少爷又回来啦?”
“恩,我朋友看了我买的书,也想买几本儿回去。”炎修羽指了指严清歌。
方才在路上,严清歌已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炎修羽。炎修羽听完后义愤填膺,表示若是严清歌问不出来真相,他可以叫炎王爷帮着调大理寺的人来过来审。
严清歌从袖子里面抽出来一张纸,递给了掌柜,道:“我想要这些书,劳烦掌柜的取来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大眼一扫,道:“可不巧,这些书我们前几个月都有,但眼下卖光了。”
严清歌掐了一把掌心,叫自己勉力保持平静,淡淡道:“哦,既然这些没有,那你们有没有王冕的山居笔记?不拘是全套的,只要有我就买。”
王冕是个怪人,他的诗文是当时一绝,但是人却孤僻的很,不愿意当官,隐居在乡下,有事儿不和人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却偏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用笔记下来。
他的山居笔记又杂又散又多,里面不但有诗文歌赋,还有种田心得,美食小记,甚至嘲骂官员时政的文章,乃至受了山村老妇欺负后的心理活动也要记下来。
他的这套笔记,诗词歌赋很得人喜欢,甚至种田心得,美食小记都被人传抄。可是那些暗搓搓的讨论时政的文章和受欺负后的又臭又长的发泄之作,是没人肯要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山居笔记的全套,除了严家书库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能找到了。就连世人都以为真正的山居笔记只包含了诗词歌赋和种田心得、美食小记三部分。
掌柜的犹豫一下,道:“这个嘛,我们这儿倒是有几本山居笔记,可是看起来似乎是伪作。”
严清歌忍下心中的激动,道:“掌柜的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炎修羽在旁敲边鼓道:“快拿出来吧,我们有的是钱买。”
掌柜无奈道:“你们等等。”
过一会儿,他捧出来一只黑色的木匣子,道:“这里头共有十二本,怕都是伪作。你们看看吧。”当初卖家送来是一整套山居笔记古籍,里面流传很广的那几本,已经被人买走了,只剩下这几本“伪作”一直无人搭理。
严清歌从中取出一本,翻看一看,就瞧见一个熟悉的标题:腊月十二日,斥山中泼妇。
这明显正是王冕之作!严清歌此前在严家读过这套书,印象再深刻不过了。
她又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又在最后一页和书皮连接处的夹缝里,看到了被裁去一页的残纸痕迹。
严清歌冷冷一笑,将书放回匣子,问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套书,是从哪儿收来的呢?”
“这个嘛,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书铺天南海北的收书,哪能将卖主一个个的记下来。”掌柜的慈眉善目略有些挂不住,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氛,这三个少年看起来不像是来买书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炎修羽一拍桌子,大声道:“你骗人!”
严清歌扫视一眼屋内,笑道:“掌柜的既然不说实话,我们就只能报官了!”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吃惊问道。
“这话要我问你吧?我家书库糟了鼠患,书籍被啃咬的十不存一。但你一个时辰前卖给我们的两本书,和现在我正看的这套,全都是那些本该被老鼠吃到肚里的书。掌柜的难道是老鼠变得妖精不成?”
严清歌犀利的问话,让掌柜的头上冒出一层层虚汗。这三位少年一看就来历不凡,虽然不知道身份,可是一定是他惹不起的人。这书也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有什么不能不见人的?
他心里念头一转,就跪在地上,磕头道:“三位贵人,老朽真不知道这书的来历有问题。这些书是这几个月我们陆陆续续从海家进的。若说有人偷书,也是海家的人偷得,老朽并不知道这是赃物。”
严清歌立刻道:“是开了海氏药房的那个海家?”
“正是!小姐少爷明鉴,老朽真的无辜啊。”
严清歌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
怪不得海姨娘将书房的钥匙把持在手里,却从不安排人清扫。怪不得几百年来都没有闹过鼠患的真义堂,短短一年房子底下就被老鼠挖空了。原来那些书早就被海姨娘偷梁换柱了,留在书房里的,恐怕都是她临时放进去专门给老鼠咬的便宜货。
好一个偷梁换柱、利益熏心的海姨娘!这件事上一世并没有发生,是因为上一世海姨娘成功扶正,把持了严家上下,把严清歌母亲的嫁妆搜罗到手。这一辈子,她没了主母身份,又为了来钱,才敢这么铤而走险,打严家书库主意。
严清歌脑子里嗡嗡的响,她抓紧了手中剩下的几本《山居笔记》,冷声道:“剩下的这几本山居笔记我都买了,多少钱?”
掌柜的哪里还敢要她钱,赶紧道:“这几本书算老朽送小姐的。”
严清歌抓起书就走,出了门吩咐马车:“去严家。”
乐轩和炎修羽赶紧跟过来,钻进车厢里。
路上,严清歌算了笔帐,这些古籍就算掌柜的卖出去时加了不少价,但是海家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书的价值,要价不可能便宜。靠倒卖这些书,海姨娘揽在怀里的银子,起码有数十万两。
有了这么多银子,就算是只猪也能上天了,更何况得到它们的是野心勃勃的海姨娘母女。严清歌决不能容忍她们将这笔钱揽在手里。
迟则生变,她必须立刻叫海姨娘把这笔钱吐出来。
马车到严家停了下来,严清歌直奔寒友居,身后还缀着乐轩和炎修羽两个小尾巴。
进了寒友居,严清歌却是扑了个空,问过人才知道,现在他正在珠玉院呢。
严清歌不好将炎修羽和乐轩往姨娘住的院子里领,道:“去叫父亲回来,说我有重要话跟他讲。”顿一顿,她又加上一句:“就说炎小王爷也在。”
下人去通报,没一会儿过来,身后跟着兴高采烈大摇大摆的严松年。
严松年一脸的和蔼可亲,对炎修羽行礼:“不知是炎小王爷到了,有失远迎。”
炎修羽回他一个礼,却不说话。
乐轩上前给严松年行礼,道:“乐轩拜见姑父。”
严松年面皮一抽,赶紧道:“免礼免礼!”若不是乐轩主动给他行礼,他还不知道乐轩是谁呢,差点就脱口问这是谁家公子,那可就丢大人了。
严清歌不和严松年啰嗦,直接将那黑色的匣子丢在桌上,推给严松年:“父亲看看吧,这书你认不认得。”
严松年翻了两页,摇头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不可能是山居笔记,王冕大才,心有皎皎白雪,怎么可能写出这些玩意儿。”
严清歌冷笑一声,就知道严松年没看过这套书,家里的书库对严松年来说就是个摆设,不然海姨娘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钻空子往外偷书了。
乐毅夫妻对严松年颇有微词,可是从来不在乐轩面前说严松年坏话,乐轩还不知道严松年的草包性子,他不敢置信道:“严姑父,这是严家书库的藏书,它们正是王冕亲笔所书。”
严松年愣了愣,拿起那书又翻了翻,道:“是么?”他翻到了最后一页,脸上表情一松,道:“你看错了,我们严家的书,在最后一页都盖有藏书私印,这上面最后一页什么也没有。”
严清歌冷眼旁观,道:“父亲何不看看这最后一页是不是被人撕掉了。”
严松年这才拿起来仔细检查,然后道:“倒是奇怪,这书最后一页真像是被撕掉了。我严家书库糟了鼠患,里面的书全毁了,难道这书谁家早年朝我严家书库借走忘了还的?清歌,你是从哪儿找回这些书的?”
严清歌冷眼道:“父亲,你去把海姨娘找来问问就知道了。”
“这关海姨娘何事?”严松年不悦道:“海姨娘跟我说过多次,你对她十分不恭敬,还素爱往她头上泼脏水。以前的事我便不计较了,这次别攀扯她。”
乐轩听不下去,道:“严姑父,这些书是海氏药房卖给旧书铺的,且长期在卖,经他们手卖出去的严家藏书,没有上千本也有几百本了。”
严松年的手一抖,手上拿着的那本山居笔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乐轩,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根本想不到,严清歌多日不回来,一露面带来的竟然是这个消息。
严清歌嘲讽的看着他:“我们严家藏书六百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就这么短短一年没人管,满屋书籍被老鼠咬成那样,父亲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有问题么。父亲知道这些书在市面上卖的多贵么?”她抬眼看了看严松年面前的黑木匣子:“只是这么一本王冕的山居笔记,要数千两银子。我们严家藏书何止万本,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今日我才知道这是真的,海姨娘现在只怕富可敌国了!”
贱!人!”
严松年抓着海姨娘的头发,硬生生把熟睡的她从踏上扯下来,对着她当胸一脚,踹的海姨娘心口生疼,差点昏厥过去。
她前一刻还在做着香甜的美梦,后一刻就被严松年拳脚相向,巨大的差异让她一时间愕然了。
“啪!”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海姨娘的脸皮上,打的她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立刻高高肿起。
“老爷,老爷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奴家。”海姨娘尖叫一声,抱住了严松年欲踹她的腿脚,惊慌失措的尖叫道。
门口的彩凤吓呆了。
严松年满身怒火,眼睛赤红,连头发都披散下来,哪怕海姨娘抱住他腿哀求,他依旧豪不心软的用拳头砸在海姨娘身上,拳拳见肉,往死里揍海姨娘。
海姨娘被打的满脸姹紫嫣红,像是开个酱铺子。
“老爷,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饶了奴家吧!”海姨娘尖叫哭号,疼的满口乱叫。
门口,严淑玉一闪而过,露了个脸,然后退回两步,满脸平静地站在外面,听着里头海姨娘的尖哭乱叫,听着严松年的满口怒骂,却根本不迈出半步,好像里头根本不是她亲娘在挨揍一样。
“贱!人!你还敢跟叫我老爷,你把家里的古籍偷出去卖,伪作成耗子咬的,我打死你!”严松年喘着粗气,狠狠的一边骂一边说。
海姨娘眼前一黑,这件事她做的那么隐秘,怎么还是败露了呢?严松年又是从何知道她对那些古籍下手的?
外面的严淑玉脸上一片动容,原来海姨娘挨揍是为这个。那天诗会后,严淑玉就叫来家里老仆,问了严家书库的事儿,对海姨娘更加离心了。
她在外的身份是京城第一才女,若是再有个严家书库民间第一的美名在,天下女子,谁还能跟她比?那几天严淑玉都挂着张假面具对海姨娘虚与委蛇,心底里却是恨透了她。海姨娘这么粗心蠢笨,竟然不知那书库有多重要,连安排人打扫都没有,生生毁了她太子妃之路上的重要筹码。
没想到,根本不是海姨娘蠢,而是她想要钱。这件事海姨娘瞒着她,一点儿都没对她说过。严淑玉气到了顶点,脑子里反倒平静下来,严松年打海姨娘打的那么狠,她觉得可以再打狠一点,她才解气。
屋里,海姨娘口吐血水,彩凤连滚带爬出来,跪倒在严淑玉面前磕头:“二小姐快劝劝老爷,再打下去夫人就不好了。”
严淑玉哦了一声,迟钝的抬眼看了看窗户,漫不经心的捉摸着,若是海姨娘死了,家里楚姨娘一家势大,她想当太子妃,基本可以不用想了。留着海姨娘这蠢东西,往后才有无限可能。
她心里有了计策,淡淡道:“你过一刻钟告诉父亲,说楚姨娘早产了,叫他快去看看。”
什么?
彩凤不解的看着严淑玉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严淑玉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莺姨娘、海姨娘寸步不离的照看,楚姨娘月份越大,身子反倒越好,现在人也比才怀孕的时候圆润了些,胎也坐的稳了。
前几天才有郎中来看过,说楚姨娘的身子很好,母子都没有问题,算算月中,下个月中才是产期,为何严淑玉会猛地冒一嗓子,说楚姨娘会早产。
屋里海姨娘被打的奄奄一息,严松年总算是稍稍解气,他看看破麻袋一样瘫在地上的海姨娘,喷着粗气道:“钱呢?银子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海姨娘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哀哀的从嘴边流出血水,发出低低的**声。
严松年见她不回答,立刻又上前拳打脚踢。
彩凤看不下去,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严淑玉说的一刻钟,她还是冲了进去,跪地大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珠玉院那边传信过来,说楚姨娘提早发动了,现在凶险的很。”
严松年面目凶横,回身对彩凤看了一看,怒道:“你说什么?”
“楚姨娘提早发动了!”彩凤心惊胆战的回答:“前几天郎中说海姨娘生产的日子在下个月中,这还有一个多月,家里稳婆什么都没预备。老爷你快去看看吧。”
严松年狠狠的朝地上的海姨娘啐了一口,才转身大步离开。
彩凤看着严松年终于走了,步履虚浮,和几个嬷嬷一起上前扶起来海姨娘。
海姨娘被打的有出气没进气,彩凤担心的不得了,心中天人交织,她一边解气的因颐指气使动不动给她一巴掌的海姨娘也有今天而开心,一边恐慌如果海姨娘死了,她会不会被卖掉,她这个年纪,被卖出去肯定是卖不到什么好地方的。
人的生命是很奇妙的,有的时候它娇弱的像是雪花,美丽又易逝,有的时候它又坚强的好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怎么折腾都还活着。
海姨娘躺了半个时辰,又能说话了,她五脏六腑无一不疼,脸蛋肿的像猪头,说话都不清楚,却还是强撑着下了地,吩咐彩凤道:“把我放首饰的匣子端过来。”
彩凤不知道海姨娘要干什么,但还是恭敬的将那只匣子拿过来。
这匣子不小也不大,里面装满了海姨娘的心头好,一打开,金银珠翠晃花人眼。但是今天,海姨娘却没有多看那些首饰一眼,而是将盒子掉了个底朝天,把里面首饰倒了一床。
她伸出手指在首饰盒的底上摸索了半天,只听咔哒一声,首饰匣子的底层木板竟然弹上去,原来里面还有个夹层。
彩凤从不知道海姨娘这匣子里还另有机关,她看到了海姨娘的秘密,感觉脖子一凉,恨不得挖出这双眼睛。屋里现在只有她和海姨娘两个人,海姨娘这么当着她面儿展示她藏东西的秘格,事后不会割了她的舌头防止她乱说吧。
海姨娘从那夹层里拿出来一叠厚厚的纸张,彩凤一眼认出来,这是银票。
当今用银票的人不多,只有惯做商户东奔西跑的人,才会兑换这东西。彩凤瞥见最上面那张银票上,赫然写着一千两。
这么厚厚一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的话,换成银锭子,该有多少?彩凤想都不敢想。
海姨娘娴熟的数起银票,数到一百张的时候停了手,想一想,咬着牙又数了一百张出来。
她把这两百张银票拿出来,放在旁边,将剩下的薄薄一叠银票放了首饰匣的暗格,有气无力的吩咐彩凤:“把首饰放回去摆好。再找个小匣子来,将这二十万两银票装起来,一切弄好了,扶我去珠玉院。”
“夫……夫人……”彩凤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愣着干什么!方才是你支走了老爷,救我一命,我不会薄待你的。快去干活吧。”海姨娘眯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吩咐道。
彩凤知道海姨娘把她当成是心腹了,她不但没高兴,心里反倒沉甸甸的。彩凤不敢吭声,利索的照海姨娘吩咐做好一切,扶着海姨娘,带着装了二十万两银票的匣子,朝珠玉院去了。
珠玉院门口,人来人往,兵荒马乱,不时有丫鬟进进出出,东奔西走,看起来竟像是真的出事儿了。
“郎中呢,稳婆呢,怎么还不到?”还没进院门,严松年的吼叫声就传了过来。
舞文怯懦的回复着:“郎中和稳婆已经去叫了。”
楚姨娘的房中,却分外的安静。别的女人生育,都会疼的叫出来,可是楚姨娘那屋里,别说**,就是连半点人声都没有,死寂的可怕。
海姨娘脸上露出个扭曲的笑容,楚姨娘看来是不好了,又是在这个关头出事儿的,看来老天爷也是帮着她的。
她却不知道,根本不是老天帮她,而是严淑玉闯进珠玉院,对着楚姨娘肚子猛踹一脚,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到了院门口,叫彩凤放开自己,整整衣裳,跪倒在地,捧着匣子膝行进去。
严松年猛一看到海姨娘,脸上的怒气高涨,恨不得立刻上前再揍他一顿。
男人打老婆,只要开个头,往后就跟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海姨娘深知这一点,她在严松年走近自己前,就大声道:“老爷,奴家给您送银票来了。”
“什么?”严松年的脚步生生止住了。
严松年身后的屋里,严淑玉闻声也站了起来,看向庭院里。
“这里是二十万两银票,老爷,家里去年账上一直亏空,可是老爷要交际,家里百来口人要吃穿用,奴家实在没办法,才开始卖书。那些书奴家共卖了十八万两银子,和海氏药房一起倒卖药材,前后一年多,赚了四万两。除了这里的二十万两银票,海家账面上还两万两银子的流水帐,每月我们严家能分一百两银子分红。这些钱,奴家一分钱都没为自己花过啊,为的都是严家。”海姨娘哭哭啼啼的表忠心道。
严松年一听见二十万两,脚步就跟钉子钉住一样,腿脚沉得走不动道。
二十万两银子是多少?他的脑子不够使了!
他在南疆上任三年,吃拿卡要,搜刮的当地青天平白高三丈,收的孝敬也不少,哪怕将礼物都折合了钱财,也不过近三万两白银。
严家这个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曾有好事者估价,估出八千两银子的卖价。
上回他们狐朋狗友聚会,说起捐爵位一事,一个不可世袭的子爵,朝廷明码标价,只要一万两千两白银……
海姨娘手中捧着的这个小匣子,里面盛着他做官二十年的收入,也等于盛着几十个严家院子。更等于盛着十几个子爵。何况,那些放在海氏药房的流水银,每月都能产生一百两银子的分红。
“老爷,妾身都是为了严家好呀。”海姨娘高举着匣子,哀怨的看向严松年。
严松年满肚子的火气,被银子砸的全没了。
他粗暴的捞过那只匣子一看,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两扎银票,一张张用牛皮做成,上面刻着银号的标记,印着大大的一千两。
严松年浑身松快,被这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晕过去,飘飘然幸福的好像走在云彩上。
他有了钱,他终于有钱了!
没有儿子算什么,别人看不起他没功名算什么,严家没落了算什么,皇上迟迟不给他赐官做算什么。就连海姨娘的欺瞒诈骗,楚姨娘的难产,严清歌的鄙夷外向,全都变得不值一提。
只要有银子,他在这世上,有什么可怕的呢?
楚姨娘生了两天一夜,生下来一个脸色紫黑的女婴,因为不足月,这女婴身上一层白色的胎毛,瞧着丑的吓人,而且哭起来像是耗子叫一样,虚的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据稳婆说,若是再晚一刻,这女婴怕是该憋死在楚姨娘肚子里了。老天保佑,叫这个小东西活了下来。
严家三小姐降世,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严家甚至连她的洗三礼都没办。
严清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三小姐已经出生了半个月了。
来报信的人是墨环。墨环拮据的站在乐家中庭,缩手缩脚,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她身体占据的面积一样。
她见了严清歌,慌慌张张给她磕过头,送来一封楚姨娘写的信。
严清歌打开一看,这张纸被泪水泡的满是斑迹,上面的字也被晕开了不少。
她大概看了几眼,里面是楚姨娘的求救,她告诉严清歌,她被严淑玉当怀踹了一脚才早产的。可是所有人都不信,当时本该陪着她的柳姨娘去了茅房,屋里只有墨环在,但墨环的作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严松年最近又出了门儿,她找不到人影,只好求救严清歌来替自己做主了。
严清歌看完这封写的凄凄楚楚的信,往桌上一放,挑眉道:“严家给楚姨娘请奶娘了么?”
“请了。”墨环嚅嗫着回答。
“克扣你们月钱了?”
“没有。”
“不给你们送饭?不给你们衣裳穿?”
“也没有。”
“那我就管不了了。”严清歌把信一推:“楚姨娘说严淑玉要害她一尸两命,你们报官就是,我又不是京兆尹的官员,和我说有用么?”
墨环被问的哑口无言。
“我再问你,这信你给多少人送过了?”严清歌问道。
墨环被她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紧盯着,低下头不吭声,一张肥胖的脸憋得通红。
楚姨娘写了许多封内容差不多的信,送给了很多人,不止是严清歌。
楚姨娘嫁给严松年后,备受宠爱,有几次严松年出去和朋友聚会,大家都带了妻妾相伴,他便也带了楚姨娘去,楚姨娘因此结识了好几位夫人。楚姨娘早在刚出事儿的时候,就把信件送给那些交好的夫人们了,可是没见她们任何一个回信或者上门探望的。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着来撞一撞严清歌这个大木钟。
墨环一声不吭,哭了起来,她拿袖子狠狠的擦了两把眼泪,落寞的告退了。
等墨环走了,严清歌喊来如意,道:“如意,京里面最近有没有严家的传闻?”
如意消息灵通,答:“大小姐,你问的什么传闻?是老爷的,还是楚先生的?”
“都跟我说说吧。”
“老爷最近风头很旺,他好似发大财了,在京里面包了酒楼,连做三天流水席,只要有人开口夸赞他,说几句吉祥话儿,就可以免费去吃。他还养了五六个清客,天天跟在他身后,在京里头闹了很大的风头呢。”
严清歌一听,就知道严松年肯定是从海姨娘手里把钱扣到了。
如意接着道:“楚姨娘这边的流言,跟二小姐有关系。京里面传言,楚姨娘为了争宠,拿肚里孩子当筏子,要陷害二小姐。二小姐顾念楚姨娘曾经是她的先生,不计前嫌,用高超的医术救下她们母女两个。外面还传言咱们老爷明察秋毫,没有听信楚姨娘的假话,大家纷纷夸赞老爷不愧曾做过南疆安抚使,英明着呢。”
三人成虎,别管这件事真相如何,楚姨娘都已是满盘皆输。
严清歌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摆手道:“别说了,听不下去了!”她为了岔开话题,问如意道:“我的东西都收拾了么?”
白鹿书院还有七八日就该开学了,她在书院有自己的房间,里面衣食住行所用的东西都有,倒是不用带太多过去,如意道:“收拾过了,这几天想起什么再往里添。”
一主一仆凑在一起说话,炎修羽窜了进来,人还没坐稳,就道:“清歌妹妹,你知道么?忠王爷带着他两个儿子回来了。”
“什么?”严清歌吃惊的站起来。水英的父亲是四月间有信儿的,现在已经八月初了,走了四个月时间才回到京城。就算路途遥远,这耗费的时间也够长的。好在他们父子出去是三个,回来还是三个,倒算是老天保佑。
严清歌道:“这可是好消息。”
“好什么啊!忠王爷断了一手一脚,他家二儿子也摔成了瘫子,只有他家老大没有缺胳膊少腿。”炎修羽嘟囔道。
严清歌一阵默然,摇头道:“你不懂的,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炎修羽还小,不明白这个道理,摇头不然道:“若是让我断了一手一脚,或者变成个半身不能动的瘫子,我还不如……”正说着,他看见严清歌凌厉的扫来一道目光,剩下的半句“死了算了”被他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非其理,君子不轻言其死!”严清歌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严厉了,缓声道:“你啊你,明明胎里带来的病症已经治好了,怎么还这么无所畏惧呢?”
炎修羽心中一动:“清歌妹妹,你是在担心我么?”
严清歌看着他那期盼的样子,含着无奈的笑容点了点头。
炎修羽乐开了花,凑到严清歌跟前到:“清歌妹妹,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忠王爷吧,京里面好多人家都去了。”
严清歌想一想,道:“叫上凌霄吧,咱们三个一起去。”
炎修羽和凌霄见面就吵,不过这不代表他们关系不好,炎修羽立刻叫自己小厮去喊凌霄。
凌霄爱动,一听就跑来了,三小也不坐马车,骑着马到了忠王府。
忠王府正门大开,门口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车轿占了一条街。好在严清歌她们骑着马,比旁人轻便,才挤到了大门口。
忠王府门房一看是严清歌和凌霄,笑道:“严姑娘,凌姑娘,我们小姐明儿才从宫里回来,今儿不巧,倒累的你们跑一趟,见不到她。”
严清歌道:“我们今天来是探望忠王爷的。”
那门房笑呵呵道:“两位姑娘有心了,我叫人带你们去。两位小姐这些日子照顾王妃和我们姑娘,王爷早知道了,旁人都能不见,两位姑娘却是必须当面谢的。”
这边门房叫了两个小子顶着他的活,亲自带着严清歌和凌霄、炎修羽朝府里走去。
经过客房的时候,严清歌才知道门房的话不假,那客房拿了拜帖坐着等忠王召见的客人坐的满满当当,屋里摆不下那么多人,门口也续上好长一条龙。
严清歌犹豫着对门房道:“忠王府这么忙,我们不如改日再来吧。王爷千里迢迢归京,我们怕打搅他休息。”
门房笑呵呵道:“不碍的,我们王妃和王爷吩咐过,两位姑娘来,一定要请进来。就算您二位不来,我们王妃至迟明日就会给您两位下帖子了。”
平素里炎修羽出去靠着一张脸哪里都混得,但是今天那门房却看都没多看他两眼,只是巴结着严清歌和凌霄说话,他能跟着去见忠王,还是借了严清歌和凌霄的便利。
四人路过客人们呆着的房间,正继续往前走,忽然,一个严清歌熟悉的男声喜悦的响起:“清歌,你来忠王府做什么?”
严清歌一听声就知道了,这是严松年。
严松年不过半月不见,变得阔气多了。
他穿着昂贵的长袍,手上戴了只硕大的祖母绿扳指,腰上系着金丝荷包,并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羊脂玉牌。这些年他一直在发胖,身体富态了些,瞧着似乎个富家翁。
看见门房,他愣了愣,温文雅尔的笑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门房,对着严清歌抬下巴道:“这是劣女严清歌,不知你要带她到哪里去啊?”
门房没接,只用袖子挡住悄悄一捏那荷包,知道里面是金豆子。他带笑不笑,把东西推回去,道:“我们王爷和王妃要见两位姑娘,没说让旁人去。”
严松年道:“我哪里是旁人,我是她父亲。清歌,你自己说,你去见王爷,为父跟上何错之有。”
门房油盐不进,冷淡道:“严先生还是回去那边等着吧。”
严松年心里不爽快,他今天一清早就来排队等着见忠王,到现在等了四个时辰是有了。他非常的不悦,却不敢发脾气,噙笑道:“她们两个还不是跟着炎小王爷进来的,再带上我一个,又有什么?”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两位姑娘是我们家贵客,我们王妃请她俩,和炎小王爷有什么关系。”门房拉住路过的两个仆人道,指了指那边的客房:“把这位严老爷请回那边坐,我这儿还急着给王妃送客人呢。”
那两名仆人听话的紧,一左一右夹住了严松年臂膀,生拉硬拽,将严松年带去了客房。
严松年今天来,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他好几个狐朋狗友一并,他大呼小叫跑出去,临走前不忘夸口门房领着的是他女儿,却被人这么没脸面的扔回来,一张脸都青了。
“刚才那不是严兄的女儿么?严兄难道认错人了?”一人戏谑的笑着问道。
严松年目光闪动,死不承认:“没认错,只是她们两个姑娘家去见王妃,并不是去见王爷,我一个男人,总不能去王妃的房中吧,这太不合适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严松年是在说谎,可是他财大气粗,众人吃饭游玩的钱,都是他出的,若没他挥金如土,他们一帮人过得就没那么逍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众人都不想得罪他,打个便哈哈过去了。
一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有等到忠王,这才悻悻而归。
人生无常。
严清歌不仅仅见到了忠王,还见到了他的两个儿子。
忠王的右手齐肘断掉,右腿几乎只残留了大腿根部一点。
他的小儿子水植下半身完全没了知觉,只能坐在一张特制的带轮木椅上,被人推着活动。
他唯一没有残疾的大儿子水穆,虽然身体没有缺了哪点,脸上却多了一道狰狞的疤, 从下巴直通进脖子里去,看那疤痕的走向,只怕当时他受的伤再多重一点,脑袋就要被人砍掉了。
忠王和水植、水穆在战场上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严清歌一句都没有多问。她和凌霄像每一个普通的世家姑娘一样,温文有礼的跟忠王和云氏行过礼,听他们说了几句嘉勉的话,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严清歌睡过午觉起来,如意送了一封信进来。
严清歌拆开一看,是水英写的。水英下午要来乐家找她。
水英是早上出的宫,上午在父亲和哥哥身边赖了一上午,下午忠王爷和两个儿子要接待客人,她不想闲呆着,想出来走动走动,这半年关在宫里,把她憋坏了。
下午见到水英后,严清歌发现水英情绪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
水英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无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父亲和哥哥们受的伤很久前我就接到信了,我一做恶梦,就梦到他们受的伤,梦里头那是要多惨有多惨,真见了面,我心里反倒安定下来,他们比我梦见的要好得多,这已经足够了。”
如此沉静的水英,让严清歌和她交谈时,有和成年人来往的感觉。
这半年多水英家的经历,生生把她从一个娇憨贪嘴的女孩子,催生成了早熟的少女。
俩人聊了一会儿,水英忽然道:“清歌妹妹,白鹿书院快要开学了吧?”
严清歌点点头,水英道:“我往后不会再去那里读书了。”
严清歌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水英微微一笑:“我和我父亲母亲都说好了,我去那儿读书,不如在家多陪陪他们。而且,我也不是没事儿做,我想经营几家铺子,练练手。”
“你要开什么铺子?”严清歌好奇问道。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外传。”水英忽然严肃的看着严清歌。
“你说吧。”严清歌道。
“我爹和哥哥们失踪,其实并不是惊了马,而是朝里有奸细,将军情卖给北边的那些北蛮。北蛮拿到军情,夜袭大帐,我父亲和两个哥哥警觉,带着四百亲兵突围出去。”
严清歌傻了眼睛,她没想到忠王失踪竟然还有这样的内幕。
水英轻声道:“我跟你说这个,一来是提醒你,今年回去书院,你要警醒些,别随便结交新朋友。圣上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做的奸细,几个被怀疑的大臣家都被禁军封起来了,但保不准真正的奸细还在外逍遥,那奸细家女儿说不定就在白鹿书院念书,一旦事发,可能会带累你。第二个,我开铺子,是为了安置我父亲和哥哥们的亲兵。他们突围时正是冬天最冷时候,又一路被追杀,只有四十个活着回来,许多都成了残疾,最轻的也冻掉了耳朵和手指,再当兵是不可能了,总要给他们一个谋生的路子。”
水英的提醒让严清歌一瞬间想起卫家来。
那时忠王被找到的消息刚传回京城,凌霄被接进宫,她和凌霄担心水英,回京看她,顺带去卫家探望快要生产的宁敏芝。谁料,宁家竟然被封起来,只有一个禁军打扮的凶人看门,想来,卫家被封,就是因为水英说的排查奸细了。
卫樵父亲是兵部侍郎,有嫌疑严清歌倒是也能理解,也不知现在卫家解禁了没有。
既然答应了水英不将这个消息告诉旁人,连凌霄她也没说。
没多久,白鹿书院就开学了。
严清歌回了书院,过上了十日一休,继续每天认真学习的日子。因为水英的嘱咐,严清歌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连带着拉着凌霄也不让她四处乱跑,秋天书院组织的赏菊两人都没去,更遑论旁的活动。
凌霄本是不愿意这样的,但是她母亲也嘱咐过她,叫她今年收敛些。凌霄听她母亲说的非常严肃,只好耐着性子,跟严清歌一起在书院隐形人一样呆着。
中间有两次宴会,太子也来了,严清歌并没有露面参加,这让元氏三姐妹非常满意,竟不怎么找她麻烦了。
但也可能是她们内部斗得太厉害,自顾不暇。
身为京城四大恶人之一的元芊芊,和身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一的元念念,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一个处处耍心机,两人三天一大闹,一天一小闹,书院里天天都有新鲜故事听,倒是给众位贵女们的生活添加了别样色彩。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这日早上,严清歌才起床,就听见外面凌霄开心的笑声:“下雪喽!”
山里气温比京城低,才刚到十一月半,就下起雪。
严清歌穿戴整齐洗漱过,走了出去,发现雪不大,触地既化,但凌霄还是玩的不亦乐乎。
春泥、归燕怕凌霄着凉,好说歹说把她劝回去。凌霄跑到严清歌书房和她一起呆着,一边在炭盆旁边烤栗子吃,栗子的香甜弥漫的满屋子都是,她叽叽咕咕说着闲话,还不时探头看严清歌练字。
正此时,一个嬷嬷走了进来,给严清歌和凌霄送上帖子,原来再有几天,柔慧公主会来主持一个大雪节气宴。
严清歌不准备参加,送走了嬷嬷,把请柬随意丢在桌上。
凌霄却是急了,将那帖子抢过来,护在怀里,道:“这次你又不去么?”
“是呀。”严清歌道。
“不行,我要去!”凌霄撅着小嘴,道;“我最喜欢下雪了!这可是大雪宴,柔慧公主一定已经问过了钦天监,知道那天会下大雪,所以才办这个宴会的。大雪节气下大雪,很难得的。”
严清歌伸手去抽她怀里的请柬,道:“你去做什么?万一这大雪宴要作诗呢?”
“柔慧公主办的宴会,不会让人作诗的,这点我最清楚了。”凌霄骄傲的一翘小嘴:“别忘了,柔慧公主尚的驸马,就是我表舅舅,我可是最了解她不过。”
凌霄打定主意要去这个大雪宴,日日缠着严清歌。严清歌被她磨了好几天,想想凌霄也被关了几个月,道:“这宴会咱俩可以去,只是你可老实些,不要节外生枝。”
凌霄听见能去玩儿,喜得一伸胳膊,把严清歌脖子夹住,豪迈道:“我可不会节外生枝。”
严清歌个子抽条已经很快了,但是凌霄比她大一岁,加上凌家都是修长身材,竟是比她要高快一个脑袋。严清歌赶紧去推凌霄,才没被她夹得翻白眼。
凌霄年纪越大越活泼,俩人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文静些,现在竟是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泼猴儿。
不过,想到如果没什么意外,凌霄应当会嫁给水英的哥哥水穆,严清歌又想着随她去吧。
水穆她见过一面,抛开脸上的疤痕不说,水穆性格沉稳,有大将之风,包容心绝对不会少,缺点是有点闷。凌霄活泼好动,叽叽喳喳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刚好和水穆互补,这俩人算是极为合适的一对儿。真要把凌霄拧成她这样稳重的性格,和水穆呆在一起,还不见得幸福呢。
眨眼就到了大雪会的正日子,早上严清歌起床,发现外头果然在下大雪,地面都被雪花盖白了。
凌霄穿上一袭红色棉袄棉裙,又系了猩红色大氅,一头浓黑青丝用金箍束好,鲜衣怒马,站在雪地里头,叫人一看就欢喜。
严清歌见了她这打扮,知道她是憋坏了,笑着道:“你这一身红,叫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是新嫁娘呢。”
凌霄满不在乎道:“想娶我,先得烧八辈子高香!”
严清歌照例是平常素净的打扮,只额外加了身白狐皮做成的大氅,首饰也戴齐了,看着很庄重,出去参加宴会既不扎眼,也不会显得无礼。
大雪会被放在内院的一处小院内进行。
这里平时不住人,只有三间宽敞的大堂。
进门后,严清歌见已经来了不少女孩儿了,屋里被摆着古式的小桌和席子,因为考虑到冬天天冷,还在席上放了棉垫,众人各有一桌一垫,跪坐其上,刚好绕着屋子一圈儿。
屋子中间,被铺上厚厚的绒毯,摆了个系着绸花的半人高大鼓,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严清歌和凌霄捡了稍偏的角落坐下去,等着宴会开始。
为了给女孩儿们解闷,几名公主带来的伶人和乐师,在前面弹琴跳舞。
桌上摆了果盘,严清歌看了看,都是新鲜果子,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很是难得。她扒了个桔子,细细嗅着香气,凌霄一拉她袖子,严清歌顺着她眼睛看过去,见是柔慧公主进来了。
元芊芊腻在柔慧公主身边,和她一起进来,正咯咯笑着跟柔慧公主说什么,满脸的愉悦。
严清歌仔细回想了一下元芊芊上回和柔福公主相处的场景,竟然发现,元芊芊其实并不是那种满脑子草包的恶女,她也可以很聪明很会哄人开心,不过只有在面对比她地位高的人时,她才会表现粗这一面。
这种人比单纯的恶女还要让人反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比她地位高。
风水轮流转,今日是她奉承的对象,改日就被她欺负。那些曾被她欺负过,后来又被她奉承的人,只怕会觉得更恶心。
怪不得连元念念都能在书院的女孩儿中找到一两个闺蜜,但元芊芊却一直独来独往,她在白鹿书院根本没有一个朋友不是没原因的。
2015年6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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