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夏太后正執著一根繡花針,細細地在一幅屏風上繡著海棠花。
殿堂內燭火通明,將大殿照得猶如白晝,一個老太監垂首立在一邊,正小聲稟報著什麼,等老太監說完了,夏太后也剛好走完最後一針,用指甲掐斷了線頭,將那根針放在身旁侍女捧著的錦盒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轉過臉,一動不動地看著太監。
「回太后,就是今日早晨的事。」老太監低眉順眼道:「不過最後郡王殿下也好端端將人領回去了,並沒有與熙王他們起什麼不快,只是此事奴才瞧著詭異,想要暗中查探一番,結果發現毆打勒索那個蘇公子的字畫行掌櫃,已經連夜從城裡消失了,奴才打聽了才知道,原來那字畫行掌櫃好賭成性,欠了一大筆錢,而在其離去之前,所欠的銀錢已經全部還清了,所以奴才覺得……」說到這裡,老太監看了夏太后一眼,好像不敢再往下說。
「哀家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也沒想錯,哀家或許不會計較他們將那些周人怎麼樣,但是居然將金城郡王捲進去,實在是膽子不小,來人。」夏太后眯起眼睛,到一邊的紅木椅上坐下,隨著她一聲喝,立刻又有兩名太監從外邊走了進來。
「傳哀家懿旨,將萬學堂督學萬明革職,受刑三十杖,舉家趕出燕京。」
那兩名太監立刻領命去了。
老太監神情一凜,好在他知道夏太后做事一向雷厲風行,也不覺得驚奇,萬明不過一介督學,居然敢同司空旭一起算計金城郡王,也是活該。
處置完了萬明,夏太后又重新望向老太監,「哀家也有個差事交給你去辦,你去告訴司空旭,這一次哀家先放他一馬,再有下次,哀家就留不得他了。」
「奴才遵旨。」老太監拱手一禮,立刻匆匆去了。
萬明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不過是配合司空旭一把,想替好友喬淼報仇,結果卻給自己招來了這樣的禍事,他們的那點小伎倆或許可以矇騙金城郡王,卻瞞不過太后的燕京,天還未亮,整個萬家就被以對郡王不敬唯由,給趕出了燕京,
其他官員得知這是太后親口下的懿旨,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表面上異口同聲,都是唾棄那萬明罪有應得,然後奉承太后英明,竟然沒有一個替萬明說話的,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慕容成,聽到這個消息後卻落得雲裡霧裡,還在想著那萬明什麼時候對自己不敬了,莫非是自己那個太后姐姐弄錯了什麼事吧?
這消息自然而然也傳到了寧淵等人住著的驛館,倒讓寧淵驚訝了一會,這還不到一天的功夫,夏太后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這就將萬明料理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自問與那萬明無冤無仇,對方卻同司空旭串通一氣要算計自己,原本這個梁子他是要找回來的,現在夏太后替他料理了,也省得他麻煩。
由此也看得出來,夏太后的確很看重自己的嫡親弟弟,慕容成剛被人狐假虎威了一道,她就立刻出手替弟弟出氣了,萬明遭了秧,作為主謀的司空旭肯定也不好過。
但和自己比起來,現下還有另一個人更加看不得司空旭好,那便是蘇澈。
司空旭或許怎麼都想不到,他費盡心機想用蘇澈來栽贓寧淵,最後卻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讓那個從前對他一直死心塌地的蘇澈徹底看清了他的醜惡嘴臉,而由愛生恨起來。
那天晚上,寧淵佯裝給蘇澈灌毒,不過是心中疑慮在演戲,沒想到還真讓他引蛇出洞,而猜出了萬明等人的真正計謀,在知曉蘇澈是無辜的之後,他便又用藥將人救醒,向他詢問他為何會流落街頭的真正來龍去脈。
領會到自己其實是司空旭用來陷害寧淵的一顆棋子,蘇澈憤恨之下,對寧淵再無隱瞞,而降一切和盤托出。
原來當初,司空旭在華京出逃後,因為準備不足,還未出燕州就已經山窮水盡,險些餓死路邊,也就在這時,他偶遇了蘇澈,不過和之前蘇澈所說的不同的是,當時養著蘇澈的那名江州富商平安無事,也知兵禍將近,準備放棄燕州的產業,帶著蘇澈回江州,而蘇澈卻在司空旭的花言巧語下,相信了對方當初拋棄自己不過是因為華京險惡,不願意連累於他,感動不說,以為自己仍是司空旭真愛的蘇澈把心一橫,悄悄捲走了富商的不少銀錢,跟著司空旭一起跑了。
靠著蘇澈這筆救濟的銀錢,司空旭順利挺過了難關,也終於偷跑進大夏,來到這這座夏都燕京。
可他一個周人,又曾經是皇子,在燕京中一旦身份暴露,將會吃不了兜著走,於是他便起了將蘇澈獻給素來喜好美貌少年的金城郡王,借此投靠夏太后的心思。
他一向對自己的皮相很自負,覺得只要能得到夏太后的垂青,榮華富貴自不必說,沒準還能靠著夏太后的手,奪回自己在大周應得的那份權勢。
於是他繼續矇騙蘇澈,稱安排蘇澈在金城郡王身邊是一個保護他手段,如果有郡王的庇護,他就可高枕無虞,而自己則會想辦法在燕京內闖一闖,一旦有所得,便會再來帶他遠走高飛,蘇澈自然也答應了。
而這一次的事情,據蘇澈所言,是司空旭忽然聯繫他,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帶他離開燕京,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長相廝守,並交給他一副字畫,讓他從郡王府裡逃出去後,到城內某個字畫行,用字畫換取司空旭存在掌櫃處的銀兩,蘇澈不疑有他,還十分欣喜終於能夠和司空旭雙宿雙飛,結果等他趕到那字畫行,不光沒有換到東西,還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頓。
剛好就是寧淵所撞上的那一幕。
初初見到寧淵,蘇澈實在是嚇了一跳,他還不知自己是受司空旭矇騙,相反,他唯恐司空旭暴露,才會沒有說實話。
寧淵一番提點,讓蘇澈恍然大悟,也算是徹底看清了司空旭此人的嘴臉,於是才會配合寧淵,在第二天司空旭領著慕容成上門要人的時候,演了一出讓對方吃癟的好戲,
回去金城郡王府,也是蘇澈自己提出來的,寧淵曾言如果他願意,可讓司空玄派人將他平安無事地送回大周,但被蘇澈拒絕了,寧淵沒有問他緣由,但多少也能看出蘇澈心裡的一點想法。
迷途知返的蘇澈,儼然對司空旭的多番利用與謀害憤恨至極,只要在慕容成枕頭邊吹吹耳旁風,想來司空旭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同時,蘇澈還順便告訴了寧淵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
關於夏太后為何一張口就要大周割讓燕州的隱秘。
「你是說,燕州境內居然有一處十分巨大的精鐵礦?」同樣隱秘的水榭閣樓中,夏帝與呼延元宸聽了寧淵所言,雙雙露出驚訝的表情。
呼延元宸接到寧淵的傳訊,說有要事要面見夏帝,便讓夏帝再次以喝茶聊天為由將司空玄與寧淵請進了皇宮,對於這樣的會面,夏太后縱使想要阻撓也沒有理由,只能默許,可沒想到,寧淵所說的竟然是這樣重大的一件事。
龐大的精鐵礦,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件事應當是真的,不然實在想不通,夏太后為何會忽然要那貧瘠的燕州土地。」這一次說話的是司空玄,他沉聲道:「據那蘇澈所說,他也是聽一次司空旭睡夢中之言,才知曉了這件事,原本還沒有當真,只是後來隱約留意下,才發現是真的,此精鐵礦是被司空旭手下的一群馬匪無意間發現的,而後司空旭就將這個秘密藏了起來,對誰都沒有說,看來原本司空旭是打算拿這處精鐵礦當做給自己謀奪權位的底牌,可惜這底牌還沒亮出來他便遭殃了,如今顯然是他將這消息透露給了夏太后,以換取自己在大夏的利益。」
「那麼一切便說得通了,這也是為什麼太后要忽然南下動兵的原因。」夏帝皺眉道:「必然是司空旭將此事告訴了太后,太后又對那精鐵礦起意,才引起了這場戰事。」
「貴國夏太后這般心急,自然是不想讓我大周能擁有精鐵礦了。」寧淵道:「精鐵礦十分稀少,大夏盛產礦藏,舉國上下也不過只有一口礦井而已,而大周更是一口也無,一旦大周開始開採這處礦藏,那兩國軍備間的差距,等於也就大幅縮短了,大夏一旦軍備優勢不在,以兩國相差並不遠的國力,吞併一事便無從談起了。」
「太后此舉,實在荒謬非常。」夏帝搖了搖頭,一臉悲慼地嘆息道:「且不說她能否將燕州奪到手,就算手握兩口精鐵礦又如何,我雖為夏帝,卻也知大周國強,即便軍備遜色,其他物資卻一點不缺,而我朝物產貧瘠,此戰非但不能建功,還會讓無數百姓受戰火所苦,也不知會有多少士兵客死異鄉。」
真假精礦
「這還只是其中之一,須知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夏太后看重如此那處精鐵礦,興許並不只是為了能讓大夏在軍備上穩穩壓過大周,而是為了中飽私囊呢。」寧淵道。
「中飽私囊?」眾人皆是一愣,片刻之後,夏帝才像明白了什麼,陰沉著臉道:「寧大人的意思是,太后想要獨吞那處礦藏?」
「此事不無可能。」呼延元宸思慮了一會,也附和道:「不然,精鐵礦這樣一種對大夏十分重要的東西,根本沒必要藏著掖著,太后大可將此事公開,用以換取軍隊更高的士氣,何須瞞得如此密不透風。」
「我就是這個意思。」寧淵點頭道:「夏太后隱瞞此事不說,焉知不是起了獨吞之心,如今陛下在朝中式微,若夏太后當真讓慕容氏一族獨吞一整座精鐵礦,陛下覺得,這大夏第一世家的名頭,還能安安穩穩地落在呼延氏一脈的頭上嗎。」
「若真如此,讓慕容家獨吞一整座礦脈,以慕容家現在的實力,要自足一支精銳軍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加上如今太后依然把持朝政,他們如果內外沆瀣一起,一旦有逼宮那日……」夏帝越說,臉色越是難看,「太后莫非當真是想讓慕容氏替代呼延氏成為皇族!」
「恐怕也只有這麼想,才能解釋清楚陛下如今的境遇。」寧淵道:「陛下是夏太后親兒,俗話說母子應當連心,虎毒也尚不食子,而陛下身為一國之君,卻被生母如此掣肘,皇位名不副實,就連身邊皇親也要被太后設計拔除。」說到這裡,寧淵看了呼延元宸一眼,接著道:「太后這樣孤立陛下,架空陛下,分明只有一個目的,卻絕不是為了朝廷上下的穩固,而是為了有朝一日,徹底取代陛下坐上那張龍椅而鋪路。」
寧淵語氣不輕不重,說出來的話卻恍若驚雷,讓眾人都沉默不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帝才一聲長嘆,「寧大人此言,我又如何不知,從前皇叔也這般同我說過,但太后到底也是我的生母,若非證據確鑿,我也不想太過分地猜忌他。」
「陛下現在的境況,其實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呼延元宸沉聲道:「如今朝中以太后馬首是瞻的武將雖然極多,但陛下也不算是孤立無援,臣這些日子暗中奔走,也聯絡了不少願意支持陛下的皇室宗親,只是同太后一黨的勢力比起來還是相形見絀了些,若想建功,還需靜待時機,現在最重要的,只在於如何阻止那處精鐵礦落進太后手裡。」
「呼延大哥說的不錯。」司空玄也附和道,「現在看來,這精鐵礦與兩朝如今開戰之事聯繫緊密,若讓夏太后自知得不到那處礦藏,那這場戰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太后的個性我再清楚不過,但凡是她想要的東西,是斷然不可能放棄的。」夏帝輕嘆了一口氣,「她若是對那口礦藏勢在必得,除非大周軍隊能徹底將夏軍驅離燕州境內,讓她自知染指無望,才有可能斷了這個念頭,可以如今兩軍對峙的狀況來看,此事卻不容易達成。」
「這可不一定。」寧淵卻忽然輕道了一句。
幾人的目光又再度落到了他身上,呼延元宸異樣道:「阿淵,你莫非有什麼妙計?」
夏帝對於呼延元宸與寧淵的關係,雖然瞭解的不透徹,也知道非同尋常,所以對於呼延元宸當著他的面說出這般親熱的稱呼,並未表現出異樣,司空玄早已見得多了更是稀鬆平常,倒是寧淵有些拉不下臉,臉色微熱了一分,才搖頭道:「倒也算不得什麼妙計,其實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但卻有七八分可行。」
聽他一言,夏帝和司空玄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夏太后發兵此舉,不過是從司空旭那裡得到了燕州精鐵礦的消息,可要是告訴她,其實燕州根本沒有什麼精鐵礦,一切都是司空旭在誆她的呢?」寧淵一面說,眼裡還有奇異的神色閃了閃。
夏帝與呼延元宸對視了一眼,片刻之後,夏帝才道:「此事說來可行,但要如何讓太后相信那精鐵礦之事是子虛烏有?太后之所以會動兵,想來是那司空旭拿出了什麼能取信於她的東西才對。」
「陛下,別的事情,或許我不敢保證什麼,但說到夏太后對司空旭的信任一事,我卻是可以肯定,他們之間是絕對不會有什麼信任無間的,甚至我能斷言,夏太后或許一直就對精鐵礦的事情半信半疑。」
「這何以見得?」
「若夏太后當真對燕州存有精鐵礦一事深信不疑,並且也知道具體方位,又何必如此費心思傳訊給我朝陛下說什麼談判,直接不計損失的大軍壓上就是,以大夏軍隊的戰力,加上燕州原本就貧瘠無比,面對猛攻,我大周倒極有可能暫避鋒芒地臨時退出燕州,而在後方鞏固戰線,到那時,燕州自然會變成太后的囊中物,也不用來和我等扯嘴皮子了,但如此做的話,無論是戰力上的消耗,還是糧餉上的消耗,都將會是一筆十分巨大的開支,以大夏物資匱乏一事看來,就算夏太后也會覺得十分肉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夏帝點點頭,「如果精鐵礦真的存在,一點物資戰力上的消耗,自然不算什麼,但如果那精鐵礦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此事便十分得不償失了,太后也正是因為對此事半信半疑,才沒有如此做。」
「還不光如此。」寧淵接著道:「我甚至可以說,興許司空旭只不過是向夏太后透露了精鐵礦存在一事,可那處礦藏的具體位置到底在何地,司空旭連半個字都沒有說,他這人最是惜命,如今寄人籬下,雖然為人男寵,可也不可能不給自己留點後手,夏太后出於對礦藏的貪婪,暫時留著他有用,也不會做危害他之事,對於司空旭自己,也避免了兔死狗烹的局面,甚至還能憑此與夏太后交易,來換取對自己更大的利益。」
「果真是個好計策,若他們之間的信任本就薄弱的話,這離間計卻是最好用的一招了,一旦讓太后相信精鐵礦並不存在,那在準備未充分的情形下,會不會讓軍隊同大周僵持下去還是兩說,十有八九會退兵,而一旦莫名退兵,這猶如兒戲般的進退自然會讓軍中有微詞出現,太后的威信也會隨之動搖,不光如此,司空旭此人更要承擔太后的怒火,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呼延元宸有些興奮,右手握拳狠狠擊在左掌掌心,「其他倒也罷了,一旦太后在軍中的威信開始動搖,陛下便能有機會撥亂反正,真是一出一箭雙鵰的妙計。」
「這計策聽著倒好,可要如何實行。」夏帝卻不像呼延元宸這般樂觀,「莫非要讓我去勸說太后?」
「恐怕就算陛下願意去,太后也不會相信陛下吧,反而會弄巧成拙。」寧淵抿嘴一笑,「此事小人已經有些計較了,陛下只需要同呼延靜待便是,只是有一點,小人不得不同陛下提前說明。」
夏帝臉色一凜,「寧大人但說無妨。」
「小人與熙王殿下願意相助陛下,其中一個原因自然是為了兩國休兵,另一個卻是呼延曾說陛下是體恤百姓的明君,若有朝一日,大夏朝綱重歸陛下之手,還望陛下明白,戰爭,除了災禍與傷痛,什麼都帶來不了。」
「仁義為先,也是父皇的治國之道,我自會謹記。」夏帝鄭重地點了點頭。
※※※
金城郡王府。
慕容成傍晚時分接了張帖子,到千景候的府上吃酒,因千景候知曉慕容成的喜好,從城內大名鼎鼎的暖玉閣裡找個好些個水靈靈的白嫩少年作陪,架不住那些那些少年溫柔骨般的一陣勸,便多喝了幾杯。
可正當作為地主的千景候要專門為慕容成這位貴賓挑一間清幽的房間,讓他可以盡情享樂時,慕容成反而拒絕了,甚至紅著一張臉,起身拱手辭來。
千景候雖然差異,可也不敢留客,便親自將慕容成送到了府外,剛坐上馬車,慕容成就吩咐車伕趕快回府。
慕容成當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能面對那些少年的誘惑而坐懷不亂,原因沒別的,不過是因為家裡有更好的人在等著自己,不願意在外邊浪費力氣而已。
說到家裡那位更好的貨色,慕容成即便是坐在馬車裡,也不禁嘿嘿了幾聲。
自打上回將蘇澈從驛館裡接回來後,這就好像徹底換了個人,每天對著自己笑靨如花不說,服侍人的本事也更是一日千里,簡直讓他慕容成受用無盡。
蘇澈之前服侍慕容成時,不過是帶著敷衍的情緒,可後來在蘇澈將這奇功全開之下,慕容成才算是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飄飄欲仙的感覺,對蘇澈更加寵愛不說,外邊那些胭脂俗粉更是再也看不進他的眼了,以至於無論在外邊興致多高,他都要憋著,然後盡快回府。
這回顯然也是如此。
馬車飛快地將慕容成載回了王府,到了這裡,他卻又不心急了,慢條斯理地下了車,由下人攙扶著回了房間,吩咐準備熱水,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等一聲酒勁去了三四分的時候,才換了一身乾淨衣裳,領著兩個隨從,慢慢悠悠地朝蘇澈住的院子走。
蘇澈既然得他看中,自然單獨分到了一處離他臥房並不遠的小院,可等他滿懷期待地到了小院裡,卻被院子裡的下人告知,蘇澈現下並不在屋子裡。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蘇澈以為他今夜吃酒,一整晚都不會回來,便趁著月色好獨自去後花園散步去了。
問明白蘇澈的去向之後,慕容成也沒有什麼一樣,反而揮揮手都把隨從們打發走了,自己獨自一人往後院尋去。
郡王府的後花園可是一個十分別緻的地方,小橋流水一樣不缺,今夜月色這樣好,正好讓他在花園裡逮著了蘇澈。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他一時猴急之下,腳步不禁跟著加快了幾分。可惜的是,當他將整個後花園都逛遍了之後,卻沒有在其中發現蘇澈的影子。
慕容成不禁狐疑起來,終於忍不住出聲喚了幾聲,可並沒有人回應他,周圍依舊是靜悄悄的,除了窸窣的蟲鳴,和天上掛著的大月亮,其餘什麼都沒有。
慕容成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忽然間意識到,蘇澈該不會是又像上次那樣跑了吧,可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後,慕容成便亡羊補牢,在府邸的各處門口都增派了守衛,想來以蘇澈的本事是沒理由能再跑出去的,何況這些日子蘇澈一直對自己百依百順,瞧著也沒有會偷跑的意思。
想了一會,慕容成還是抬步朝後門的方向行去。無論如何,親眼去後門邊看上一看總是好的。
後門邊上依舊安安靜靜,幾名府中親兵站在門邊,搖桿挺得筆直,毫無異樣,慕容成現身問了幾句,那些親兵見郡王到了,一個個雖然都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但都拍著胸脯保證,他們一直勤勤懇懇地守在門口,連一隻蒼蠅都沒飛出去,更別說是個大活人了。
這也難怪,上回因為蘇澈的脫逃,讓慕容成好好遷怒了一番當時當值的親兵,將後邊這些人也給嚇怕了,不敢不盡心。
慕容成狐疑地離開後門處,心裡的嘀咕也已經上升到了極點,哪裡都沒有,蘇澈到底上哪去了,莫非是已經回去了?
的確,後花園地方不小,不注意的話,也確有錯過的可能,於是他又重新轉回花園裡,想著要不要再回蘇澈住著的院子裡看看,忽然間耳朵裡聽見一陣極其輕微的談話聲。
慕容成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皺起了眉頭,他聽得出來那談話聲中有一道屬於蘇澈,可這般晚了,蘇澈躲在這後花園裡又是在鬼鬼祟祟同什麼人見面,難道是……......
慕容成越想臉色越是陰沉,腦子裡自然而然想到了會不會是府中哪個不知死活的狂徒居然敢染指他的人,當下輕哼一聲,大步朝聲音的源頭走去。
走過一段小路,又繞過一座假山,透過重重的樹影,慕容成終於在一處牆角下看到了他要尋找的兩個身影。
蘇澈就站在那裡,眉頭輕皺地看著面前的人,而在他身前不到三尺遠的地方,另外站著一個黑衣人,雖然矇住了臉,可從身形來看怎麼都知道是個男子。
瞧那兩人的模樣似乎並不是像自己想像的那樣,慕容成稍微安了些心,好奇之下也沒有打草驚蛇,就躲在一棵樹後邊開始偷聽起了二人的談話。
那黑衣人顯然不是郡王府裡邊的人,也刻意隱瞞了聲音,只聽他有些惱怒地對蘇澈道:「你現在是什麼意思,這樣的好事,你居然不答應!」
「沒錯,我絕對不會與你同流合污,你別想讓我做對郡王不利的事情!」蘇澈對於黑衣人的惱怒顯然不削一顧,「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現在立刻從郡王府裡出去,不然只要我一叫人,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蘇澈,你這又是何必?」黑衣人好像見來硬的不行,放緩了語氣,「現在我得太后親眼,你又得了郡王喜歡,只要你我一條心,還有什麼是我們得不到的,只要你幫著我下毒制住郡王,我自然就有辦法能牽制夏太后,到那時別說榮華富貴,在這大夏想要什麼,還不是手到擒來?」
聽見「下毒」兩個字,慕容成面色一沉,不過很快蘇澈的反應,又讓他眉心舒展了開來,而且那黑衣人一聲「父皇」,即便身影不太像,也立刻讓慕容成猜出了他的身份。
這個該死的司空旭,居然如此歹毒想著恩將仇報,當初如果不是本郡王,你也不過是路邊的一條狗!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蘇澈顯然對黑衣人說的東西極為不齒,毫不客氣地嗤之以鼻道:「我已經說過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有害郡王的事情來,你也太會痴心妄想了些,居然還想著牽制太后,太后是何等英明的人物,會上你的當?你可別選錯了路!」
「太后英明?哈哈哈……」黑衣人忽然咯咯笑了起來,「這當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實話告訴你吧,太后就是個蠢婦,自詡聰明,卻被我一個謊話就騙得團團轉,相信燕州居然真有什麼精鐵礦,實在是可笑得很。」
「你說什麼?」蘇澈露出疑惑又震驚的表情,「你居然誆騙太后?什麼精鐵礦,那又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知道?」好像對黑衣人提到的事情一無所知一樣。
「哼,你這個鼠目寸光的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黑衣人桀桀笑了兩聲,「也罷,既然你不願意配合我,一定要死心塌地忠於你家郡王,我便當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等我大權在握,你可別跪到我面前來討饒!」
說完,黑衣人又冷哼了一聲,才使出輕功,跳牆走了。
躲在樹背後的慕容成,早就被自己聽到的東西驚得張大了嘴,夏太后從未將精鐵礦之事透露給任何人,所以慕容成也不知道,但他也意識到自己應當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這司空旭居然如此膽大包天狼子野心,還想給自己下毒,他一定要盡數告知自己那位太后姐姐才好。
不過在這之前,他實在是想不到蘇澈居然如此對自己一心一意,全然不顧舊相好的威逼利誘,實在是讓他感動非常,但他也沒有就這樣突然出去,未免嚇著蘇澈,他還是按他還是按照原路緩緩退回,然後迅速回到後門邊,吩咐那些親兵立刻出動去抓捕黑衣人。
如果能人贓並獲,他一定要狠狠將司空旭拷打一番,問出他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可惜,那黑衣人似乎輕功很好,親兵們在王府周圍找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找到,慕容成除了覺得有些可惜,就算知道他是誰,沒有當場將人擒住的話,也只能放他一馬。
與此同時,在一處慕容成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一個動作矯健的黑影十分隱秘地潛行到驛館附近,跳過牆頭,悄悄摸進寧淵的房間,看見寧淵正坐在桌邊等他,便一把將蒙臉的面巾拉了下來,露出周石的一張臉。
「可還順利?」寧淵早就等得有些不耐了,見人安然折返,便立刻問道。
「少爺放心,我一直都很小心,自問沒有露出破綻,也沒被人跟蹤。」周石放鬆地笑了笑,「不過因為摸不準那金城郡王到底什麼時候回府,我同蘇公子著實在牆角邊上蹲了許久,差點被好幾撥過路的守衛發現。」
「蘇澈他既然能定這個時間,自然是對金城郡王的行蹤有把握,不然也不會無的放矢。」寧淵點點頭,「現下咱們該做的都做完了,接下來,就看呼延那邊的行動了。」
「呼延大哥有夏帝陛下幫助,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岔子,少爺儘管放心。」周石似乎對呼延元宸有信心得很,躬身一禮後,便退了出去。
寧淵為等周石一路待到現在,也覺得一陣睏意襲來,知道呼延元宸那邊的佈置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便也懶得再想,走到床邊寬衣就寢了。
※※※
夏太后坐於案邊,眉頭緊皺地看著手裡的一封信箋。
信箋並不大,還皺巴巴的,可以看得出在展開之前應當是被揉成了極小的一團,而在桌案邊的不遠處,一隻死透了的鴿子蜷縮地躺在那裡,身上還插著一支血跡未乾的箭矢。
離桌案不遠處,依舊是那名老太監垂手而已。
「這封信當真是李將軍送來的?」夏太后將目光從信箋上挪開,看著太監問道。
「回稟太后,的確是李將軍親自送來的。」太監道:「李將軍一直是太后的親信,東西經他的手,想來不會是假的,只是不知道,那信箋上到底寫了些什麼?」說完,太監有些好奇地看著夏太后。
結果夏太后只是一聲冷笑,塗著蔻紅的手指忽然一蜷曲,便將那信箋狠狠捏緊了。
夏太后從鳳椅上站了起來,來回渡了兩步,皺眉道:「此事還有疑慮之處,哀家尚不能盡信,不過你且派人盯著他總沒錯。
「太后不說,奴才也會吩咐下去。」老太監一躬身,又冷哼了兩聲,「此人當真是不識抬舉,太后如此賞識他,他竟然還能做出如此恩將仇報之事,若此事屬實,將其凌遲處死亦不足惜。」
「此事還尚無定論,何況就算是真的。」夏太后半眯起眼睛,淡淡道:「何況就算是真的,他既然是大周安插過來的臥底,這麼做也無可厚非,只是他如此盡心盡力地伏在哀家腳邊當一條狗,甚至還在開展初期將大周邊關的排兵列陣和盤托出,若說他是臥底,這臥底也做得太盡職了些,哀家也要小心,這會不會是有心人所安排的離間計。」
「此事如何能是假的,就算老奴都能看出來,這紙條上的字跡同那司空旭的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太后實在要萬分小心,假的也就罷了,如果是真的……」太監打了個哆嗦,「如果是真的,那人從前還不知傳了多少消息出去。」
「傳了又如何,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接觸到機密性的東西。」夏太后冷笑一聲,「哀家本就從未真正信任過他,一些無關痛癢的消息,即便他傳出去了也沒用,好了,你也快去辦事,順道替哀家告訴李將軍,往後再發現此等往外傳訊的信鴿,再來稟報哀家。」
老太監立刻領命去了,很快又有一隊宮人近來,將桌案上鴿子的屍首收走,迅速打理乾淨血跡,再退了出去。
只有夏太后,依舊坐在鳳椅上,望著手裡的紙條微微出神。
###
司空旭陰沉著臉,望著擋在他面前的三名太監,眉心直跳,似乎極為惱怒。
「司空公子,我方才已經說過了,太后正在午睡,你還要再此地賴道何時?」領頭的老太監鼻孔朝天地望著他,滿面的譏諷之色。
司空旭壓著聲音道:「公公你莫要誆我,小人服侍太后就算不如公公這般久,太后飲食起居的時辰還是知道的,現下根本就不是太后午睡的時辰,你這個藉口實在牽強了些。」
老太監一聲冷笑,「怎麼,你覺得是本公公我故意攔著你了?當真可笑,本公公在太后身邊十數年,忠心耿耿,但凡是太后想見的人,本公公絕不會阻攔,本公公既然攔著你,就是太后不想見你,難不成你還不識抬舉地想硬闖?」
「小人怎會有此意。」司空旭自視甚高,最看不起的就是閹人,而如今自己反倒要對一個閹人諂媚討好,實在是讓他心中難受,但他不這麼做又不行。
自從上回聯合萬明以蘇澈作誘餌狐假虎威地利用了一番金城郡王后,夏太后便神通廣大地嗅到了一絲風聲,當即發落了萬明,將他全家逐出京城不說,自己也被下令閉門思過了許久,後來好不容易解了禁令,夏太后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不再召見他,久而久之,司空旭便惶恐了起來。
他現在的地位,幾乎全都來自於夏太后,如果莫名其妙失了寵,那不是等於要過回到從前亡命天涯的日子了?
好在夏太后雖然不曾召見他,卻也沒有下令將他趕出皇宮,於是司空旭留心在宮人嘴裡打探了一下原因,居然還真被他探聽出了一些門道,原來在他被責令思過的這段時間,太后身邊不知怎的,漸漸有了司空旭是大周奸細的傳言。
司空旭幾乎立刻就猜到了這一定是寧淵搞的鬼,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擺在那裡,夏太后原本就對他有些疑慮,可在他過去的那些刻意討好,甚至不惜搬出精鐵礦消息的努力下,這種疑慮原本也該打消了打扮才對,怎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夏太后忽然又懷疑起他來,甚至都不讓他近身了。
雖然他們好奇寧淵到底用的是什麼挑撥離間的手段,但現在卻並不是報復的時候,當務之急,他要見到太后的面,當面向太后陳情,自己一番忠心耿耿,太后千萬不要聽信了小人之言而疏遠他。
可眼前這老太監是夏太后的心腹,有他擋著,自己連太后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申辯一事了。
老太監看著司空旭焦急的模樣,一張老臉雖然嚴肅,心裡卻已經笑了個不停。自從司空旭出現後,夏太后對他的偏寵,早已讓老太監心生嫉妒與不滿,可他也沒膽子對司空旭下絆子,再嫉妒惱怒也只能忍著,現在可好,先是外邊的李將軍無意中打落下來的一隻信鴿透露出司空旭有可能是大周奸細的訊息,讓太后暗生疑慮,之前金城郡王又悄悄進宮了一趟,與太后密談了足足一個時辰,兩人間說了什麼老太監並不知道,但自打金城郡王離開後,太后對司空旭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了,甚至就連對方求到了門口,她也讓自己擋著避而不見。
司空旭神情陰晴不定,知道自己再這麼耗著也不是辦法,他決不能失去夏太后的庇護,不然恐怕他還沒走出燕京城,那些從前嫉妒他得太后寵愛的傢伙們就會按捺不住對他出手了。
片刻之後,他嘴唇一抿,好像做下了什麼決定,忽然間雙膝跪地,也不往前了,而是對著太后殿的殿門口大聲喚道:「只要娘娘肯見小人,娘娘一直得到的那樣東西,所在何處小人必定全盤告知,還望娘娘體恤,見小人一面!」
一句話喊完,殿門內依舊安安靜靜,半點反應都沒有。
司空旭也不死心,一連喊了好幾遍,直到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過後,殿門才吱呀一聲從裡邊打開,走出一名宮女來。
司空旭面色一喜,卻不說話,只老老實實跪著。
老太監顯然認得那宮女,臉色雖有些不好看,還是帶著笑道:「孫姑姑,太后可是有什麼吩咐?」
「娘娘說了,宣這人入殿覲見。」宮女也乾脆,應付完了老太監,直接沖司空旭喝道:「還跪著作甚,還不快隨我來!」
以這宮女的奴婢身份,居然都能對司空旭大呼小叫,但好不容易能夠入殿,司空旭心裡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忍著,同時心道,自己這一把還是賭對了,夏太后顯然對那處精鐵礦還是無比在意,但這樣一來,自己最後一件壓箱底的保命符也就沒有了。
罷了,就算兔死狗烹,也是以後的事情,司空旭也是決斷之人,立刻就毫不猶豫,隨著宮女走進了殿門。
這一幕,遙遙被遠處一個小太監看到了眼裡,小太監不敢怠慢,悄然轉身,朝著夏帝的寢宮去了。
不久之後,一封密信由雪裡紅帶著,從夏帝寢宮附近騰空而起,直朝宮牆外飛去。
縱使宮牆內外夏太后的眼線有不少,但雪裡紅可不是一般木訥的信鴿,不光飛得極高,還十分通靈地專門繞人少的地方飛,十分順利就將身上的密信送到了寧淵手裡。
「咱們這出離間計雖然老套了些,卻果然有效,司空旭為了挽回夏太后的信任,儼然是準備說出精鐵礦的具體位置了。」寧淵與司空玄面對面坐著,手裡拿著那封密信,眼裡光芒連閃,「剛好大周那邊的消息也已經傳回來了,時間卡得分毫不差,如此順利,此計大有可能成功。」
「也虧得父皇信任我,也願意讓趙將軍配合我等的計畫行動,之前我還覺得,如此重大之事,父皇不光不會答允,沒準還會呵斥我處事太過兒戲。」司空玄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陛下是明君,既然有方法能不費一兵一卒讓大夏退兵,就算要冒些風險,也是大為划算之事,何況就算這次不小心失敗了,再重新將燕州打回來就是了,左不過是浪費些時間而已。」寧淵笑道:「何況此次若能成事,咱們還能賣給天大的人情給夏帝,對於兩朝來說,只會有好處。」
司空玄點頭,「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向驛館內的管事傳話,就說對於夏太后的要求父皇已經傳了信來,夏太后已然從司空旭嘴裡得知了那處精鐵礦的具體位置,肯定會立刻安排我們入宮的。」
「只希望這招請君入甕,真的能有效。」寧淵摸了摸下巴。
###
司空玄顯然還是低估了夏太后的心急程度,一聽大周有回覆傳來,當天夜裡就頒下懿旨,宣他們一干人等三天後入朝覲見。
三天後,依舊是在那間寬敞肅穆的朝堂上,在周圍文武百官的注視當中,夏太后即便是坐在屏風後邊,也十分和顏悅色地對身著朝服的司空玄道:「這麼說,周帝陛下當真是同意將燕州割讓給我朝了?」
「父皇的確是這個意思。」司空玄低眉順眼道:「燕州在我朝不過是一處雞肋一般的地方,沒什麼物產,還馬匪猖獗,每年為了鎮壓馬匪,都要耗費不少軍餉,既然一處燕州,便能換來兩朝太平,父皇也沒有什麼不允的,只是希望太后能說到做到,兩朝休兵,免得百姓再遭戰火。」
「周帝陛下如此體恤百姓,哀家自然會信守承諾。」夏太后眼睛裡已經有抑制不住的喜色溢了出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只是割讓一個州郡,可不是光動動嘴皮子就能達成協議的,還得要另外差人從華京送來一份周帝親筆御批的文書,雙方裝模作樣的各自簽字畫押之後,才能算是成事。
但既然司空玄說周帝已經答應了這事,夏太后也不怕對方搗鬼,心情舒暢之下,當即吩咐在宮中設宴,將司空玄的人都留在了皇宮中赴宴享樂,絲竹之聲一直響徹到半夜,才放一行人離開。
雖然協議還沒能正式簽訂,不過大周的軍隊卻十分識趣,宴會之後沒幾天,原本還在同夏軍對峙著的周軍,就如潮水一般全然退出了燕州境內,彷彿將整個燕州就這麼拱手相讓了一般。
夏太后得知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下令讓軍隊佔據燕州的同時,又暗地裡讓自己的表侄兒帶著一支慕容家的家族親兵,悄然開拔到燕州西北角一處無人居住的戈壁附近,對外名義上宣稱是駐紮,實際上當這一隊親兵紮下營後,立刻將大半個戈壁都圈禁了起來,嚴禁閒雜人等出入,同時化整為零在戈壁裡出沒,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回稟太后,慕容少將軍已經率軍抵達太后指定的地方了。」老太監躬身向夏太后稟報著剛剛從宮外傳來的消息,同時雙手捧著一封信箋,「這是少將軍傳回來請太后親啟的信件。」
立刻有宮女將那封信箋呈到了夏太后手裡,太后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們先出去伺候,沒有哀家的吩咐,不要進來。」
老太監和四周的宮女連聲稱是,快步退了出去,還順道帶上了殿門。
夏太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將信箋拆開,只掃了一眼,便笑了一聲,轉頭朝著身側正執著一把香扇替他搧風的人道:「很好,你告訴哀家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我那表侄兒已經在那處戈壁發現了好幾塊鐵礦石。」
那人急忙放下扇子,跪地磕了個頭,「小人此身既然已經託付給太后,自然萬般不敢用謊言欺瞞太后。」說完,又抬起臉討好地笑了笑,果然是重新得到夏太后寵愛的司空旭。
夏太后點頭道:「你有些本事,也算是識趣,可哀家現在稱讚你,不表示哀家就真正相信了你,你要知道一點,你心裡那些小算盤打得再響,也算計不到哀家什麼,只會多行不義必自斃而已,你可明白?」
司空旭愣了愣,隨即諂笑道:「太后言重了,小人自從入宮,一向都是以太后馬首是瞻,又如何能有什麼小算盤……」
夏太后冷笑一聲,「將那些虛言收起來吧,少在哀家面前擺這套,不過你既然將精鐵礦這般重禮獻給哀家,哀家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還是那句話,等哀家往後一統天下之時,自然會論功行賞,給你封王封爵,賜你一塊封地,讓你逍遙快活去。」
司空旭面露大喜之色,同時言之鑿鑿道:「既然少將軍已經在那處戈壁發現了礦石,那必定是那處精鐵礦無虞,有此等礦藏相助,慕容氏必定成為大夏第一大族,太后一統天下,建千秋功業的日子指日可待,小人便先給太后賀喜了。」說完,他又是一個頭磕了下去。
「承你吉言,當年高祖皇帝未做到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在哀家手裡達成。」太后美豔的目光中光芒連閃,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建立不世功勛,八方朝拜,鳳臨天下的壯闊景象。
可惜就在夏太后自信滿滿,覺得那處精鐵礦已經唾手可得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還沒過幾天,又有一封信箋心急火燎地傳入了宮中,夏太后原本以為是精鐵礦哪裡又有了什麼驚人的發現,用一種十分愉悅的心情拆開了信箋,可等她看清信件的內容後,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件的內容的確是精鐵礦處有了驚人的發現,但讓人失望的是,這「驚人」的發現卻並非是好事。
「什麼?竟然是最下等的糟鐵礦!」夏太后顫抖著捏著手裡的信紙,若非知曉這封信的來源沒有問題,她甚至都要覺得這會不會是別人故意戲耍她的奸計。
信箋裡寫得明明白白,那位領著這隊親兵的慕容少將軍,是夏太后身邊極少數知道精鐵礦秘密的親信之一,發現此地真的有鐵礦石後,一面差人將這個喜訊傳回宮裡,一面帶著一群可靠的人手,就地在發現礦石的地方挖掘起來,雖然不能像真正的採礦工一樣深入礦脈,可他們仗著人多,還是掘地三尺,將表層處的礦石足足挖出了數千斤,然後將其中一批,悄然運回了慕容家,準備先行提煉出一批精鐵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可當慕容家找來能工巧匠準備開爐煉鐵的時候,那些經驗豐富的煉鐵師傅一瞧見這些被送來的礦石,立刻斷言道,這些礦石根本不是什麼精鐵礦,而是一批糟鐵礦。
所謂糟鐵礦,雖然也掛上了鐵礦兩個字,可是跟精鐵礦的品級足足差了十萬八千里,裡面所含的不光是最平常不過的生鐵,而且還含量極少,一百斤糟鐵礦,都不見得能煉出一斤的生鐵。
知道這個消息後的慕容老爺大驚失色,在確認了煉鐵師傅說的沒錯,這批鐵礦全都是毫無價值的糟鐵礦之後,又派人去了一趟出礦的戈壁,探明那裡被親兵們挖出來的幾千斤礦石同樣全是糟鐵礦,才覺得此事實在是非同小可,立刻將這個消息送進了宮中。
也就是夏太后手裡的這封信。
「這怎麼可能……精鐵礦怎麼會變成糟鐵礦……」夏太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緊皺著眉頭,一雙眼睛裡陰晴不定,「來人!將司空旭給哀家押上來!」
事到如今,夏太后已然明白了,哪裡有什麼精鐵礦,分明就是司空旭這廝在誆他,當真好大膽!其實仔細想想也是,若燕州境內當真有精鐵礦,這麼多年來,大周也沒理由發現不了,哪能輪得到自己佔便宜,司空旭居然如此可惡,用這等壓根就不復存在的東西來騙取她的信任,讓她丟盡了臉面,她一定不能放過他!
夏太后坐在那裡,越想越怒,指甲都恨不得抓進鳳椅的扶手裡,沒過多久,司空旭就一臉莫名其妙地被兩個太監給押進了殿中,他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他跪在鳳椅前,看見夏太后怒氣衝天的臉色之後,心裡不禁咯登一下,試探著問道:「太后招小人來,可是……」
「啪!」他話還沒說完,夏太后就狠狠一個耳光抽在了他臉上,將他臉頰打得一偏。
「太后娘娘息怒,小人惶恐!」司空旭嚇了一跳,已然明白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顧不得臉頰疼痛,立刻俯下身去求起饒來。
「息怒?哀家現在恨不得立刻斬了你!你這廝當真以為,哀家如此好誆騙不成!」夏太后說完這句,好像還不解氣,又是一個耳光抽了下去。
司空旭縱使想躲,也不敢躲,只能任由這一巴掌繼續抽在臉上,痛得嘴角一麻,心裡也不禁暗暗叫苦,暗道這女人到底在發什麼瘋,自己又有什麼事情惹到了她不成?
「小人實在惶恐,不明白太后言下之意,小人若是有錯,可否請太后明示……」司空旭提心吊膽地將頭磕得梆梆響,夏太后的氣勢實在是嚇人,司空旭甚至能感覺到,對方也許會一聲令下立刻斬了自己,他本就寄人籬下,夏太后若是下此命令,他必定九死五生。
「你自己看!」夏太后好像也不願意同他廢話,直接就將手裡的信箋甩到了他臉上。
司空旭急忙撿起來,匆匆掃了一眼,當即臉色大變,尖叫一聲:「這不可能!」
「不可能?這封信是哀家父親親筆所書,有何不可能!」夏太后冷笑一聲,「你莫要說是哀家找錯了鐵礦的位置?那位置可是你信誓旦旦告訴哀家知道的!眼下挖出來的卻全都是一文不值的糟鐵礦,你這傢伙還有什麼話好說!」
「這……這……」司空旭冷汗大滴大滴地從額頭上浸出來,完全慌了神,他自己也雲裡霧裡,自己分明沒有說錯,那地方也的確是一處儲量豐富的精鐵礦,自己甚至還曾經帶著經驗豐富的礦工實地探查過一番,怎麼會出這種妖蛾子,難道那精鐵礦,還會自己變為糟鐵礦不成!
「太后,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小人對太后一片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會有誆騙之言。」司空旭明白,自己如果不想辦法弄清楚這件蹊蹺事,今日是絕對沒辦法善了了,「請太后相信小的,讓小的親自調查此事,小的必定會給太后一個滿意的答覆!」
「相信你?」夏太后卻忽然露出一記清冷無比的笑容。
司空旭心裡立刻咯登一下。
「你當哀家是什麼人?哀家算是明白了,這所謂精鐵礦從頭到尾就是你為求活命用來誆騙於哀家的天大謊言,你或許是料定了哀家只要一日拿不下燕州,這謊言就永不會有戳破的一天,才一直高枕無憂,殊不知大周會主動將燕州讓出來,才讓你這拙劣的謊言敗露,你以為哀家還會相信你?來人!」
司空旭渾身冰涼,夏太后的話就像將他從頭到腳潑了一盆涼水,同時他心裡困惑無比,他分明說的都是真的,分明沒有說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夏太后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出言發落的時候,忽然又有一個老太監快步闖進了殿內,還因為走得太快,險些被大殿的門檻絆了一跤。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看見夏太后在殿中,老太監也顧不得腳痛,跌跌撞撞地撲到她身前,「駐紮在燕州邊境的李將軍傳了戰報回來,他們全軍都被敵軍給圍困住了!」
夏太后霍地一聲從鳳椅上站了起來,驚怒道:「你說什麼!?」
「李……李將軍傳回來的戰報,他們全都被周軍給圍困住了,那些周人居然使詐,佯裝退走,實際上是埋伏起來了,等李將軍他們放鬆警惕,才暴起發難……甚至就連慕容少將軍也身陷敵營了……」老太監顫抖著手,掌心裡捧著一封還沾了些血跡的戰報。
「荒唐!哀家不是特地囑咐過讓李將軍小心行事,尤其是注意探查燕州境內還有無大周的埋伏,他難道沒有按照哀家的吩咐去做不成,不然何以被圍困!」夏太后劈手便奪了過來,匆匆一看,臉色立刻變得一片青白,「什麼?居然會發生這種事!」她用力將戰報摔在腳邊,咬牙切齒道:「很好,實在是太好了!」
或許是因為情勢緊迫,時間匆忙,戰報上的內容並不多,但寥寥幾筆,儼然已經讓夏太后看明白了個大概,在周軍退出燕州之後,她的確為了以防萬一,吩咐過帶領夏軍的趙將軍多加小心留意,看周軍是否真的退走了,只是在那李將軍一番查探下,發現周軍的確是正兒八經在撤兵,於是夏軍才堂而皇之地深入燕州腹地,安營紮寨。
可讓他們料不到的是,周軍雖然表面上退走了,可暗地裡居然派了不少人化整為零,喬裝成百姓就地埋伏在燕州數個小鎮中,有些甚至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一批夏軍的裝備,大模大樣地喬裝成夏軍,然後趁那些深入腹地的夏軍不備時,突然暴起發難,前後夾擊,將那位李將軍所率的整支前鋒合圍了起來。
其實以那支前鋒原本的人數和裝備,並非是沒有一戰之力的,可因為燕州邊境線過長,為了左右兼顧,那支前鋒分成了數個小軍團紮營,且周軍發難突然,那些小軍團根本沒辦法重新匯聚到一起,只能各自為戰,加上周軍領頭的將領顯然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在打了夏軍一個措手不及的同時,還順勢截獲了他們的大部分糧草,這支夏軍身為前鋒,原本所帶的補給就不多,現下不光被分開困住,軍糧也沒了,全軍被拿下也是遲早的事。
這也是他們吃了貪功的虧,若非是孤軍深入,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就陷入這樣的險境。
先是一直心心唸唸的精鐵礦變成了糟鐵礦,還折進去了一整支的精銳前鋒,實在是讓夏太后肉疼不已,因為燕州事大,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支軍隊幾乎全是她夏太后的嫡系力量,不光率軍的李將軍是他的心腹之一,軍內還有不少幹部是她慕容家的子弟,以及其他一些親近他們慕容氏的家族宗親,是無論如何都損失不得的。
「傳令下去,立刻派兵將整個驛館圍起來,連一隻蒼蠅都不准放出去,哀家要親自去問問那位大周熙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夏太后一拂袖,吩咐道。
老太監立刻領命退下去了。
夏太后目光又順勢落到司空旭身上,之前她還未來得及將人發落,老太監就闖了進來,所以司空旭還一直臉色發白地被留在殿中。
「先將此人押入天牢,矇騙哀家之罪,改日再審!」
司空旭似乎也明白了再分辨也是無用,就這般渾身發軟地被拖出了殿外。
燕京的老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似乎全城忽然之間變得風聲鶴唳起來,一隊一隊的禁衛軍毫不避嫌地封鎖了街道,擠開一切閒雜人等,然後將城內安置外賓的驛館團團圍住。
縱使有些路人知道前些日子金城郡王曾經讓親兵將驛館圍過一次,但那種小打小鬧哪能和眼前這場面相比,不禁一個個嘀咕起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可等片刻之後,當他們看見一輛華麗非常的鳳輦從街道盡頭駛來時,一面大驚失色,一面惶恐地就地跪下,三呼千歲。
畢竟當今皇太后的車駕,只怕是連三歲小孩都認得。
鳳輦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在驛館前邊停下了,緊接著夏太后一身華服從上邊走了下來,詢問了一番早就候在門邊的驛館管事,確認了司空玄一行尚在館內並未離開後,臉色十分難看地帶著隨從走了進去。
被士兵擋在外圍的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露出好奇的神色,根本想不通一向居於深宮,養尊處優的太后,為何會忽然這般氣勢洶洶的到驛館來。
就在這群百姓紛紛猜測到底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時,約莫半個時辰後,夏太后卻又從驛館裡出來了,她臉色沒變好看多少,卻一言不發,上了鳳輦就揚長而去,而那些士兵,也猶如潮水一般散得乾乾淨淨,來得快去得快,只留下一堆看熱鬧的路人們。
驛館內的一處閣樓上,看見夏太后的背影在大門口消失,寧淵才緩緩關上窗戶。
司空玄坐在屋子裡,表情雖然平常,可眼底卻依舊有一副餘悸未消的神色,苦笑道:「這位太后娘娘當真是來勢洶洶,方才她一番逼迫,要不是公子在身邊,我興許還頂不住。」
寧淵道:「殿下不用膽怯,咱們既然能定出這個計策,便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那一整支夏軍先鋒在咱們手上,夏太后投鼠忌器,難道還真會將你我二人拿下問罪不成?」
「也對,不然她也不會這般氣急敗壞地回去了。」司空玄說完,也露出一記笑容,「如果夏太后當真能答應我們休戰的要求,也不枉我們冒此番風險了。」
「她一定會答應,畢竟那支先鋒軍,可不是說捨棄就能捨棄的。」寧淵勾起眼角,「咱們拭目以待好了。」
※※※
「混賬!」夏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身前的紅木小幾上,也不覺得疼,彷彿羞怒的感覺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以為挾持了那支先鋒軍,就能來和哀家談條件了嗎!」
「太后稍安勿躁。」離夏太后不遠處站著一名華服老者,面對整個大夏最尊貴的女人,他卻表現得一點不拘謹,甚至還用規勸的語氣道:「你這般失態的模樣,若是被別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父親,哀家絕不會忍下這口氣,也不可能跟這幫出爾反爾使盡陰謀詭計的周人妥協!」夏太后咬牙切齒喚了老者一聲,想不到,這老者居然就是夏太后的生父,現今慕容世家的家主,「哀家要立刻下令,派遣三軍,前往燕州給那些周人一個迎頭痛擊!」
「此事萬萬不可!」慕容家主聞言,急道:「太后若是如此,等於是置那些被周人圍困的將士們不管不顧,此事若是傳出去,軍中只會說是上殿失德,輕則太后失信於眾將,重則軍中嘩變也不無可能,太后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父親雖然說的有理,可哀家難道真要如此忍氣吞聲地就此退兵,又再度將燕州交出去不成?哀家要是這麼做了,一樣會被眾將恥笑,到那時哀家的威信一朝喪盡,又談什麼一統天下!」夏太后很是氣惱,「這些周人當真無恥,出爾反爾如家常便飯,也不怕受天下人恥笑。」
「不過是口頭上的約定,一日文書未簽,此事便一日不算成,就算他們出爾反爾,沒有憑證,想來也不怕外邊閒言碎語。」慕容家主見夏太后還是一副不依不撓的模樣,不禁放緩了語氣寬慰道:「就算你答應他們退兵的條件,也並非代表服軟,不過是一出緩兵之計罷了,來日方長,咱們自然有能找回這場子的時候,可你若是不答應,那些被圍困住的普通士兵暫且不談,李將軍是為父最親近的徒弟,也是你的嫡系之一,難道你連他也要放棄?還有其他一些與咱們親近的宗親將領也在那支先鋒軍中,如果都放棄的話,別的暫且不說,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必定不會再給你半點支持,到時候你在朝中,要如何能像現在一樣將皇上壓制得死死的?」
見夏太后不說話,慕容家主繼續道:「何況就算你嚥不下這口氣,要另派大軍將那支先鋒救出來,你可曾深思熟慮過錢糧儲備的事情,我大夏糧產本就不如大周豐饒,錢糧一向不足,就算經過這些年的儲備,能不能支持住大範圍開戰你心裡也清楚,原本這次突然向大周發兵,本意只是為了圖謀在燕州的精鐵礦而已,現在既然已經知曉了那處精鐵礦根本子虛烏有,又何必為了一個貧瘠的燕州而意氣用事,不如先退一步,等來如錢糧儲備充足之後,再大舉揮師,打得大周俯首稱臣,一錘定音。」
「父親說的哀家又何嘗不知道,但讓哀家如此氣不過,那些卑鄙的周人只佔了其中一茬,最讓哀家氣惱的還是皇帝,居然幫著那些周人一起來算計哀家,實在是可惡。」夏太后重重哼了一聲。
慕容家主臉色一變,「你說皇上?可你又是如何知道……」
「李將軍送來的軍報中不是提及了嗎,那些周人士兵不光化裝成平民埋伏,還有不少成群結隊地打扮成咱們夏人士兵的模樣,父親你覺得他們手中那些夏軍的裝備是從哪裡來的?那樣多的數量,一般人怕是拿不出手吧。」夏太后一拂袖,「除了皇帝,不會有別人了。」
慕容家主點點頭,「此事倒極有可能是皇上插手,那太后打算如何,想來就算前去質問,皇上也不會承認此事,不然這倒會是一個極好的藉口,資助敵軍用來對付自己的軍隊,只是這一點,就夠咱們將呼延氏從龍椅上拉下來了。」
「皇帝跟先帝一個性子,膽小怕事,諾諾無為,哪裡有高祖皇帝半點的風采。」提到自己的兒子,這位夏太后眼裡竟然滿是譏諷的神色,「當初哀家皆因崇拜高祖皇帝的雄才大略,才會嫁給先帝為後,結果虎父也能出犬子,先帝竟然一點不想繼承高祖皇帝一統天下的雄才大略,實在讓哀家失望無比,後來發現皇帝也是這般性子,還以為呼延家的男子,當真是一代比一代沒用,可現如今皇帝居然也能幫著別人來算計哀家,倒讓哀家要高看他一分,他似乎比自己的父親要有點用處。」
「事到如今,太后不會又心軟了吧。」慕容家主看見夏太后微妙的神色,一時有些忐忑道:「呼延氏自太祖一代,把持大夏數百年,如今人丁不旺,儼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無力再支撐這樣龐大的朝廷了,而我慕容氏卻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所謂風水輪流轉,這龍椅也該輪到我慕容家坐一坐了,太后千萬不要顧一時私情,而忘了大局。」
「父親說的哀家自然明白,不用三番兩次提醒。」夏太后似乎對慕容家主的話有些不耐,頓了頓才道:「也罷,就按父親說的,哀家便暫且退這一步,等他日錢糧一備而奇,這份屈辱,哀家要數倍從周人身上討回來。」
慕容家主陰測測一笑,「太后所言極是,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皇上居然為了一己私利,而對太后的大計從中作梗,為了免得今後再有礙事之舉,這帝位,他便也不用再坐下去了。」
夏太后點頭,「他若是肯像從前一樣安安分分的當一個傀儡,哀家自然也不會虧待於他,不聽話的傀儡也的確沒有再留著的必要,只是廢帝一事非同小可,也非哀家自己能做主的,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放心,為父早有妙計,我就不信,到時候面對群臣參奏,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不會乖乖將帝位交到太后手上。」慕容家主說得胸有成竹,雙目放光,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們慕容氏一脈徹底取代呼延氏,君臨天下的那一天。
※※※
又是一封太后懿旨被送到了驛館內,一名太監扯著嗓子,在躬身行禮的司空玄與寧淵等人面前叫喚了足足一刻鐘,在一堆花裡胡哨的恭維詞句最後,才讀出了這道懿旨真正的內容,太后和夏帝要特地在宮中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一來為了慶賀兩朝化干戈為玉帛,宴請大周使臣一行出席,二來也是順道給他們餞行——司空玄會跑來大夏原本就是為和談而來,現在兩朝戰事消弭,他們自然也沒有繼續留在燕京的必要了。
就在前幾日,夏太后終於答應了司空玄的條件,昭告天下,宣佈夏軍將從剛拿到手都還沒捂熱的燕州退兵,周軍那邊得到消息後,動作也不慢,好像也怕夏人殺回馬槍似的,沒有派遣先鋒深入,而是全軍壓上,穩穩前進,直到抵達國境線,確認整個燕州重回大周的掌握之後,才按照約定,放回了一直被周軍控制住的大夏先鋒軍。
那些先鋒軍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地,一回到大夏境內,就由將領們帶著,灰溜溜直朝燕京而去,當然,一路上也沒少遭路人的白眼。
忽然動兵向大周發難,如今卻又以如此狼狽的姿態收場,主導這一切的夏太后可謂是在這一遭上丟盡了臉面,原本朝中那些支持她的武將,就算嘴巴上不說,心裡邊也暗地裡嘀咕起來。
這也正是夏帝所想要的結果。
整個讓夏太后退兵的計策其實並不複雜,在知道夏太后企圖染指燕州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那一處精鐵礦後,寧淵便一點都沒閒著,雖然哪怕是在上一世,司空旭都沒有跟他透露過有關這座精鐵礦的消息,但是司空旭手裡都有哪些手下,寧淵卻清楚得很,既然蘇澈曾言那處精鐵礦是司空旭手下的馬匪意外發現的,寧淵便以此為突破口,將他所知道的司空旭麾下的燕州馬匪全然列了出來,傳信給帶領周軍的趙沫讓他派兵搜捕,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成群士兵的一通掃蕩下,還真的揪出了尚躲藏在燕州境內的好幾個馬匪頭領,並且從其中一人口中逼問出了精鐵礦的具體下落。
隨即趙沫又按照寧淵的指示,找到了那處精鐵礦脈,沒有開採,反而是就近弄來大批的糟鐵礦,開始往精鐵礦上掩埋起來。
燕州從前也發現過幾處鐵礦,不過一經探查全都是不值錢的糟鐵礦之後,便都荒廢了,於是趙沫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弄來了數千斤的糟鐵礦,密密麻麻地埋在了精鐵礦上,將整個局布好。
緊接著,他們便做戲似地,一面假裝退兵,一面兵分兩路,一路喬裝成百姓散開埋伏,另一路換上夏帝悄悄送來的夏軍裝備,喬莊成夏軍伺機行動。
後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夏太后派去採挖精鐵礦的人,當發現挖出來的其實是一堆糟鐵礦後,勢必會立刻抓緊時間傳消息,而不會再往深處開採,夏太后也很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司空旭在誆騙於她,加上孤軍深入的前鋒軍隊又被從天而降的周軍全數困住,原本誘人無比的精鐵礦也成了一場鏡花水月,夏太后一番合計,在明確沒有更吸引人的利益,而夏軍錢糧又不充沛的情形下,這場仗也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才會答應司空玄的撤兵要求,以免被圍困的前鋒軍隊遭受不可估量的損失,畢竟那些可都是她的嫡系,她損失不起。
整個計策一箭三雕,於司空玄,等於是完美完成了周帝的託付,沒有耗費一兵一卒而逼夏太后退兵,讓整個燕州重新回到了周軍的控制下;於寧淵,又狠狠地算計了司空旭一把,當夏太后發現司空旭拿所謂精鐵礦一事誆騙於她後,司空旭的下場可想而知;於夏帝,更能藉著夏太后貿然出兵卻無功而返一事,在朝中打擊夏太后的名聲,動搖她如今把持朝政的局面,為自己往後撥亂反正重掌朝綱打下基礎。
唯一不歡喜的人,就只剩下夏太后了,吃了這樣大一個啞巴虧,卻要打碎了牙往肚裡咽,還得強顏歡笑在宮中設宴來給司空玄這些算計了她的人餞行,這個中滋味,根本不足為外人道。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