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地處大夏以南,距離大周國境並沒有多遠,否則以大夏的遼闊國土,就不是半個來月的時間能走到的了。
照理說,國都如果離邊境線太近,並不利於守城,夏人將國都修建在此處也是無奈之舉,實在是大夏雖然國土廣饒,可適合居住的地方卻不多,除了氣候問題,和貧瘠荒涼缺少耕地外,最重要的是水資源的匱乏,除了琢磨不定的降雨外,少河川的大夏最大的一處水源便是國境內稍微稱得上規模的烏雅河,因此只要是大規模的城池幾乎都是沿著烏雅河而建,至於國都燕京,更是緊靠著烏雅河下游一處自然形成的蓄水湖,以保證城中無數百姓的生活用度。
縱使大夏南邊要比北邊的氣候好很多,可車隊一路行來,也算是吃了一番苦頭,不是吹拂而過的狂風,就是毫無預兆的暴雨冰雹,讓在大周見慣了風調雨順的眾人,過了許久才習慣,如今總算是到了燕京的城牆下,也著實讓他們鬆了一口氣。
燕京城牆寬廣雄偉,足有十數丈高,儼然一個龐然大物臥在一覽無餘的平原上,待車隊靠近了城門,一行人驚奇地發現,大夏方面居然未派人出來迎接他們,不光如此,甚至連城門都是緊閉著。
應該早在他們到達之前,就有信差將此行前來和談的是大周王爺一事告知了大夏皇室,就算出於最基本的禮節,夏人這邊也該出城迎接,要知道當初呼延元宸以永逸王爺的身份到華京,迎接的排場可是一路從城門口擺到宮門口,如此差別待遇,就連守在司空玄馬車外邊的一圈護衛臉色都不算好看。
城牆上的守城軍顯然發現了他們一行人,一陣騷動後,主城門旁邊的側城門終於打開一條縫,一名軍官模樣的壯漢策馬出來,大聲詢問著眾人的來歷。
「簡直是明知故問!」司空玄坐在馬車裡,臉色繃得很緊,「我便不信這些人沒有得到吩咐,居然敢如此怠慢我們!」
寧淵撩開窗簾,瞧著那個策馬而來的壯漢,見他吊著一雙眉毛,雖然只是單槍匹馬,望向這邊眾人的目光裡卻滿是輕蔑,顯然壓根沒將司空玄這位大周來的王爺放在眼裡。
坐在後面馬車上的文書官員見狀,立刻有一人下了車,由這邊幾名護衛簇擁著走上前去,同那軍官交涉起來。
見那官員又是賠笑臉,又是拿文書,大漢軍官才點點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來如此,既然是從大周來的客人,自然可以放行入城。」說完,他一抖馬鞭,讓馬兒將路讓了出來,露出身後的側門。
文書官員一愣,「這位大人,你這是何意,難道要讓我們熙王爺從這側門入京?」
「現下時局不穩,全城戒嚴,上邊吩咐要小心行事,平日裡主城門每日只開一個時辰,眼下既然錯過了,也只有委屈王爺了。」那軍官嘴上說得客氣,表情卻依舊盛氣凌人一點不含糊,竟然當真要司空玄他們走側門進城。
文官聽完這人說的話後勃然色變,但他也不是主事的人,急忙回到馬車邊,拜了一拜後,將那軍官說的話一股腦全隔著車窗朝司空玄說了。
大漢騎馬站在那裡,有些譏諷地看著面前這浩浩蕩蕩的車隊,撇了撇嘴。
其實上邊的確有命令下來讓他們好生迎接大周來的這位王爺,不過這大漢並不怎麼買賬,一來大夏軍權至上,軍官十分有地位,他自恃自己怠慢了對方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禮部文臣也不敢將自己怎麼樣,二來他雖然在此處看守城門,可他有好幾個軍中弟兄在兩軍交戰時陣亡了,對周人實在沒有好感,三來他知道大周的軍隊一直被大夏壓著打,周人此番是來和談的,就算對方是王爺又如何,這世道向來是誰的拳頭大誰就厲害,他偏要眼前這些人全都走偏門進城。
遠處那輛金光閃閃的馬車窗簾似乎動了動,好像有人在裡邊說話,接著,前去傳話的文官折返了回來。
「王爺要進城就快些,不然若是晚了,興許連偏門都不能進了呢。」大漢滿心以為對方已經妥協了,揮揮手,正準備朝城樓上的手下示意將偏門打開,誰知那文官卻道:「不必了!」
文官臉上的表情不光沒了一開始的畏縮,此刻還有些譏諷起來,大聲道:「我家王爺說了,既然大夏將門堵著,如此沒有讓兩國商談的誠意,那便不談也罷,還請這位軍士向貴國皇上太后回個話,咱們還是戰場上見真章吧!」
文官得了吩咐,嗓門開得極大,直到聲音傳到了城牆上,那裡有不少士兵開始探頭探腦了,才冷哼一聲,轉身便走,而此時不遠處的車隊,也開始噓噓掉頭,竟然當真是連城都不進就打算回去。
大漢頓時嚇呆了。
他怎麼都想不到這位大周來的王爺居然如此乾脆,說走就走,難道他們當真打算放棄和談,繼續開戰嗎!?大漢原本吃定了司空玄一行人是來求和的,才能如此囂張擺臉色,如今見車隊已經掉頭,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真讓眼前這些人走了,上邊怪罪下來,他要如何交代!
大漢幾乎是想也沒想,立刻一夾馬腹沖上前去,急急衝司空玄乘坐的馬車喊道:「且等一下,王爺且等一下!」
馬車裡的人像是沒聽到一般,好像壓根就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大漢一咬牙,只能道:「小的處事不周,還請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小的這就開城門,迎王爺入城。」
「是嗎。」馬車雖然依舊沒有停下,可窗簾卻動了動,被人撩開,露出司空玄的半張臉。
他已經換回了那一身華麗的親王裝束,臉上帶著一絲冷笑道:「可本王已然看出來了,燕京好像並不怎麼歡迎本王,就算本王入了城門又如何,若是燕京城裡也人人都像軍爺這般驍勇,本王可受用不起,還不如就此回去,少些麻煩。」
大漢臉上一僵,自然明白司空玄另有所指,眼神變換之下,陪著笑臉道:「王爺哪裡話,是小人太過放肆了,小人願意親自給王爺領路,將王爺好生送到驛館,王爺是咱們燕京的貴賓,又如何……」
司空玄輕哼一聲,放下窗簾,好似不再願意同這大漢廢話,大漢慌了慌,又要開口,馬車裡卻傳出一聲不咸不淡的「掉頭」,立刻讓他滿臉喜色。
侍衛們得了命令,又護送著馬車緩緩轉了個方向,大漢不敢怠慢,策馬走到隊伍的最前方,一路來到城門下,對著城頭上揮了揮手,用力喝道:「開門!」
城頭上的士兵立刻開始操縱機關,那扇數丈高的巨大城門終於緩緩打開,露出了裡邊燕京筆直的街道。
大漢這才扯著馬韁,領著車隊入城,緩緩朝驛館的方向行去。
只是還沒行多久,他們就碰上數隊不知從哪跑出來的大夏士兵,似乎想攔住車隊上前搜查,不過都被領頭那大漢給喝退了,那些士兵顯然認得大漢,見大漢居然站在周人這一邊,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十分奇異的表情,不過還是行過一禮後,乖乖退了去,馬車裡的司空玄瞧見這一幕,轉頭看著寧淵道:「公子果然沒說錯,看來這燕京城裡想找我們麻煩的還真不少。」
「人之常情罷了。」寧淵冷笑一聲,「此人既然又膽子在城門口就怠慢我等,足以說明這燕京城裡由他這樣想法的不止一人,並且這些人還十有八九串通在了一起,就算我們忍住氣,從偏門進了城,後邊也會碰上接二連三的麻煩,你瞧瞧那些要上來盤查的士兵,若非咱們先敲打了那守城的軍官,讓他幫我們擋開這些麻煩,一旦讓那些士兵真上來查了,咱們怕是挨到天黑也到不了驛館。
「不過方才你建議讓我們掉頭就走的時候,我還真以為是要就此打道回府。」司空玄笑道。
「我便是要賭一把看看,這些人如此無禮,便是吃定了大夏兵強馬壯,認為咱們是來求和的,不敢輕易離去,只能忍氣吞聲,我便偏不如他們的意,果然這些人不過是色厲內荏,怠慢我等,也是在自作主張地裝腔作勢而已。」寧淵話音一落,馬車也匡噹一聲停下了,接著大漢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王爺,驛館已經到了。」
司空玄與寧淵先後下了車,燕京城街道修建得十分開闊,給人一種粗獷之感,建築大多是簡潔樸實風,不像華京處處雕樑畫棟,即便眼前這處專門接待外賓用的驛館,除了佔地寬敞些外,也瞧不出有多華麗。
驛館正門口站了幾名文官模樣打扮的人,見一身華服的司空玄出現,為首一人立刻上前躬身道:「下官都承旨閔閒,奉吾皇之命在此恭候熙王殿下,不知殿下一路行來,可曾碰上了什麼麻煩。」
這位都承旨在說這話時,目光意有所指的往那大漢身上瞟了瞟,大漢卻一副望天的表情,顯然不想加以回應。
「閔大人客氣,先前是有些小麻煩,不過現下已然解決了。」司空玄嫻熟得應酬著。
「原本下官們應當去城門口迎接殿下,只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才只能呆在此處恭候,還望殿下海涵,皇上今日亦不便出宮,驛館內以備有酒席,就由下官幾人先來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請。」閔閒恭敬地將司空玄引進了驛館,那大漢見狀,立刻出言告辭,好像不太願意同這些文官呆在一起一樣。
寧淵看著這一幕,心中已然有了些計較,早在來之前,趙沫便通過書信隱約向他透露,似乎大夏朝廷並不太平,年輕的皇帝想要從夏太后手中奪權,可夏太后又不放手,為此朝中官員也分成了兩派,文臣大多親帝,而武將則大多親後,是以才造成了這種文武不對盤的局面,而大夏會忽然對大周動兵,多少也跟朝中的派係爭斗有關。
這位閔大人顯然是皇帝身後的人,對待司空玄極是恭敬,接風的筵席也安排得很好,想來是用了不少心思,並道司空玄等人可以先歇息幾日,等皇帝騰出空來了,就會招幾人入宮覲見商談事務。
寧淵也順便旁敲側擊問了問「永逸王爺」的消息,得到的答覆卻讓他大為驚訝。
就這位閔大人所言,呼延元宸回朝沒多久,似乎就捲入了一場謀逆之中,皇帝震怒之下,下旨廢除了呼延元宸的爵位,要將他拿下問罪,不過呼延元宸好像先行得到了消息,整個人包括屬下一夜之間從王府裡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皇帝派了人追查,但至今沒有查到他的下落。
此事發生得很快,也十分隱秘,就算在燕京官場知道的人也不多,且呼延元宸多年前開始就長久地呆在大周,與燕京權貴並無多少牽扯,也沒幾個人回去關注他的動向,而寧淵遠在大周,自然也不會有相關的消息了。
寧淵聽了閔大人所言,只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麼。
飯後,幾位文官告辭離去,說是要回宮去向皇帝覆命,眾人則被驛館內的下人領到後院歇息,寧淵作為熙王的親臣,自然分到了一間頗為舒適的臥房。
但是他卻沒有馬上休息,而是悄然讓跟著自己一同來的周石放出了雪裡紅,雖然他從前也曾想用雪裡紅聯繫呼延元宸過,但大周地處頗遠,未免雪裡紅遭遇什麼意外,在一次無功而返之後,他便沒有再將鳥兒派出去了,可現下不同,他們既然已經到了大夏,那麼如果呼延元宸當真還在燕京裡的話,那雪裡紅應當能找到對方。
寧淵就這樣抱著希冀的心情等了一夜,可第二天結果卻讓他頗為失望,經過一夜的搜尋,雪裡紅無功而返。
看來呼延元宸當真不在燕京城裡。
確認了這一點後,寧淵反倒不急了,對於那位閔大人所說,呼延元宸捲入謀逆被追捕之類的言語,他最多只信三分。
在他看來,就算呼延元宸真出了這種事,大可以來大周找他,他可不相信呼延元宸會出事,既然那人沒有聯繫自己,又不在這燕京城中,那麼只有一點可能,就是呼延元宸應當是出於什麼事情,故意躲起來了。
所以寧淵一點都不著急,只要呼延元宸沒出事,自己現在又已經來了燕京,那麼如果對方想聯繫自己,自然很快就能聯繫上。
在這之前,寧淵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幾天後,燕京皇宮中終於傳來了一道聖旨,召大周熙王入宮覲見。
燕京皇宮並不像華京一樣處於全城的正北方,而是在正東方,有用日出東方來寓意皇權的意思在裡邊,前前後後一共有三道不下於城牆的宮牆圍著,將整個皇宮拱衛得彷彿鐵桶一般,往來巡查的禁衛軍也皆是高大威武,鐵甲錚錚的壯漢,讓人稱奇的是,這些壯漢除了身上佩戴的兵器,還每人腰間栓了一根細鐵鏈,鐵鏈的另一邊是一頭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動物。
「這些動物名叫狼犬,是拱衛皇宮的一種特殊犬類,五感十分靈敏,即便有人輕功十分高超想潛入皇宮,能瞞過巡查的禁衛軍,都不能瞞過這些狼犬的耳朵。」馬車裡,一個太監模樣的老者表情恭維地對司空玄解釋著,「原本就五感的靈敏度而言,應當是蒼狼最好,且燕京以北不遠的草原中也不乏狼群,但純種的狼即便是從幼崽養大,也依舊野性難訓,不能為我們所用,於是便讓狼和犬雜交,生出這類狼犬,雖說沒有真狼那般勇猛,卻對人忠心不二,用來拱衛宮廷再好不過,唯一的缺點就是狼犬一旦出生便沒有繁殖能力,無法普及來開,不然如果用在戰事上,大片的狼犬群也會成為一支不錯的奇兵。」
也不知這老太監是不是在示威,說到狼犬大軍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這老太監姓范,乃是此次接引司空玄入宮覲見的,也順便充當了個嚮導的角色,一路進宮來的路上,嘴巴不停地說了許多風土人情。
「當真是妙物。」司空玄見老太監說得熱烈,便不痛不癢跟著讚歎了一句。
「前邊就要過重華門了,過了重華門,才是真正的宮禁內苑,內苑又分前庭和後宮,想來也同貴國的一般無二,這個時辰皇上正在朝堂上領著文武百官等著殿下,特地囑咐老奴,直接將熙王殿下引上殿即可。」
「夏帝費心了。」司空玄彬彬有禮地點頭。
范太監道了幾聲不敢,便不再說話,寧淵則一直在打量馬車窗外的風景,不測不讚歎這皇宮當真十分嚴密,三道宮牆中間竟有不到三丈來寬的小路相連,且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外人恐怕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潛入進去。
過了重華門,眼前便豁然開朗了,一處佔地極廣的廣場出現在馬車前邊,數百級的雲梯上方,是一座寬廣的宮殿,殿前同樣是兩排鐵甲侍衛森嚴地站在那裡。
「此處便是正陽殿了,是皇上上朝的主殿,熙王殿下隨老奴來吧。」范太監利落地下了車,領著司空玄順著雲梯拾級而上,走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走到了大殿跟前,安排司空玄在門口稍候後,范太監從側門快步入了殿中,應當是通報去了,片刻之後,隨著殿內一聲宣,殿門也被兩名宮人緩緩從裡邊打開。
這正陽殿裡,文武百官已經齊聚一堂,大殿地面顯然是用上好的石料打磨過,光亮如鏡,大殿內立著足足十二根漆黑的巨柱,撐著大殿的屋頂,每根巨柱上都雕刻著一條虯龍,張牙舞爪,很是駭人,寧淵才隨著司空玄跨入殿門,目光便落在這些龍柱上,片刻之後,便露出了驚訝的眼神。
他竟然看出來了,這些龍柱竟然全都是用精鐵打造而成。
這精鐵在大周可是稀罕物,向來只有千夫長以上的軍官,才能領到一柄精鐵打造的寶劍當做配件,偏將軍以上的將領,才能有一身精鐵打造的盔甲,而在大夏居然用如此多的精鐵來當支撐大殿的廊柱,縱然知曉大夏礦產頗豐,也不禁讓寧淵暗道了一句奢侈。
司空玄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不過他也自持氣度,並未露出過分的表情,在兩排許多官員的目光中走到大殿正中,對高坐在龍椅上的夏帝行了一禮,道了聲:「參見陛下。」
寧淵跟著跪了下去,同時小心翼翼地瞟起眼睛,開始打量那位掌控著整個大夏朝的帝王。
夏帝模樣英俊,卻很年輕,臉上稚氣未脫,從外表上看竟比司空玄還要小上一兩歲的樣子。
不過寧淵對此並不奇怪,呼延元宸早便對他說過,如今的大夏皇帝是他長兄太子的獨子,也是他的侄子,年紀無論如何也大不到哪裡去。
「熙王遠來辛苦了。」夏帝語氣清朗道:「不必多禮,平……」
「平身!」還不待夏帝將話說完,他身邊一盞屏風後邊,竟然有一道略顯凌厲的女聲搶在他前面說出了「平身」二字。
夏帝的臉色一瞬間白了白,不過很快便恢復了,讓人看不清異狀,寧淵應聲站起來後,立刻大有深意地朝那屏風望過去。
屏風是用輕紗繡成,上邊有一幅鳳翔九天的圖樣,卻擋不住坐於屏風後邊的一個人影。
那人影輪廓看上去是一名身形娟秀的女子,梳著高高的髮髻,即便面貌被隱藏在了屏風之後,可能堂而皇之坐在皇帝身邊的,想來必定是那位大權在握的夏太后無疑。
同時夏帝的反應自然也被寧淵看在了眼裡,一時間,他對於帝后不和的傳聞又信了幾分。
今日夏帝只是召司空玄入宮覲見,並沒有立刻就要在殿上商談事物的樣子,反而同司空玄閒聊了兩句,也開始介紹殿上的文武官員,完全是個一派和氣的模樣,哪裡有半分兩國尚在開戰的樣子。
司空玄早已受舒惠妃關照過,在這些應酬上皆對答如流,其中不乏有好些官員在打招呼的同時想從司空玄嘴巴裡套出些有關大周的情報,不過全遭司空玄不動聲色地敷衍了過去,那些人瞧著司空玄這位熙王看著年輕,卻不像是好糊弄的,便都住了嘴。
寧淵雖然陪著司空玄應酬,可有大半的注意力卻都放在屏風後的夏太后身上,可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除了一開始的那一句「平身」,這位太后便再沒有開過口,好像對司空玄這位大周使臣不太願意搭理的樣子。
等朝堂上大半的權臣都同司空玄打了一記招呼,夏帝終於開口將事情拉上了正題,「熙王此番前來,想來貴國陛下應當已經知曉本朝的意思了吧。」
司空玄笑了笑,取出一封封好的書信道:「這是父皇親筆所書,以父皇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兩國能化干戈為玉帛,還請陛下親閱。」司空玄說完,將書信交給了一邊的太監,太監立刻將書信呈上,皇帝正要伸手去拿,屏風後邊的夏太后又說話了,「將信給哀家看看。」
夏帝已經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片刻之後,居然收了回去,而那太監也拿著信封繞到了拼縫後頭,就見夏太后扯開了信封的封口,從裡邊抖出一張信紙,細細查閱起來。
夏帝雖然依舊端坐著,表情卻十分不自然,下邊群臣也都噤若寒蟬,寧淵這回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夏太后小事上不會出聲搭理,但凡有什麼大事,卻一定要先經她的手,直將夏帝箝制得死死的。
片刻之後,夏太后的聲音平和地傳了出來,「敢問熙王殿下一句,這信上所寫的,便是大周的誠意麼。」
「此信乃父皇親手所書,自然表示了父皇的意思。」司空玄打了個太極,「我雖未看過信的內容,但多少也聽父皇提起過一些,信上所列錢糧數目,已經是我大周可以給出的最大數目,也足以見父皇願意兩國交好的誠意。」
司空玄這話沒說錯,幾百年來,大夏每一次向大周動兵,所求的不過是糧食等資源罷了,現下兩國戰事焦灼,若要夏人退兵,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許給大筆的糧食。
但現在聽夏太后的語氣,好像對書信上的條件並不怎麼滿意的樣子。
「誠意?就著書信上所列物資,只要大夏軍士能兵臨華京城下,相信拿到手的便不會只是這麼一點,以這樣的好處便想讓我等退兵,貴國陛下這口算盤,當真是打得好。」夏太后語氣有些冷,說話也十分不客氣,讓司空玄等人盡皆皺起了眉頭。
「母后,此話似乎太過唐突了,我們……」夏帝似乎想要開口,卻忽然之間被夏太后打斷,「皇帝你要記住,身為一國之君,耳根子便不能太軟,無論是治國之策,還是處世之道,都講究一個『決斷』,這場戰事關乎著我朝數百年的興衰,你若是優柔寡斷,只會讓別人撿了便宜去,你可明白?」
夏帝抿了抿嘴角,沒再說話了。
「聽太后此語,好像貴國大軍,當真有一天能兵臨華京城下一般。」司空玄表情雖然恭敬,氣勢卻一點不弱,「若太后你當真對貴國大軍又如此信心,又何必傳信前來想要兩國和談,我大周兵力雖然的確略遜大夏,如今也處在下風,可願意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貞之士卻不少,當真硬拚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太后縱然信心十足,卻也得顧念會不會有陰溝裡翻船的那天。」
「好,沒想到熙王殿下瞧著年紀不大,卻有如此口才,這麼說來,哀家當真要仔細考慮貴國陛下的提議了?」夏太后冷笑一聲,「不過實在可惜,哀家此次既然傳信給貴國陛下商量和談之事,所求的卻並不是糧食物資,否則大可直接修書一封給貴國陛下,又何必多此一舉邀熙王前來面談。」說完,她居然手指一動,接著「刺啦」聲傳來,那封信居然被她撕成了兩半。
司空玄臉色瞬間陰鬱了下去,夏太后此舉,簡直完全不將大周放在眼裡,不過此處既然是燕京的朝堂,他還是按捺住憤怒道:「那依太后的意思,到底是想談些什麼。」
「哀家沒有什麼大條件,說出來也無妨。」夏太后輕飄飄道:「只要貴國能將燕州割愛,那麼別說我朝即刻退兵,甚至還能支付給貴國一大筆銀兩和珍稀礦材,這個提議如何?」
司空玄立刻瞪大了眼睛,連寧淵都驚了一驚,居然想要燕州,他們好大的口氣。
燕州雖然同大周其他州郡相比頗為貧瘠,但是佔地廣饒,這條件別說司空玄不能有所決斷,恐怕就是周帝在此,也斷無可能答應。
司空玄正要搖頭拒絕,卻被寧淵不動聲色地扯住了袖擺,寧淵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司空玄點點頭,才道:「此事事關重大,已經不是我能商談的範疇,還是等我先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父皇,再由父皇定奪。」
「也好,這事也的確不是王爺你能做主的,哀家現下提出條件,也不過是說一句明白話,給你等通通氣,這一次到底是戰是和,決定權在你們,哀家這邊等著華京來的消息了,希望王爺不會讓哀家等得太久。」說完這句話,夏太后又輕道了一句「退朝」,隨機抬起一隻手。
她身邊的老太監見狀,立刻扶著她的手將她攙出了屏風。
到這時,寧淵才見到這位夏太后的真容,雖然只是側臉,但也能看出她極為年輕,似乎還不足三十的模樣,一身宮袍華麗異常,頭頂鳳冠也點滿了珠翠,儼然一副女皇的架勢,見他出來了,包括夏帝在內的所有朝臣全都躬身行禮,三呼千歲之後,將她送出了大殿。
等夏太后一走,朝臣們又一多半當即不再理會夏帝,也自顧自地開始朝朝堂外走去,彷彿剛才那位太后一聲「退朝」,就是真正的「退朝」。
當然還是有不少官員依舊候在大殿內,等著夏帝的指令,可以明顯看出來,留在大殿中的以文臣居多,而先行出去的,則大部分是武將。
夏帝臉色陰晴不定地朝那些先走之人的背影看了看,隨即一揮衣袖,依舊留在殿內的官員才三呼萬歲之後,緩緩退了出去。
司空玄也正要告退,卻被夏帝喚住了,「王爺遠來是客,不如陪朕逛逛御花園如何。」
燕京皇宮的御花園自然比不上華京皇宮奼紫嫣紅,卻勝在一個寬敞,現下時節內,御花園內編開著一種明黃色的小花,一眼望去炫目一片。
「這花名喚玉堂嬌,因為好養活,顏色也好看,所以御花園內便種了很多,此花原本也不是大夏原產,而是多年前隨著商貿從大周流入的。」年輕的夏帝已經換了一身便服,與司空玄肩並肩走在花園裡,神色也輕鬆自然也許多,「不過我聽聞此花在大周卻不叫這個名字,不知周人是如何稱呼此花的?」
「陛下可難倒我了,我並不識得此花。」司空玄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不禁回頭看了寧淵一眼。
寧淵抿嘴一笑道:「這話,在大周的名字是金玉花。」
「金玉花?」夏帝聽後點頭道:「似金似玉,這名字也取得其所,同玉堂嬌算有異曲同工之妙。」
寧淵卻又道:「陛下弄錯了,在大周,這金玉花的名字可不是通過它的外表來取的。」
「哦?」夏帝一揚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寧淵身上,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我瞧你應當是熙王的副官吧。」
「下官華京儒林館掌院寧淵。」既然夏帝問起,寧淵便自報家門,行了一禮。
「寧大人雖然此行算是我的副官,可我與他相識多年,早已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寧大人才學頗豐,也教會了我不少東西。」司空玄在邊上替寧淵說了句好話。
夏帝點點頭,對寧淵道:「你方才說這金玉花名字並非是從外表得來,這裡邊莫非還有什麼玄機?」
「下官自小在江州長大,這花平日裡在尋常百姓家的花圃是看不見的,只有郊外河岸邊才長有些許,金玉花的名字,也是老百姓所取,並非因為這花似金似玉生得好看,而是因為此花色澤絢麗,花期也長,花蜜卻少到連蜂群都對它置若罔聞,花謝後更是沒有半點果實,所以老百姓以『金玉』二字喚它,便是在暗喻這花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表光鮮,高高在上,卻是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外強中乾罷了,名字雖好聽,代表的卻不是什麼好意頭。」
寧淵話音剛落,司空玄眉目間便是一凜,不自覺抬頭朝夏帝看去,果然這位年輕帝王的臉色也變得十分不好看。
不過,也只是僅僅一會,夏帝便將陰鬱的臉色收了回去,平和道:「你倒是什麼話都敢說。」
「下官不過是據實相告罷了。」寧淵不卑不亢,「難道下官所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沒錯,你的確說的是大實話,這世上中看不中用的,又何止這些花。」夏帝搖了搖頭,目光忽然不自覺朝花園外延的地方瞟了一眼,寧淵也順勢看了過去,見有幾個太監模樣的人拿著掃帚,似乎在那裡打掃,可目光卻總是偷偷摸摸落在幾人身上,明顯是在監視。
「時辰不早了,我也不便打擾陛下休息,這就……」司空玄垂著眼睛,想說出告辭的話,卻被夏帝一揮手打斷,「不急。」他道:「用過茶水之後再回去吧。」說完,又親自帶著二人到了花園邊上一處臨湖的閣樓裡。
閣樓周圍樹影重重,比較隱秘,一旁還站了好幾名身著鐵甲的護衛。
那些護衛身上的鐵甲較為奇特,比起這宮中普通的禁衛來要精細得多,也厚實得多,頭盔上的面甲幾乎擋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對眼睛來。
或許是礙於這些護衛在場,遠處幾名似乎在監視著他們也沒有再明目張膽地跟過來,幾人分主次坐定之後,夏帝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其中一名鐵甲護衛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見這裡侍奉茶水的不是宮人,反而是護衛,著實讓寧淵驚訝了一下,不過很快,更讓他不理解的事情發生了,那名端著茶水的護衛進來後,夏帝立刻吩咐他的貼身太監,也就是接司空玄與寧淵入宮的那名范太監,迅速關掉閣樓的所有門窗,甚至在他們進來的那扇門上還掛了一副小銅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寧淵不知道這夏帝在搞什麼名堂,可出於謹慎,他還是立刻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寧大人無須驚慌。」夏帝卻擺了擺手,露出有些無奈的臉色,「我可沒有要將二位禁錮的意思,這也不是我的主意,皇叔,事已至此,你可以將頭盔拿下來了。」
隨著夏帝的話,那名端著茶水近來的護衛嘿嘿一笑,取下了頭上頂著的頭盔,在看清他的面容後,寧淵和司空玄齊齊一驚。
「是你?」「呼延大哥!」
那名穿著鐵甲的護衛,居然是號稱因為謀逆正在被夏帝搜捕,而這麼久以來一直了無音訊的呼延元宸。
只是同司空玄有些驚喜的表情比起來,寧淵神色卻很古怪,尤其當看見呼延元宸正帶著笑意望著自己後,寧淵卻默不作聲地將頭一偏,不打算與他對視。
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好像對寧淵露出這般模樣並不奇怪。自己一年多沒有同他聯繫,就這般音訊全無,恐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生氣。
「忽然將二位請到這裡來,實在有些唐突,可我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想來你們方才也發現了,我雖是大夏的皇帝,可這一國之主,當得實在窩囊得很。」夏帝或許是瞧出了呼延元宸出現後場面有些異樣,不禁打了個圓場,「此番請二位到此,除了皇叔告訴我,二位是他在大周的舊識,想藉機同二位一敘外,我也想聲明一事,此番大夏雖然向大周動兵,可對開戰一事,我自始至終都是反對的。」
同一時間,太后殿內。
兩名宮女小心翼翼地摘下慕容英頭上的珠翠,替她將鳳冠取了下來,隨機退到一邊,立刻又有一名老嬤嬤上前,執著一柄玉書細緻地打理著她的滿頭青絲。
宮女和老嬤嬤的臉上都是一絲不苟的淡定表情,可他們心裡都緊張得很,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害怕有一丁點的小錯處,自己便會小命不保。
不怪他們如此害怕,實在是眼前這位年輕的夏太后慕容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殺伐決斷不帶半點猶豫,個性像極了當初的高祖皇帝,連當今聖上都被他壓得死死的,取他們這些下人一條小命更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後,老嬤嬤終於將慕容英的頭髮梳齊整了,重新盤上一個簡單大方的發髻,立刻又有兩名宮女過來,伺候她脫下朝服,換上一身湛藍色的長裙,此時一個上了年紀的太監低眉順眼地從殿外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太后,皇上領了那位大周來的熙王去了聽水閣,似乎在商談著什麼事情。」
「可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慕容英盯著銅鏡裡自己的模樣,連頭也沒回。
「這……」太監踟躕了片刻,才實誠道:「太后您知道的,自打勞統領莫名其妙在大周丟了性命後,皇上便趁機在禁衛軍裡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尤其皇上的寢宮周圍,駐紮的都是皇上自己的心腹,奴才們實在……」
「蠢貨。」慕容英冷冰冰的一聲,讓太監嚇得臉上立刻便浸出了汗,站在那裡不知該做什麼好。
「罷了,一個乳臭未乾的王爺,又能翻出什麼風浪來,繼續派人盯著他們即可,不必去管他。」片刻之後,慕容英才揮了揮手,那太監立刻如獲大赦地下去了。
「又是什麼人惹得太后生氣了?」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又從門外傳來,伴隨著腳步聲,忽然走進來一位身著錦袍的年輕公子,那人眉目英俊如畫,可無論是從儀表神態,還是脖頸上微微突出的喉結,都可以看出此人絕不是太監,著裝亦不像皇室,只是這不明省份的男子進來後,那些隨侍的下人們都極有默契地躬身退了出去,只是片刻的功夫整間大殿便再沒有第三個人。
此事如果寧淵在這裡,必定會大為驚訝,因為這忽然走進來,看起來地位還不低的人,不是別人,居然是從華京倉惶出逃的司空旭!
「你不好好替哀家調香,忽然跑過來做什麼。」看見司空旭進來,慕容英神色緩和了些,輕移蓮步走到一旁的鳳座上坐下。
「在下就是剛調好了一盒十蜜香,才特意過來進獻給太后。」面對著慕容英,司空旭並不像那些僕從似的膽顫心驚,反倒十分親和隨意般,湊袖袍裡摸出一方精緻的瓷盒。
慕容英將瓷盒打開,聞了聞裡邊淡粉色,彷彿水晶一般的香膏,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又抹了一點在手背上,細聞之下,只覺得渾身都有飄飄欲仙之感,不禁道:「這香……」
「回稟太后,這十蜜香是在下用了十種清毓的鮮花調製而成,香氣幽微不濃重,更不庸俗,想來太后應當會喜歡。」司空旭一面說,一面打量著慕容英的反應,見她面頰逐漸泛紅,眼神也變得些許迷濛起來,不禁壯起膽子,親手用手指沾了些香膏,十分囂張地抹在了她的脖頸上。
見慕容英沒有推開他,他的膽子更大了,手指漸漸下滑,撫到了對方鎖骨的位置,就要順勢而下。
可是一道森嚴的聲音此時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你若是再囂張一分,哀家便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司空旭手指一抖,立刻想也沒想便跪在地上,有些倉惶道:「小的僭越了,太后恕罪!」
慕容英重新直起了身子,原先因為香氣變得有些迷濛的眼神已經蕩然無存,一雙眸子裡滿是森然,「你在這香膏中還加了什麼,說!」
「只是一些合歡花的花粉罷了,太后放心,此物並無毒害,只會讓人舒緩精神,感到身心愉悅……」
「啪!」司空旭話還沒說話,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他臉上,將他打得腦袋一偏。
司空旭好像被這一記耳光給打懵了,正在說著的話戛然而止,臉頰上除了鮮紅的五指印,還多出了好幾道被慕容英手上護甲掛出來的血痕。
「哀家記得,只是吩咐你制香而已。」慕容英語氣裡透著寒意,「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
「小的……只是看太后最近心緒不佳,想為太后分憂而已。」司空旭抿了抿嘴角,被這樣刮了一巴掌,臉上不光沒有半點慍色,反而重新露出一副討好的眼神,「小的絕對沒有要違背太后吩咐的意思,這合歡花花粉的效用,太后若是不信,大可傳召太醫來問個清楚,小的這麼做,也只是想讓太后舒展心緒,斷無他意。」
慕容英目光頓在司空旭臉上,忽然間輕笑一聲,居然抬起一隻腳,就這麼輕輕踩在司空旭臉上。
慕容英沒有穿鞋襪,塗著嫣紅的腳趾踩在司空旭被掛出了血痕的那半邊臉上,司空旭則依舊跪著,不閃也不避,彷彿對這一幕習以為常,只是眼裡討好的神色更深了。
「記住,不管你從前的身份如何,現在你只不過是哀家養在身邊的一條狗而已,只要你好好聽哀家的話,服侍哀家,自然有你的好日子,不然的話,就是哀家要你三更死,閻王也沒辦法留你到五更!」
「小人當然明白,這一年多來小人如此盡心盡力地侍奉太后,太后也應當明白小人的一片真心才對。」司空旭捧起臉上的那隻玉足,彷彿像捧著什麼至寶一般。
慕容英眯起眼睛,一面享受著男人卑賤的服侍,一面道:「哀家今日,已經將自己的條件告訴大周來使了,有關燕州之事,你最好說的是真的,那樣哀家他日得逞大業,自然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給你劃上一塊封地,讓你自立為王。」
「那小人先行謝過太后了,太后放心,小人所言之事,斷沒有半句虛言。」司空旭語氣越發謙恭,「只是小人還有個請求,那大周來使中,有一人同我有些舊怨,太后若准許……」
「除了熙王動不得,其他人隨便你了,只要是別太出格,哀家可以當作沒看見。」慕容英輕笑一聲,忽然整個身子都被司空旭打橫抱了起來,司空旭望著慕容英的眼神,彷彿懷中之人當真是其心有所屬的愛侶一般,隨即大步邁向了簾帳後的床榻。
※※※
「陛下的意思是,我朝被搜捕的四皇子不光逃來了大夏,還成了夏太后的男寵?」寧淵詫異地望著面前的兩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
「不光如此,此番兩國突然開戰,多少也和他脫不了關係,若是沒有他提供的大周兵力分佈,讓太后覺得勝券在握,也不會如此心急發兵。」夏帝臉色有些陰沉道:「此人很是擅長算計,皇叔身上發生的事,多半也是他向太后出的主意,而我空有帝位之名,卻對此事無能為力。」
寧淵又看向呼延元宸,見他微微向自己點頭,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好。
即便他之前已經看出來了大夏帝后不睦,可也不知道分明是兩母子,怎麼能不睦到了這種程度。
說來或許是夏太后還很年輕,以未滿三十的年紀坐上太后寶座,多少還是會有些野心。夏太后出身大夏四大貴族之一的慕容世家,不光家族勢力滔天,甚至數代從軍,在軍中的影響力無與倫比,早在許多年前,慕容世家就是除了皇族呼延家以外的第一世家。
夏太后慕容英當初還未出嫁之前,便是燕京貴女中的翹楚之人,極為崇拜當時的高祖皇帝,高祖雄才大略,一生以吞併南邊的周朝為己任,雖然最終未能成功,卻也極大地影響了慕容英的想法,所以在後來他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後,便一直想讓自己的丈夫繼承高祖皇帝的意志,揮師南下。
可惜太子並不是好戰之人,相反,他似乎很明白戰爭並非能為百姓謀什麼福祉,相反的只有化干戈為玉帛,才能謀求兩朝的共同發展,對於丈夫這樣的想法,慕容英縱使慍怒,卻也不能說什麼。但這位太子卻是個短命之人,剛即位沒多久,便身染重病去世,於是皇位便落到了如今年幼的夏帝頭上,而慕容英則一躍成為了一國太后。
那時她就開始暗地裡與司空旭和龐松往來聯手,想要加害身在大周的呼延元宸,為的一來是夏帝年幼,她害怕呼延元宸會暗地裡藏著什麼勢力能威脅到他們母子的地位,二來,她漸漸也發現夏帝和她這個太后並不在一條心上,而導致這一切的因素,便是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與他已故的丈夫是一路的性子,根本不在意大夏是否能擴展疆土,而是一心一意想要促成兩國封閉了許久的通商顯露重開,而可怕的是,她的兒子夏帝似乎也繼承了自己父親的想法,並且因此與呼延元宸很是親厚,所以慕容英才一直對呼延元宸欲除之而後快。
在她眼裡,現在大夏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不光士兵們很是英勇,常年與野獸狼群搏鬥的經驗也比南邊大周那些軟趴趴的軍隊有戰力多了,此時開戰,大夏必定能一路碾壓大周,將對方肥沃的國土全部納入自己的版圖。
此事若是成了,那她慕容英雖然是一介女流,必然會因此名垂青史,成為如高祖皇帝那般的一代梟雄。
但她畢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輩,雖為太后,但是動兵打仗這事卻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在自己的兒子並不贊同自己想法的前提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著夏帝尚未成年還不能獨攬大權,在朝中合縱連橫,借助慕容家族的勢力,近乎將大半武將都納入了麾下,借此掌控了朝廷,夏帝雖然很快明白了自己母后的想法,也迅速糾集了一批文臣,奈何大夏本就以軍權立國,那些文臣的地位一直被壓得死死的,又如何能為夏帝提供幫助,就因為這樣,才出現了寧淵之前才朝堂上所見到的那一幕,文武兩派氣質分明,而皇帝儼然變成了一個傀儡,就連在皇宮中也要受到夏太后派人監視。
至於呼延元宸牽扯謀逆而被搜捕一事,不過是因為呼延元宸一不留神中了慕容英的算計,那位夏太后居然藉著邀呼延元宸入宮飲宴的機會,拉下臉來污衊對方要刺殺自己,並且發動了早就安排好的伏兵,要不是呼延元宸仗著一身本領殺出重圍,恐怕已然被拿下了。
好在夏帝雖然年紀不大,卻在宮中有一些心腹,發現此事後立刻出手相助,一面明面上迫於夏太后的壓力而對外頒布了搜捕令,一面背地裡將呼延元宸藏起來,所以今日,寧淵原本遍尋不到的呼延元宸才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太后想除掉皇叔,不過是想徹底架空我的勢力,不讓我這個名義上的皇帝,壞了她南征的大計,而這些日子,皇叔也一直在幫我監察和蒐集那些人的動向,那位大周四皇子的事情,便是皇叔發現的,不然,我甚至還不知道太后養了這樣一個傢伙在身邊。」夏帝這麼說著,語氣頗為不齒。
「司空旭此人當真是丟父皇的臉,竟然能賣國賣到此種地步!」司空玄氣得咬牙切齒,儼然是已經將大周那些陣亡將士的帳都算到了司空旭的頭上。
寧淵卻道:「陛下將小人和熙王殿下約到此處,也說了這麼多,難不成是有什麼需要我二人幫忙的地方。」
夏帝道:「確有一事,我想向二位討教一二。」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接著道:「貴朝燕州境內,可是有什麼吸引人的珍稀之物?」
「沒有。」夏帝話音剛落,司空玄便搖頭道:「燕州雖然佔地頗廣,卻是我大周最為貧瘠的一個州郡,常年風沙,也難以種出糧食,甚至還要不少馬匪要是不是派兵鎮壓,夏太后會提出以這樣一個州郡作為休戰的條件,我也是奇怪莫名。」
「果真如此?」夏帝皺起眉頭,「那太后的用意……」
寧淵沒說話,卻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罷了,或許燕州當真有吸引太后的東西,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而已。」夏帝嘆了一口氣:「只是熙王殿下在傳信回朝的時候,不要忘了將我的意思傳達給貴國陛下,我一直是反對兩朝開戰的,只是現在對於太后的決定無能為力,他日若是我能掌控朝政,必定會修復兩國邦交,還望貴國陛下不要因為此番開戰之事,徹底傷了兩國和氣。」
「陛下如此為兩國百姓的安定著想,父皇一定能體恤陛下的良苦用心。」司空玄拱了拱手,至此才明白為何夏帝會將所有事情向自己和盤托出,原來是為了給自己之後掌權鋪後手。
「還有一事,就是我這位皇叔提出來的了。」夏帝忽然笑了笑,「皇叔讓我安排,說無論如何都要同寧大人見上一面,這些日子皇叔一直在為我奔走,我自然也要為他費心安排了,想來二位還有一番舊要敘,熙王殿下若是方便,陪我上這閣樓的二層欣賞幾幅字畫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陛下請。」司空玄當然也沒有要杵在這裡打擾二人的念頭,夏帝一將台階拋出來,他便順著下去了,於是二人一前一後,禮讓著從一邊的木梯上上了樓,整個一層便只留下了寧淵與呼延元宸二人,一人坐在一邊,靜靜地不說話。
片刻之後,還是呼延元宸率先打破了沉寂,他輕咳了一聲,表情似乎有些為難,眼裡有歉意的神色閃動,誰知剛半張開嘴,就被寧淵打斷了:「如果你要道歉的話,大可不必。」
呼延元宸露出一絲苦笑,「你果然是在生氣。」
「生氣?不,我只是在困惑罷了。」寧淵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靜,不高不低,卻有一種淡淡的疏離在裡頭,「當初你從華京離開時,說得極好,會盡快折返,結果一去一年多便罷,還音訊全無,即便你碰上了事情分身乏術,可總不至於,連給我傳個信的機會都沒有。」
「我也只是怕你憂心。」呼延元宸一臉的無奈,實誠道:「以你的個性,若是知曉了我的境況,想必是無法置之不理的,可此事之凶險,若是將你捲進來又如何是好。」
「所以你覺得你只要瞞著我,就不會將我牽扯進來了?想來你是忘了勞赤的事了吧,只要我有心想探查,又有什麼可瞞的,你莫不是一直將我當成了蠢人。」寧淵越說,語氣越硬,「既然你三番兩次地如此害怕將我牽連進你的事情,又沒有把握全然將我瞞住,那不如乾脆斬草除根一些,以後大家各不相干,我自然再也懶得費心去管你的事情,豈不更好。」
呼延元宸眼睛瞪大了一圈,想也沒想便急道:「如何能這樣!」他看著寧淵的臉,發現寧淵是真的在生氣,又不知這話是寧淵的無心快語還是對方心中早有此番計較,一時著急起來,不禁起身走到寧淵身前,還抓住了他的一隻手腕,「決不能這樣,你生我的氣便罷了,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什麼想不想幹的,即便你想,我也不會同意!」
說到激動處,呼延元宸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大了些,寧淵彷彿吃痛,臉色白了白,卻一直抿著嘴角沒說話。
呼延元宸也不算粗線條之人,寧淵的反應就算細微,還是被他看進了眼裡,他不禁一愣,也理解到或許是自己手上的力氣大了,可自己力氣雖大,但寧淵也不是瘦弱之人,儘管看著不壯,一身內功卻不比他弱上多少,怎麼會連這點力氣都受不住。
發覺寧淵的異樣之後,他沒有開口詢問,而是悄然探了探寧淵的脈門,過了片刻,他臉色勃然一變,望著寧淵的眼神比方才要震驚了好幾分,「阿淵,你的內功呢!」
不怪呼延元宸不驚訝,他探查過之後才發現,寧淵的脈象竟然虛弱非常,好像身體受過什麼重創一般,驚訝之下悄然激發了一絲內裡攤入寧淵的身體裡,結果寧淵的經絡內全都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半點的真氣存在。
呼延元宸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寧淵是不是與什麼人發生了爭鬥,受了重傷,才會變為這副模樣。因為習武之人要毀去一身內功的方法並不多,攏共就那麼幾樣,不是自絕經脈廢除內裡,就是在與人過招時受了極重的內傷,導致內功散失,再沒有第三種可能。
顯然在呼延元宸心裡,寧淵沒有那個理由會自廢武功,那麼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了,想到寧淵有可能碰到了什麼極其厲害的對手,居然連一身內功都散了個乾淨,呼延元宸便一陣後怕,若是對方再厲害一點,那寧淵不是為此丟掉小命都有可能?
一想到這樣的後果,呼延元宸便手腳冰涼,再也按捺不住,那著急的模樣彷彿下一刻寧淵就要消失了一般。
「該死,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呼延元宸用力喘著氣,吸氣的聲音彷彿是在拉著風箱,聲音也啞了不止一層,滿滿都是自責,「都怪我,全都要怪我,若是我呆在你身邊,絕不會讓人對你下這樣的毒手……」
寧淵就這般安安靜靜任由他,對於呼延元宸會忽然有這樣的反應,他一點都不奇怪,方才對方試探著用真氣探進他經絡裡的時候,寧淵便知道呼延元宸想幹什麼了,索性放開了任由他探查,以呼延元宸的本事,當然很快便能發現他如今內裡全無的慘狀,又哪裡淡定得起來,肯定會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麼難纏的敵手,一身內裡都是被別人硬生生打散的。
但他卻一點都沒有要點破其中緣由的意思,反而直截了當道:「沒錯,這都要怪你,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同險些連命都要送掉比起來,一身內功散去還算輕的。」
呼延元宸呼吸一滯,寧淵這模棱兩可的話更坐實了他的猜想,他正過臉,雙手抓住寧淵的肩膀,滿目陰沉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問道:「是誰下的手,難道是那個姓齊的太監?」在呼延元宸眼裡,華京能有本事將寧淵傷成這樣的,除了長公主身邊的那位齊公公再沒有別人了。
寧淵卻搖頭,反而反問道:「知道是誰你又能如何,難道會丟下這裡的一切替我報仇?如果不能,那我告不告訴你又有何區別。」
呼延元宸被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如何分辨,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寧淵看著他的樣子,雖然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心裡卻已然笑開了,他之前也沒說錯,如果不是呼延元宸,他也不用鋌而走險,散去一身內功冒著性命攸關之險以男子之身生下一個嬰孩,當然他現在可沒有要將這件事對呼延元宸和盤托出的打算,對方信與不信先拋開不說,看方才夏帝和呼延元宸的模樣,顯然他現在是要留在燕京裡幫助夏帝和太后抗衡,自己就算告訴了他,不光對現在的局面於事無補,還會惹得他分心,不如不說。
「寧淵,我……」呼延元宸臉色變了一陣後,似乎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正要開口說話,卻驀然間望見寧淵忽然笑開了的臉。
憋了這麼久,又看呼延元宸如此為難的模樣,寧淵不知是作弄他夠了,還是自己忍不住了,笑出了聲還不算,竟然一時停不下來,直到都笑彎了腰。
呼延元宸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似乎理解到了什麼,可寧淵一身內力全失又是真的,倒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那裡。
「如果我說,我的內功是我要玉竹先生幫我廢掉的,你也要去找玉竹先生的麻煩嗎。」許久之後,寧淵才收住笑聲,直起了腰。
縱使呼延元宸已經意識到了寧淵之前多半是在故意開他的玩笑,而不是真遇到什麼凶險之事,勉強鬆下了一口氣,可是聽到這樣的說法,還是一時轉不過彎來,「你說玉竹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你可以瞞著我一年多了無蹤跡,我又為何要告訴你這個中緣由,你若是想知道的話,等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寧淵說完這句話,抬頭向木梯的方向看去,原來是樓上二人聽見了樓下的聲音,又緩步走了下來。
呼延元宸與寧淵的表情,一個緊張裡透著擔憂,另一個卻一片雲淡風輕,看得夏帝不禁露出好奇的眼神,反觀司空玄,則瞭然一般搖了搖頭,他雖然不知道寧淵的私事,也看得出來兩人這般模樣,鐵定是寧淵已經衝自己的呼延大哥發過脾氣了。
「皇叔,時辰已然不早,未免太后疑心,該讓二位回去了。」夏帝催促道。
呼延元宸點點頭,也知道自己再有疑惑,現在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反正等此間事了了,寧淵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也會弄得一清二楚,再看了寧淵一眼後,重新將那頂遮得嚴絲合縫的頭盔戴上,回到了夏帝身後。
一直跟在夏帝身邊的范太監立刻上前將鎖住的門打開,然後一行人接連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閣樓外那幾個裝作打掃模樣的宮人依舊沒走,肆無忌憚地遙遙往這邊望著,看著人出來,又迅速低下頭去躲開了。
夏帝沒有多言,直接帶著呼延元宸與一隊侍衛離開,寧淵在轉身之前,分明看見呼延元宸下意識地扭頭又看了他一眼,隔著面罩,眼裡的憂色未去,寧淵心裡最後的一點疙瘩也跟著淡然了。
說到寧淵對呼延元宸的那點怨懟,也不過是他如此長久的沒有給自己半點消息而已,現在已經確定了他人無恙,也知道他是另有事務傍身,寧淵並非不通情理的矯情之人,瞭解了緣由,自己再這樣嚇他一嚇,兩人之間也算是扯平了。
不過一想到那嬰孩之事,寧淵不禁又皺起眉頭,等此間事了了,還要想想該如何將此事對呼延元宸明白說了為好。
待司空玄和寧淵回了驛館,已經有個太監等在了那裡,說是奉了夏太后懿旨前來,在索要燕州之事得到周帝的確切答覆前,驛館內諸人可以在燕京城中自由行動,卻不能出城,給出的理由是兩國現處非常狀態,同時大夏內部又出了謀逆之人,出於對司空玄這位貴賓的安全考量,在此番出使結束之前,還是呆在城內最為安全。
對此寧淵等人並沒有表現得太訝異,從入城的那一刻起他們心裡便都知道,夏人不可能放他們隨意離開。同時太監還給了他們一人一塊腰牌,說外出期間若有巡查的士兵要求盤查,需要出示腰牌以表明身份,寧淵望著那雕工精良的木質腰牌,眼神閃爍了片刻,卻沒有多說什麼。
太監送完了東西,便從驛館告辭,坐著馬車回了皇宮,先去了太后殿向夏太后覆命,然後並沒有立刻回到內侍監休息,反而是來到了太后殿不遠處一座精巧的偏殿中。
偏殿建在一方小花園之內,幽靜異常,也華貴異常,顯然不是常人住的地方,太監熟稔的在廊道里左彎右拐,最後在一間大屋外停住了。
屋子門沒有關嚴,而是半敞著的,可以看清裡邊沒有別的物事,只有一方寬敞的白玉池嵌在中央,水氣騰騰,竟是一間浴房,而水中也正好有一男子的背影,皮膚白皙,肩膀寬闊,長發及腰,用一塊方巾細細在胳膊上擦拭著。
「公子。」太監彎著腰,恭敬異常道:「按公子的吩咐,奴才已經將東西送到驛館去了。」
「很好,他們收下了嗎。」正在沐浴的男子將臉側過來,正是司空旭。
「他們哪裡知道其中玄機,自然是收下了。」太監頓了頓,接著道:「只是公子,小的有一事不明,太后娘娘不是才吩咐過在燕州到手之前,不得怠慢那位熙王,公子又何苦要……」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怠慢熙王殿下了。」太監話還未說完,就被司空旭打斷:「熙王殿下身份尊貴,又是太后娘娘的客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呼的,至於其他人,太后娘娘可沒有說要一視同仁。」
「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已經得到了太后默許,熙王自然是不能動,可他身邊一個隨侍的人,卻與我有宿仇,我向此人出手,想必太后也不會干涉。」司空旭輕笑一聲。
「原來是這樣,奴才明白了,公子得太后娘娘青眼,要拿捏一個侍從根本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太監拍了個不痛不癢的馬屁,又道:「公子還請快些沐浴吧,太后已經吩咐過了,讓奴才趕在晚膳之前帶公子前去為太后泌酒,這可晚不得啊。」
「知道了。」司空旭眼裡閃過一絲嫌惡,語氣上卻沒有絲毫怠慢,動作也跟著快了幾分,洗完後便徑直上了岸,套了一件外袍,渾身水汽地跟著太監走了出去。
※※※
「泌酒?」寧淵半掩住嘴唇,看著面前的范太監,「我還真想不到,堂堂皇子竟然落魄到連這種事情都願意做。」
此時已經是子夜時分,而閆非卻忽然找上了驛館,寧淵立刻帶著他來了司空玄的臥房。
閆非一身更夫打扮,顯然也是喬裝改扮了一番才能在不驚動別人的情形下來和寧淵等人會面,這也是呼延元宸的意思,畢竟白天時間太短,許多事情都來不及說明,呼延元宸又身背著「拘捕令」,便也只能差遣閆非藉著夜色悄然前來,告訴寧淵等人白天來不及說的燕京諸事。
寧淵頭一個問題,自然是打聽司空旭到底在這燕京中搞些什麼名堂,不過閆非的答案,實在是讓他驚訝得很。
原來司空旭現在,不光是夏太后的面首男寵,有些連男寵都不屑於做的事情,他卻一樣能毫不知恥的信手拈來。夏太后寡居數年,如今大權在握,又正值盛齡,私下裡自然十分偏好酒池肉林之事,她的男寵自然不止司空旭一個,可司空旭能以周朝皇子的身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得到她的寵信,自然是因為司空旭的手段花樣非常。
當然,這種寵愛也是相對的,說到底,也不過是被夏太后養在身邊供以尋歡作樂的卑賤之軀,太后開心時,他自然可以過得風光,一旦失寵,不光半點地位都沒有,搞不好夏太后還會為了自己在宮外的名聲,不會讓他們有命走出宮牆。
閆非道:「那人現下很會討得夏太后歡心,因為他從前與寧公子多有不快,少主便是擔心那人會借勢生事,才吩咐我過來提點寧公子一句,可惜皇上和少主境況堪憂,分身乏術,不然屬下也不會這般偷偷摸摸地過來了。」
「我實在是驚訝,縱然早知道了那人的野心和抱負異於常人,可不想居然能屈能伸到這般田地。」寧淵有些唏噓地搖了搖頭,片刻之後,從袖袍裡掏出一塊腰牌抵到閆非面前,「你瞧瞧這是何物。」
「這是銘牌。」閆非只看了一眼便道:「算是朝廷發給城中貴族的一種身份證明,有了這銘牌,便是代表了貴族身份,可以出入許多平民不允許進出的地方,一般巡查的軍士看見這銘牌,也不敢多加叨擾。」
寧淵點點頭,似乎瞭然了一般,然後又招招手,示意閆非附耳過去,隨後如此這般在閆非耳朵邊細語了什麼。
閆非眉毛一跳,「果真如此?」
寧淵道:「雖然只是我的猜測,可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司空旭定然已經知曉我隨著熙王殿下入京之事,他對我恨之入骨,又怎麼可能不對我下手,說不定還會借此機會生出其他的事端來,你守在呼延身邊的時候,不妨多長個心眼,一旦發現了什麼風吹草動,便要立刻找機會告知我,明白了嗎。」
「這個我自然明白,何況他們如果當真有這份心,搞不好還會趁機算計到陛下身上,當真不能不防。」閆非凝重的一點頭,立刻告辭去了。
到此時,司空玄彷彿才從自己那位四皇兄替夏太后「泌酒」的震驚中晃過神來,一面露出不齒的表情,一面好奇問:「公子同閆大哥在打什麼啞謎,莫非我那個四皇兄當真有膽子衝我們使臣報復?」
「殿下你身份貴重,何況夏太后似乎很是看重燕州,在想要的東西到手之前,倒不會妨害到殿下的安慰,只是我就不同了,你那位四皇兄跟我有大梁子,要說他不會藉機向我生事,鬼都不信。」寧淵冷笑一聲,「說不定他還會向夏太后進言,鼓搗出一樁我要行刺他們陛下的把戲,一石兩鳥,既能順勢解決掉我這個仇家,又能折騰掉那位陛下,幫助夏太后更加大權在握。」
「他們如何能做出這種事!」司空玄一驚,「大夏雖然帝后不和,可皇帝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子,虎毒還不食子呢!」
寧淵搖頭道:「我也不過是打個比方,的確虎毒不食子,所以夏太后縱使想從夏帝手中奪權,把持朝政,應當也不會做出什麼傷害夏帝的事,不外乎進一步架空皇帝的權利,或者直接將自己的兒子從龍椅上拉下來,然後親自取而代之了,所以不提前防著點怎麼行,我也只是未雨綢繆一番。」
司空玄奇道:「可夏帝是名正言順的天子,就算太后貪戀權利,要將他扯下龍椅,名不正言不順,不會被天下百姓歸為逆黨?」
寧淵一笑,「那也得當夏帝還是『名正言順』的天子的時候,你說,如果夏帝身上出了點什麼讓人不齒的事情,而使皇室蒙羞,使先祖蒙羞,夏太后再藉機聯合朝中親信發難的話,夏帝的龍椅,還能坐得穩嗎。」
司空玄嘴角一抿,看著寧淵深沉的眼神,忽然間領會到,一塊龐大的陰雲,不動聲色地在燕京上空瀰散開了。
一連好幾天,司空玄等人所住的驛館中都是安安靜靜。
雖然夏太后給了他們那個所謂的銘牌,也允許他們在燕京各地走動,可無論是司空玄還是寧淵,都極有默契地窩在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個燕京本地官員找上了門。
「已經等到門口了?」面對忽然敲門進來的侍從,寧淵先是愣了愣,隨即瞭然一笑,和上手裡的書本,「既然如此,也不好讓那位大人久等,我這就隨你下去。」
說罷,寧淵跟著那名侍從,出了自己居住的閣樓,一路來到驛館的大門口,果真見到了一個穿著官服的青年男子等在那裡。
男子年齡與寧淵相仿,眉目俊朗,一身文官的打扮,看見寧淵出來,急忙拱手一禮,「這位想必就是寧大人,石明有禮了。」
「石大人有禮。」寧淵一面回禮,一面仔細打量著這位石大人。
據來請他的侍從所言,這人是燕京萬學堂的督學,按官職來說與寧淵這個儒林館掌院一般無二,算是燕京官場中的一名新秀,此人莫名其妙忽然到訪,寧淵不知道其打的是什麼主意,便道:「石大人來得不巧,熙王殿下已經吩咐過了,這幾日不見客。」
「寧大人誤會了。」那石明卻道:「我今日是特地前來找你的。」
「找我?」
「在下聽聞寧大人是華京儒林館的掌院,此次前來燕京,在下原本早就想要上門拜訪,只是一直事務纏身,直到今日才騰出空來。」石明笑了笑,「不知寧大人可否給石某個薄面,讓石某能請教一些問題,畢竟萬學堂在某些方面,距離儒林館還是有一段差距的。」
寧淵眼神微動,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石明見狀,自然覺得有戲,忙將身子一側,露出停在外邊大街上的一輛馬車,道:「在下已經在不遠處的酒樓裡備下了一些小菜,只是想同寧大人暢聊片刻,耽誤不了太久時間的,還望寧大人不要推卻才好。」
石明一面說,一面露出滿臉真誠的表情,好像當真是要請寧淵去一心一意討教問題一樣。
「既然石大人如此說,我還真不能拒絕了。」寧淵笑了笑,「那石大人便帶路吧,這幾日我也悠閒得很,倒也想同石大人暢聊幾句。」
石明聞言大喜,立刻將寧淵請上了馬車,然後一直讓車伕將他們拉到了一座華麗的酒樓下。
石明之前口中的一些「小菜」,實際上著實不小,儘是些珍饈異常的美味,並且看得出對方用心佈置了一番,大多數菜色雖然帶著明顯的大夏風格,口味卻是向著周人的習性靠攏,對於這些,寧淵並沒有多說什麼,還很不疑有他的一面吃,一面與石明相談甚歡。
石明也的確詢問了與儒林館有關的問題,裡邊只要不是牽扯到一些秘聞要事,寧淵都一一慷慨作答,就這樣,等一桌宴席吃完,從酒樓出來的時候,二人已然已經兄弟相稱,彷彿變成了至交好友一般。
「對了寧兄,剛剛酒足飯飽,卻是不好立刻就回去,不如我帶你散步消食可好,這附近有我燕京一條十分有名的古玩街,可以淘到許多稀奇的字畫古籍,也聚集了大量的讀書人,想來寧兄一定會感興趣。」
「哦,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寧淵露出好奇的表情,「也好,既然就在附近,便請石兄帶路吧,我也順道開開眼。」
石明一口應下,帶著寧淵穿過了酒樓邊的一條小巷,又走了一段,直到拐入一條不算寬敞,卻很精緻的青石板小街中。
果然如石明所言,小街兩旁商舖林立,大多是一些販賣字畫與書本的店舖,往來行走的人群也以穿著長衫的讀書人為主。石明顯然對著地方十分熟稔,帶著寧淵一連逛了好幾間店舖,也對每一間店舖的貨品如數家珍,一條小街逛到一半,兩人手裡已經多了好幾冊方才購入的書籍。
「今日當真是託了寧兄的福,這套話本我許久之前就想要了,只是一直遍尋不得,今日卻能意外買到,當真是圓了一個念想。」石明一面翻看著手裡剛買到的本子,一面對寧淵道:「我看寧兄挑選的儘是一類有關大夏曆史的書籍,看來寧兄對大夏的風土人情是很感興趣了?」
「這是自然,我畢竟是周人,對於大夏的很多東西還是感覺到新鮮的。」寧淵打了個哈哈。
石明立刻道:「如果寧兄願意的話,我倒是願意給寧兄當個嚮導,別的不說,我可是土生土長的燕京人,寧兄若是有什麼想要見識或者瞭解的,找我便再好不過了。」
寧淵正要說話,忽然路邊一間裝潢的十分考究的店舖裡傳來一聲怒喝,「哪裡來的騙子,居然敢用贗品騙到我羅三爺頭上來了,好大的膽!」
接著,一個瘦弱的身影抱著什麼東西從那間店裡衝了出來,卻沒站穩,被門框絆了一下,整個人不偏不倚摔到了寧淵的腳邊,接著那間店裡又湧出四五個粗壯的大漢,見那身影摔倒了,立刻一擁而上,圍著他拳打腳踢。
「給我狠狠的打!往死裡打!打死了直接讓巡城的官差來收屍就行!這傢伙也不是咱們夏人,不知道從哪裡混進城來的!」最後從殿堂裡走出一個穿著浸泡,掌櫃模樣的老者,雙手插呀對著那被圍毆的瘦弱身影吹鼻子瞪眼,一副氣急了的模樣。
至於那個被圍毆的傢伙,則不住慘叫著,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路人駐足圍觀,寧淵卻很奇特的,似乎連看都不打算看一眼,身子一轉就準備繞開。
「寧兄,且等一下。」石明卻忽然將他叫住了,「寧兄難道不打算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看?」寧淵似笑非笑地回望了石明一眼,道:「我向來對在外面看熱鬧這種事沒什麼興趣,何況那是別人的事情,我若是湊上去看,浪費的可是我自己的時間。」
「這……」石明見寧淵居然連一點想圍觀的心思都沒有,並且繼續打算轉身走了,他眼珠子一轉,當即又道:「可我瞧著那被打之人似乎是周人呢。」見寧淵腳步頓了頓,他立刻接著道:「寧大人你隨著熙王殿下以大周使臣前來,即便不願意多管閒事,可自己的同族同胞若出了事,你卻視而不見,傳揚出去也不好聽吧,還是看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比較好。」
這回寧淵終於徹底停住了腳步,也轉過了身,卻似笑非笑望著那石明道:「咦,石兄是如何知曉那被打之人是我們周人的?」
石明表情一滯,立刻意識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不小心露出了破綻,不過他也不是常人,立刻便笑了一聲道:「我這不是方才聽見那掌櫃說了一聲此人不是夏人,又見他身上穿的衣裳雖破,卻是在大周常見的樣式,才有此一猜測,莫非寧兄在懷疑我什麼嗎。」
「哦,原來如此,倒是我錯怪石兄了。」寧淵瞭然地點點頭,「事發突然,我連那人是男是女都未曾看清,石兄卻能看出他身上衣裳的樣式,石兄的眼力當真是好。」說完,寧淵不再搭理石明變得有些僵硬的臉,果真朝那幾名大漢行去,輕道一聲:「且慢動手。」
說來也怪,原本將人打得起勁的幾名大漢,聽見寧淵這句輕飄飄的話,立刻齊刷刷地停住了手,其中一名像是領頭的打量了一眼寧淵,似乎想讓他不要多管閒事,不了此事原本站在店門口叉腰痛罵的掌櫃忽然竄了過來,一巴掌拍到大漢的臉上將他推開,隨即對著站在寧淵身後的石明點頭哈腰道:「哎呀這不是石大人嗎,小店出了些狀況,讓石大人見笑了!」
石明輕咳一聲,擺擺手道:「無妨,只是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們要這樣當街打鬧。」
「哼,還不是因為這小騙子!」掌櫃眉毛一吊,立刻指向那個躺在地上不斷抽搐著的瘦弱身影,「這小騙子當真膽大,拿著一副假畫就要來我的店裡出手換錢,這世上有什麼贗品能逃過我羅掌櫃的眼睛,立刻就被我發現那畫是假的,結果這小子不光不依不撓,還說我羅掌櫃有眼無珠,這不是找打嘛!何況本掌櫃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一身打扮不是夏人,也不只是如何混進城來的,現下已經通知了巡城隊,非常時期,定要將這傢伙抓起來,狠狠拷問看看是不是別朝的奸細才好!」
石明沒有答話,只是望著寧淵,而寧淵目光也落在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那人似乎察覺到周圍變得安靜了,將護在頭上的一雙手拿開,雙眼一和寧淵對上,立刻渾身一震,「是你!」
寧淵嘴角則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
「怎麼,莫非寧兄認識此人?」石明見狀道。
他話音剛落,那人就連滾帶爬地撲到了寧淵腳下,扯著他的褲腿道:「你是寧淵,我知道你是寧淵,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要是被他們帶走了就鐵定沒命了!」
那人雖然是男子,卻有一張十分精緻的臉孔,即便這張臉如今被地上的灰塵糊得黑一塊白一塊,依舊難掩五官的豔麗。
他認得寧淵並不假,不光如此,寧淵也認得他,即便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是許多年之前的事了,可生得有如此好相貌之人,是很容易讓人過目不忘的。
這個扯住寧淵褲腿不斷哀求的狼狽男子,居然是司空旭從前在江州的床寵,蘇澈!
寧淵出去一趟,卻莫名其妙帶了個人回來,司空玄詫異非常,聽寧淵粗略的解釋了一遍,這人是他在外邊「意外」救回來的,寧淵自己會處理,不勞他這位熙王費心,且那人也的確是周人,司空玄便沒再多說什麼,看樣子居然真的不打算管這事。
寧淵也不含糊,知會了司空玄一聲後,便招來驛館的下人,讓他們將蘇澈帶下去沐浴淨身,再給他安排一處地方歇息。
面對這樣的待遇,蘇澈當然表現得感激涕零,對著寧淵千恩萬謝一番後,才跟著去了。
只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寧淵表情卻有些微妙。
按照蘇澈自己所言,他當初被司空旭拋棄後,又轉投了另一個富商的懷抱,前些日子,富商帶著他前往燕州辦事,意外撞上了兩國開戰,富商意外遭遇兵禍身亡,只有蘇澈匆忙捲了一些富商的東西逃了出來,一路變賣,終於讓他成功逃到了燕京,潛入城中後,他原本打算將手裡最後的一副字畫賣掉,不料卻被那奸商掌櫃看出了字畫的價值,也發現他並非夏人,暗中掉包了不說,還誣陷他拿出來的是贗品,打算騙錢,要將他拿下交給巡城的官兵,直到碰到了寧淵。
聽完了蘇澈所說的話,寧淵只是笑笑,雖然嘴上沒說,可他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蘇澈這般被自己撞上會是「偶然」,單看之前在街上那石明三番兩次規勸自己要路見不平,他心裡就已經有數了,之所以會這般乾脆地將人帶回來,不過是省些麻煩而已,他知道,就算他想對這蘇澈置之不理,石明也會用盡其他的方法將人塞過來,他不如索性順了他們的意,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搞些什麼名堂。
蘇澈或許是真在外邊受了不少的罪,在驛館裡下人的安排下,美美地洗了個澡,又飽餐了一頓,便在一間客房裡呼呼大睡起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覺得眼前似乎晃過了一道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先是望了一眼窗外,發現窗外漆黑一片,應當還沒有天亮,可屋子裡卻的確有一道亮光在晃來晃去,他不禁又將眼睛睜大了些,可看清那亮光的來源後,卻活活嚇了他一跳。
他所住的這間客房並不大,在離床不遠的小方桌上,不知何時被人點上了一根亮堂的蠟燭,而桌邊,也有一個人影坐在那裡,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寧……寧大人!?」蘇澈被嚇得不輕,一下便從床上滾了下來,有些狼狽地跪在床邊,他被寧淵救下後,已然知道寧淵此次是陪著新封的熙王前來大夏出使的,故而十分膽怯,「已經這般晚了……你,你可是有什麼事情?」說完,他還有些擔憂地朝寧淵背後看了看。
因為寧淵並不止是一個人,他背後還站著另外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
「醒了嗎。」寧淵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溫和,「這一覺睡得如何,晚上給你安排的飯菜也還吃得吧。」
「多謝寧大人體恤。」蘇澈搞不懂寧淵三更半夜前來找他的意思,只能戰戰兢兢道:「一切都很好,小的也沒什麼講究。」
「如此便好。」寧淵高深莫測地端起手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既然你吃得好,又睡得好,那麼該說的話,現在也可以全都告訴我了。」
蘇澈一愣,「話?什麼話?」
寧淵一聲冷笑,「你少給我裝模作樣,說吧,你今日演了那一出苦肉計,想方設法地混到我身邊來,到底有什麼打算,想使什麼陰謀詭計,都說出來,是不是和司空旭沆瀣一氣著,想要擺什麼套子來害我?」
「我……我沒有啊!」蘇澈一臉茫然,「寧大人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今日所說的都是真的,也並沒有演什麼苦肉計,你何以這般問我,還忽然提到四殿下……」一說到司空旭的名諱,蘇澈的眼睛裡似乎晃了晃,片刻之後才咬牙道:「我同四殿下早就恩斷義絕了,又如何還有往來,何況我如果還跟著四殿下,又如何能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說到最後一句,蘇澈臉上甚至還現出了一抹淒苦的神色。
「呵,好一個恩斷義絕,瞧你這般無辜的模樣,若是換成了別人,恐怕還會真的被你給矇混過去,可惜我不是別人,看來你當真是跟在司空旭身邊久了,連做戲的本事都學了個十成十。」寧淵顯然不相信蘇澈所言,臉上露出一抹譏笑,拍了拍手。
他身後一名大漢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
「這是……」蘇澈有些驚恐地看著那個小瓷瓶,似乎意識到了寧淵打算做什麼。
「這是鴆毒。」寧淵不緊不慢地說著,「想來就算你對毒藥知曉得不多,也應當聽說過鴆毒的名號吧。」
鴆毒!蘇澈的臉色立刻就白了,他如何能不知道此種歹毒的毒藥,此藥取自鴆鳥體內,若論起毒性來,比砒霜和鶴頂紅之類都要厲害,尋常人只要沾染到一絲,便是個十死無生的下場。
「寧大人,你……」蘇澈見寧淵當著他的面拿出來一瓶鴆毒,儼然已經預料到了什麼,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你,你該不會是想……」
「我怎麼想,全然要看你怎麼說了。」寧淵不緊不慢地說著,「這瓶鴆毒的去處,全然要看你的選擇,你若是將你們的打算乖乖說出來,我便差人將這瓶鴆毒收回去,你若是還要嘴硬,那這一瓶鴆毒,便只能全進你的肚子了。」
「我不知道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蘇澈聽見這話,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他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一面辯解著,一面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真的不知道寧大人你在說什麼……什麼打算……我該說的之前都已經說了,別的的確是再也不知了……」
寧淵見依舊問不出東西來,眼神頓時一凜,「既然都死到臨頭了嘴巴還這麼緊,那我就成全你!」說罷,他將手一揮,身後兩名大漢立刻拿起那個瓷瓶,大步朝蘇澈走去。
蘇澈見狀,忙起身想逃,但大漢的動作卻更快,三兩下便將他制住了,一個從後邊將人押著,另一個捏開他的嘴巴,就要將瓷瓶裡的毒液灌下去。
「我……不知道……唔……我真的……不知道……饒命……」蘇澈毫無反抗之力,想求饒想掙扎,可周身被束縛得根本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腥臭的毒液被倒了滿嘴,他想用力將嘴裡的東西吐出去,可捏著他嘴的大漢顯然十分有經驗,只在他腦後拍了一把,他便不由自主地咕嚕一聲,將毒液盡數嚥了下去。
那毒液也十分厲害,剛吞下沒多久,肚子裡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就算兩個大漢已然放開了他,他也沒力氣站起來了,白著一張臉倒在地上,雙手按住肚子不斷打滾,黃豆大的汗珠滲了滿臉。
「你不要怪我狠毒,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既然要幫著他們來算計我,又死活不肯透露你們的計畫,我便只有先送你上路了。」寧淵走到蘇澈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痛苦到扭曲的臉,「你要記住,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安然放一個不確定因素在身邊的。」
這也是蘇澈在神志清醒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隨後,一片無邊的黑暗籠罩而來,他便躺在那裡再無反映了。
寧淵用腳尖踢了踢蘇澈的肩膀,見他當真再也不動,便頭也不回地朝房間外走去,至於另外兩個大漢動作也很快,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麻袋,三兩下便將蘇澈的身體抱起來塞了進去,然後由其中一人扛著,趁夜色摸到了驛館後院一個偏僻的角落,悄然向四周打量,見沒有人注意他,才咕咚一下,將麻袋扔進了那處角落的一方枯井裡,隨後才拍拍手,大搖大擺地去了。
就在大漢離開後院的同時,卻有另一個黑影,先是迅速走到枯井口往下查看了一番,然後快步朝驛館後門行去,後門處守門的護衛彷彿事前被打點過,對那人沒有半分阻攔,就這麼放他消失在了外邊大街的夜色中。
可惜,那離開的人影自以為自己沒有引起別人的主意,卻全被藏在離後門不遠處的一名黑衣人看在了眼裡,那黑衣人施展開輕身的功夫,悄然回到寧淵所居的閣樓處,沒有驚動樓下的侍從,而是直接從半開的窗戶躍進房間。
房間裡燭火善良,寧淵並沒有睡,而是坐在床邊,燭火映照在黑衣人身上,露出來的卻是周石的臉。
「少爺。」周石一抱拳,「少爺猜得果然沒錯,的確有人悄悄從後門溜走,想必是去報信去了。」
「知道了。」寧淵揮揮手,彷彿對此一點都不意外,「現下已經無事了,今日大家都累,你也去早些睡吧,只怕明天早上起來還有得鬧呢。」
周石雖然知道寧淵的安排,可對於其中玄機,寧淵卻未透露半個字,不過他縱使好奇,也沒有多問,而是又幫寧淵帶了一句話去給司空玄之後,就回去休息了。
一夜無事。
天色放亮後,驛館門前的早市開始熱鬧了起來。燕京驛館本就建在城內較為繁華的街區,所以即便是大清早,行人也極多,就在一片熙攘中,街道盡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
馬蹄聲十分密集,可以聽出應該有不少人在同騎,路人們一面露出錯愕的表情,一面紛紛讓開路,很快便見著一群裝備精良的騎兵呼嘯而過,然後接連在驛館的大門口拉住韁繩,接著又跳下馬,將驛館的出口團團圍住,彷彿要抓什麼人一般。
老百姓都知道,那處驛館是接待外賓的地方,尋常人不允許在附近惹是生非,可那隊騎兵又十分趾高氣揚,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於是三三兩兩在不遠處駐足聚集,打算留下來看熱鬧。
騎兵剛圍住驛館的大門沒多久,又有一輛馬車由兩列軍士護送著,慢悠悠朝這個方向駛來。
馬車排場極大,不光被護衛得森嚴,拉車的馬匹顯然也精挑細選過,十分神駿,馬車車身上還印著一個十分複雜的圓形符號,看起來像是某一個家族的族徽。
「瞧,那是慕容家的馬車!」有眼尖的百姓看見那族徽,立刻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聽見「慕容家」三個字,百姓中立刻一陣騷動。
除了皇族呼延氏,慕容家可以說是燕京眾世家之首,有時這個世家的子弟出門,排場甚至比皇族還要氣派。
這也正常,如今皇族呼延氏人才凋零,除了皇帝,親王也只有寥寥數人,而且大半碌碌無為,不像慕容家,世代為將,把持了整個大夏大半的軍權,就連當代家主的長女,也貴為皇太后,民間早有傳言,當今聖上雖然登基有些年頭了,可一直受太后掣肘,名為皇帝,實為傀儡,所以老百姓們看見慕容家的人,要比看見皇室還要緊張。
如今居然有一輛慕容家的馬車出現在這裡,還派人堵住了住有外賓的驛館,到底出了什麼事,不少人都開始議論紛紛猜測起來。
在老百姓們看不到的馬車內,此時坐有三個人。最中間的是一名瞧上去二十五六的白面公子,衣著華麗,臉色有些虛浮,眼眶下還微微泛青,一副喜好酒肉聲色的模樣,公子右下首坐著一名穿有長衫的青年,至於公子左下首,則是一名眼神有些冷冽的英俊男子,一襲勾著金線的錦袍十分華貴,卻過分花哨了些,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
如果寧淵在車裡,肯定能認出這兩人來,右邊那個便是昨日力邀他上街的萬明,左邊那人,則是老熟人司空旭。
「郡王不用心急,既然已經有了線索,想必公子很快就能將那人尋回來了。」司空旭看著那白面公子臉色似乎有些焦急,用一種討好的表情規勸道,「驛館中現下住著的也是從大周來的熙王爺,想來也不會苛待自己的同胞。」
「哼,他們最好能將蘇澈那小賤皮子完好無損地交還到本王手上,不然,就算是大周的王爺,本王也要叫他們脫層皮。」白面公子冷哼了一聲,有些咬牙切齒道:「那小子膽子也不小,本王養了那麼多寵孌,他是頭一個膽敢逃跑的,難道是覺得我慕容成苛待了他不成,想起來就生氣!」
「說起來,那小子還是在下進獻給郡王的,在下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覺得無顏面對郡王得很。」司空旭露出羞愧的表情。
「你現下很得長姐的歡心,縱使本王生你的氣,可也沒有那份膽子動長姐的人。」說完這句話,白面公子上下掃了司空旭一眼,眸子裡居然透出幾分色氣來,彷彿想用眼神將司空旭扒光一般,「說起來本王還真的很好奇,你居然當真以周人的身份得到了長姐的歡心,別人不知道,我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長姐最痛恨的便是周人,別說你從前還是大周的皇子,更還親手殺了慕容玉那丫頭。」
對於白面公子如此赤裸的目光,司空旭彷彿沒有半點不適,還微笑道:「我若不是到大夏來,早已成了周人的階下囚,哪裡還有什麼皇子的身份可言,郡王可莫要取消在下,在下能得太后娘娘高看,也不過是僥倖而已,而且太后娘娘英明睿智,也明白金玉郡主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意外,並未追究小的。」
白面公子哼哼了兩聲,「慕容玉那丫頭別的本事沒有,就會拍長姐的馬屁,不然以她庶出的身份,又如何能得長姐高看,顯然長姐也只不過是將她當成身邊一隻淘氣的小貓而已,死了也無所謂,只是當初你逃難來到燕京,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本王,願意將你身邊那名喚蘇澈的小廝進獻給我,換取一次面見長姐的機會,我雖然瞧那蘇澈面皮不錯,是塊好料,願意為你引薦,可也覺得你這般做不過是在找死,還仔細思考了一會若長姐當真要處死你,我該如何將你保下來。
「你不用給本王擺出這幅表情,你既然已經跟了長姐,本王也不會對你如何了,雖然當真是有些可惜。」白面公子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郡王說的哪裡話,公子你是太后娘娘的親弟弟,能得郡王高看,是司空旭的福氣。」司空旭急忙將頭一低。
眼前這白面公子雖然看上去紈袴,還喜好男風,身份卻非常不一般,是夏太后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慕容成,封號金城郡王,夏太后弟妹有不少,嫡親的卻只得這麼一個,又是男丁,因此即便知道他缺點連連,也是溺愛非常,遠非死在大周的慕容玉之類可比。
「可惜這樣的福氣,那蘇澈卻像是被屎糊了眼睛,一點都不珍稀,當本王的孌寵有什麼不好,居然做得出逃跑這等事來。」慕容成不屑地拂了拂袖子,「若非那蘇澈的容貌當真是少有,服侍人的功夫也遠勝本王的其他孌寵,本王才不會費這麼大的功夫將人給追回來。」說完,他又將目光挪向另一邊的萬明,「萬大人,你提供的消息不會有什麼岔子吧,那人當真被大周的使臣撈走了?」
「下官怎麼敢期滿郡王。」萬明陪著笑道:「這是昨日下官親眼所見,下官還不知道那人竟然同郡王有所牽扯,不然昨日就該安排將其送回郡王府了,只是瞧著使臣中似乎有人認得那位公子,才讓別人將他領回了驛館,也是偶遇司空公子,意外說起此事,才瞭解到那人的來路,於是才迅速前來將此事告知郡王。」
慕容成點點頭,「也是你二人識趣,等人找回來了,不會少了你們的好處。」說完,他便將眼睛一閉,不說話了。
司空旭默然將頭轉向窗外,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冷笑,心裡想著,等待會這位金城郡王找上驛館要人,發現自己要找的人居然變成了一具屍體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回稟郡王,驛館已經到了。」外邊拉車的隨從招呼一聲,同時打開了馬車的門,司空旭與萬明立刻簇擁著慕容成下了馬車。
而此時的驛館門前,司空玄已經帶著所有人等在了那裡。
早在那些騎兵將驛館圍起來的時候,司空玄就得到了消息,不過因為寧淵曾提前派周石知會過他今日可能會有麻煩上門,所以他未曾表現得太詫異,知曉馬上要到的是慕容家的郡王后,便親自迎了出來。
慕容成看了司空玄一眼,見眼前這位王爺如此年輕,不禁略微詫異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張口道:「看來你就是從大周來的熙王了,本王今日陣仗雖然大了些,卻也不是來找麻煩的,只要熙王將人交出來,本王立刻轉身就走。」
司空玄被這句話聽得一頭霧水,好在慕容成身邊的萬明見機快,立刻站出來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自認為說得清楚無比後,才陪著笑道:「昨日下官是看著寧兄將那位蘇公子領回驛館的,只是想不到那蘇公子居然是郡王的門人,郡王看重蘇公子,還請熙王殿下行個方便,將人請出來隨郡王回去。」
「這可不巧,那位蘇公子現下已經不在驛館中了。」司空玄還未說話,卻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從他背後傳出,接著寧淵從驛館的大門裡走了出來。
在寧淵現身的一瞬間,司空旭的目光立刻全然盯在了他身上,同時藏在袖子裡的拳頭逐漸握緊,骨節都發出一陣辟裡啪啦的響聲。
他當初狼狽不堪地從華京逃出來,才發現了寧淵同高峰串通一氣的事情,自己一夜之間從一國皇子變為喪家犬,竟然全是寧淵在搞鬼,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加上他一路流亡來大夏的途中,數次九死一生,更是將這些帳就記在了寧淵的頭上,如今再度見到了仇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了上來,怎麼能叫他不怒!
寧淵全然沒有在乎司空旭的目光,彷彿壓根不認識這近在咫尺的人一般,只用謙遜有禮的態度對慕容城道:「對不住了郡王殿下,您要找的人現在並不在驛館中。」
「你是何人?」慕容成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掃了寧淵一眼。
「郡王,這是陪著熙王一同出使的寧大人。」萬明搶著在一邊開了口,同時疑惑地對寧淵道:「寧大人,你方才的話是何意,那位蘇公子分明是昨日你親自帶回驛館的,現下怎麼又不在了呢。」
萬明這麼說,分明是害怕寧淵抵賴,才搶先將一切宣之於口。
邊上司空旭眼底的怒色也漸漸淡了去,轉而換成一幅看好戲的表情。
「那位蘇公子今日一大早就離開了。」寧淵垂著眼睛道:「說是有些事要辦,他硬要走,我也不好攔著。」
「哦?」萬明眨了眨眼睛,「寧兄你不會在誆我們吧,那位蘇公子可是郡王殿下看中的人,只是郡王一時不查,才讓他從府裡溜了出去,為此郡王很是懊惱,只想快些將人尋回來,這也是下關不查,昨日見著那蘇公子,只覺得眼熟,卻沒細想他的來歷,不然的話又如何能讓寧兄忙這一趟,昨日我便直接將人送回郡王府了。」
「萬兄如此說,難道是在懷疑什麼嗎?」寧淵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人不在就是不在,我又何必扯這種謊。」
「那可不一定。」終於,一直站在一邊的司空旭在此時開了口,「別人不知道,在下卻是清楚得很,從前在大周時,寧大人你同在下可是有一番過節的,而那蘇公子又是在下的熟人,誰知道寧大人會不會因為同我的那些過節,而遷怒於蘇公子,致使出了什麼事,不方便將人放出來,才扯了這樣一個謊。」
司空旭信心十足,他可不想就這般任由寧淵敷衍了過去,一時顧不得忌諱,將自己從前同寧淵有過節之事都抖了出來。他早已知曉蘇澈已經被寧淵灌了毒,成了一具屍首了,也等不及想看看當慕容成發現自己寵愛非常的男寵暴斃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一切的發展實在是很順利,也同他預料中一模一樣,只是可憐了蘇澈那小子,恐怕就算臨死,他也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是他司空旭的計謀。
先是誆騙蘇澈自己打算與他重修舊好,要救他離開慕容成身邊,也是難得那蘇澈明明被他拋棄了數次,還同從前一樣對他一往情深,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等蘇澈逃出郡王府後,再安排蘇澈同寧淵巧遇,加上早就串通一氣的萬明在邊上煽風點火,就算寧淵看出了中間有古怪,出於臉面問題也不得不將同為蘇澈的周人救下,帶回驛館。
在他眼裡,寧淵這小子素來刁滑狠毒,肯定不會相信這一切是偶然,勢必會以為那蘇澈是他司空旭故意安排去接近他,打算行那陷害之事的,想必會對蘇澈威逼利誘一番,以期能從他嘴裡問出什麼陰謀。
可惜蘇澈本身就是一枚棋子,又哪裡能說得出什麼陰謀,到那個時候,寧淵問不到想要的東西,而且猜忌之下,他也不可能胡亂將蘇澈留在身邊,那麼倒有極大的可能直接將蘇澈「處理」掉。
當然,就算寧淵不這麼做,他也會讓自己安插在驛館裡的人手暗地裡下手讓蘇澈消失,到時候,再將金城郡王請上門來,不愁不能扒下寧淵的一層皮。
司空旭自以為自己這番計中計佈置得玄妙非常,只等寧淵往套裡鑽,所以當昨天夜裡,當有消息傳來寧淵當真毒死了蘇澈,並且將屍首丟進驛館內的枯井之後,他實在是喜不自勝。
現在,只要自己戳破寧淵的謊言,那對方可就要好好承受一番金城郡王的怒火了。
在燕京的地界上,他相信此事司空玄根本沒資格過問,而素來狡詐的寧淵,這次就算他能用舌頭開出一朵花來,作弄掉了金城郡王的人,以他的身份,除了乖乖伏誅,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這位是……」寧淵聽見司空旭的聲音,彷彿像才注意到他一樣轉過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道:「我倒是誰,原來是四殿下……哦,不對,陛下已經下旨將你革除皇籍,貶為賤民,舉朝上下的緝拿你,沒想到你居然是跑到燕京來了。我雖然與你的確有一些雞毛蒜皮的舊怨,可沒有一樁與那蘇公子有關係,我又何必要找他的麻煩?」
司空旭冷哼一聲,已然看出來寧淵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了,索性也不再與他廢話,轉而對慕容城道:「郡王,小人覺得蘇公子到底在不在這驛館裡,還是招來驛館內的下人詢問一番比較妥當。」
慕容成點點頭,立刻差人將這驛館內做事的奴僕全都喚了出來,反正他一開始就讓士兵將驛館圍起來了,也不怕人跑掉。
寧淵瞧見周圍的士兵得了慕容成吩咐,開始前往驛館內拿人了,什麼都沒說,轉而走到司空玄背後,安靜地站好。
司空玄也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看著這一幕,寧淵已然告訴過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奇怪,更不要插手,作壁上觀就是,他也樂得輕鬆。
驛館內的下人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唯唯諾諾的在那些士兵的呵斥下魚貫而出,在眾人面前站成兩排,連頭都不敢抬,不過拘人的士兵也守著忌諱,拎出來的都是驛館內原本的下人,至於司空玄一行從大周帶來的僕役,卻一個都未動。
見人都出來了,司空旭也不耽誤,立刻開始幫著慕容成詢問起了蘇澈的下落,結果一通話問下來,那些下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出聲的。
見狀,慕容成的臉色陰沉下去,「你們連驛館內有沒有多出一個人來,都不清楚嗎!」
「回郡王殿下的話,昨天驛館內的寧大人的確是帶了位公子回來,可那公子一直是寧大人安排的,也沒讓咱們這些下人多攙和,至於那公子的去向,咱們也確實是不知道啊。」說話的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也是這驛館內的管事,管事一開口,大半下人都附和著點頭。
「難道就一個知道的都沒有?」慕容成掃視了人堆一圈,目光忽然頓在一名下人身上。
那下人眼神不斷閃爍著,表情也唯唯諾諾,好像知道些什麼的樣子。
慕容成立刻伸手一指,「你,出來!」
你下人見慕容成指著自己,立刻嚇了一跳,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郡王饒命,小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郡王饒命,郡王饒命!」
這番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作態再明顯不過了,不待慕容成說話,司空旭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一步上前,呵斥道:「你必然是知道些什麼,還不從實招來!」
「我……我……」那下人的表情十分慌亂,似乎想要說,可是又很為難的樣子,司空旭也不客氣,「來人,將此人拉下去杖刑,打到他肯說為止!」
「不!不要用刑!小的說!小的什麼都說!」聽見用刑二字,下人的臉色刷地白了,屁滾尿流地一面磕頭一面道:「小人,小人不是有意要隱瞞的,而是實在是太害怕了,大人饒命……」
「你無須害怕什麼,從實招來便是,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司空旭趁熱打鐵地問:「你是否知道郡王殿下要尋之人的下落。」
「小的確實知道,昨日那位被寧大人帶回來的年輕公子,現在已經……已經……」他膽怯地朝寧淵的方向瞟了一眼,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咬牙道:「那公子現在已經死了!」
周圍立刻靜成一片,慕容成的表情立刻難看無比,萬名眼裡儘是幸災樂禍,司空玄則滿臉意外,寧淵依舊無動於衷,至於司空旭,嘴角則勾起了一記隱晦至極的笑容。
「死了?」他將那下人的話用一種震驚中帶著上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你若是知道各種詳情,便快些道來,免得要受那皮肉之苦。」
下人將頭點得像撥浪鼓,立刻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昨天夜裡,小人原本是起來上茅廁的,可是路過後院的一座閣樓,見樓裡還亮著燈,似乎沒人睡覺的樣子,小人聽管事說那樓裡住著的是寧大人帶回來的一位客人,便想順路湊過去問問,看那位客人是否要用些茶水宵夜,結果剛走到門口,小的聽見屋裡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傳出來,好奇之下,就湊著門縫朝裡看了看,結果,結果小的看見,寧大人帶著兩個手下,正押住那蘇公子,在往他嘴裡灌著什麼的樣子,而蘇公子掙紮了兩下後,就躺在地上不動了。」
說到這裡,那下人身子還跟著抖了一下,彷彿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十分恐懼般,「小人當時就給嚇破了膽,唯恐被屋子裡的人發現,立刻跑出閣樓躲了起來,然後又看見寧大人和那兩個隨從一前一後出了閣樓,其中一個隨從的肩膀上還扛著個人形麻袋,小人見那幾人並沒有一路走,擔憂之下,悄悄跟在了那個扛著麻袋的隨從身後,結果又見著他直接將麻袋,扔進了驛館後院的枯井裡,還自言自語了一句,說既然敢惹寧大人,就活該有這樣的下場,小人這才知道,那蘇公子被灌的十有八九是毒藥,然後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才會又將屍首裝進麻袋裡,又扔到井中……」
說完這一大通話,那下人才長出了一口氣,彷彿還心有餘悸一般,「別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司空旭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那位蘇公子已經……死了?」隨後,他又震驚地回頭看著慕容成。
「郡王,你切莫相信這人的話,下關昨日與寧大人一直呆在一起,感覺下來寧大人性情十分隨和,絕對不是草菅人命之人,這裡邊應當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萬明端著一副好人的臉道。
司空旭卻一面搖頭一面帶著冷笑道:「誤會?我看未必!萬大人你只是同寧大人接觸了一天,如何能知道他的那些狠毒手段,在下對此卻十分瞭解,若不是這位寧大人從前的多番陷害,以在下的身份,又何以顛沛流離到燕京來才能苟且安生。」
之前只呆在一邊旁觀,並未發一言的司空玄聽到這裡,卻是忍不住了,對著司空旭開口道:「司空旭,我瞧你這臉皮實在厚比城牆,你與那龐松沆瀣一氣,做了多少錯事,簡直數也數不清,將你革除皇籍,列為我大周的罪人也是父皇親筆所下的旨意,如今你能在燕京苟且偷生,不知反省便也罷了,居然還將自己之過盡皆怪到別人頭上,當真可笑得很。」
司空旭早已成了逃犯,就算他曾是司空玄的兄長,司空玄也一點不客氣,對他直呼其名不說,一番話說完,好像還不解氣,也無視司空旭鐵青的臉色,又對著慕容成繼續道:「雖然這麼說有些唐突,可司空旭此人犯下過滔天大罪,乃是我大周通緝在冊的逃犯,想來郡王應當也知道他的來歷才是,將此人留在燕京,對於大夏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不如交予我等羈押回去讓其伏法如何。」
「此事本王可不能做主。」聽見蘇澈有可能已經被毒死了,慕容成表情自然變得不太好看,那蘇澈無論是從皮相身段上,還是侍奉技巧上,在他豢養的人裡都是數一數二的,他還沒品嚐過癮,自然不捨得,可面對司空玄,礙於對方的身份,他還是繃著一張臉道:「司空公子能留在燕京,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吩咐,縱使他從前在大周是罪犯,可這裡是燕京不是華京,熙王若是想要拿人,得先請示看看太后答允不答允。」頓了頓,慕容成繼續道:「何況本王此番過來也不是同熙王殿下商量這種事情的,本王就問熙王一句,方才那僕從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本王那名姓蘇的侍從,現下可是死了?」
「這件事,我就不知了。」司空玄搖搖頭,同時看向寧淵道:「寧大人,那蘇公子是你帶回來的,難道人真的死了不成?」
「自然是沒有的事,下官也不知那奴僕是受了何人唆使,竟然能紅口白牙地潑出這種髒水。」寧淵一句話便推得乾乾淨淨。
慕容成冷聲道:「哼,有沒有這種事,也不是你說了算的,本王直接差人在驛館中搜一搜便是,想來熙王也沒有意見吧。」
司空玄點頭,「自然沒有意見,此處原本也是夏人的地方。」
慕容成也不客氣,當下又吩咐幾名士兵,入驛館內搜查起來。
「寧大人,雖然這麼說有些言之過早,不過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若那位蘇公子真出了什麼事情,而你在這裡硬撐著不說實話,是半點好處都沒有的。」司空旭不冷不熱道:「我若是你,要是弄壞了郡王的心愛之物,早就跪下討饒了,興許郡王開恩之下,也不會當真為了一個奴才來過分為難你。」
被司空旭這番譏諷,寧淵居然只是抬了一下眼睛,並沒有出聲,好像根本沒有興趣與他做口舌之爭一樣。
看到這一幕,司空旭也不再說話,反而揣出一幅看好戲的表情,似乎要等著寧淵遭殃。
一旦蘇澈的屍首被抬出來,以金城郡王的脾氣,寧淵身處這燕京之中,是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片刻之後,幾名入驛館內搜查的士兵果真抬出來了一個一人大小的麻袋,咚地扔到眾人眼前,單膝跪地道:「啟稟郡王,屬下等從驛館後院的枯井裡發現了此物,便立刻帶出來了。」
之前指控寧淵的下人也立刻道:「沒錯,就是這個麻袋,蘇公子的屍首就在裡邊!」
聽見這話,司空旭眼前一亮,臉上卻迅速換上一抹哀色,對慕容成道:「人死不能復生,郡王莫要太難過。」
萬明也捂著胸口,一臉悲慼道:「分明昨日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何會變成這樣,早知道昨日我便先一步將人救下,也不至於發生這種慘劇,蘇公子當真可憐,就算他不是從郡王府出去的人,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居然就如此斷送了,難道在大周,有權有勢之人可以隨隨便便草菅人命不成。」
這兩人一唱一和,演得唯妙唯俏,彷彿當真為麻袋中的「蘇澈」十分難過一般。
「竟然真的死了!?」慕容成終於忍不住惱怒了起來,沖司空玄斥責道:「熙王,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結果還不待司空玄與寧淵說話,帶著麻袋出來的幾名士兵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領頭一人才吞吞吐吐道:「郡王殿下,屬下話還未說完,其實這麻袋裡……裝的並不是什麼屍首。」
此言一出,無論萬明還是司空旭,表情都僵在了臉上,至於那個一口咬定麻袋裡裝著屍首的下人,則一愣一愣的,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你說什麼?」慕容成臉色緩和了些,問道:「這麻袋裡裝著的不是屍首?」
「屬下們就算再無用,扛著這麻袋一路過來,也不至於連裡邊裝著的是屍首還是其他東西都分不清。」那士兵一面說,一面解開了綁著袋口的繩子,露出麻袋裡裝著的東西,果然,裡邊裝著的哪裡是什麼屍首,不過是一些廢棄的衣物和破銅爛鐵。
「這不可能!」那下人見慕容成將狐疑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尖叫一聲,「我分明看見那位蘇公子被毒死了,裝進麻袋後被扔進了井裡……是不是你們找錯了地方,或者拿錯了東西……」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士兵一聲冷喝打斷,「我等將整個驛館都搜了個遍,後院裡就只有一口枯井,枯井裡也的確有這麼一隻麻袋,說我等找錯了東西,怎麼不說你一開始就是在說謊矇騙郡王殿下!」
士兵對待慕容成自然是恭敬非常,可對於那些地位比他們還低的驛館下人,自然沒有好臉色,一句話說得粗魯無比。
「我沒有說謊……明明……明明……」下人心中一寒,只能咬牙道:「我知道了,屍首也許被人從井裡換了出來,不在井裡,那就一定在驛館內的其他地方……」
這下人原本以為屍首是被寧淵提前嗅到了風聲,偷樑換柱了,正打算讓那些士兵詳細搜查整座驛館,卻在這時,從人群外邊傳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郡王殿下!」
所有人都循著聲音轉過頭,見著從驛館最外圍的地方,一名年輕秀美的公子順著路走了過來,身上穿著一身樸素的長衫,手裡還拎著一個小包袱,正有些驚訝,又有些害怕地望向這邊。
瞧見那公子的臉,司空旭表情瞬間凝住了,那名還在喋喋不休的下人也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蘇公子?」寧淵眉毛一揚,朗聲道:「你這是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你這一走,險些給熙王殿下鬧出一場風波來。」
沒錯,這忽然出現的人,居然就是原本應該被「毒」死了的蘇澈。
可看他現在紅光滿面,渾身乾乾淨淨的模樣,分明是個活得不能再活的人,哪裡有半點吞過毒藥的樣子。
蘇澈直走上前,先向司空玄與寧淵行了一禮,才轉而對著慕容成跪了下去,用有些膽怯的語氣道:「小的拜見郡王。」
慕容成冷哼一聲,「我還道你當真是死了呢,膽子不小,居然敢趁著本王不在府中時偷跑出府,你應當知道若是本王發怒,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吧!」
「小的知罪,甘願領罰。」蘇澈卻沒有為自己辯駁,說出來的話反而讓慕容成為之一愣,「的確是小人太不識抬舉了,郡王對小人這樣好,小人卻如此辜負郡王的厚愛,實在是自責不已,原本今日一早便要回去向郡王請罪的,可惜身上的衣衫因為昨日遭了些變故變得殘破不堪,故而先行去買了身新衣裳,再回來向收留一晚的寧大人辭行,不想郡王卻先到了,勞郡王掛心,實在是小的的不是。」
說完,蘇澈又十分乖巧的磕了個頭。
這回倒換成慕容成雲裡霧裡了,蘇澈自從進了他的郡王府,樣貌的確是他所有孌寵裡出挑的,服侍人的功夫也可圈可點,但慕容成看得出來蘇澈在服飾自己時多少有些敷衍的情緒在裡邊,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牽強,並不像其他人那般婉轉自然,因此這次蘇澈偷跑,慕容成雖然震怒,卻並不奇怪,還想著一旦將人抓回來,務必要用心教調一番,怎麼都要叫那小子死心塌地跟著自己才好,結果他的教調還沒開始呢,眼前的蘇澈卻彷彿變了個人一樣,對自己如此畢恭畢敬,完全就是一副要心甘情願服侍於他的態度,如何能讓慕容成不驚奇。
至於司空旭,則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樣。
將蘇澈誆騙出郡王府的可是他,落井下石的也是他,現下蘇澈不光一點事都沒有,看模樣竟然還要心甘情願跟著慕容成回去,這便不好辦了,若是蘇澈記著仇,在此時將他咬出來,說都是因為他司空旭的勾引慫恿,自己才會出逃郡王府,他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司空旭臉上陰晴不定,腦子裡也在飛速算計著該用何種藉口來圓謊才好,沒想到蘇澈說完上面那番話,竟然就安安靜靜地跪著不動了,完全沒有要將他咬出來的意思。
這讓司空旭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禁驚疑起來。
他陰沉著目光望向寧淵,事情變為這步田地,想都不用想,必然是計畫失敗了,而蘇澈會這樣乖巧的在慕容成面前討饒,十有八九也和寧淵脫不了關係。
他有些惱怒地捏緊了袖袍裡的拳頭。
「原來蘇公子平安無事,哎呀當真是虛驚一場,我就說,以寧兄的為人,怎麼可能做得出草菅人命的事情來!」萬明當真是會演戲,一張臉變得奇快,方才還對寧淵咄咄逼人,現下立刻又換上了另一幅慶幸的表情,同時不自然地抹了抹額上的細汗。
好在慕容成壓根就沒理會他和司空旭的變化,只望著蘇澈道:「哼,你的錯,回府之後本王再慢慢處置。」說罷,他一拂袖,對司空玄抱了抱拳:「既然本王要找的人已然找到,那就不叨擾熙王殿下了,這便告辭。」
「郡王在走之前,可別忘了處理一件事情。」司空玄也抱拳回禮,卻將目光斜道了那之前口口聲聲作證的下人身上,「此人滿口胡言污衊寧大人,我一個外來人卻是不好處理,還得請郡王主持公道的好。」
「此事好辦。」慕容成想也沒想,便指著那下人道:「立刻將此人送去衙門,嚴刑拷打,竟然膽敢污衊大周來使,膽子不小,沒準還是受人指使,務必要讓他吐出點真東西來!」
「是!」幾名士兵領了名,立刻拖著那已經渾身嚇軟的下人走了。
此番事了,慕容成也不再多話,轉而回了馬車,蘇澈則乖乖地跟在身後,只是在上車之前,他回頭望了寧淵一眼,眼裡若有所思,才嘴角一抿,身影消失在了車簾後。
「小的還另有事,便不陪郡王殿下同去了,恭送郡王。」司空旭卻沒有再跟上去,只原地行了一禮,萬明立刻也跟著一禮,同樣沒有跟著離開的念頭,馬車裡的慕容成沒有出聲,似乎並不在意他二人去留,在一陣轟隆聲中,馬車再度由那些騎兵護送著朝來時的路行去。
雖然司空旭二人留了下來,可司空玄與寧淵顯然也沒有要同他聊天的意思,轉身乾淨利落地重新回了驛館,一時間驛館門前的大街上,除了遠處的行人,變得乾乾淨淨。
「沒有藉著郡王的手讓那寧淵吃吃苦頭,當真可惜。」見人都走光了,萬明才搖頭嘆息道:「若不是此人,我萬學堂中的翹楚喬淼又怎會隨著金玉郡主客死異鄉,我與喬淼親如兄弟,沒能替他報仇,真是太可惜了。」
司空旭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閃爍地看著驛館的大門。
「對了,還有一事。」萬明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緊張道:「那個被發落到衙門的下人,不會知道些什麼吧,我看郡王之前好像十分惱怒的樣子,那下人若是將你我供了出來,豈不是……」
「他供不出來。」司空旭打斷他,「我早已留了個心眼,那下人根本不會知道此事是我二人指使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萬明舒了一口氣。
「放心?」司空旭卻一揚眉毛,卻什麼都沒說,「也罷,這次是白跑一趟,我還要回宮向太后問安,萬大人請自便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獨自離開。
萬明望著他的背影,卻撇了撇嘴,用極為不屑的語氣小聲道:「一個男寵,還真把自己當回事,給他點臉色居然還和我稱兄道弟起來了,真是噁心。」說完,十分嫌惡地撣了撣衣袖,也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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