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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你今日午膳都只用了一點點,晚膳也未曾動,這銀耳蓮子羹好歹吃一點吧。」一間裝點華麗的閨房裡,一名表情擔憂的宮女拖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望著坐在梳妝台前的婉儀郡主。
婉儀已經脫去了沉重的外袍,鬆了髮髻,一頭烏髮捶在鬢邊,顯得臉頰更加蒼白,若寧淵在這裡,當可發現這位婉儀郡主同司空玄生辰那日比起來完全瘦了一大圈,臉上紅潤不在,臉頰兩側也凹陷了下去,給人一種十足的病態。
「春雨。」婉儀沒有接過那碗羹湯,而是一面梳頭一面道:「離成親還有幾日了?」
「還有兩日。」宮女春雨的表情也不盡好看,想了想,還是道:「其實郡主你又何必答應,那寧家公子雖然的確是一表人才,可奴婢總覺得他眼角眉梢中透出算計的樣子,比起謝……」見婉儀忽然橫過眼睛來瞪了他一眼,春雨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立刻閉上嘴。
「若你再這般不小心,有朝一日被外祖母聽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婉儀輕嘆了一口氣,「我已經盡我所能保他平安,只可惜今生終究有緣無分,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到底我手上也背了一條人命,等順了外祖母的心意之後,我也勢必要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小姐你……」春雨其實早就知道了婉儀的打算,此時聽見她將此事明說出來,嗓子立刻就啞了,想著規勸一句,窗戶邊卻傳來一陣撲騰的聲音,接著一隻不知從哪飛來的大鳥落在了窗沿上。
「郡主你看,好漂亮的大鳥!」春雨驚呼起來,婉儀也轉過頭看去,見著那隻鳥不光通體雪白色,頭頂上還有一簇鮮紅的羽毛,又神駿又奇特。
「咦,奇怪,那大鳥腳上好像綁了什麼東西。」春雨眼睛尖,見那大鳥好像不會攻擊人的樣子,便壯著膽子悄悄靠了過去,從那鳥兒腿上解下來一張紙條,而當紙條被取下來後,鳥兒又撲騰了兩下翅膀,展翅高飛走了。
春雨將紙條交給婉儀,婉儀展開一看,立刻臉色大變,想也沒想便站起身,「快,春雨,咱們出宮!」
「啊……」春雨嚇了一跳,「郡主不可啊,你忘了公主殿下不是才……」
「這個時辰外祖母已經睡了,而且自從我答應婚事後,外祖母便將盯著我的暗哨全部撤走了,如今正是安全的時候,咱們走密道,不會被人發現的!」婉儀郡主好像一刻都等不了,胡亂在身上批了件斗篷,就悄悄推開門走了出去,春雨見主子這樣,實在沒辦法,用力跺跺腳,也摸出一件斗篷給自己披上,快步跟了上去。
「你說什麼?那丫頭又偷偷溜出去了?」長公主豁然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齊公公,「難不成,那丫頭又是……」
「所以奴才才來向公主殿下請命。」齊公公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郡主殿下以為公主殿下沒有再派人盯著她,所以並未刻意隱藏行蹤,走得很快,現下應該已經通過密道出宮了,奴才是要阻攔還是跟隨,還請公主示下。」
「本宮便知道!」長公主用力一拳敲在臥榻的軟墊上,「怪不得之前處置那個寧姓小子的時候這丫頭不聲不響,本宮當時氣昏了頭沒有想到這一茬,後來雖然有所懷疑,可瞧婉儀她安安分分的樣子便沒多想,只將暗哨安排得更加隱秘留意她的動靜,誰知道原來當真是另有其人……好個膽大包天的丫頭,竟然敢移花接木,找個替死鬼來期滿本宮!」
聽見長公主這麼說,齊公公差不多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一禮正要退下,誰知道長公主卻道:「備轎!本宮也想去見識見識,那個登徒子到底是誰,敢如此厚顏無恥勾引皇室千金深夜私會!」
「這……」齊公公現出為難的表情,「殿下,這個時辰宮門早已落鎖,若是要走密道……那密道只怕轎子過不去……」
「鎖了便讓他們再開,這樣的事情還要本宮額外吩咐不成!」長公主顯然脾氣不耐,「讓人盯緊點婉儀,絕對不能讓人跑了!」
長公主以為這次一定能抓住婉儀郡主那位正兒八經的「情郎」,可惜,事情卻並未如她的意,她坐著的轎子剛出了宮門,便有人前來回報,說他們將人跟丟了。
齊公公臉色變了變,長公主亦是撩開轎簾一臉不可思議,「你說什麼,你是在對本宮說,你們這些金吾衛……被兩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給甩掉了!?」
「屬下萬死,只是屬下在跟隨途中碰到了阻撓,對方人手極多,且功夫不弱,等屬下們將那些人逼退,郡主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長公主嚇了一跳,「婉儀莫不是碰上了歹人……」
「殿下放心,應當不會。」那人道:「屬下們雖然跟丟了郡主,可最後是見著郡主上了一輛馬車,瞧郡主的模樣,似乎與那馬車的主人極為熟悉,而後等屬下上前查探時,在馬車停留的地方發現了這個。」說完,他呈上一塊玉珮。
玉珮雕工精巧,用的也是好玉,正面是一個篆體的「寧」字,而背面,則被雕上了一個「才」字。
長公主的臉色當即便不好看了,「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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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其拐八繞,最終在一棟極為普通的民宅前停下,婉儀郡主由侍女春雨扶著跳下了車,回頭看了車伕一眼。
趕車的車伕是個俊朗的小夥子,他揮了揮手,示意婉儀進去,又一抖韁繩,將馬車趕走了。
婉儀捏了捏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紙條,上前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
屋子並不大,陳設也簡陋,只在正中央的桌子上點了一盞小油燈,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的青年背對著門坐著,脊背挺直,長發在腦後整齊地被一枚雕工精巧的玉筒束著。婉儀瞧著那玉筒,覺得似曾相識,而聽見開門的聲音,青年也站了起來,靜靜轉過了身。
「你……!」看見青年面孔的一剎那,婉儀立刻驚恐地後退一步,臉色煞白一片。
「郡主殿下。」寧淵正兒八經行了一禮,「小生這廂有禮了。」
「你……你……」婉儀郡主顯然被嚇得不輕,嘴唇都泛起了一層青色,不可置信道:「你……怎麼會……」
「郡主莫不是想問小生不是死了嗎?」寧淵起身笑道:「小生吉人天相,僥倖留得一條性命,倒是驚著郡主了。」
婉儀郡主緊緊抓著胸口的衣襟,半晌才回過神,嘴唇顫了一會,對身後的春雨道:「你在外邊等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可是郡主……」春雨想要辯駁二句,看見婉儀的眼神,又瞧了寧淵一眼,點點頭,道了一句:「那奴婢在門口守著。」
婉儀郡主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寧淵,拿出了那封他收到的傳書,問道:「是你藉著那人的名義,用這封假信將我叫出來的嗎?你是怎麼知道那人的身份的……莫非,是他自己告訴你的?」
寧淵重新坐下,嘴角依舊帶著笑,「我也不過是猜測的而已。」
婉儀郡主一愣。
「想必郡主讀過不少詩書,應當明白兵不厭詐這四個字。」寧淵道:「當然我也不是胡亂猜測,只是先前曾看出了一點端倪,便僥倖一試,不想真的一擊即中。」
「你。」婉儀郡主抿了抿嘴唇,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膝蓋一軟,噗通便朝寧淵跪了下去,「那日的事情,錯在我,與那人半點關係都沒有,他也全不知情,寧公子若是想要報仇,只管衝著我來便行了,只求千萬別將他牽扯進來。」
「我相信你說的話。」寧淵看著跪在面前的婉儀,卻沒有讓她起身,自己被她害得險些丟了性命,這一跪他還是受得起的,「我與謝長卿雖算不上太熟稔,可交情總是有些的,也瞭解他的脾性,他那人雖說高傲猖狂了些,卻一直是個死板的夫子性格,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陷害他人之事的,更何況是草菅人命。」
說到草菅人命四個字時,寧淵加重了語氣,婉儀郡主的身子也跟著顫了顫。
瞧著婉儀郡主那明明蒼白害怕得不行,卻硬撐著沒有哭出來的臉蛋,寧淵心中的想法真是百轉千回,他被眼前這人害得差點喪命,無論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按照寧淵往日的個性絕對是會讓對方血債血償,可一來婉儀郡主事出有因,也並非真正的歹毒,二來事情又和謝長卿有所牽扯,念及自己與謝長卿的那麼些交情,還有田不韋為了高郁兩肋插刀不惜得罪人的情分,寧淵對於婉儀郡主的所作所為雖然生氣,卻當真沒有要找她報仇雪恨的心思在裡邊,而且寧淵也知道,與其花費精力同婉儀郡主牽扯太多,還不如藉著這條線徹底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興風作浪,擒賊還得先擒王呢。
關於婉儀郡主那位神秘的相好到底是誰,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裡,寧淵已經思慮了很多遍,並且聯想到謝長卿身上十分順理成章,早在司空玄成人禮那時,席間婉儀郡主就三不五時地把目光往寧淵他們這一桌瞟,當時寧淵還以為婉儀郡主是在看自己,如今想來,她其實看的是與自己同處一桌的謝長卿,並且在他和呼延元宸尋了趙沫與景逸回來後,也意外撞見了謝長卿在同一個躲在樹後邊的女子說話,女子的容貌寧淵沒看清,卻清楚地看見了那女子穿的粉色紗裙,現在再一回憶,當日穿著粉色紗裙的可不就只有婉儀郡主一個嗎。
當然,猜測歸猜測,哪怕是再明顯,寧淵也知道草率不得,因此才假借謝長卿的名義弄了一封無署名的約見紙條,看能不能將婉儀郡主詐出來,並且為求逼真,他還是請景逸出面找上翰林院,胡亂編了個由頭讓謝長卿親筆寫的紙條,不想一詐既成,婉儀郡主當真出來了。
「你先起來吧。」瞧著婉儀一直跪在地上,寧淵搖搖頭。
婉儀抬頭看了寧淵一眼,見寧淵的表情真沒有要生氣的樣子,才戰戰兢兢站起身,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下。
「如果你與謝長卿之間有了情分,我雖然詫異,卻也不難理解。」寧淵道:「謝長卿那個人,雖然嚴肅了些,長得卻是儀表堂堂,又是新科狀元,你們之間既然有了情分,何不稟明長公主,讓她做主請皇上賜婚,又何必做出私相授受之事予人把柄。」
「我……」婉儀郡主垂下頭,片刻之後才道:「我們之間哪裡有什麼情分,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寧淵一愣。
「我是喜歡他沒錯,也向他表明過心跡,可他總說自己只願意娶一平民女子相伴終老,而不可能與宮門王府有任何牽扯,所以這份情義,他從來未曾接受過。」
「那你們……」寧淵詫異道:「既然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又何以會……」
「長卿他每逢月圓之夜,都會到江華運河邊祭拜親人。」婉儀打斷了他的話,「他並不知道我已經摸清楚了她的行蹤,也每次都跟著他,當然我也不會去打擾他,只是在不會被發現的地方看看他而已,等他離開之時,我也會回宮……除了這樣,我實難找到與他見面的機會了。」
「原來如此。」寧淵點點頭,「所以你也會答應此次寧國公府的求親,如今看來,卻也是情理之中了。」
「也算是了斷自己一遭無妄的念想。」婉儀郡主說到這裡,眼睛一垂,竟落出兩滴眼淚來,「不過我也從未想過當真嫁與那寧逸才為妻,只是想著自己既然已經背負了一條無辜性命,再捨棄了這幅身子也沒有什麼,等成了親,了卻了外祖母的夙願之後,我自會以死贖罪。」她抹了抹眼角,又重新抬起頭,「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活著,多少也讓我安心些。」
「也罷,我今日將郡主請到這裡,只是想問你一句,要挾你的人是誰。」寧淵終於問出了今日最想問的話。
「是四殿下。」婉儀郡主倒也沒猶豫,「他說他已經知道我夜會長卿的事,如果不想讓這件事捅到外祖母那裡,連累長卿受害,就讓我按照他說的做……陷害你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可我不能眼睜睜見著長卿出意外……」
「你可知道四殿下背後又有什麼人在出謀劃策?」寧淵繼續問。
「其餘的我便不知道了。」婉儀搖搖頭,「我極少出宮,也只有四殿下在進宮時才能接觸到他,他身邊有些什麼樣的人我是一無所知。」
「這樣嗎。」寧淵思慮片刻,「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夜裡出宮時,可曾被相熟的人發現過?」
「相熟的人?」婉儀搖頭,「為求穩妥,我每次出宮都是走一條密道,也會蒙面,幾乎沒有被人發現過……對了,有那麼一次。」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一次我正準備悄悄回宮的時候,在河岸邊上不小心撞見了幾位從畫舫上下來的公子。」
碼頭邊的高檔畫舫歷來是一些華京中的貴族子弟喜歡光顧的地方,婉儀郡主會碰到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畫舫大多通宵達旦地笙歌不停,一般到了那個時辰,河岸上都沒有了人,在畫舫裡飲酒之人也大多不會再出來了,那日我卻不巧碰到了幾個剛要下船的公子,只是我面紗蒙得嚴,又披了斗篷,想來他們應當沒有認出我才對。」
「他們有沒有認出你,這可說不準,只是那些公子裡,可有你認得之人?」寧淵問道。
「有,有一個我識得。」婉儀郡主想了想,「是孟國公府的世子,孟之繁。」
果然,寧仲坤這樣說,如今婉儀郡主也這樣說,看來自己今次遭的這樁晦氣,鐵定和孟之繁脫不了關係了。寧淵唱出一口氣,像是鬆了口氣般,忽然對婉儀郡主說道:「郡主你當真甘心嫁入寧國公府嗎,若是你不願,我或許可以幫你,但前提是你必須配合我。」
「我能有別的選擇嗎,此事明面上只是我與寧國公府的婚事,可裡邊卻夾著四皇子的影子,若是他們因此遷怒長卿……」
「不會的,這點你大可放心,他們已經誤導長公主將罪名扣到了我的頭上,此時再將謝長卿挖出來,只會打自己的臉,莫說別的,當長公主意識到自己被當槍使之後,恐怕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們。」
「……我不嫁。」婉儀抿緊嘴唇,「若有選擇,我不會嫁。」
「那好,便請郡主成婚那日,稍微配合我一下了。」寧淵輕笑,「我一定不會讓寧逸才與你成功拜堂的。」
婉儀郡主離開後,寧淵並沒有跟著離開,而是又坐在屋子裡等了片刻,很快,呼延元宸穿著一身夜行裝,領著閆非進來了,低聲道:「事情很順利,宮裡出來的人將那塊玉珮撿回去了,想來此刻已經送到長公主手裡了。」
「若是能見到,真想瞧瞧長公主殿下的表情。」寧淵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接著就等到寧府娶親那天再來唱大戲吧,這些個小人抱成一團喜歡給人下絆子,就別怪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而很快,就到了寧國公的庶長孫寧逸才娶親的日子……
在普通百姓眼裡,寧國公府很重視這樁婚事,不光提前了許久就開始在城中擺了許多攤點賒糧,更是從婚期的前三天夜裡開始,就在寧國公府的大門前擺起了流水席。
所謂的流水席,是一種極為奢靡的慶祝方式,在府門前的大街上擺上二十張大圓桌,各類珍饈好菜輪著上,但凡是路過的百姓也好,官員也好,乞丐也好,都能坐下來大快朵頤一頓,吃飽喝足就走,然後把位置讓給新來的人繼續吃喝。
這樣敞開大門的流水席十分能聚集人氣,卻也要花不少銀子。華京城雖說是富庶之地,但窮苦百姓也有很多,一旦聽聞哪個貴族家裡會擺不要錢的流水席,連著華京周邊十里八鄉的人們都會互相約著成群結隊來這裡吃白食,寧府雖然擺了二十個大圓桌,但除了餐桌上正大快朵頤的人,在一邊排隊等著入場吃飯的人卻從街頭排到了街頭排到了街尾,加上寧國公府貴為三公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臉面可不能掉,該有的珍品一個不落,鮑參翅肚一應上全,如此豪華的席面甚至吸引了一些本就有錢的城裡人,只一天的流水席下來,花費便要達到上萬兩銀子。
三天的流水席擺下來,寧華陽雖然心痛口袋裡的錢,但好歹場面是做足了,因為這幾天整個京城裡人人樂道的都是這樁婚事,也算是給他大漲了一回臉面,尤其是在婚期這天一大早,他便接到皇宮裡傳來的聖旨,說晚些時候如果政務不忙,皇帝會御駕親臨。
寧國公神志不清,臥床不起,如今整個寧國公府已經是他在當家,如果皇帝來了,也只能是他負責接待,這可是在皇帝跟前大大長臉的好機會,對於寧華陽來說又怎麼可能放過。
「快些,都將衣裳打理整齊著些,彩禮都抬好咯,嗩吶都擦亮,馬上就要出發了!」雖然只是郡主出嫁,可皇帝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一應規格都是按照公主的待遇來的,甚至將自己身邊的大太監李義高派來當了司禮的太監。寧府迎親的隊伍足足有好幾百人,那些琳瑯滿目的彩禮更是價值連城,看花了一大清早就出來圍觀接親的那些百姓的眼睛。
寧逸才早就穿著一身大紅喜服,騎在了高頭大馬上,面對四面八方老百姓的恭喜不斷拱手。他此番心裡可是樂得不行,一旦將那位備受寵愛的郡主娶回家,他也算是出人頭地了,一想到寧國公最後的帽子會落到自己頭上,寧逸才便忍不住咧嘴。
「奇怪,二少爺呢,怎的還不出來?」李義高清點了一遍接親的人數,皺眉望向站在府門口滿意望著這一幕的寧華陽,「寧大人,按照咱們大周的規矩,將新娘子從娘家背出來那可是新郎官兄弟的活計,二少爺可缺不得啊。」
寧華陽一愣,在人堆裡掃了一圈,果真沒見著的確是要同去接親的寧烈,不禁皺眉問向身邊的管家,「烈兒那小子又在胡鬧些什麼,吉時將至,難道他想耽誤工夫不成!」
「老爺寬心,奴才去瞧瞧。」管家剛轉身要走,便瞧見一個家僕迅速從院子裡跑來,對他附耳說了幾句,管家臉上立刻現出一種無奈的表情,回頭對寧華陽道:「老爺,二少爺好像是昨天夜裡酒喝多了,現下正在鬧肚子,蹲在茅房裡出不來,怕一時半會是好不了啊。」
「糊塗東西,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事。」寧華陽恨鐵不成鋼地一拂袖,昨夜是寧逸才的成婚前夜,因此一群富家子弟特地找上門來約寧逸才出去喝最後的光棍酒,寧烈自然也陪著去了,可如今寧逸才都能一大早神清氣爽地爬起來,而因練武體質素來更加硬朗的寧烈卻出了問題,他自然懊惱。
「如此可不好辦了。」李義高皺眉道:「婉儀郡主身份貴重,規矩可不能費,寧大人,還是請你一同走一趟吧。」
按照大周嫁娶的規矩,新娘子從邁出閨房的門,一直到踏入婆家為止,腳都不能沾地,會不吉利,所以大多是由新郎的兄弟背著新娘走,如果新郎沒有兄弟,這義務也可由新娘的兄弟代勞,可是婉儀郡主的兄弟全是皇子殿下,寧逸才迎娶郡主已屬高攀,又能有多大的臉讓皇子來替他背媳婦,所以便只能由寧華陽這個父親上了。
寧華陽皺眉想了想,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說吧他便走上前,上了原本該是給寧烈騎的馬。
眼見該到的人都到齊了,李義高才高喝一聲:「起轎!」整個迎親隊伍立刻吹拉彈唱全數奏了起來,一路走一路響,好不還快。
等到迎親的隊伍已經走遠了,之前跑來向管家傳話的那名家僕又悄悄退了回去,迅速跑回後院,對著站在一處隱蔽樹蔭下的年輕男子道:「二少爺,話已經傳到,現下老爺和大少爺都已經走了。」
「很好。」寧烈揮揮手,示意那名家僕下去。
寧華陽和寧逸才都走了,那麼至少在他們回來的這段時間裡,整個國公府裡便是他寧烈最大了,一朵雲適時飄過來擋住了正在冉冉升起地太陽,寧烈抬頭看了一眼,譏諷地勾了勾嘴角,然後轉過身,朝寧逸才所居住的東廂迅速邁步而去。
震天的鼓樂聲響徹了大半個華京城,在皇宮門口,圍觀的百姓比起寧府門口還要足足多了一倍,當然這人一多,其中閒話也多,人們議論紛紛,說得最多的卻是婉儀郡主這一嫁,對寧華陽和寧逸才這對父子而言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明面上來說,這樁婚事是極好的買賣,寧華陽雖然是庶出,可如今寧國公府嫡孫落獄,寧逸才和郡主成婚等於是變成了皇親國戚,身份將大為不同,繼承寧國公府也幾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可若是放到暗地裡來說嘛,在許多在華京八卦界耕耘多年的三姑六婆眼裡,這婚事是好是壞實在是有待商榷。
原因沒別的,自然與長公主身上的一則八卦相關。
按照皇室規矩,公主成婚之後是不能居於皇宮之中的,如果婆家的府邸夠規格,會直接隨著駙馬住進婆家,若是婆家的府邸不夠規格,將會另建一處公主府給公主和駙馬居住,而這位長公主殿下,在很多年前的妙齡佳期,不光曾經有過一處公主府,也有一樁啼笑皆非的姻緣。
話說當年長公主成親,嫁的並非是名門望族子弟,甚至連商賈富戶都算不上,而是一個地位低下的書生,那個書生有多地位低下呢?按常理來說大周以儒林立國,讀書人的地位很高,可這也得建立在身為讀書人多少有功名在身的情形下,即便不是秀才,多少也得混一個監生,但長公主嫁的那個書生,不光半點功名都沒有,居然還是個靠寫江湖話本為生的。
雖然可以一同擺在書齋裡售賣,但江湖話本和儒林典籍絕對是有雲泥之別的兩樣東西,在那些正統讀書人眼裡,江湖話本內容不光粗俗不堪,也多在一些下三濫的地方流傳甚廣,例如酒館,例如青樓,所以連帶著,撰寫這些江湖話本的人,往嚴謹了說的確是可以算到讀書人那一卦去,可身份卻比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卑賤千百倍,同戲子之流一樣屬於下三濫,在正統讀書人眼裡,只有沒有才學沒有抱負的庸俗之人,才會用肚子裡那麼一丁點墨水撰寫那些粗俗的東西為生。
長公主會嫁給那麼一個人,在當時老百姓的眼裡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驚天大聞,沒有一個人理解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跟那些覺得不可思議的男人相比,在一些名媛貴婦的眼中,雖然她們在人前也同樣對長公主的選擇表現得頗為詫異,可心裡卻又隱隱有些嫉妒,原因沒別的,只因長公主嫁的,是在當時江湖話本界中最出名的一位作者——笑笑蘭陵生。
內容粗俗狗血的話本子,在滿肚子文鄒的男人眼裡或許一文不值,卻私底下是很多深閨婦人的樂趣來源,尤其是這位笑笑蘭陵生的作品,內容大多綺情豔麗,那些描寫深閨小姐與山野精怪,小家碧玉與肌肉猛男之間火辣的香豔故事,看的這些平日裡無時無刻不被教導要規行矩步的女子們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長公主會挑中這位夫婿,便也是因為她十分喜愛對方寫的本子,加上那人也是個俊秀非凡的翩翩公子,皇帝雖然對長公主的選擇覺得不可思議,但他膝下那麼多孩子,卻只有這一個女兒,從小便是萬千寵愛著長大的,最終還是答應了她,於是長公主就在一票男子鄙視的眼神裡,和一票女子嫉妒的表情中,同那位話本界第一鬼才的笑笑蘭陵生拜堂成親,住進了公主府。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不看好這樁婚事,覺得長公主完全是在胡鬧,等她想明白了,估計立刻就會與那寫話本子的和離,然後另挑乘龍快婿再嫁。
事實也幾乎同這些人想像的一般無二,果然到了第二年,長公主生下一個女兒後,忽然莫名其妙又搬回了皇宮,更是下令將原本寬敞華麗的公主府三天之內夷為平地,而那位駙馬爺好像也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前。
雖然長公主從來沒有對外公佈任何消息,但這一點也不能阻擋謠言的產生,一時間華京上下說什麼的都有,夫妻不和啦,沾花惹草啦傳得天花亂墜,被說得最多的一個版本,是說長公主在成婚之後,終於認識到了想像與現實之間可怕的差距,並且越來越看自己那位寫粗俗話本子的駙馬不順眼,覺得是對方污了自己的名頭,於是下令悄悄將駙馬爺殺了,然後躲回了皇宮。佐證方面也很多,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到駙馬爺,而且笑笑蘭陵生的所有作品也都從話本市場上絕跡了。
謠言傳得多了,便也變成了真的,老百姓雖然不敢明面上說,可都在暗地裡議論長公主歹毒,說她作出弒夫這樣的孽來,一定會遭報應,這輩子也注定要孤獨終老了。
在後來的幾十年裡,事實也彷彿是在印證當初的謠言一般,長公主果真沒有再嫁,就算有人上門提親也全數婉拒,一個人帶著女兒獨居深宮,極少出來樓露面
隨著時間的流失,有關於他的八卦也漸漸消弭,終於不再被人提起,直到她唯一的女兒,也就是昭儀郡主要成親的時候。
同自己的母親相比,昭儀郡主所找的夫婿要正常的多,不光正常,還是當年的新科狀元,才貌兼備,前途無量,只是可惜,同樣是在婚後第二年,也是等昭儀郡主產下一個女兒後,她的丈夫卻突然暴斃。
一時間,曾被時光掩埋的有關長公主的所有八卦又在民間開始暗地裡盛行開來,都說這是長公主之前造的孽,結果現在報應到昭儀郡主身上了,簡直就像是個詛咒。
如今,又是十幾年過去,眼瞧著昭儀郡主的女兒,婉儀郡主也要成親了,於是重新溫習有關這祖孫三人的八卦自然而然也提上了議程。人們都在猜測,如果長公主當真有如此不幸的詛咒在身,連帶著自己的女兒都是截然一人,那會不會同樣應驗到孫女身上,既然如此的話,這寧逸才將婉儀郡主娶回去,豈不是要迎回一個大煞星?
當然,對於這些被三姑六婆們議論得津津樂道的八卦,寧逸才是全然不知的,他只知道,等和婉儀郡主拜了堂,這輩子就正兒八經吐氣揚眉了,往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權傾朝野的一代權臣,所以當看見自己的父親將身著華麗嫁衣,蒙著蓋頭的婉儀郡主從宮門口背出來時,他一時眼熱,竟然激動得落下兩滴眼淚來。
「瞧那小子竟然落淚了,想必此刻心緒一定很激動,這樣一個性情中人回去之後勢必掏心窩子對婉儀好,你一顆心終於也可以放下了。」站在宮門旁邊,被一群宮女太監簇擁著的太后對身邊的長公主道:「你用不著為婉儀太過擔憂,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總板著一張臉了。」
「太后說的是,但願那小子能當真對婉儀好。」長公主整張臉硬得彷彿像塊鐵,被太后提點了一句,才不自覺扯了扯嘴角,但眼神卻越發陰沉了,她捏了捏自己收在袖袍裡的一塊玉珮,不動聲色地輕哼了一聲。
婉儀郡主坐上婚轎後,迎親的隊伍又開始吹打起來,沒有打道回府,反而繼續往前走,這也是規矩,但凡是盛大的婚禮,總要花費大半天在遊街上,得讓近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寧家在辦喜事,在接下來的三個時辰裡,他們從皇宮所在的華京正北,一路熱鬧到南大街,再繞到西大街,最後迂迴到東大街,終於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之前,回到了寧國公府門口。
此事大街上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若不是有禁衛軍開路,只怕迎親隊伍連進都進不去,皇帝還未到,只是皇后,長公主,還有前來觀禮的好幾位妃嬪與皇子皆已到了,寧逸才早已等不及,立刻跳下馬,走到那頂紅轎前,親手撩開轎簾,俯下身去,打算背轎中人入府拜堂。
新娘子第一次入婆家們可是大事,管家已經捧了一大摞的紅包在門口候著,只等寧逸才背著婉儀郡主進門,他便可以開始朝百姓堆裡大撒紅包,不少圍觀的老百姓也都伸長了脖子,鴉雀無聲,等著開始發紅包的時候大搶特搶。
一步,兩步,三步,寧華陽站在一邊,撫著鬍鬚,滿臉堆笑地看著寧逸才終於要背著婉儀進門了,卻在這個時候,有一名官差模樣的人騎著馬急匆匆趕來,下馬大步流星到寧華陽面前低聲說了些什麼。
寧華陽聽聞後臉色驟然大變,迅速對那官差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同時低聲吩咐了幾句,官差出現得突然,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原本正在好奇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間人群裡有人扯著嗓子叫了一句:「不好了!寧家嫡少爺在天牢裡自盡了!」
轟的一聲,人群立刻炸開了鍋。
寧華陽臉色頓時慘白,剛想出聲辯駁一句,人群裡那人卻接著叫道:「寧家嫡少爺是被人陷害的,聽說為了自證己身在天牢裡以死明志呀,連血書都留下了!」
這一叫,人群議論得更厲害了,寧華陽一雙眼睛陰鷙地在人堆裡掃來掃去,想找出那個散播消息的人,可周圍都是黑壓壓一片腦袋,他哪裡找得到。
方才那個官差的確是從天牢過來的,告訴他寧仲坤居然在天牢裡尋短見的事情,寧華陽的確是嚇了一跳,壓根不相信那個一直貪生怕死的寧仲坤會自戕,不過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他還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只要寧仲坤一死,便再沒有人能同他爭什麼了,於是他吩咐那官差,無論如何得把事情壓下來,斷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只當沒這回事,等拖過了今天便行,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寧仲坤而壞了寧逸才的婚事。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人群裡居然有人會主動爆出消息,難不成是有人同尚在天牢裡的寧仲坤串通一氣,故意搞破壞?
寧逸才停下了腳步,望著近在咫尺的門檻,臉色陰晴不定。他側過眼望向寧華陽,見寧華陽對他狠狠一點頭,他立刻明白了意思,抬起腳就要往門檻裡邁,便在這個時候,他耳朵邊傳來一道聞言又森冷的聲音,「站住,你若是再敢往前邁一步,看本宮不差人打斷你的腿!」
寧逸才倉惶地抬起頭,望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跨出大門,走到他面前的長公主,有些傻了。
「按規矩,歷來若是家中新喪,便斷然不可辦嫁娶喜事,不然於風水無益,還會禍及新人,你這小子自己輕狂便罷了,莫非還想當著本宮的面,拉婉儀陪你冒險不成!」長公主居高臨下指著寧逸才的鼻子,滿臉慍色,寧逸才心下惱怒,卻又不敢頂撞於她,只好一面稱是一面維諾地退了一步。
寧華陽這時陪著笑迎上前來,搓手道:「公主殿下息怒,此事不過是謠傳罷了,仲坤那孩子犯了錯,好好地在天牢裡思過呢,又怎麼會……」
「你打量著本宮好糊弄是嗎,那你告訴本宮,方才那人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事情!?」長公主又伸手一指那名官差,「你剛才到底說了什麼事情,一字一句告訴本宮,若是漏了半個字,本宮便拔了你的舌頭!」
那官差一直在天牢裡做事,哪裡見過長公主這等尊貴的人,被她一指立刻嚇傻了,噗通跪在地上抖個不停,「寧……寧家嫡少爺在……在……」在了半天,還沒在出個所以然來。
皇后此時也領著在裡邊等待的眾人迎了出來,看見外邊這一團亂糟糟的,也看著寧華陽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華陽的臉色此刻已經青了一片,他知道事到如今是瞞不下去了,不然皇后或是長公主只要隨便派個人去天牢裡探一探,立刻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躬身道:「臣實在羞愧,臣的侄兒不在獄中好好思過,卻做出了自戕這等糊塗事,還是在這樣的大日子,連累郡主蒙羞,實在是臣管教無方。」說完,寧華陽還頂著一張無比羞愧的臉跪了下去。
「自戕?」皇后半掩住嘴,顯得十分驚訝,「那人可是去了?」
「這……」寧華陽轉著眼珠子,一時答不上來,長公主見狀冷笑一聲,「也不指望你嘴裡能吐出什麼東西,齊公公,立刻帶人前去天牢,探清楚情況再回來,在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婉儀不能拜堂!」
說完,她轉過眼睛,重新盯著寧逸才,那目光中實打實的怒火讓寧逸才羞怯的同時,也覺得莫名其妙。
分明在求親當天這位公主殿下還對他客客氣氣的呀,難道是自己在不經意下做出了什麼得罪她的事情不成?
寧仲坤其實也不是真要自盡。
他這輩子心心唸唸的,還是等著成為寧國公享福呢,而且他又怕痛,別說自盡那般駭人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刀在自己身上劃一個小口子都不會肯,所以要不是為了把自己從牢裡弄出去,他壓根不會聽從寧淵的建議玩出這等事來。
原本按照寧仲坤的設想,他只要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血書,然後再裝模作樣往牆上一撞,能弄出個含冤自盡的樣子出來便行了,哪只天牢裡陰森濕滑,他寫好血書,正要往牆上撞的時候,腳底下不小心踩到了一灘水,滑了一跤,於是假撞變成了真撞,血濺三尺,他腦門心都差點砸開了花,頓時變得人事不知。
巡視的牢頭聽見慘叫聲,立刻過來看情形,瞧見寧仲坤躺在地上滿頭是血的場面,當即被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寧仲坤怎麼說都是寧國公的嫡孫,就算現在是代罪之身,可還死不得啊,如果他莫名其妙在牢房裡丟了性命,他這牢頭鐵定脫不了關係,丟掉烏紗帽是輕的,往重了說,他指不定還得掉腦袋。
於是被嚇呆了牢頭一面通知大夫,一面讓人傳話給寧華陽,想問問他這事怎麼辦。
只是讓寧華陽想不到,他原本打算把這是壓下來,不想耽誤自己兒子的婚禮,可惜寧淵早就安排了幾個大嗓門的傢伙混在人堆裡,瞧準了傳話的人來了,立刻將寧仲坤在天牢裡尋短見的事情抖得人盡皆知。
大周在婚嫁習俗上有個規矩,就是如果夫家有新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辦喜事的,不然不光不吉利還會禍及新娘,想阻止寧逸才與婉儀郡主成婚,這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了,只要讓大傢伙都知道寧仲坤在天牢裡尋死,那不管他死沒死成,這樁婚事是鐵定辦不下去了,就算寧華陽拼著非議要一意孤行,皇室也不肯。
齊公公辦事十分利索,他奉了長公主的命令,立刻帶人上天牢裡走了一遭,瞧見寧仲坤的慘狀,一時都有些不忍心,心想這位寧公子肯定是有什麼天大的冤屈,不然就算要尋思,何以用這般大的力氣去撞牆,若不是牆上還貼著一層濕土,沒有像石板地面那樣硬,只怕寧仲坤早就一命嗚呼了。
只是寧仲坤雖然留著了一條性命,狀況卻委實不樂觀,腦袋開花,失血過多,臉色更白得像紙一樣,會不會變成傻子都難說。
齊公公瞭解清楚了情形,不敢怠慢,拿著那封血書又匆匆回到了國公府。
寧國公府裡邊已經由原本的喜氣洋洋變成了安靜一片,正堂中,所有人齊齊坐開,皇室中有身份的人那樣多,倒把如今國公府的掌舵人,寧華陽擠到了最邊上,連個座位都沒有,只能帶著寧逸才陪著笑站著,而婉儀郡主,早已經在長公主的安排下由侍女陪著到另一處花廳歇息去了。
皇后陪著長公主坐在正中,一直在悄悄打量長公主的表情,她雖貴為皇后,可對這位老太太是又敬又怕,方才也派人回宮傳信給皇帝,這裡事情有變,皇帝暫時可不必來。
舒惠妃坐在皇后下首安靜地喝茶,表情一派淡定,她身後的司空玄時不時會將目光從門口望出去,寧國公府雖然此時已經大門緊閉,但外邊一浪高過一浪的議論聲還是能細密地傳進來,只聽著這熱鬧程度,便能知曉外邊聚集的人同剛才比起來只會多不會少。
這實在正常得很,老百姓們大多是喜歡看熱鬧的,正常的熱鬧受歡迎,不正常的熱鬧更受歡迎,若是能瞧見什麼難得的八卦或是醜聞更是值得,因此一些原本沒有來觀禮的老百姓,在一傳十十傳百知道了寧國公府發生什麼事情後,都簇擁著來了。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臣下心想我那侄子吉人自有天相,應當是什麼地方誤會了,眼下吉時將過,未免耽誤,不如……」寧華陽彎下腰,想著進言讓寧逸才與婉儀郡主趕緊拜堂,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長公主打斷,「急什麼,等齊公公回來之後再議不遲,吉時固然要緊,可若是讓婉儀觸了什麼眉頭,寧大人你擔得起這份責任嗎!」
「是……下官明白……」寧華陽臉色僵了僵,在退下的同時,朝前邊正坐著的司空旭使了一把顏色,示意他幫著說說話,可換來的只是司空旭隱晦地搖頭。
如今在場諸人中他地位不是最高,也輪不到他做主,月嬪死後司空旭地位已大不如從前,若在這個時候當出頭鳥得罪長公主完全有弊無益。
見事已至此,寧華陽輕嘆一口氣,只能寄望於寧仲坤不會真的一命嗚呼,也好讓今日這場婚事能繼續下去。
片刻之後,齊公公終於回來了,跪在長公主和皇后面前言簡意賅將事情說了一通,然後又呈上了寧仲坤的那封血書。
血書上的內容無非是寫著一些他是遭人栽贓陷害,並沒有下毒毒害寧國公一類,但長公主並沒有心思看這個,掃了一眼便擺在一邊,問道:「你說,那寧仲坤是還沒死嗎?」
「寧少爺的確尚活著。」齊公公點點頭,「只是傷勢頗重,神智亦不輕,也不知能不能恢復。」
寧華陽聽見這話,立刻鬆了一口氣,活著就好辦,只要人沒死,這婚事就能繼續辦下去,於是他立刻抬步上前,笑道:「如此便安心了,既然小侄性命無恙,也勞煩郡主繼續在花廳等著,便請公主殿下做主,主持二位新人拜堂吧,外邊還有許多老百姓等著了領拜堂之後的紅包呢。」
寧華陽說得巧妙,直接將外邊等著看八卦的人山人海一律說成是來分紅包的,讓長公主識大體些,莫要弄出耽誤事的蛾子來。
可惜,寧華陽顯然對眼前這位老太太一點不瞭解,長公主不光不領她的情,反而眉毛一豎,冷哼一聲道:「我瞧你這人也是個沒良心的,自己的親侄子出了事躺在那人事不省,你卻能嬉皮笑臉在這裡看你的親生子成婚,半點擔憂之色都沒有,當真好冷的血,實在讓我懷疑這封控訴冤枉的血書中所寫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寧華陽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上不去又下不來,他實在是料不到長公主竟然如此不給人面子,心裡暗怒的同時,臉上還要始終掛著畢恭畢敬的神色,實在讓人難過。
長公主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道:「依本宮看,今日的婚事暫且作罷,等來日重新挑個吉日,再談不遲。」
寧華陽臉色大變,他們迎親的隊伍一個早上吹吹打打繞著全城晃了一圈,這婚如果不成了,那寧逸才不是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姑母,此事不能如此草率啊。」皇后也被長公主的話嚇了一跳,瞧著事情狀況不太對頭,忙開口勸道:「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如果婉儀再穿著喜服被抬回宮中,將會招惹多少閒話?雖然他們還未拜堂,可婉儀身為皇室貴女,這件事往後勢必會受人詬病,影響清譽啊。」
我若是當真將婉儀嫁給寧逸才才是真正的遭人詬病。長公主心裡暗道,在揀到那枚玉珮後,她方才意識到原來勾引婉儀夜間私會的傢伙居然是寧逸才,而自己顯然是遭人騙了,答應了這樁婚事,不等於是成全了那個又輕狂又不要臉的小子嗎?是以長公主心裡一直堵著一口氣,也無比想出口悔婚,但他們皇室不比尋常人家,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皇帝都下旨賜了婚,這要她如何開口反悔?何況就算她當真開口反悔,也成功阻撓了這門婚事,但有心人議論起來,不會說她這個做外祖母的人如何,只會議論婉儀郡主的不是,這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可是不小的傷害。
就在這種憤怒與糾結的心態中,長公主只能眼睜睜看著婉儀郡主上了寧府的轎子,看著寧逸才那滿面紅光的嘴臉騎在馬上趾高氣揚。
直到剛才驟然發生寧仲坤在天牢裡尋短見的事情,立刻讓長公主意識到這是老天爺給自己的機會,可以順理成章制止這樁婚事將婉儀郡主帶回去的機會,所以她怎麼可能放過。
「皇后娘娘,同清譽相比,本宮更在乎的是婉儀的安危。」長公主繃著一張臉道:「那天牢中的寧仲坤雖然性命無礙,可到底是見了血光,大婚之日見血光,本就十分不吉利了,本宮斷斷不能讓婉儀冒險,給她自己招惹禍端。」
「可為著這樣的事情就將進行了一半的婚禮暫停,實在是……」同長公主相比,皇后顯然更為看中整個皇室的臉面,大周王朝建朝這麼多年,還從未有皇室嫁女嫁到一半又接回去的先例,若不是對長公主懷著敬重,貴為中宮的皇后又怎能容她這般胡鬧。
瞧著皇后與長公主你來我往地爭論個不停,舒惠妃放下茶盞,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她知道寧淵現下已經脫險,並也答應了寧淵幫她的忙,在長公主要終止婚事的時候幫襯上一把,雖然她並不明白這樁本就是長公主首肯的婚事為何她會反悔,但現下見著這一幕居然真的發生了,她也知道自己該開口說話了。
「皇后娘娘,嬪妾覺得……」怎料她張開嘴,一句話都未說完,一位陪著婉儀郡主去花廳歇息的後宮嬤嬤忽然倉惶地從外邊跑了進來,張嘴便道:「娘後娘娘,公主殿下,不好了,後邊,後邊……」
那嬤嬤瞧上去很是慌張,皇后見狀不悅道:「未得通傳,跑進來做什麼,後邊又怎麼了?」
嬤嬤喘了好幾口氣,好像才緩過勁來,扯著嗓子道:「後院荷花池裡的鴛鴦全都死絕啦!」
「什麼!」寧華陽第一個驚呼出聲,幾乎是用跑地衝了出去。
因是新人成婚,為了添個好意頭,寧華陽著意在今日於後院的荷花池裡放了不少鴛鴦,取鴛鴦和和美美,白頭到老之意。
那鴛鴦可不是普通鴛鴦,而是十分名貴的金銀鴛鴦,這鴛鴦十分難得,鴛為金色,鴦為銀色,且不過成人巴掌大小,精雕細琢小巧玲瓏,一隻便要黃金百兩。寧華陽衝到荷花池邊,望著滿池狼藉的模樣,有些傻了。
所有的金銀鴛鴦全部死光了,無一活口,正和著亂七八糟的羽毛在荷花池裡隨著池水飄過來蕩過去,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一隻體型壯碩的野花狸貓,嘴裡還叼著一隻已經被它咬斷了脖子的金鴛,蹲在池塘邊的大青石上用爪子梳理自己弄濕了的毛髮。
「孽……孽畜……」寧華陽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已經來不及去想為何從來無人養貓的府邸裡會忽然冒出一隻野貓來,只想立刻抓住那咬死了鴛鴦的畜生抽筋扒皮,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脊背一抖,不行,現下不是管那個的時候,如果不把眼前這場面收拾掉……
但等他想到這一茬時儼然是晚了,因為皇后與長公主還有那一票的人也跟在他屁股後邊來到了這裡。
望見滿池的鴛鴦屍首,寧逸才的臉色也跟著白了一片,皇后更是用一方手絹摀住了口鼻,語氣凝重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皇后娘娘,是因為不知從哪裡跑來了一隻野貓。」寧華陽額頭掛著冷汗,「放心,下官立刻就差人將此處清理乾淨,絕對不留半分痕跡……」
「清理乾淨?寧大人你好大的口氣,這樣一個不吉利的凶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寧華陽話還沒說完,就被長公主打斷了,眼前的場面彷彿大大刺激了長公主的氣勢,「好端端的一池鴛鴦,竟然能突然死絕,皇后娘娘,難道你也認為這是偶然!?」
皇后皺眉沒說話,可眼前這場景換做任何一個明白人看了都明白是大凶之兆,成婚當日,用來寓意和和美美白頭到老的吉祥鳥兒竟然死光了,可不是老天爺在預示什麼嗎!
舒氏露出好奇的眼神,看了司空玄一眼,見司空玄對她搖搖頭,她不禁有些詫異,原來此事竟然不是寧淵做的,難不成果真是連老天爺都要阻撓這樁婚事?
皇后緩緩放下了手裡的錦帕,方才她看重皇室顏面不願意中止婚事,多半也是因為寧仲坤性命無虞,於風俗規矩而言繼續拜堂也能說得過去,但眼下瞧著這儼然是凶兆的一池塘死鴛鴦,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繼續拜堂之類的話了。
不然這婚事成了,可往後如果婉儀郡主在寧家出了什麼事,長公主要潑皮似地賴到她身上,她又該如何做?
「傳本宮懿旨,送婉儀郡主回宮,婚事暫停,然後將今日之事告知皇上。」
見已皇后有了決斷,長公主終於送下了一口氣。
「皇后娘娘,這,這……」寧華陽卻慌了,眼瞧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皇親國戚,怎麼能讓如此大好的機會就從身邊溜走,忙道:「娘娘,此事純屬巧合啊,這婚事若是不成了,我們寧國公府的臉面要往哪裡擱,父親他如今臥病在床,最想看見的便是孫兒們成家立業,若是這事傳到父親耳朵裡,他老人家只怕……只怕……」
皇后卻道:「寧大人,本宮只說婚事暫停,又未說取消,今日之事是巧合也好,天意也罷,一切還是等皇上的定奪吧。」
「下官,下官領旨。」煮熟的鴨子飛了,險些讓寧華陽咬碎了一口牙齒,寧逸才也是滿臉晦暗,不過寧華陽最擅長的便是隱忍,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既然如此,臣下聽娘娘的。」說完,大概是知曉皇后他們打算走了,寧華陽做了個請的手勢,想要親自送人。
便在這時,在花園另一邊花廳的方向,又傳來一陣宮女嘰嘰喳喳的呼喊:「郡主等一等!郡主你不能過去!皇后娘娘讓奴婢們送郡主回宮啊……郡主!」
眾人回頭去看,見著一身大紅喜服的婉儀郡主正拎著裙襬朝這邊跑了過來,他已經取下了紅蓋頭,頭頂鳳冠上的珠翠隨著她跑動的步伐一顛一顛,在午後的日頭下閃閃發亮。
「婉儀?」長公主變了臉色,還不待婉儀郡主近身便抬手指著她怒喝道:「你這模樣成和體統!真是沒有規矩!」
「外祖母,我不回去,我要嫁!我今日非嫁不可!」婉儀郡主噗通一聲跪下,這話剛說出來,長公主立刻變了臉色,「混賬東西,身為女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我不怪,外祖母,這樁婚事是你答應了的,何以臨到了成婚這天又要處處阻撓!我與逸才之間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許,私下來往多回了,熬了許久才熬到今日得以成婚,怎麼能這麼對我!」婉儀郡主的話音剛落,不止在場所有人,連寧家父子的臉色都變了。
「婉儀!你瘋了不成!」長公主聽得幾近暈眩,恨不得立刻上前去一巴掌打暈這個丫頭,大庭廣眾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名節要還是不要!
「你們之間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許,私下來往多回了……?」皇后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句,一雙目光立刻落在了寧逸才身上,嚇得寧逸才也跟著噗通一聲跪下了。
「皇后娘娘,小人冤枉!」寧逸才慌慌張張地辯解道:「小人從未與郡主行過私相授受之事,小人冤枉!」說罷他又看著婉儀郡主,扯著嗓子道:「郡主與小人無冤無仇,即便郡主想嫁與小人為妻,又何必說出這樣的話來貶損雙方的名節,小人實在擔當不起啊!」
「你這沒膽子的,當初對我說得信誓旦旦,一定會正大光明娶我為妻,讓我二人再也不必費盡心機私會相見,如今盡然慫得連認都不敢認了!」婉儀郡主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間就滾了兩顆淚珠子下來,「你甚至為了娶我,不惜給你祖父下毒,然後陷害你的嫡兄弟,你告訴我只有除掉了國公府裡唯一的嫡子,你的父親就能順理成章成為下一個寧國公,而你也將成為世子,就不在是從前為人詬病的庶子,而會有足夠的身份迎我這位郡主過門,這些你難道都忘了嗎!」
寧逸才呆了,徹底呆了,他看著郡主掛滿了淚水的臉,覺得這莫不是在做夢。
「郡主!我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這般誣陷小兒!」寧華陽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婉儀郡主為何會說出那種話,但此刻若是不辯解,一旦讓婉儀的指控坐實了,那這番罪責是無論如何都洗不清了。
「誣陷?」婉儀郡主冷笑一聲,「本郡主身為皇室貴女,何以要誣陷一個臣子,寧大人不覺得太可笑了一些嗎,本郡主所說的事情,皆是他一字一句告訴我的,還能有假!」說完婉儀郡主一把指向寧逸才。
「我……」寧逸才活了這麼大,被人扣帽子是第一次,覺得百口莫辯也是第一次,若是別人說出這番話,他會立刻反唇相譏說別人是血口噴人,讓對方拿出證據。陷害寧仲坤這事,他與寧華陽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那砒霜是寧仲坤買的,湯藥也是寧仲坤呈上的,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能牽扯到他們父子身上,所以他們才能如此心安理得,但婉儀郡主方才的那番話又由不得他們不發毛。
的確啊,婉儀郡主身為皇室貴女,何以要污衊一個臣子?換句話說,以她的身份說出來的話,是不需要任何證據的!
「婉儀,你說的事情可是真的?」皇后疾言厲色地問道,今日的事情時一樁接著一樁,一件大過一件,讓她實在是目不暇接,但一些事情既然被她聽到了,她就不能不管。
「皇后娘娘,下官冤枉!」寧華陽已經多少悟出來了,這是婉儀郡主在故意害他們,「下官實在是不知婉儀郡主何出此言,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下官和小兒是無論如何都沒膽子做的呀!」
「是啊皇后娘娘。」寧逸才也連忙附和道:「小人一直恪守本分,雖然識得郡主,可在今日之前實在是連私下說話都不曾有過,而且郡主若當真對小人有情,想嫁於小人,又怎麼可能說得出這樣的話欲推小人與父親到萬劫不復的境地,郡主這番作為,實在是自相矛盾,請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一聽,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若婉儀郡主當真很喜歡寧逸才,心心唸唸著要嫁給他,於情於禮都不會將這等對寧逸才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抖出來,不然出了魚死網破,她婉儀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思及此處,皇后又將狐疑的目光落在了婉儀身上,哪知婉儀卻在這時冷笑一聲,道:「好,實在是好,你們父子兩這一唱一和,是一口咬定了我在誣陷你們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人!」婉儀郡主緊緊抓著手裡的紅蓋頭,對皇后哭喊道:「皇后娘娘,婉儀又不能從中撈得什麼好處,為何要污衊他們父子二人!婉儀只是不知道這寧逸才只會說冠冕堂皇的話,背地裡卻是慫包一個,敢做不敢認,一時氣憤,才會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宣之於口,不然難不成婉儀會賠上自己的名節,只為了污衊他們嗎?」
皇后眉頭越皺越緊,她覺得兩邊都有道理,實在是想不通其中關鍵,最重要的是,婉儀說的沒錯,一名女子最看中的便是自己的名節,尤其是婉儀這樣的身份,拼著自己的名節不要只為了朝別人身上潑髒水,這是瘋子才能幹出來的事情。
長公主原本還想拉著婉儀郡主不讓她胡言亂語,可此番見著婉儀已經將二人的事情和盤托出,那寧逸才還在百般抵賴,一時也氣不打一處來,開腔道:「當真是個放肆無禮的小子,你認為只要抵死了不承認便不會有人知道了嗎,本宮也知道你私下約見婉儀的事,不過是顧著婉儀的名聲才一直未曾多言,哪知你這小子竟如此不要臉,還百般抵賴,如此瞧來,婉儀所說的想必也是真的了,本宮怎能讓她嫁於你這等喪盡天良之人為妻!」
寧逸才莫名其妙看著長公主,實在是不明白為何連這位老太太也要來參和一腳,剛想辯駁,卻見長公主忽然掏出了一塊玉珮亮到他面前,「這玩意可是你的!」
那玉珮雕工精細,上面的花紋圖樣十分眼熟,寧逸才定睛一瞧,竟然真是自己的,他再看向腰間,現在才發現原本一直掛在腰間的玉珮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那玉珮他從小便掛在身上,平日裡也不回去注意,連落入了長公主手裡都不知道,寧逸才絞盡腦汁的回想,到底為什麼隨身的東西會突然不見,思來想去半天,只找到一個契機,前兩日他出門去喝酒,路上被個乞丐撞了一下,莫不是在那個時候被扒了?
「公主殿下,這玉珮確實是我的沒錯,但卻遭我不小心遺失了,莫非現下憑著這個便要認定了我在撒謊麼?」寧逸才辯解道。
「當真是滿口胡言滿嘴胡謅,丟了?你怎麼不將自己腦袋也一起丟了,連找個像樣的託詞都不會,本宮便告訴你,這玉珮便是前兩日你相約婉儀私會時遺落的,結果被本宮揀到了,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長公主原本處心積慮想替婉儀郡主瞞下這等不檢點的事情,甚至不惜暗地裡處置掉寧淵的性命,哪只現下婉儀自己將這醜事當眾抖出來了不說,還遭這寧逸才三推四阻抵賴個不停,她便也來了火氣,反正名聲是守不住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寧逸才撇乾淨!
「還有這封血書,瞧你們這謊話連篇的模樣,書上所寫必然也是真事,本宮瞧著實在得好好查一查。」說完長公主又從齊公公手裡抽過了那封方才只掃了一眼就撩開的血書,抵到皇后面前。
皇后狐疑地接過,接過越看臉色越僵,寧仲坤那封血書其實沒別的內容,寫的都是他被誣陷以來的心路歷程,字字剜心,句句泣血,無論是誰看了都會動容,加上目前這混亂狀況,雖然寧逸才和婉儀郡主互相抓臉還沒抓出個所以然來,但皇后心裡已經下了七八分論斷了。
這件事,從尋常邏輯上來看的確是寧家這邊佔理,而婉儀郡主更像是在往寧家父子頭上扣帽子,可也正如婉儀郡主所說,以她的身份,壓根沒有要誣陷寧家人的理由,更別說還是賠上了她名節的指控,加上長公主拿出那枚玉珮從旁佐證,足以證明在私相授受這件事上,是寧逸才撒了謊,既然寧逸才在這處撒了謊,那麼別處是不是也撒了謊?
換言之,莫非寧仲坤當真是被誣陷冤枉的,而陷害他的罪魁禍首,正是跪在自己身前這對父子?
舒氏也驚疑地看著這一切,皇后不明就裡,當局者迷正常,她卻是知道寧淵計畫的,可是她怎麼都想不到,寧淵到底是用什麼手段說動了婉儀郡主,可以讓她這樣幾乎是用一種玉石俱焚的態度拉著寧華陽父子下水,這實在是讓她太好奇了。
「此事本宮也無法斷言。」片刻之後,皇后沉下聲音,下了決斷,「今日之事,回宮之後本宮會全數稟報皇上,至於如何定奪,當以皇上聖裁為準,今日鬧騰成這樣,婚事定然是沒法成了,先行將婉儀郡主送回宮,然後等著皇上的聖旨吧。」
一席話說完,皇后一擺裙襬,轉身便朝前院走,已不願繼續呆在此地。
其餘人立刻齊刷刷跟著皇后的步伐,婉儀郡主也被長公主差人扶了起來,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一拂袖,也氣呼呼的走了。
婉儀郡主一直低垂著頭,她方才努力做出那般疾言厲色的表情,當真臉頰都僵了。扶著她的宮女各有各的表情,心裡大多在想著,今日鬧了這麼一出,這位郡主的名聲是徹底毀了,瞧這情形寧國公府是無論如何不會娶她過門了,而沒了名節,即便婉儀郡主出身顯赫,素來好面子的各路華京權貴也不會娶這麼一個人回去給自己憑白招惹閒話,難道郡主這輩子,也要同她母親和她外祖母一樣,一輩子在宮裡孤獨終老嗎。
只是這些宮女沒看見,一直低垂著頭的婉儀,臉上不光沒有半點為自己將來擔憂的表情,反倒滿是鬆了一口氣的神色,好像是終於從什麼桎梏中解脫了一般。
司空旭走在了隊伍的最後,寧華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著他,眼神明擺著是想讓他出言轉圜,可皇后身為司空鉞生母,一直防著自己,他若是貿然開口,一不小心將自己牽扯進去了怎麼辦。
說到底,司空旭,龐松,寧華陽等人,看上去是抱成了一團,守望相助,其實也不過是因利而聚,各取所需罷了,真到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誰還會有那個閒工夫來操心別人。
直到後院裡的人走得乾乾淨淨,寧華陽才一臉陰鬱地與寧逸才站起來,暗罵一聲,果真是個沒用的皇子,關鍵時刻竟然半點忙都幫不上,老夫這條船當真是上錯了!他用力喘了幾口氣,婉儀郡主今日到底在發什麼瘋他是沒本事也沒精力去查了,不過其他的事情,他必要弄個清楚。他轉身望著身後滿池塘的死鴛鴦,怒喝一聲:「給我查,這野貓到底是從哪裡竄來的,給我查!」
一直等在寧府門口看八卦的老百姓不負重望,終於等來了「婚事押後」這樣的重磅消息,立刻聯繫著長公主與昭儀郡主兩段不幸的婚姻展開了豐富的聯想,開始津津樂道起來,說長公主還真有本事,克了自己女兒的婚事不夠,連外孫女的婚事也能克,果真是報應,雖然這些民間私下議論的話一時半會傳不回長公主的耳朵裡,可那位殿下的脾氣卻沒有因此而變好,反而已經是怒氣衝衝的。
「說!和你私相授受的那個男子到底是誰!」回宮後,長公主用力將手中的玉珮砸到地面上,一塊上好的玉石立刻四分五裂,變成碎塊飛了出去。
「外祖母您在說什麼,孫女聽不懂。」婉儀郡主安安靜靜地跪在她面前,低著頭,語氣平靜無波,「您不是已經知道是寧逸才了嗎,又何必再來問孫女。」
「糊塗東西,你是打量著本宮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了嗎!是,本宮拿到那塊玉珮的時候是懷疑那殺千刀的東西的確是寧逸才沒錯,可等你好端端的鬧了這麼一出,你還當著本宮好糊弄是嗎?若那人當真是寧逸才,你捨得在皇后面前揭他的短?本宮今日不過是不想讓你的臉丟得太難看,讓人知道你除了和寧逸才,還與別的男子有所牽扯,才不得不順水推舟幫著你說話,可你也別把本宮的裝糊塗當做是真糊塗!」長公主抬起手,看模樣是要抽婉儀一個巴掌,可她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那巴掌硬是沒能落下去。
另一邊,皇后回宮後,不敢怠慢,立刻將婉儀郡主指控寧華陽父子陷害寧仲坤的事情稟報給了皇帝,皇帝聽後大感奇怪,立刻便想招寧華陽入宮問話,哪知傳旨的太監剛趕到寧國公府,就得到消息,寧華陽因為婉儀郡主的事情,氣急攻心,已經昏厥在床人事不省了。
人既然已經人事不省,自然沒辦法再回皇帝的話,太監只好又將消息帶回了皇宮,皇帝雖覺狐疑,可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好再說什麼。
當天夜裡,在龐松的府上,原本「臥床不起」的寧華陽卻一身尋常打扮坐在此處,龐松和司空旭分列兩邊,幾人臉色都不好看。
「這孟世子怎的還不來,本就是他捅下的婁子,難道現在想要裝傻嗎!」寧華陽一拳頭砸在矮桌上,「是他出主意要把婉儀郡主拉下水的,如今那丫頭卻反咬了老夫一口,惹得皇上都開始疑心老夫了,這事情該如何收場!」
「寧大人稍安勿躁,皇上懷疑歸懷疑,可沒有憑據,卻也不能將你怎麼樣。」龐松在一邊出言安慰。
「哼,龐大人別當這是小事,我們做臣子的,一旦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往後還能有好的瞧?」寧華陽瞧了龐松一眼,「我是沒有龐大人那樣好的福氣,仕途一路順風順水,又得皇上信任,我出身本不高,走到這一步已是兵行險招,倘若出了什麼差錯,除了被挫骨揚灰不會有第二條路。」
說到這裡,寧華陽又憤憤地吹了吹鬍子,「早知如此,我便該像從前一般步步為營,如果不是聽了你們的勸,利慾熏心貪功冒進,又何以落到這步田地。」
「二位別爭了,難道你們就不覺得今日之事實在是不尋常嗎。」司空旭被他們吵得心煩,開口道:「提親那日婉儀郡主都好端端的,何以今日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有長公主突然拿出來的那塊玉珮,是不是太過蹊蹺了?」
「如此想來,的確是這樣。」寧華陽定了定神,沉聲道:「我已經問過了逸才,那塊玉珮是他不小心遺失的,且他的確從未與婉儀郡主私下見過,可今日聽長公主所言,顯然是有一個與婉儀郡主私下會面之人,故意留下了那塊玉珮而讓長公主見到,借此將禍水引到逸才的身上,難道今日之事,咱們竟然一開始就被別人算計了?」
「可是眼下誰會用這樣的算計來破壞你寧家的好事,莫非是那謝長卿?」龐松撫了撫鬍子,「畢竟他才是真正與婉儀郡主有舊之人,若是謝長卿與婉儀郡主聯手破壞這門婚事……」
「沒有這種可能。」幾人討論的聲音忽然被門外一道平和的語氣打斷,接著房門被人推開,一身絳紫色長衫的孟之繁走了進來,「婉儀郡主對謝長卿從來就只是單相思,謝長卿根本沒有要妨礙這樁婚事的理由,而且能將整件事安排成這樣,環環相扣,攪黃了婚事又藉著婉儀郡主的嘴巴咬了寧大人一口,以謝長卿的地位,就算他有這個腦子,也沒這個能耐,而且你們還忘了一點,莫非你們覺得那寧仲坤忽然在天牢裡折騰出來自戕的把戲,也是巧合嗎?」
孟之繁一面說,一面姿態優雅地坐下,表情卻不似他的氣度那般雲淡風輕,眼角眉梢間蓋著一股子凝重。
「對了,還有寧仲坤那小子,他哪有這個氣度在牢裡自盡,定然是有人挑唆,將這些前前後後的事情串成一串來算計老夫,這人好大的手筆。」寧華陽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老夫定要好好查一查,那寧仲坤在天牢裡都見過了什麼人!」
「不勞寧大人你費這個心,此事我已查過,近來除了景逸,天牢裡連只蒼蠅都沒飛進去過,想來便是他了。」孟之繁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景世子?真是奇了,他為何要和老夫作對!」寧華陽一愣,「他是吃飽了撐的嗎?」
「景逸那人我雖然不熟稔,卻也知曉他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陰謀規矩,而且誠如寧大人所說,他攪黃了你寧大人的宏圖大志,可是沒有半點好處的。」孟之繁一笑,「所以我不覺得會是他。」
「那是有人藉著景世子的嘴巴傳話了?」龐松道:「景世子才從軍中回京不久,與他走得近的也就只有那個趙將軍,同咱們也鮮有交集,應當不會吃飽了撐的來鬧事……莫非,他們其實是同大殿下一黨的?」
在龐松眼裡,這確實是最合理最行得通的解釋了,因為目前放眼朝廷內外,能有理由同他們作對的實在不多,而司空鉞卻是一個實打實的對象。
龐松早已與司空旭抱成了一團,自然一切以扶持司空旭上位為重,至於寧華陽,是後來被他們拉入夥的,他們的目的也簡單,如今寧國公已經年老,他們只要幫助寧華陽擠掉寧仲坤成為新任寧國公,將來寧華陽勢必會成為司空旭的一大助力。
而這一切顯然並非大皇子司空鉞所願,如果對方知道他們的計畫,會出手百般阻撓也就不難說了。
「你們也不必操這個心,且不說大殿下知不知曉你們的關係,他現在盯得最緊的卻是新貴得寵的舒惠妃與六殿下司空玄,哪裡分得出心思管其他的。」孟之繁輕笑一聲,「同景世子來往勤謹的可不止趙將軍一個,你們可都忽視掉一個人了。」
「誰?」幾人幾乎都是不約而同問道。
「永逸王爺。」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孟之繁嗓音莫名有些啞,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拳頭也不自覺捏緊了,他表情雖然不為所動,可那雙不斷閃動著的眼神,卻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起伏不定。
※※※
「阿嚏!」呼延元宸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咦,這都開春了,難道還會覺得冷嗎?」趙沫挑了兩塊燙得上好的羔羊肉,放進紅油蘸水裡滾了一圈,才丟進嘴裡,幾乎是不用嚼地就吞下去了,吃完之後還咂咂嘴不禁讚歎道:「果然就該趁著還沒入夏多吃幾頓暖鍋,以前在軍營裡,每次開鍋一群兵蛋子都跟餓狼捕食似的,根本搶不到幾片肉,哪裡能像自己開小灶這樣吃得滿足。」
「大概是辣椒味太濃,給嗆著了。」呼延元宸有些尷尬地搓了搓鼻子,他鼻頭髮紅,好似真不太適應這股辛辣的氣味。
「這便是你的不是了。」趙沫舉起筷子對著呼延元宸點了兩下,「暖鍋可是我大周盛行多年的飲食精粹,想想我弟弟都為了你去學了烤羊肉,你怎麼也該為了我弟弟學會吃暖鍋吧。」
「我瞧他壓根就不是被嗆的,論起嗆人來,年關時烤羊排撒的香辛料可比這暖鍋裡多得多,哪裡到得了嗆人的地步,估計是有什麼人在想他了。」寧淵端著個小瓷碗,一面慢條斯理啃著剛從鍋裡撈出來的紅油豬手,一面道:「興許還是孟世子在想他呢。」
呼延元宸被寧淵說得面目一陣窘迫,這好端端的怎麼又莫名其妙扯到那上邊去了,這桃花債可並非是他想主動招惹的,卻被這兄弟二人逮著機會就一陣揶揄,他想要拉上閆非替自己說兩句話,結果一扭頭,閆非卻像足足餓了三天三夜一樣,自顧自在那吃得不亦樂乎,腦袋都快要埋進飯碗裡了。
「怎麼樣,這暖鍋夠勁吧,這種自己做的暖鍋,論滋味雖說比不上酒樓裡邊賣的,但料子可是放全了的,一點不含糊。」趙沫一面帶著含蓄的笑自誇,一面瞧著閆非對自己比起的拇指,顯得很是得意。
發生在寧國公府裡的事情,他們中雖然沒有一人在場,可那事鬧得極大,不過短短半天就已經滿城風雨,就算是坐在家裡都該知道了,於是趙沫為了慶祝寧淵這一回合的旗開得勝,親自下廚擺了一頓火鍋,邀著藏身在自己府邸裡的寧淵和也厚臉皮賴在這裡的呼延元宸一同來吃。
呼延元宸原是吃不慣這一邊燒火一邊煮的吃飯方式,可他這兩日忙著幫寧淵跑動跑西,一直沒好好吃頓飯,早餓得狠了,加上趙沫將那一大鍋紅彤彤熱騰騰的東西端出來時,望著上邊翻滾著的各類肉食菜蔬,以及撲面而來的濃厚香氣,便忍不住吃了一口,結果一口下去就被嗆了個大噴嚏,惹得趙沫和寧淵一陣揶揄。
「不過我也不是胡亂說的,指不定現在孟世子的確是在想著他呢。」寧淵像是吃飽了,放下碗筷,端起一杯水來漱口,同時望著呼延元宸道:「只怕等他緩過勁來,就該來叨擾你了。」
「能有這麼快?」趙沫奇道:「他們總該緩兩天氣吧。」
寧淵搖頭道:「婉儀郡主的事情發生得蹊蹺,孟之繁又不是沒腦子,只要稍微想想便能知道是有人在從中作梗壞他們的手腳,按道理他們最該懷疑的人是我,可惜如今在他們眼裡我已經死了,而孟之繁又知道我與呼延的關係,那麼思來想去之後,除了要替我報仇的呼延,還有誰能有這樣大的手筆去和他們結梁子?」寧淵伸手一指,指尖正好落在呼延元宸身上。
「說的有理。」趙沫點點頭,「只是婉儀郡主的事情剛出,寧仲坤又這麼一鬧,寧國公府現在只怕還有的麻煩要寧華陽去收拾呢,他們就算有這樣的猜測,也暫時騰不出手來找別人的麻煩吧,尤其咱們這位永逸王爺還掛著大夏使臣的身份。」
「別人或許騰不出手來,但那位孟世子卻是清閒得很。」寧淵道:「同那幾個整天想著爭權奪利的傢伙比起來,孟之繁這人的目的要單純得多,你們便只等著看好了。」
寧淵話音剛落,雪裡紅忽然撲騰著翅膀從院外飛了近來,落在幾人面前的餐桌上,一雙眼睛好奇地望著鍋子裡的美事,寧淵瞧見它腳上綁著信件,解開一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順手遞給了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只瞧了一眼,便將那紙條扔開了,「我是不會去的。」
果然同寧淵預料的分毫不差,雪裡紅是從驛館送信來的,那裡的人知會呼延元宸,說孟國公世子下了拜帖,邀他三日後一同品茶。
寧淵笑了,「你是擔心我會介意嗎?」
「從前我只覺得孟之繁為人謙和,卻不想心腸卻如此狠毒,你與他從未有怨,他卻害得你險些喪命,又叫我如何能去對著他那張臉。」呼延元宸說得斬釘截鐵,好似對孟之繁厭惡極了般。
呼延元宸這番表態雖然讓寧淵心中感動,但寧淵還是道:「那若是我說,我希望你去瞧瞧呢。」
「你想讓我去?」呼延元宸眉毛一皺,「阿淵,你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孟之繁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要親近那些人,如果他僅僅是為了對付我,應當不用這般麻煩才對,而且眼下我已經『死』了,他卻並未和他們一拍兩散,難道你不奇怪嗎?」
呼延元宸不解道:「那也是他的事情,與我何干。」
寧淵搖搖頭,「所以我才懷疑,他的根本目的興許不是我,而是你。」
呼延元宸一愣。
「除掉我也好,幫助司空旭一派得勢也好,以孟之繁的身份,很難為他帶來什麼實際的好處,所以孟之繁會和他們合作,我懷疑是孟之繁知曉了司空旭與大夏太后之間的往來,呼延你別忘了,夏太后似乎一直在找機會想要除掉你呢。」寧淵對呼延元宸眨眨眼,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能忘記這般重要的事情。
「那又如何。」呼延元宸顯得滿不在乎,「夏太后除了在我身邊安插那麼幾個眼線,卻不能真正對我做什麼,至於和四皇子這等人合作則更是可笑,他們自身都過得不甚順遂,哪裡還有工夫來算計我。」
「如果孟之繁讓他們變得順遂了呢?」寧淵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摺扇,瀟灑地抖開,語氣卻愈見凝重,「瞧著那些人各取所需的關係,龐松根基未穩,依附司空旭以鞏固權勢,寧華陽覬覦寧國公的位置,與他們協作以換來扶搖直上,但他們的最終目的便是要推司空旭上位,如今孟之繁也參合了進去,一旦司空旭當真上位了,無論是龐松亦或是寧華陽,想要的不外乎是更大的權位罷了,可孟之繁呢,他到底想要什麼?若是他最後的目的是藉著司空旭的權勢與夏太后的黑手,將你變作他的禁臠,你又當如何?」
寧淵說得有理有據,禁臠兩個字蹦出來時,趙沫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概是沒辦法想像呼延元宸這人變作他人禁臠的模樣。
「我……」呼延元宸想不到寧淵能說得如此露骨,尷尬之中也有些氣惱,想要反駁一時之間又想不出託詞,竟然僵在了那裡。
「你能否認掉這種可能性嗎。」寧淵又問了一句。
「不能。」呼延元宸垂下腦袋,雖然他覺得寧淵說得雖然誇張了些,雖然他覺得以他的本事那些人就算得勢想要控制他也沒那麼容易,可往嚴了說寧淵所擔憂的事情卻也是不無可能的。
「很顯然,你不能否認,而我更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我才想讓你去見一見他,看看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寧淵放緩了語氣,「你就當不是為了自己,也當是為了我,我怎麼能坐視別人在打著你的主意而無動於衷。」
這話聽得呼延元宸心中一熱,的確,寧淵若不是掛心他,又怎麼可能放他去和孟之繁見面。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只一動不動地對視著,那氛圍讓趙沫忽然變得不自在起來,他想了想,不捨的忘了才吃了一半的火鍋一眼,起身道了一句去拿些水來,然後迅速拽起閆非一併將他拉出了屋子。
「當然,若是你真去見他了,也得守著規矩,切莫做出出格的事情來。」寧淵收回眼神,忽然覺得自己又變得有些矯情了。
可在呼延元宸眼裡,寧淵這種故作正經的矯情偏生也是讓他覺得十分可愛之處,,他愣了愣,目光忽然看向一邊還沸騰得歡快的火鍋,抬起手哈了一口氣,聞著自己滿嘴的香辣味,又悻悻坐了回去。
三日後,孟國公府。
呼延元宸的馬車在孟府大門口停下後,守門的下人好似完全不意外般,立刻上前服侍車上的人下車,恭恭敬敬彎腰低頭,領著這位他們世子的貴客入府。
呼延元宸沒有同寧淵相處時那般打扮隨和,而是妥帖地穿了一身見客的衣服,即華貴又繁瑣,臉上面具也戴得端正,他雖是在寧淵的勸說下才來赴約,卻也有自己的心思,寧淵此次的禍事,說白了也正是他惹出來的,他索性可以藉著這次機會與孟之繁打開天窗說亮話,若讓孟之繁知曉自己與他絕無可能,孟之繁若是明事理,能自行了斷了這念頭,便是再好不過。
當朝三公中,寧國公資歷最老,景國公參贊軍務,同他們二人比起來,孟國公可以說是最低調最清閒的一個,他是徹徹底底的文臣出身,這兩年也從尚書令的位置上退下來了,除了世襲的爵位,不再擔任任何要職,可縱使是這樣,孟國公在朝中的地位也無人可以動搖,因為朝中有近半數的官員,多少都受過他的小恩小惠。
這也是孟國公最大的一個優點,愛管閒事,也愛與人恩惠,從牽線做媒,到陞官提拔,小恩小惠積得多了,變成了大恩大惠,自然就會讓人變得德高望重了。而在朝廷眾臣眼中,孟國公唯一的兒子孟之繁,顯然是繼承了他的優點,為人隨和,溫文儒雅,不分高低貴賤,對誰都好,在一眾權貴子弟中也最得人望。
不過在此事的呼延元宸與寧淵看來,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回事,用在孟之繁身上卻正合適。
孟國公府下人不多,可建築卻也十分雅緻,很符合文臣的脾性,呼延元宸一面走,一面悄悄記著路,直到領路的下人在一處池塘邊停下。
池塘中央有一處類似於湖心島的地方,上邊有一方水榭,水榭四周掛著帳幔,看起來像是提供夏日納涼的場所,說些用一條青竹製成的浮橋與岸邊相連,隔著帳幔,根本看不清裡邊有什麼人。
「我家少爺就在裡邊等著王爺。」那下人一躬身,讓開了路,呼延元宸點點頭,踏上浮橋,一路跟著他的閆非急忙也要上去,卻遭那人攔住了。
「對不住,我們少爺說了,只能讓王爺一人過去,這位小哥不如就同小的一道在這裡稍後吧。」
「那怎麼成!」閆非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是王爺的貼身侍衛,怎麼可以……」
「閆非,無妨,在這裡等著便是。」呼延元宸出聲打斷了閆非的話,「左右孟世子又不是吃人的猛獸,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閆非還想辯駁兩句,可瞧著呼延元宸的眼神,便按捺了下來,乖乖站到一邊。
浮橋是浮在水面上的,隨著水面搖晃,又沒有一個可堪扶手的東西,若是換做一般下盤不穩的人來走,恐怕走不了兩步便會摔進水裡,可對於呼延元宸這樣有功夫在身的人,卻是如履平地。呼延元宸幾個大步踏過浮橋,上了水榭,離得近了,就能聽見水榭裡正有一陣清泠的琴聲傳來,他伸手撩開眼前的帳幔,見著孟之繁一身白袍,正坐在水榭中央撫琴。
孟之繁的琴技他是見識過的,年紀不大,卻比宮廷樂師還要出彩,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起伏伏,樂聲悠揚,卻是一首讓呼延元宸十分陌生的曲子。
見孟之繁醉心在琴上,並沒有要同自己說話的意思,呼延元宸自然也不會先開口,而是在邊上尋了個蒲團,自顧自地走過去盤腿坐下。
孟之繁的演奏彷彿正到激烈處,十指連動,琴弦齊鳴,四周隨風擺動的帳幔好像也依著某種規律在配合著他的節奏,之前的清揚動聽的琴聲,到了此刻卻透出一股金戈鐵馬的味道,呼延元宸眉心一動,忽然輕言道:「踏沙狂。」
孟之繁正在撫琴的手驟然停下,最後一聲餘韻依舊留在琴弦上震顫著,縈繞在這方水榭之內盤桓不去。
「沒想到王爺竟然識得這曲子。」孟之繁聲音幽幽響起,平和中帶著三分驚訝,「我原以為這世上已不會再有人識得這曲子了。」
「孟公子這番想法也屬正常,畢竟這踏沙狂雖為大夏開國皇帝所作,可即便是在夏國,也已失傳許久了。」呼延元宸道:「我只知道踏沙狂原本是一首用簫吹奏的蒼涼古曲,孟公子現下用琴聲演奏,多了一份鏗鏘,少了一份悲咽,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王爺懂的果然極多,為了重新復原這首踏沙狂,我也花費了不少功夫。」孟之繁依舊沒有轉過身,而是用手指輕撫著琴弦道:「我差人遠赴大夏,於民間走訪蒐集殘頁斷譜,拿回來後再自己嘗試著接續補缺,失敗了千百回後,終於在上個月將這失傳的踏沙狂復原,原想立刻便邀王爺來共賞的,怎料一時事忙,竟拖到現在。」
呼延元宸隱藏在面具下的眉毛一揚,「怎麼聽孟世子的意思,好像認為我很喜歡這支曲子一樣。」
「難道不是嗎。」孟之繁終於側過臉,露出臉頰上俊逸的輪廓,「就像王爺一直隨身帶著的那支鐵簫上刻著的,『踏沙行歌,不癲自狂』,這句話可是踏沙狂唱詞中的名句,王爺日日帶著那支簫,對這曲子的重視可見一般。」說到這裡,孟之繁頓了頓,「不知我接續的這首踏沙狂,王爺聽了可還使得。」
「孟世子琴技超絕,自然無論什麼曲子到了你手上都能談得極好。」呼延元宸說得十分客套。
而孟之繁顯然不滿意這樣的答覆,他站起來,轉過身,呼延元宸瞧見他正面,不由愣了一愣,這素來以一副高貴儒雅面目示人的孟之繁,眼下除了外邊那件袍子,內裡竟然是空的什麼也沒穿,下身一條紗庫也薄得幾近於無,完全能將他的身體線條一覽無餘。
但是奇異的,這原本很輕佻的打扮,放在孟之繁身上卻奇異的失了風塵味,轉而變成一種奇異的誘惑感,孟之繁本就長得不錯,現在再打扮成這樣,哪怕不是斷袖的正常男子,看見了都會臉紅一會,但放在呼延元宸眼裡,除了羞恥和難堪,他卻並沒有別的想法。
「孟世子,你這副模樣是什麼意思。」呼延元宸僵硬地側過臉。
「怎麼,大家同為男子,孟某不覺得如何,怎麼倒讓王爺難堪了嗎。」孟之繁不為所動,逕直走到呼延元宸旁邊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又從一方食盒裡拿了些堅果與酒水出來,道:「我不過是嫌棄天熱罷了,就穿得清涼了些,想著到底也是在自己家裡,卻驚著王爺了。」
「無妨。」聽見孟之繁這樣說,呼延元宸也不好一直將腦袋側著,終究是正了回來,卻半點目光都不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酒水,笑道:「我接到世子的帖子,本以為只是來喫茶的,世子怎的拿酒出來了。」
「茶水太過寡淡,可酒入愁腸可澆心事,我便讓下人換成了酒。」孟之繁親自動手為呼延元宸滿上了一杯,「而且想必王爺也同孟某一樣有著煩心事吧,這酒名喚千杯忘憂,據說只要能飲上千杯,無論什麼煩惱憂愁都能一次忘個乾淨了。」
呼延元宸望著那澄清的酒液,卻沒有動作。
孟之繁笑道:「王爺不飲,可是擔心酒中有毒?」他將杯子端起來,「那孟某便先乾為敬。」說罷,仰首喝得一乾二淨,末了還將杯底亮給呼延元宸看了看。
呼延元宸定定地看了孟之繁一會,忽然笑道:「孟世子這便是見外了,你有何理由要下毒來害我?」他端起另一杯酒,也學著孟之繁的模樣一口喝乾。
「是啊,若是王爺疑心於我,想必今日也不會來赴我的約了。」孟之繁輕笑了一聲,「今日王爺能來,孟某實在是既高興又意外,原本我還以為,為著寧兄的事情,王爺應當是恨毒了我了。」
呼延元宸見孟之繁居然如此簡單就開始打開天窗說亮話,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哦了一聲,「孟世子何出此言?」
「王爺,不,呼延殿下,此處除了你我並無別人,我也知曉你素來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何不坦誠相見,說起話來也爽快。」孟之繁又給兩人滿上了酒,「寧國公府上發生的那些事情,想必與呼延殿下脫不了關係吧。」
呼延元宸沒出聲,只是眯起了眼睛。
孟之繁見呼延元宸不答,便當他是默認了,又道:「我便問殿下一聲,關於那些事情……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你們大周不是有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呼延元宸終於開口,「既然能做下,變也該想清楚總會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
「原來如此。」孟之繁點點頭,「原來你的確都知道了。」
「我只是想不透,為何孟世子你會攙和進去,幫著那些人一併算計寧淵。」呼延元宸想到寧淵險些因為眼前之人而喪命,便莫名有一股火氣從心底竄了出來,語氣和表情也不似如一開始般隨和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知書達理,如景逸那般值得打交道的人。」
「是啊,如果同以前一樣,我在你眼裡也不過只是個值得打交道的人罷了。」孟之繁忽然自嘲地一笑,「但是如果不能像寧淵那樣,成為你的心上人,我整日掛著那樣一副面具又有何用,只會嫌累得慌。」
說完這句話,孟之繁一動不動地盯著呼延元宸的表情,見他雖然戴著面具,可也能看出已面露異色。孟之繁只當呼延元宸是被他突然而來的表白驚住了,畢竟他也是第一次將自己的心跡在這人面前表露出來,反正寧淵已死,自己說都說了,還不如將心事剖個徹底,說不定當真能將呼延元宸變作自己的人呢?
「呼延殿下,你莫要覺得我唐突,也許這話在你聽來荒謬又不合時宜,卻也是我的真心話,我早在數年之前,就對你動了別樣的心思了,原是擔心被你當做怪物,一直不敢宣之於口,直到後來我發現,你竟然同那寧淵處在了一起,我才驚覺原來你也不是不能接受男子的……如今寧淵已死,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苦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同活著的人置氣。」孟之繁越說,身子越朝呼延元宸湊近,他身上也不知抹了些什麼東西,竟然隱隱有種奇異的香味竄了出來,那香味一絲絲鑽進呼延元宸鼻子裡,讓他神智出現了輕微的恍惚。
孟之繁拉起呼延元宸的手,讓他寬厚的手掌按在自己光溜的胸口上,「逝者已矣,生者卻還是要繼續往前走,不如就讓我替了寧兄的位置,在你身邊陪著你,可好……?」
另一邊,孟國公府的後門處,忽然有一頂軟轎停了下來,轎簾掀起,走下來一位身著紅色官服,留著山羊鬚的老者。
守門的下人瞧見這老者,嚇了一跳,忙上前作揖,恭維道:「田大人,此番前來可是來找我們老爺,只是現下是老爺午睡的時辰,不到傍晚老爺他是不會醒的,您看……」
「老夫知道今日來得倉促,可若非當真有要緊事,怎麼會突然來叨擾國公他老人家。」田不韋眯起眼睛,即便是在說著託人的話語氣還是那般硬邦邦的,「老夫身負皇命,在皇家書院教授六皇子殿下功課,殿下想要查閱一本典籍,御書房內卻遍尋不得,老夫想起孟大人藏書頗豐,便想來碰碰運氣。」說完,他還壓低了聲音道:「皇上過兩日便要檢查六殿下功課,若六殿下能使得皇上龍顏大悅,孟大人自然也有功於其中不是?」
那看門的下人點頭稱是,心裡卻合計起來,這田不韋遭了翰林院排擠,如今指導六皇子功課,聽著是風光,卻一沒權柄二沒油水,如今朝中幾乎沒有人願意同他往來了,竟然還好意思找上國公府,臉皮也算厚的。但即便心裡這樣想,他也不敢在面皮上表現出來,再怎麼說,田不韋如今身負皇命,又有六殿下和舒惠妃撐腰,總歸還是不好欺負的,接著想到自家老爺那愛管閒事予人恩惠的個性,那下人還是一面將田不韋迎進府裡,一面差人去通知正在午睡的孟國公。
「你拿著禮物隨我一同進去,別毛毛躁躁的,這古畫可是六殿下向皇上討來的,若是損毀了半分,小心我打斷你的腿。」田不韋在進去之前,又回頭呵斥了一個隨他一同前來的書僮幾句,那書僮身子瘦削,穿著麻布衣,手裡抱著一支長條畫軸不斷點頭稱是。
孟府下人憐憫地看了那書僮一眼,自顧自走到前邊領路去了,書僮扶了扶因為點頭而恍歪了的麻布帽,抬起一雙伶俐有神的眼睛,露出隱藏在帽簷下的寧淵的臉來,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後,又迅速垂了下去。
湖心水榭內,呼延元宸著實被孟之繁忽然這般大膽的行徑驚住了,起身後退了一步,沉聲道:「孟世子,你莫不是喝醉了,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孟之繁見呼延元宸躲開了,卻沒有追上去,而是又重新坐好,「醉了?也對,你便當我是醉了吧,可酒後吐真言,我所說的,卻全是我的真心話。」他抬頭看著呼延元宸,「殿下可以為了寧兄的不測而怨恨我,卻也不能否認我的真心實意,而且我會這麼做也全部是為了自己這段自私自利的感情,我也是在為殿下你著想,殿下你可知道?」
「我瞧孟世子當真是瘋了,草菅人命的行徑到了你嘴裡竟然都能變得冠冕堂皇,我與你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瞧著孟世子似乎是身子不適,不如早些歇息,呼延某告辭!」呼延元宸莫名被孟之繁惹得一陣噁心,也顧不得一開始套話的打算了,轉身就打算離開,可當他撩起幔帳的時候,忽然發現,他方才一路走過來的浮橋,竟然不見了蹤影。
「殿下莫不是想就這樣離開?」孟之繁輕笑一聲,「當真可惜,殿下過來之後,我便吩咐將浮橋收了去,我也沒有惡意,只是想同殿下說說體己話,訴一訴衷腸罷了,等我說完了,殿下若是想走,我自然會派人將你送至大門口,絕不阻擋半步。」
「你那所謂的衷腸,卻是訴在別人的血之上,又如何能訴得如此坦蕩。」呼延元宸皺眉道:「我便實話實說,即便寧淵的事情與你並無牽扯,我也絕不可能接受你的。」
「阿淵阿淵,叫得這般隨順,想來殿下當真是十分喜歡寧兄吧。」孟之繁露出輕蔑的表情,「可殿下你當真不覺得自己自相矛盾麼,你只會說我狠毒,說我草菅人命,可寧淵雙手上所沾的鮮血,比起我來只會多不會少,殿下卻這般視而不見,難道不覺得自己實在是有失偏頗嗎。」
「簡直不知所謂。」呼延元宸一拂袖,「阿淵何時會為了一己私利去害人?」
「害人便是害人,難道還要分一分因果緣由嗎。」孟之繁臉上的笑容拉得更開了,「其實他和我不過半斤八兩,都是損人利己而已,但他是單純為了利己,我卻是為了你,這點你可明白?你應當知道大夏太后一直想要對付你的事吧,想來你也應當知道四殿下一直與夏太后有所往來的事了,夏太后其實早便想要你的性命,不過是四殿下一直在同她討價還價才未能得逞,若是最後他們談好了價碼,夏太后允諾四殿下,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而前提是用你的姓名做交換,在大周地界,他們要是幾方聯手,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逃出生天?」
呼延元宸搖頭,「我的事情不勞孟世子操心,你當真多慮了。」
「我也不想多慮,但誰讓我喜歡你,所以才不慮也得慮。」孟之繁道:「只有我在四殿下身邊有了一席之地,在這等事上才能幫你免於災禍,才能在危機來臨之前護著你,而這些事情,那個寧淵可曾能為你做到?他不成為你的累贅已經是萬幸了!你應該感謝我替你甩掉了他,因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說到這裡,孟之繁表情甚至有些扭曲起來,彷彿是長久壓抑的情緒終於能夠得到釋放般,但回應他的,卻是呼延元宸憐憫的眼神,這孟之繁果真能將不管什麼事情都說成是迫不得已,說成是予人有利,從前那個溫文儒雅貴公子的模樣是徹底消亡了,如今的他在呼延元宸眼裡,除了一個瘋子再也沒了別的評價,他轉過身,在這裡聽人胡言亂語實在是聽夠了,只想使出水上漂的輕功立刻離開,可一口真氣還未提上來,忽然就莫名其妙消了下去,這時他才發現,丹田裡竟然已空空如也。
酒裡果然被做了手腳!他再回頭,正要出聲質問,卻見著孟之繁不知何時已經將身上的衣物盡數脫去,將自己白皙柔韌的身體徹底展現了出來,長期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的蜜色的皮膚得泛著一層光澤,沒了外袍和紗褲的遮擋,他身上如流水般線條優美的肌理一覽無餘,烏黑的頭髮垂撒在胸口,兩點三月桃花般柔嫩的蓓蕾若隱若現,雖然能一眼看出是男人,卻也是個可以讓任何男人為之動情軀體。
「你放心,酒裡並未下毒,只不過是放了些麻痺散罷了,至少半個時辰之內,可以讓你氣力全消,也使不出武功來。」孟之繁一面說著,一面光裸著身體朝呼延元宸步步逼近。
「你待如何。」呼延元宸眉頭越皺越緊,果真感覺到兩條腿也逐漸開始乏力,漸漸就要站不穩。
「其實我多少也預料得到,呼延你應當不會接受我的感情。」孟之繁興許是吃定呼延元宸現下不能反抗,竟然連「殿下」的稱呼都丟了,轉而如寧淵一般親暱地喚起他的姓來,「如此也罷,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寧淵已死,而我往後亦不會再將你讓給任何人。」他在呼延元宸面前停下腳步,仰頭望著這個高大俊朗的男人,抬起手,緩緩替他取下了臉上的面具,然後柔軟的指腹輕按上了呼延元宸緊皺的眉頭,再滑到他左臉那道顯眼的疤痕上。
「我已經派人守在了周圍,在我們盡興之前,絕對不會有人過來打擾……」孟之繁一面說著下流的話,一面吃定呼延元宸現在動不了,便要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哪只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動作也僵在原地,因為呼延元宸原本已經不能再動的手,忽然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塊方巾,捂在他的口鼻上。
鼻腔裡立刻被一陣奇異的香味所充滿,孟之繁不可置信地看著呼延元宸,剛吐出「你怎麼……」三個字,就身子一軟,整個人軟倒在地什麼都不知道了。
孟國公在午睡的時候原本不喜歡人打擾,只是在聽見田不韋帶了一副古畫來隨禮之後,骨子裡的那點收藏癖作祟,還是起身相見。
他從官位上退下來的這些時日,一直養尊處優,出門遊玩與在家宴客的次數都極少,他對外只稱自己是年事已高不願勞累,別人也大多讚賞他的為人低調,其實這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孟國公之所以過得這麼與世隔絕,只是不願意到外邊去丟人現眼罷了。
他為人注重臉面,最受不得別個在背後嚼舌根,因此無論做官還是做人,都一直謹言慎行,愛管閒事予人恩惠的個性也是這麼來的,可誰知道,忽然有一天,他那個一直引以為榮的兒子卻給他招惹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從前孟之繁一直是孟國公的驕傲,當朝三公的嫡子中,景逸玩心重,寧仲坤爛泥扶不上牆,唯有孟之繁,自小便聰慧持重,知書達理,出身又高,堪稱為華京貴公子中的楷模,但偏偏是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鬧出了帶男戲子回府偷歡,做盡斷袖苟且之事,鬧得人盡皆知。
雖然很多人顧忌孟國公的面子從來不會在他面前說什麼,但孟國公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些人背地裡連皇家的事情都敢議論,又如何會在乎他區區一個臣子,這讓他的面子十分難看,不得已才已身體不適為由,匆匆向皇帝請辭,從官位上退了下來,躲在府邸裡人不見心不煩。
那些經年之事,即便孟國公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難堪,他有心早早為孟之繁尋一樁婚事,好斷了他的怪癖,奈何孟之繁從小便是個有主見的,孟國公也不能強迫了他,他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也舍不得,久而久之,便懶得管了。
好在這幾年孟之繁十分安分,也沒鬧出什麼蛾子來,也算讓孟國公有了幾分心安。
孟國公讓下人將田不韋請到偏殿,兩人也不算是陌生人,孟國公收了田不韋的畫,又將他想找的古籍取來,兩人便開始閒聊,這一開二區,田不韋忽然就將話題岔到了孟之繁身上,說許久未曾見過了,為他現下可在府中。
自孟之繁成年後,孟國公便鮮少關心他的事情,聽見田不韋提起,便招來管家問了一句,「少爺現下可在府裡?」
「少爺今日一直呆在自個院子裡,不曾出門。」管家想了想,還是實誠道:「不過現下少爺只怕在見客,他下帖子請了永逸王爺到府裡來,吩咐了不許人去打擾。」
「這小子,有客人來也不說一聲,永逸王爺可是貴客,既然來了,老夫豈有不聞不問之禮。」說完,孟國公對田不韋道:「田大人不如隨我一同去看看,之繁那小子手上藏了不少好茶,只有待客時才會拿出來,咱們說不定還能討上一杯。」
田不韋點點頭,輕撫鬍鬚,笑著道了句:「甚好。」
一行人便出了正廳,由管家領著朝孟之繁的院子走過去,一路上田不韋不時誇讚國公府精巧雅緻,讓孟國公聽得有些飄飄然,他們繞過後院,剛踏入孟之繁所居的院子,便立刻有個下人迎上來道:「老爺你怎麼過來了?」
「少爺呢。」孟國公瞧著眼前靜悄悄的院子,不疑有他,「少爺既然請了客人來,為何不通知老夫一聲?」
那下人陪著笑道:「因是少爺私下請的,少爺也說了不想打擾老爺,才沒有知會老爺一聲……老爺既然來了,不如小的立刻去請少爺過來。」
「不必了。」孟國公一揮手,「他人在哪,我們自己過去。」
「這……」那下人卻開始吞吞吐吐,面露難色。
管家見狀,立刻喝了一聲,「糊塗東西,老爺問你話呢,少爺在哪!」
「在……在香河水榭……」孟國公也不是蠢人,看見那人的模樣,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些不好的預感,他皺了皺眉,按捺住不好的心緒,沒說什麼便往前走。
那下人立刻滿臉惶恐地跟在了後面。
孟國公爵位很高,因此府邸的下人雖說不是成群結隊,可也絕對少不了,方才一路走來,走一段便能瞧見一個,可如今進了孟之繁的院子,四面八方卻都是靜悄悄的,好像連當值的人都被遣走了一般。
「這院子裡的人呢!」孟國公越來越覺得不對頭,不禁回頭對跟著他們的下人問道。
「因為少爺要待客,說讓小的們不必打擾,所以便讓閒著沒事的都回屋裡休息了……」那下人是孟之繁的心腹之一,自然知曉孟之繁此刻在做著什麼,他不知道為何孟國公會突然過來,這位老爺平日裡明明是極少踏足這間院子的,他有心要替孟之繁兜著,可又沒膽子阻攔國公大人,額頭上都浸出了一層細汗。
孟國公皺起眉頭,沒再多問,一路朝香河水榭行去,田不韋走在一邊,也十分識趣地沒有開口說話,等一行人到了池塘邊上,周圍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池塘中心的水榭上帳幔重重,看不清裡邊是不是真有人。
「少爺就在那裡待客是嗎?」孟國公一指水榭,目光又在池塘周圍掃了一圈,「浮橋上哪去了?」
「這……」隨著他們來的下人臉上汗水越來越多,他不住朝四周望著,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他並非孟之繁貼身侍奉的,只是負責在外圍外圍查探情況,原本貼身侍奉孟之繁的那人應當在這裡守著才對,可眼下池塘周圍靜悄悄的,同別處一樣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田大人,實在不知這小子在搞些什麼鬼名堂,咱們還是先回去好了。」孟國公越想越覺得事情恐怕和他預料的沒差,未免家醜外揚,他還是想給孟之繁留下幾分面子,先將田不韋從這裡支開為好。
哪只卻在這個時候,池塘中的水榭上忽然傳出一個人悠遠綿長的呻吟,那呻吟聲極為明顯,在靜謐的院子裡隨著微風拂過眾人的耳朵,一時孟國公臉上的表情頃刻就變了。
「看來……水榭裡似乎有人呢。」田不韋似笑非笑地看著孟國公,「當然,國公大人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給老夫看到的場面,老夫現在離開便是,也保證絕不在外邊胡思亂想。」
聲音都聽見了,如果就讓你這般不明不白地走掉,出去之後你不會胡思亂想才奇怪,你想一想也罷了,要是又有什麼話傳出來可如何是好。孟國公眼裡陰晴不定,那聲音只是聽著香豔,或許並非是那檔子事也不一定,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也省得田不韋回去會胡思亂想。
於是他道:「無妨,想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之繁這小子應當就在水榭裡待客,我先下讓人將浮橋升起來,咱們過去瞧瞧便是。」說罷,孟國公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會意,立刻走到不遠處一處假山旁,轉動假山上的機關,便見著一道浮橋緩緩從池塘水底升了起來,飄上水面。
孟國公第一個踏了上去,越往前走,那水榭裡傳來的喘息與呻吟聲也就越明顯,孟國公臉色也就越難看,但現在即便是想回頭也晚了。
莫非這小子又如此不知廉恥地帶了戲子回來胡鬧!?孟國公這麼想著,大步上了水榭,用力撩開周圍擋著的帳幔。
眼前呈現的一幕,不止他驚呆了,連後邊跟著上來的田不韋等人也驚呆了。
孟之繁的確在水榭裡,可與孟國公心中擔憂的那檔子事有所出入的是,這裡並沒有什麼戲子的存在,換句話說,除了孟之繁,整個水榭裡再無半點人影,而那位均已儒雅的孟國公世子,此刻正光溜著身子,躺在一方蒲團上,雙手放在下身,一面用力地自瀆,一面用滿臉享受的表情發出喘息與呻吟,並且似乎入境極深,連周圍圍滿了人都沒發覺。
「這……這……」孟國公一時哭笑不得,事實雖然並非他所想,但以羞恥程度看也好不了多少,原本男子自瀆也是尋常,可孟之繁要弄不會上自己屋子裡去好好呆著,跑到外邊來擺出這幅模樣簡直成何體統!
「丟人的傢伙,還不快將衣裳穿上!」孟國公呵斥了一句,可孟之繁卻好似全然未曾聽見,依舊在那自顧自地享受著,?溜?溜的聲音不絕於耳,到底還是田不韋身邊的一名書僮打扮的人反應快,立刻將身上最外邊的麻布袍脫了下來,走過去蓋在孟之繁的身上。
那書僮一動,被這一幕看呆的管家也晃過神來,跟著動了,兩人一左一右硬是將軟綿綿躺在那裡的孟之繁硬是撐了起來,到這一刻,孟之繁彷彿才清醒了些,撐開一雙迷濛的眼睛,朝周圍望瞭望,似乎還沒弄清楚眼前的情形,也想不起來自己之前都做了什麼。
「快些將少爺帶下去!」孟國公揮揮手,臉色已經僵得不行,他現在唯一慶幸的便是好在今日來的人是田不韋,田不韋不是會在外邊大甩長舌之人,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書僮與管家一路將昏昏沉沉的孟之繁扶到最近的一間廂房躺好,管家才對書僮道:「多謝這位小哥幫手,我這就去替少爺拿衣裳過來,還請小哥幫我看著少爺一會。」見那書僮點頭,管家尷尬地一笑,立刻匆匆去了。
「呼延……不要走……」孟之繁到現在彷彿都未清醒,臉色酡紅,嘴裡還囈語個不停。書僮咧開嘴笑了笑,拿下頭上的麻布帽子,拍了拍孟之繁的臉道:「孟世子,你看清楚些,小的可不是永逸王爺。」
孟之繁無神的目光晃了晃,才落到書僮的臉上,眼睛立刻便直了,半張開嘴「你……你……」了個半晌,都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孟世子這是怎麼了?難道小的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人嗎?」書僮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還將蓋在孟之繁身上的衣裳掖了掖,「孟世子先休息吧,小的這就出去了。」說完他露出一記微笑,轉身出了這間屋子,而孟之繁此刻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等書僮踏出了房門,才聽見他含著幾分顫抖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寧……淵……」
田不韋的確是個能守得住嘴巴的,因此在孟國公府上的所見所聞,他也並未對外人提起,因此當京中有人忽然聽到孟國公世子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孟國公關在府邸裡閉門思過,不允許外出時,個個都忍不住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其中最甚囂塵上的,不外乎是興許那孟之繁又勾搭上了什麼戲子玩起了斷袖,畢竟上回他同那戲子的斷袖情曝光後,也被孟國公禁足了一段時日,不過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也算不得什麼新料,大傢伙議論議論便也只當笑談帶過去了。
「我聽說,孟之繁是被你嚇得不輕呢,還以為是有厲鬼要找他索命,竟然病在床上了。」依舊是在趙將軍府,趙沫找到寧淵,告訴他剛從外邊探聽來的情況,「不過我卻是不理解,他害得你差點喪命,你這一出是不是下手太輕了些,他也只不過是被嚇了一嚇,然後因為孟國公覺得丟臉被禁足罷了,想來過上幾個月,又能活蹦亂跳地出來找你的麻煩。」
「我不是在手下留情,只是在還他的人情。」寧淵端著茶杯的手放下,「畢竟我曾經欠過他的人情,我這個人恩怨分明,他害我一次,我放他一馬,這從前欠下的人情便當是還清了,下次他若是再要不識抬舉,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趙沫點點頭,「也虧得你想得出這樣的方法,讓呼延元宸隨身帶著刺穴解麻用的銀針不說,還有迷幻藥,好像料定了那孟之繁會對他霸王硬上弓一樣。」
「人之常情罷了,我好歹與孟之繁接觸過,早便看出了他骨子裡的自私陰狠,他覬覦呼延已久,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正常得很……對了。」寧淵聽趙沫忽然提到呼延元宸,免不了多問了一句,「呼延出城,也有兩天了吧。」
「今日是第三天,如果路上不耽誤工夫,再過兩天也該回來了。」趙沫道:「我同他說過,此事讓我去辦便可,可他總覺得好像是欠了你的,一定要親力親為,我也攔不住。」
「他便是那樣的性子,有時候也不知道該說固執好,還是矯情好,我分明說過並不會在意這些。」寧淵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
寧華陽這幾日過得十分不順遂,他表面上一直裝病躲在府裡,一面努力思考著,要如何躲過眼前這一劫。
婉儀郡主的指控,加上寧仲坤的以死相諫,雖然對於謀害寧國公這件事上尚沒有真憑實據證明與他有關,可僅僅是皇帝的懷疑也夠讓他喝一壺的。
原本他還寄希望於司空旭或者龐松,甚至孟之繁能幫他一把,或者處處主意,可眼下孟之繁忽然被孟國公禁了足,而龐松和司空旭也對他道此事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還說好在皇帝只是懷疑,沒有證據,等過一段時日,事情淡下去,便也太平了。
但寧華陽顯然不會這麼認為,皇帝已經下旨將寧仲坤挪出了天牢醫治,並且還派了太醫入府來替寧國公瞧病,太醫有聖旨在身,自然做事勤謹,道寧國公當初服毒不多,調養數日自然能甦醒過來。
這更讓寧華陽犯愁,一旦寧國公醒了,自然會知道他將吳氏送到尼姑庵去的事,吳氏當然不可能願意去尼姑庵,本就是寧華陽差人硬綁了去的,如果寧國公要讓吳氏回來,只怕吳氏回京後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皇宮門前告狀,說他軟禁嫡母。
事情要是真變成這樣那可就不得了了。
寧華陽當初以為勝券在握,便也只想將吳氏送走,並未動要滅口的心思,怎料如今事情居然峰迴路轉,只要吳氏回來一張口指控,立刻就會將他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而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只能讓吳氏永遠地閉上嘴巴。
因此他悄悄派出了刺客,讓他們去軟禁寧珊珊和吳氏的庵堂,將那兩人一併解決掉,再偽裝成山匪犯案,這樣才能保他暫時的太平。
只是刺客已經派出去了好幾天,卻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不禁又讓寧華陽心裡打起了鼓。
這一日,寧華陽依舊在府裡焦急地等消息,忽然來了下人通報,說寧仲坤回來了。
寧仲坤在牢裡那一撞傷得極重,腦袋都險些開了花,好在他尚年輕,又被接出天牢治療,恢復得也還不錯,醒來之後,皇帝也沒有再讓他回牢裡去的旨意,還特地恩准他回府養傷,可寧仲坤不知怎的,一直賴在外邊不願意回來,怎的今日又回來了?
寧華陽雖然心中困惑,可作為叔父,面子上的事情總要過,還是迎了出去,走到大門口,瞧見寧仲坤居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不禁眉頭一跳。
寧仲坤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活像個大饅頭,讓他整個人瞧上去十分滑稽,但寧華陽顯然沒心思取笑他,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陪著寧仲坤一併來的幾人身上,上前行了一禮,「下官見過六殿下。」然後抬起頭,對另一人道:「怎的京兆尹大人也來了。」
「寧大人好。」京兆尹乾笑著行了一禮,「本官身負皇令,隨著寧少爺前來再次查探一番國公爺中毒之事,此番叨擾了,不知寧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左右不過是老樣子,風寒加著時疾,不算太嚴重,可唯恐過了病氣給皇上,是以一直不能入宮面聖。」寧華陽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他此番裝病也是動了真格,唯恐被人看出端倪,甚至服用了能體現出病態的湯藥,整個人看上去的確有種病怏怏的姿態。
京兆尹又露出一記乾笑,他其實壓根不願意來,因為寧國公中毒的事情,左右不過是國公府裡的家務事,他能處理得好便也罷了,萬一處理不好,將會大大地得罪寧華陽,萬一寧華陽來日成了新任寧國公,記著今日之仇,還能給他好日子過嗎。
他甚至私底下還有些怨懟皇帝,原本皇帝起了疑心,放出寧仲坤,也明白這件事蹊蹺,想暫時按下來,等寧國公醒了交給他老人家自己去做決斷,是沒他京兆尹什麼事的,偏偏那個舒惠妃整日在皇帝耳朵邊嚼舌根,一說國公府的事可大可小,若寧仲坤當真是被冤枉陷害的,那麼陰謀促成此事的寧華陽狼子野心,將來勢必會成為朝堂禍水,皇帝不得不防;二說此事鬧得極大,皇帝早日查清,也能顯得天子清明,體恤臣子,在老百姓心中搏一個好名聲,皇帝越聽越是這麼回事,於是才降了一道聖旨給京兆尹,讓他查案,還順便派了六皇子司空玄從旁監督,以防止有失偏頗之事出現。
所以在寧仲坤忽然要求回府後,他才不得不陪著來。
「叔父,祖父可是醒了?」寧仲坤臉色蒼白,語氣入場地問向寧華陽,看不出又什麼別的情緒。
寧華陽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又中了毒,雖然得皇上聖眷,有太醫大人在府中調養,可也暫時沒有醒來的徵兆。」
「原來如此。」寧仲坤點點頭,「我想去看看祖父。」
「當真奇了,你這大逆不道的傢伙竟然還敢回來?」寧仲坤話音剛落,寧逸才卻不知從哪個角落竄了出來,走到眾人身前,對寧仲坤不客氣道:「下毒害了祖父,還恬不知恥地在牢裡伸冤,胡亂潑髒水到我和父親身上,現在又擺出這幅假惺惺的作態,你莫不是想看看祖父有沒有順你的意,死沒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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