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7日星期日

庶子歸來 (1) 華京篇總結 大夏篇開始

飯桌上,幾人興致勃勃聊天的同時,自然也推杯換盞了一番。

高郁從前為官,因擔心酒喝多了會妨礙神智清醒,極少飲酒,最多只是出席一些不能推脫的宴會之時小酌一二杯,但今日一來他已卸下官職,一身輕鬆,二來興致也的確很高,於是放開了喉嚨,喝得很是盡興。

就是高夫人親手釀的米酒,酒液清甜甘醇,酒勁雖然不高,可也架不住猛喝,在清空了第三個小酒壇之後,寧淵與呼延元宸尚好,高郁卻已醉得滿臉通紅,險些要坐不住,不得已才由高夫人扶著回房去休息了。

同時高夫人也沒忘告訴寧淵二人給他們準備的住所,因為這件土房子本不大,就將建在屋子後邊,原本用來放置一些雜物的儲藏室挪了出來,不過已經打掃乾淨了,讓他們別嫌棄。

寧淵縱使用內功頂著酒勁,也多少有了些醉意,他也不會計較客房的舒氏問題,謝過了高夫人,又主動將桌面上的碗筷收拾了,才出門繞到後院。

那間儲藏室是單獨建起來的,與土屋並沒有聯結,很是私密,寧淵推開門,屋子裡的雜物已經被整整齊齊收拾到了一邊,一張頗有些老舊的床也鋪好了,被褥十分乾淨,看上去很軟和。

呼延元宸站在他身後,朝屋子里略微掃了一眼,便道:“果真是個很小的房間。”

寧淵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氣,回頭看見他面具下半張臉也有些發紅,料想他也喝了不少,便道:“瞧著你有些醉意了,怎麼不用內力將酒勁消去一些。”

呼延元宸抿嘴笑了一下,“這樣冷的冬夜,便是要留些酒勁在身上才暖和。”說完,他看見寧淵走進屋裡,就打算和衣往鋪上倒,接著道:“你莫非打算不洗洗就這樣睡麼?”

寧淵無奈地聳肩,“此處如此簡陋,沒見著有浴房,何況只將就一晚而已,又何必那麼多將就。”

結果呼延元宸似笑非笑地咂嘴道:“可一身塵土氣,似乎不太好啊。”

寧淵不知道呼延元宸做出這般行為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們一路策馬而來,又喝了半晌的酒,渾身上下多多少少是沾了塵土味和酒氣的,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師他們已經歇下了,難道你想讓我為了這點小事再去打攪他們,討要熱水?”寧淵覺得有些不合情理,出門在外,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怎麼能如此講究。

結果呼延元宸卻扯住了他的手,“自然不用勞煩高大人他們,你隨我來。”說完,頭也不回地就拽著寧淵朝外走。

寧淵不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時好奇心也起來了,便跟著他,月色皎潔,加上地上一層薄雪,即使是夜晚四周也亮堂得很,他們一路出了村子,呼延元宸卻方向一拐,朝不遠處一座山澗行去。

村子四周群山環抱,大概沒什麼人往山林裡進出,山路少得可憐,好在呼延元宸輕功了得,寧淵內功修為也不低,兩人走著毫不費事,片刻之後已經離了村子好遠。

這樣的景緻,這樣的悶頭趕路,讓寧淵想起從前二人在香河鎮的時候,那時呼延元宸他也是展開了輕功一路在山間飛馳,思緒不禁有些恍惚起來,直到前邊的背影忽然頓住身子,說了一聲“到了”。

寧淵正回憶往事,哪知呼延元宸會這般突然停下,一時收步不及,眼瞧著整個人就要撞上他的背,結果呼延元宸像是預料到了這一幕一樣。

雖然同樣被對方結實的胸膛磕得臉疼,可好在呼延元宸順勢用手臂接住了他,沒有讓他摔倒出醜。寧淵定了定神,拂袖道:“這又是什麼地方,你帶我來此處作甚?”



四周的景色表明此處也是一座山澗,同其他地方並無二致,聽見寧淵發問,呼延元宸笑而不答,而是側開了身子,指著二人前方道:“你看那邊。”

寧淵定睛一看,頓時愣了愣。

這是一處山澗沒錯,不過卻被一處半月形的小山整個包裹了起來,而在中央的低窪處,有一方兩丈見寬的天然石潭,潭水清澈,霧氣騰騰,竟是熱的,也正因為這股熱氣,石潭周圍才未曾被雪覆蓋,露出一圈光滑如鏡的大青花石,潭邊幾株梅花樹正開得燦爛,偶有幾片如血紅梅被風摘下,散落在潭水之上,遠遠瞧著頗有幾番神仙之地的意境。

寧淵吸了吸鼻子,聞到空氣裡有一股硫磺的氣味,頗為意外道:“這是湯泉?”

無怪寧淵會意外,大周國土遼闊,湯泉卻不多,實在是湯泉形成與大地礦脈息息相關,大周礦脈本就貧瘠,自然也少見成規模的湯泉池,不像大夏,因為礦脈豐富,湯泉隨處可見。

華京周圍,能稱得上是大湯泉的,便只有在涼山的皇家行宮中,當初修建行宮的皇帝便是意外在那裡發現了好幾汪極其舒適的湯泉,且喜歡涼山的夏季涼爽,才特地修建的行宮以供皇親國戚們消暑納涼,與冬日泡湯。

而眼前這汪湯泉,只有一汪不說,規模比起涼山行宮中的也小了許多,又是藏在山澗裡,可正是這樣,才無人發覺,且泉水清澈見底,溫度似乎也不高,可以直接下去浸泡。

寧淵明白呼延元宸帶他過來的意思了,不禁好奇道:“藏得這樣隱秘的東西,你是如何發現的?”

“每次來看過高大人後,若閒來無事,我會讓雪裡紅在周圍的山里自由捕獵,省得總是養在屋子裡,會磨掉它的性子,這里便是牠偶爾發現的。”呼延元宸一面說話,一邊竟然開始解起了身上的袍子,露出矯健結實的身體。

呼延元宸這般迅捷的動作也讓寧淵驚了驚,縱使對方光著身子的模樣他也不是第一次瞧了,可還是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眼睛。

“別光站著了,快來,這等得天獨厚的天然浴房,就是要冬天泡著才舒坦。”說完,呼延元宸大步走向湯泉邊上,彷彿是故意一般,歡呼一聲,再縱身一躍,猛地紮進了水里,激起了數尺高的水花。

寧淵還彆扭在一種尷尬的心緒中沒走出來,猝不及防之下,倒被那濺出來的水花噴了滿身滿臉,他大驚之下剛想斥責呼延元宸何以弄出這樣大的動靜,一抬眼,又剛巧看見對方從水里直起身子,將頭髮往腦後一抹的瞬間。


呼延元宸原本便不喜像大周男子似的留長發,也是出於武功比鬥時不便考慮,一直只有齊肩的長度,如今鬆散開來,又浸了水,烏黑髮亮地服帖在後頸上,和著那雙結實的手臂,竟然十分映襯他寬闊的肩膀,背部肌肉也隨著他抬手的動作律動著,拉出一道道流暢優美的線條,但這份寬厚而結實的感覺逐漸往下又在精瘦緊實的腰部收緊了,幾縷還散發著氤氳水汽的水珠順著他脊背中間那一道十分自然的凹陷垂墜而下,就要順勢滑入腰下兩股間的縫隙時,已然被潭水吞噬。




呼延元宸抹乾淨了臉上的水珠,轉過身來,對寧淵招了招手,示意讓他跟著下去,也沒發現寧淵站在岸上的窘迫處境。

“又不是生人,矯情作甚,反正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寧淵安慰了自己一句,反正衣裳方才也被呼延元宸那一下給弄濕了,現在可是冬天,再穿在身上,山風一吹非得受寒不可。

不過他自然也沒有呼延元宸那般豪放,還存了一些讀書人的羞恥心,將打濕的外袍在一邊的梅花樹上晾好後,就這般穿著中衣緩緩走下了湯泉。

隨著他整個身子浸下去,與在浴房泡澡時截然不同的溫暖感覺便立刻湧了上來,讓他不禁長出了一口氣,有些僵硬的身子也逐漸舒展開了。

至於呼延元宸,則顯得十分如魚得水。湯泉邊上較淺,可以讓寧淵坐著,可越往中心,顯然潭水越深,呼延元宸就在那裡,毫不顧忌地像條游魚一樣在水里暢游著,一會下潛一會上浮,若不是石潭實在是有些小,寧淵相信他的花樣肯定遠不止這些。


大夏少河川,頗具規模的湯泉池卻不少,尤其是都城燕京,皇宮內便有一處十分大的湯泉,呼延元宸年幼時沒地方玩水,便喜歡在這些熱泉內游玩,水性也是在這類地方練起來的,雖然這處湯泉很小,也能勾起他兒時的回憶,讓他片刻也停不下來,像個孩子一樣鬧騰。


過了許久,大概也是游得累了,呼延元宸總算消停下來,挪到寧淵身邊坐下,摸了摸臉,雙臂一展搭在岸邊的青花石上,仰頭看著天上一尊明月,十分愜意地抒了口氣,才道:“許久沒有這般歡暢過了。”


寧淵好奇,“我瞧著這地方你似乎早就發現了,難道之前沒來泡過?”

呼延元宸出乎寧淵預料地點了點頭,“便是這樣,雖然發現得早,可我卻沒有獨自泡過,就是想著等你清閒了,帶著你一同過來。”



“這等湯泉,又在這荒郊野嶺,一個人孤零零泡著有什麼意思,自然得兩個人一起。”呼延元宸一面說,笑道:“你身上怎的現在還有一股酒香氣。”

寧淵今晚飲酒也有些多,雖是米酒,酒勁不大,可寧淵並不喜歡暈乎乎的感覺,於是進了這湯泉後,一面享受泉水潤體的舒適感,一面暗自運功,想將酒勁從身上出的汗裡逼出去,於是聞起來他周身才有一股酒味。



寧淵望著呼延元宸的臉,忽然之間踟躕起來,同時一股濃濃的愧疚感湧上心頭。

他知道,自己從前多番推脫,實在是不該有的作為,恐怕若是換了別人,早已不耐煩了,偏生呼延元宸總是隱忍不言,還對自己一如既往,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寧淵感動非常。

呼延元宸肯定也奇怪,只是面對寧淵的推拒,他縱使心中好奇,也不曾問過寧淵其中玄機,但他越是這樣,寧淵則越是愧疚。

這樣一份愧疚從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一直被寧淵壓在心底,但此時此刻,當二人又不自覺進行到了將要越界的邊緣時,看見呼延元宸依舊隱忍著為自己著想的臉,寧淵強壓著的愧疚,便摧枯拉朽一般爆發了出來。

自己這樣一直害怕推拒下去,恐怕永遠不是個頭,而且若是長此以往,呼延元宸心中必生猜度,認為自己不在意他,恐怕也會心灰意冷,而與自己疏遠。

想到這樣的可能,寧淵便胸口一悶,他才發現,呼延元宸早已在自己心中佔了極重的分量。

原本以為被逼出體外的酒勁,此時又泛了上來,忽然讓寧淵覺得腦子有些暈乎,湯泉內暖烘烘的,更讓他五感開始飄飄然,最重要的一點,如今正緊緊貼合在一起的那個人,對方的體溫甚至比周圍的湯泉更加滾燙,寧淵終究也是常人,也有尋常的七情六欲,在那份滾燙的引領下,他內心一團飄忽的火也灼灼燃燒了起來。

他抽回正被呼延元宸引領著的手,呼延元宸下顎頓時一僵,以為寧淵如今連這樣的接觸也不肯了,正難受著,忽然發現寧淵居然反領著他的手,扣在了自己中衣的腰帶上。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當寧淵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他已經不在泉水里泡著了,而是躺在泉邊一塊碩大的青花石上,身上蓋著呼延元宸的狼皮披風,因為泉水的關係,身下那塊石頭也熱熱的,倒也不覺得冷。

至於那個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也與自己蓋著同一條披風睡在自己身邊,顯然還沒醒,當然,自己這般痛苦,他看起來確是舒坦非常,紅光滿面不說,嘴角還掛著一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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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內,寧淵運氣收功,長出一口氣之後,有些複雜地看著身邊放著的空藥碗。
已經一連過去了好幾日,為求穩妥,他每日都定時煎藥服用,如今身體並無異狀,想來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不用這般提心吊膽,自己縱使體質易於常人,可受孕一事,卻也並非那樣容易便能發生,就拿自己上一世來說,自己陪在司空旭身邊多年,可也直到數年之後,身體才出現異狀,他可不太相信呼延元宸能一夜就達成司空旭多年之功。
但俗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為求穩妥,在回來之後,他還是第一時間找到一家藥鋪買了藥,迅速煎湯服下,他可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而釀成大禍,不然一旦被人發現,傳揚開去,只是一個妖物的名聲,別說他自己,恐怕自己一家人都要被連累遭殃。
唐氏等人自然也對寧淵忽然吃起藥來十分習慣,不過他們並不懂醫理,寧淵搪塞起來也簡單,同時幾貼藥下去,寧淵特地用內勁仔細探查了一番身體的狀況,見並無任何跡象出現,他心裡的一塊石頭也終於落了下去。
他動了動身子想要下床,結果一陣痛傳來,讓他不禁皺了皺眉,同時又在心裡怨懟了呼延元宸幾句。
那天早晨醒來時他就發覺自己受了暗傷,所以才會去買金瘡藥,一連上了好幾天的藥居然都沒能好全,可見呼延元宸將他折騰得有多過分。
尤其過分的是,呼延元宸那日接到傳信後就再也沒來找過他,整個音訊全無,而寧淵又堵著一口氣不可能主動上門,這讓寧淵連個找人來出氣的機會都沒有。
下一次,絕對不能再讓他得寸進尺。寧淵暗自做下決定,剛好周石也在外邊敲門道:「少爺,咱們該動身了,許大人傳了話來,說今日有客到,可千萬不能晚了。」
寧淵應了一句,拿過掛在床邊的官服穿好,推門出了房間。
繡著仙鶴的官服與烏沙製成的官帽,十分合襯寧淵的身形,將他襯托出一種孤高的氣質來,縱使連周石這樣貼身侍奉他從小到大的,瞧見寧淵這身打扮,也不禁多嚴肅恭敬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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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淵已然從儒林館入職了,成為前掌院宋漣身死後的新一任掌院,大提學許敬安的副手,原本儒林館的舉人中還有不少是寧淵的舊識,自然也知道寧淵當初被革了身份一事,如今卻突然一躍而起成了掌院,免不了讓他們私下議論了一番,最後還是有消息靈通的,透露出來當初寧淵和高郁是被龐松陷害,而且寧淵也獻出計策解了東南三州的災情困局,皇上龍顏大悅之下,便替二人翻了案,加上寧國公又出面舉薦寧淵,才讓寧淵坐上了掌院的位置。
別的就也罷了,可說到寧國公舉薦,著實讓這些總是春闈不利,當了許多年舉人卻不得入仕的傢伙們眼紅,但一碼歸一碼,他們知道這事情羨慕不來,縱使再眼紅,也牆頭草似地對寧淵不停奉承討好,妄圖也能給自己搏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對於這樣的人,寧淵自然看得出他們的動機,也每次都敷衍了事,更多的時間,是花在熟悉儒林館的上下管理,和幫襯著許敬安處理日常事務上。
與許敬安親近之後,寧淵發現這位高郁之前的舊友之一也是個健談的老頭,對於高郁未能重返大學士的職位,許敬安很是惋惜,不過當寧淵找機會將高郁親筆寫給皇帝的書信呈上去之後,皇帝也順了高郁的意思,沒有再強求他回來,這邊廂將同龐松一丘之貉,把持著大學士位置的馬學士革職流放,那邊廂就讓田不韋頂上了大學士的缺。
原本田不韋還鬧了半晌的脾氣,覺得如今翰林院內一團污穢,不願接這個差事,甚至還要辭官回鄉養老去,多虧司空玄和謝長卿在旁遊走勸說了許久,才讓田不韋老大不情願地接過了這幅擔子。
不過田不韋顯然也有些本事,剛入主翰林院,便大刀闊斧地開始改革,將被龐松和馬學士攪得銅臭滿門的翰林院慢慢付上了正規,而謝長卿這個田不韋的弟子,自然也不用再看守書庫了,成了一名正兒八經的翰林院學士。
「平日裡不用這麼早就去的,也不知今日要來的是什麼客人,居然讓少爺這般早就要動身。」周石一面趕著馬車,一面道:「夫人在馬車裡放了些蒸餅,少爺餓了就先吃些。」
寧淵沒說話,雙眼只是不動聲色地望著窗外。
今日要來儒林館的客人,寧淵之前從趙沫那裡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如果趙沫所言屬實,那的確是難得的貴客,不過對方為何會要來拜訪儒林館,這卻讓寧淵有些拿不準了。
馬車很快在儒林館門前停下,周石掀開車簾,剛要扶著寧淵下車,旁邊忽然走過來一位華服公子,表情愉悅地對寧淵喚了一聲:「堂弟!」
寧淵下了車,拂了拂官服的下襬,也一拱手,「見過堂兄。」
寧仲坤滿臉笑容,又湊近了兩步,彷彿對寧淵很是親近般,「早聞堂弟在祖父的舉薦下得以入仕,我這個堂兄也欣喜得很,如今看來,這身官服與堂弟你正相配,可要羨煞無官無職的為兄我了!」
寧仲坤左一句堂弟右一句堂弟,叫得寧淵十分肉麻,這寧仲坤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在發現寧淵入仕之後,對他的態度立刻發生了大轉彎,從之前的居高臨下變為現在的平易近人,否則放在從前,讓寧仲坤主動喚寧淵一聲堂弟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堂兄當真是折煞人了。」寧淵笑了笑,「堂兄貴為世子,下任國公爺,哪裡用得著羨慕我這芝麻小官。」
寧仲坤沒說話,可顯然對寧淵這通答覆很是滿意,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世子之位,也最喜歡聽別人這樣恭維他。
寧淵還在奇怪,這寧仲坤平日裡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喝酒玩樂,現下跑到儒林館來做什麼,結果剛要開口,那便卻又轉出了兩個貴公子的身影。
其中一個藍袍貴公子是寧淵的老熟人,景逸,見著寧淵,他只是習慣性地笑了笑,沒有湊上來說話,而另一個紫袍人,卻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望著寧淵,看不出臉上是喜事怒。
寧淵也回望著他,一時有些無言。
孟之繁自從被孟國公又拘了一段日子之後,便一直在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少現於人前了,也再沒有來觸寧淵的眉頭,現在居然和景逸,寧仲坤一齊出現,值得三位世子同時現身的,難道是今日這位客人?
果然,寧淵剛想到此處,便聽見寧仲坤喜滋滋道:「我等家中長輩也是聽聞今日有貴客到儒林館遊玩,便特地差遣了我們三人過來作陪。」
「今日這位貴客到底是何許人也,莫非堂兄知曉一二?」寧淵好奇地問。
「知道自然是知道,不過我在這裡可要先賣個關子,等人來了,你就明白了。」寧仲坤又拍了拍寧淵的肩膀,「好了,也別總站在外邊說話,趁著客人還沒來,你這個掌院多少也該盡盡地主之誼,請我等進去吃一杯茶水。」
寧淵會意,便領著三人朝院內走,路過孟之繁身邊的時候,他特意留意了對方一下,見孟之繁神情有些恍惚,彷彿絲毫沒在意自己的樣子,他便也沒有往心裡去。
儒林館一切如舊,四處可見來來往往的舉人們,見身著掌院官服的寧淵領著三名貴公子一路行來,識得幾人的自然行禮退開,不識得幾人的新晉舉人們則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在得到身邊人的說明之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望著幾人的眼裡也不禁顯露出敬畏之色。
將三位世子在待客的偏廳安排好,奉上茶水之後,寧淵立刻朝許敬安的書房行來,房內,許敬安正眉頭微皺地看著一封書信,邊上還有個穿著十分考究的太監,寧淵定睛一看,居然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李義高。
「卑職拜見許大人,李公公安好。」寧淵躬身一禮。
「哎喲,奴才怎好受寧大人的禮。」李義高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出來,「寧大人是六殿下的知交,如今六殿下又最得皇上寵愛,奴才還想請寧大人幫忙多在六殿下跟前美言兩句呢!」
「公公哪裡話,您是皇上的眼前人,身份尊貴,受卑職一禮理所應當。」寧淵不動聲色一記馬屁拍過去,直讓李義高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
此時許敬安也將手中的書信收起,小心地放進懷裡,對李義高道:「皇上的意思,下官已經明白了,公公放心,下官知道該怎麼做。」
「大人知道便好。」李義高輕咳了一聲,「皇上對重啟兩國往來之事十分重視,儒林館又和翰林院並列我大周國學二聖地,今日馬上要來的這位客人可是夏太后的嫡親,雖說是微服私訪,可也千萬怠慢不得。」
「這個下官自然知道。」許敬安點了點頭。
寧淵心裡則一跳,「夏太后的至親?」
待李義高告辭離去,許敬安臉色卻不太好看地站起身,在屋子裡渡了幾個來回,片刻之後,才轉頭對寧淵道:「今日急匆匆地找你來,為的是什麼事情,你方才聽我與李公公二人的對話,也該明白了吧。」
「自然是明白了,看來今日這貴客來頭果然不小。」


「何止不小,她是夏太后最小的妹妹,夏國貴族慕容家的小女兒慕容玉,前兩年還冊封了郡主,號金玉郡主,是燕京裡邊一等一的貴女。」許敬安嘆息道。
「果真是皇親。」寧淵眼角一動,「可這位郡主為何會忽然來我大周?」
「此事我也是方才聽李公公說起才明白。」許敬安道:「這位金玉郡主大概是自小萬千寵愛,養成了目中無人,且極其刁蠻的個性,之前她許是聽到夏太后在和朝臣們談論我大周以儒立國,國學昌盛,似乎頗為不忿,於是硬要來見識見識,順便來我大周遊山玩水一番。」
「原來如此。」寧淵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許敬安也搖了搖頭,「夏太后對自己這位小妹很是看重,一路派了不少好手跟隨保護不說,還提前差遣信使來我朝,讓陛下多照應一二,陛下礙於面子,也不得不多上心,所以才特別先派李公公過來吩咐,讓咱們不要怠慢了這位郡主。」
「那外邊的三位世子是怎麼回事?」寧淵又問道:「莫非陛下是擔心那位金玉郡主獨行寂寞,特地讓三位世子過來作陪?」
「或許是這個意思吧,不過陛下肯定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裡邊。」許敬安拈鬚一笑,「你或許還不知道,這位金玉郡主貌美如花,也早已到了適婚之齡,卻一直沒有婚配,據說是看不上燕京本地的貴族子弟,皇上讓三位國公世子過來,意思便是看其中能不能有一位能得這郡主的青睞,若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緣,以夏太后對自己小妹的寵愛,不愁兩國不能再重啟商貿往來,畢竟在如今的大夏,一力主張不與我朝頻繁通商的就是夏太后那一派。」
寧淵一面聽一面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看寧仲坤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而景逸和孟之繁卻都興致缺缺。景逸和趙沫那點牽扯都還沒算清楚,自然不會對這金玉公主感興趣,孟之繁雖然消停了一段時間,難保對呼延元宸賊心不死,也不回多瞧別人一眼,只有寧仲坤,但凡碰到能提升自己地位的機會,他都要搏上一搏絲毫不放過。
他或許想得很好,一等公爵,又娶了大夏萬千寵愛的郡主,那這身份從今往後在華京中,會是何等尊貴!
「事情便就是這樣,雖然儒林館是讀書人的聖地,可此等貴客要來我們也只能小心接待,好在聽聞這金玉郡主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鐵定也不會對經卷典籍過多感興趣,湊完了熱鬧,應當就會離開了。」許敬安剛說完,便有一個僕役走進來,通報說客人已經到了門口了。
許敬安不敢怠慢,急忙領著寧淵匆匆出去。儒林館中除了大提學和掌院二官職,還有五六名輔助處理日常事務的副官,待一行人走到大門邊時,原本坐在會客廳的寧仲坤等人也已得到消息,侯在了那裡。
而大門外,正有一輛精緻的馬車緩緩駛來。
許敬安方才還說,這位金玉郡主曾向負責接待她的官員言明,此次來儒林館「瞻仰」大周的儒學是微服私訪,不用太張揚氣派,結果如今瞧著這排場,寧淵不禁暗地裡鄙視了一通。
就馬車的規格來說,的確是尋常貴族都會乘坐的款式,模樣也低調,可是馬車後邊,齊刷刷跟了兩排不下三十名的護衛,個個都高頭大馬,一身大夏特有的銀光鎧在日頭的照射下十分刺目,也惹得周圍不少路過的百姓駐足觀看,指手畫腳。
趕車的也是一彪形大漢,皮膚黝黑,虎背熊腰,一圈滿臉的絡腮鬍,冬日的天氣裡,他竟然打著赤膊,繡有金線的皮毛上衣被他用一圈金圍腰繫在腰間,露出來的大塊腱子肉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疤痕,加上大漢一臉不怒自威的表情,很是懾人。
「趕車這人是燕京皇家護衛軍的總隊長勞赤,這一次是特地奉了夏太后的命令,來當金玉郡主的貼身護衛。」許敬安在寧淵身邊小聲說了一句,顯然認識這大漢。
大漢勞赤只用一隻手就拉住了四匹拉車的駿馬,將馬車停穩後,也不和儒林館邊候著的人打招呼,就在馬車邊跪下了身子,甕聲甕氣道:「郡主,到地方了。」
寧淵不禁朝著車簾的方向看過去,見一隻戴著各色寶石戒指的雪白手掌撩開了車簾,走出一名身形高挑的少女來,勞赤立刻伸出雙臂,一上一下襬成階梯狀,少女也不客氣,便踩著勞赤的胳膊,穩噹噹下了車。
到這時寧淵才看清楚這位金玉郡主的周身打扮,不知這是不是夏國貴族的通性,說這位郡主渾身金光燦燦一點不為過,無論是手上的各色戒指,手腕上的琳瑯手鐲,還是脖頸上的金環,髮髻上的金釵,彷彿將她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塊行走的大金塊。
當然少女的容顏也是一等一的標誌,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尤其是那一雙暗藏秋波的眼眸十分勾人憐惜,而與之相反的,她卻有一雙烏黑濃密的彎眉,活脫脫將那一張美人臉給襯出了幾分英氣來。
早就聽聞大夏國內礦脈遍佈,達官貴人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金子和寶石,貴女們一身滿噹噹首飾出行,以顯示身份的派頭十分稀鬆平常,也算是燕京一景,如今瞧著這金玉郡主的打扮,寧淵覺得這話當真不是虛言。
少女下來後,馬車的車簾又是一動,竟然緊跟著走下一位戴著面具,身形高大的男子,寧淵目光往上一瞧,眼神動了動,沒說話。
呼延元宸自然發現了寧淵的目光,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但現在顯然不是說話解釋的時候,他剛一下車,金玉郡主便十分親暱地摟住了他的胳膊,好似撒嬌般道:「宸哥哥,你跟我說這儒林館是大周國學的聖地,今日看過之後如果名不副實,那可就算你賭輸了。」
「這是自然。」呼延元宸平靜地說了一句,顯然對少女這般親近的動作有些抗拒,但礙於情面沒有推開,卻不自然又朝寧淵瞟了一眼,不過寧淵卻在和寧仲坤小聲說話,似乎沒再注意他,倒是孟之繁,眼神明顯陰鬱了一下,露出一絲寒氣。
許敬安已經迎了上去,說起了恭迎的場面話,寧淵表面上低垂著眼睛,做出一副平靜無波的架勢,其實心裡有些發笑。
他依然明白了,呼延元宸這麼多天沒消息,多半是和這位金玉郡主有關,想來那日他接到傳信後匆匆離去,也是這個原因。寧淵自然不會相信呼延元宸是顧此失彼才冷落於他,這不像對方的性格,想來應當是這位名聲在外的刁蠻郡主有什麼手段將他絆住,才無法知會自己一聲。
說到底,他也是大夏的永逸王爺,又長期住在大周,這位集完全寵愛於一身的夏國郡主既然來了,肯定頭一個是找他。
「這裡就是儒林館?看起來蠻破的嘛,這大門連我們燕京萬學堂的一半規模都沒有。」金玉郡主慕容玉望著儒林館的大門,輕蔑地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們周朝哪裡來的自信,一個儒林聖地都如此破爛,居然還好意思自稱以儒學立國。」
許敬安臉色一僵,這金玉郡主剛來居然就說得出如此不得體的話,讓他這個大提學心裡一陣窩火,不過考慮到對方的身份,他也只能壓下這口火氣,繼續跟了上去。
慕容玉大概也知道儒林館是讀書人的地方,所以將他帶來的那三十名護衛都留在了外邊,自己只帶了勞赤等零星幾個隨從隨侍入內,但這鐵塔一般的漢子一踏進了院子,當即讓不少院內舉人驚疑的目光落在了他們一行人身上,瞧見許敬安等一眾館內官員都陪在一邊,一時紛紛露出好奇的神色,最後當他們看見人群中金光閃閃的慕容玉時,一個個眼睛都直了,不只是驚嘆於此女的眉毛,還是驚嘆於她身上那些眼花繚亂的貴重首飾。
對於那些目光,慕容玉很不屑一顧,甚至就連許敬安說話,也愛理不理,一路只不斷地扯著呼延元宸說這說那,然後對儒林館內的亭台樓閣露出頗為不屑的神色。
寧淵走早後邊,趁機在人堆裡望瞭望,覺得有些奇怪,往日裡時時刻刻都隨侍在呼延元宸身邊的閆非居然沒了影子,除了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候,呼延元宸哪怕是入宮去參加宴會,閆非作為近侍都該寸步不離才對,寧淵想了想,不禁又將目光落在了那黑皮膚的大漢勞赤身上,偏偏勞赤好像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頭望了他一眼,只是這麼一眼,寧淵便覺得心中狠狠一緊,平日裡不怎麼動用的周身內勁急速在經絡內激盪起來,險些讓他失態,忙又落下目光,但是心緒裡已經開始急速思考。
這勞赤絕對是個一等一的內家高手!寧淵心底駭然,怪不得能派到這金玉郡主身旁來做護衛,光是一個眼神,便險些讓他有真氣失手的狀況出現,這種攝人心魄的氣勢,他也只是在當初長公主身邊那位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齊公公身上才碰到過。
而勞赤見寧淵居然如此快速地避開了他的眼神,甚至臉色也只是略微白了白就立刻恢復了紅潤,一雙眼睛裡除了出現訝色外,更饒有興致地多看了寧淵幾眼。
他勞赤能被夏太后委以重用,守護皇室安危,自然是有幾分真本事的,除了一身足以分金裂石的鐵衫功罕有敵手外,常年在荒野中與野獸搏鬥所練出的眼功「攝魂眼」更是一絕,此技也是從野獸中化用而來,許多兇猛的獸類都會將周身氣勢凝聚在目光上,用以震懾獵物,或者比自己弱小的對手,勞赤領悟到這個技巧後,靠著這一手挫敗了不少武功與他不相上下的高手,堪稱獨門絕技,方才他看寧淵的那一眼,雖然未曾動用全力,卻也帶了幾分氣勢了,若是尋常書生,恐怕會嚇得腳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但寧淵身子只晃了晃就恢復了正常,儼然又不錯的內功修為在身。
又瞧了一眼寧淵瘦削但不孱弱的體格,勞赤勾了勾嘴角,重新正回身子。
他忽然覺得自己真不能小瞧大周,一個滿是讀書人的地方居然也是臥虎藏龍。
旁邊沒有人注意到勞赤和寧淵的異樣,一行人依舊眾星拱月地簇擁在慕容玉周圍,其中以寧仲坤最為慇勤,直接擠到了慕容玉身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慕容玉眼底已嫌惡非常,可看著寧仲坤身上那表示一等公世子的外袍,曉得此人身份不低,也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不然換了別人,敢這樣煩他,早讓勞赤斷其手腳以示懲戒了。
「郡主殿下,前方不遠便是我儒林館的藏書閣,此閣與翰林院的藏書閣並列我大周兩大書閣,其內藏書十數萬卷,各類典籍應有盡有,可以說僅這兩個書庫,就容納了大周千年積累的儒林聖賢之道,郡主可願入內一觀?」許敬安說著這話,頗有自豪之氣,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地方,素來被他們視為蠻夷的下人鐵定沒有,看這位金玉郡主進去之後,瞧見如此多的典籍,想必會自慚形穢,再也說不出之前張狂的話來。
誰知慕容玉卻輕笑一聲,表情滿是不以為然,甚至輕蔑之色更濃了,道:「光是典籍藏得多有什麼用,典籍藏得越多,沒人有本事融會貫通,那也是廢的的。」
慕容玉說話如此不客氣,讓許敬安又是一愣,可還不等他開口,慕容玉又吊著一雙眼睛繼續說了下去,「我大夏國土遼闊,地大物博,能人異士也數不勝數,雖說在這些不痛不癢的收藏上邊確實遜色大周幾分,但要說到儒生們的才氣,我卻不覺得你們周人會比我們下人高上多少,居然還自稱國學天下第一,當真可笑得很。」
「你!」許敬安縱使有再好的脾氣,可身為大提學,被這般連番譏諷之下,終於快要隱忍不住了,不客氣道:「我卻不知原來大夏這般人才輩出,郡主的意思,是覺得在國學之道上,我周人還比不過你們夏人了?」
「本郡主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慕容玉毫不客氣,說話反而更加得寸進尺,「這位大人,實話告訴你吧,我便是聽聞大姐說大周在儒林國學上要強過大夏,心有不忿,才特地來到貴國打算見識見識貴國的儒生們有多少本事,別看我一介女流之輩,卻是自小跟著兄長們在燕京萬學堂中進出,見證了無數飽含才學之士,哪裡能讓姐姐長了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
「如此說來,郡主殿下的意思,是覺得大夏的才學之士要比我大周儒生更有能耐,而我大周國學天下第一的名頭,則是虛名,對嗎?」就在這時,寧淵輕飄飄的聲音傳了出來。
慕容玉眼睛一眯,落在後邊的寧淵身上,道:「你又是何人?」
寧淵上前一步,「下官儒林館掌院,給金玉郡主殿下問安。」
「那你也算是這裡儒生的頭了?」慕容玉饒有興致地又看了寧淵一眼,「你方才說的不錯,也可以當做本郡主就是那個意思,別的不說,光是瞧著你們這所謂儒學聖地的寒酸樣,嘖嘖……」她一面說,一面還伸出手指拂過身側的一根廊柱,露出嫌惡的表情撣了撣手指上的灰塵。
「既然郡主如此說,那下官即便明知唐突,也想同郡主辯上幾句。」寧淵微笑道:「郡主是否知曉,朱士行師此人的名號?」
「此人乃我大夏一代文豪,本郡主自然知道。」慕容玉露出得意的表情。
「朱士行師雖為夏人,可起一代文豪的名聲,即便是在我大周也極其響亮,當初此人輔佐大夏皇帝,以儒學之道改革舊制,消除軍隊集權,重視民生,開考科舉,教導皇帝以儒學中的王道思想治理天下,一度讓大夏國泰民安,國力攀至頂峰,雖未曾改變大夏以武立國的根本,卻也是開創了大夏儒林思想的先行之人。」
「看來朱士行師的名聲,的確很響嘛。」慕容玉以為寧淵是在對她吹捧,笑了幾聲,「虧你們周人自以為以儒立國,卻還要崇拜我等的先人,當真……」
「如此看來,郡主是不知道,朱士行師,其實是師承我大周文壇泰斗蘇道先生之事了?」寧淵緊接著說出口的話,讓慕容玉一愣。
「有這種事?」慕容玉一頭霧水,「朱士行師怎麼會是你們周人的徒弟?」
「行師行事低調,郡主又少讀聖賢書,對這個中詳細不瞭解也是有的。」寧淵一面笑一面說,「當初朱士行師為了學習王道思想,特地來我大周,拜在當時的文豪蘇道先生名下,跟隨蘇道先生學習了二十載,更奉蘇道先生為父,而在行師帶回大夏的數卷典籍中,名聲最響,也最為當時夏帝看中的一本《王道論》,便是從蘇道先生的數本儒學著作中,整理摘抄而來,此事至今在我大周儒林中,都是一樁美談。」
「那,那又如何!」慕容玉臉色有些難看,「就算這事是真的,那也是朱士行師青出於藍,而你們周人故步自封!」
「是嗎,那敢問郡主口中萬學堂中的藏書典籍,有多少是出自你們大夏儒生之筆?」寧淵繼續問。
「這……」
「我卻是知道,歷來被大夏皇上放於案邊的治國四書,《王道論》,《國策論》,《世民雜記》,《儒林正史》,全然出自我們大周儒生之手,不光如此,在兩國尚可自由通商的時候,我大周邊關最受歡迎的商品,除了糧食等物資,便是各類儒生所寫的經卷書籍,若大夏當真人才輩出,個個人中龍鳳,又何必稀罕我等故步自封之人所撰寫的東西?」
寧淵說話不緊不慢,卻讓慕容玉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郡主只覺得我儒林館簡陋,便料定了我大周人才凋零,不如大夏,實在是太過狹隘了,要知道我大周的讀書人向來不喜歡做浮誇的表面功夫,因為那有悖聖賢之道,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儒林館即便小些破些又如何,只要有歷代儒士的精神風骨在這裡,這裡再小再破,也是我等儒生的聖地,至於若是只單純看重氣派的表面功夫,而不追求內蘊,反而坐井觀天夜郎自大,用咱們大周的一句話俗話來說,便叫做……」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還不待寧淵說完,呼延元宸卻很自然地將話頭接了回去,同時笑著望了寧淵一眼。
許敬安滿臉欣喜,她原本被慕容玉譏諷得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不想寧淵卻幫他狠狠出了一口氣,還順勢諷刺了一回慕容玉坐井觀天,當即只覺得痛快,理他們不遠處剛好有幾位圍觀的舉人,原本聽見慕容玉的話也一個個義憤填膺,如今瞧寧淵堵了回去,甚至開始拍手叫好起來。
而慕容玉的表情,則難看得不能再難看了,寧淵話中的意思他如何聽不出來,長這麼大,從來都是她譏諷別人,沒有別人譏諷她的時候,這人好大的膽子!
「宸哥哥!你怎麼幫著外人說話!」慕容玉狠狠瞪了一眼,又沖呼延元宸開始抱怨起來。
「我只是幫理不幫親。」呼延元宸道:「這位寧大人說的也是實情,此事太后也心知肚明,你在這裡胡鬧,丟的也是我們大夏的臉。」
「哼,我看宸哥哥你是在這裡呆得久了,胳膊肘居然朝外彎!」慕容玉還是一臉不服氣,轉而又對寧淵道:「你這掌院,既然說得如此信誓旦旦,還說我們燕京萬學堂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你們周人的儒生可有膽子同我們夏人比上一場?」
寧淵眼神一動,「郡主這是何意?」
慕容玉沒說話,只是拍了拍手,很快便從他身邊的幾名侍從裡走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長得頗為英俊,只因穿著的是尋常的布衫,又一直低著頭跟隨在一群下人當中,並沒有什麼突出的地方,因此也沒人留意他。
看見這名突然站出來的青年,加上這金玉公主之前說的想要比試的話,不禁讓寧淵皺了皺眉。
「此人名為喬淼,是我此次來周的隨行,也是燕京萬學堂中頗有才學的一名青年俊傑,你們儒林館中的人,若是有膽子同他比試一場,而且能獲勝的話,那本郡主便承認是你們厲害,如何?」
「只要勝了此人,就能讓郡主改變看法?」寧淵眉毛一揚,「看來這位赫連兄,也是位曠世奇才了。」
「曠世奇才算不上,這位大人過譽了。」赫連雲低眉順眼地衝寧淵行了一禮,並沒有半分狂傲的樣子現出來。
「不知郡主想怎麼比。」許敬安對於金玉郡主的突然提議也好奇起來,或許在他眼裡,儒林館中人才濟濟,對方只派出一個人來,就算要比,也完全不足為懼。
「比試的內容很簡單,你們中間派出一人,同喬淼一同將《道德經》的前三篇默書出來便行了。」慕容玉想也不想便道。
可她這番話,卻讓寧淵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因為這樣的比試,未免也太簡單了。
《道德經》幾乎是每個讀書人都能信手拈來,倒背如流的經卷,但凡是個舉人都能一氣呵成的將金玉郡主的要求達成,以這個來當做比試內容,這金玉郡主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就在眾人覺得古怪的時候,周圍又好幾個駐足觀看的舉人聽見比試內容如此簡單,立刻還是毛遂自薦起來,如果能打敗這位夏朝郡主派出來砸場子的儒生,等於是給大周長了臉面,此事如果皇帝知道了,搞不好還有重賞。
寧淵卻皺起了眉頭,金玉郡主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提出這樣簡單的比試,這裡邊如果沒有玄機,他可不會信。
顯然許敬安也有同樣的想法,兩人都沒出聲,只是站著等待金玉郡主後面的話,而呼延元宸卻好似瞭解只其中的詳情一般,輕嘆了一口氣,沒出聲。
慕容玉大概是沒想到眼前這兩位儒林館官員如此沉著,她還以為看自己提出來的比試簡單,對方會立刻忙不迭地答應,又等了片刻,見寧淵他們根本不理會周圍舉人們的自薦,依舊用探尋的目光望著自己,慕容玉也覺得自己這關子是兜不下去了,只能繼續道:「不過這比試的方法,可與尋常的默書不一樣。」
果然還有玄機。寧淵心中冷笑了一聲,「還請郡主明示。」
「這裡可有開闊些的場地?」慕容玉卻道。
「書閣後方,有專門給學士講學用的講學場,郡主若需要,可隨我來。」許敬安用手一引,慕容玉也沒多說,抬腳邊走,一行人便跟著朝講學場的方向移動,而圍觀的舉人們不知道這位夏國郡主在賣什麼關子,好奇之下,也跟在了後面。
到了講學場,慕容玉見眼前的廣場寬敞平坦,點點頭,又對許敬安說了些什麼,許敬安立刻吩咐下去,不多時,四個大木圓通,幾塊木板,與儒生們平日常用的矮桌便都被人搬了過來。
周圍聞訊而來的舉人們越來越多,大多抱著一副好奇的神色,看著那兩個圓桶,不知道此地拿筒子來有何用。
寧淵等人也是一頭霧水,但慕容玉顯然沒有打算用言語說明,見東西都備齊了,他便看了那喬淼一眼,喬淼會意,走上前將其中兩個木桶倒橫下來放好,搭上木板,再將矮桌放到木板上,最後輕身一躍,竟然跳到了木板上,然後穩噹噹的盤膝坐下。
他這一手看得周圍不少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木板下的那兩個木桶,見木桶十分穩當,絲毫沒有要前後滾動的跡象,而坐在木板上的喬淼亦十分冷靜沉著,好似他坐著的不是一塊隨時都能側翻的木板,而是平地一樣。
「這,就是本郡主所說的比試內容。」看見喬淼坐好了,慕容玉才帶著一股得意的表情轉過頭來,朝許敬安與寧淵道:「本郡主所言的默書,可不是單單坐著默書便行了,而是要像喬淼這樣,坐在那樣的木板上默書,期間只要是坐不穩當,跌下來的話,便是輸了。」
「荒謬,郡主這根本是在無理取鬧。」許敬安滿臉不可置信,「這根本比的與學識毫無關係,若非經過特別的訓練,又有哪個儒生能有這樣的技巧!」
顯然許敬安對金玉郡主忽然玩出的這一茬很不滿。
「你這話便說錯了。」慕容玉哼了一聲,道:「你們的聖賢書《道德經》中,便寫明了身為儒生,當將盤坐不動如山,運筆行雲流水作為基本功,如果連一個這樣的地方都坐不穩,又何以談什麼『盤坐穩如泰山』,不是可笑嗎?你等還好意思稱自己為儒生?」
許敬安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也明白了,這金玉郡主從一開始就是來找茬的。
但是他也沒法反駁,因為所謂「盤坐不動如山,運筆行雲流水」的確是道德經中對讀書人的提點要求,當然寫出這句話的聖賢,顯然用的是一種修辭手法,而金玉郡主卻掐住了這一點借題發揮,找來那顯然是特地練過的喬淼,目的就是要給儒林館的眾人難堪,畢竟一群孱弱的讀書人,誰會吃飽了撐的去當真訓練「不動如山」的功夫。
而瞧見金玉郡主居然出了這麼個難題,之前還自告奮勇,妄圖上前的舉人們一個二個便又立刻消停下去了,他們可沒有能在墊著圓桶的木板上坐穩的本事,貿然出頭,丟臉不說,搞不好還會被怪罪,誰又要去觸這個眉頭。
「怎麼,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你們是儒林聖地呢,結果一眨眼的功夫,卻連默書一個道德經都不敢嗎?」見周圍靜悄悄的,慕容玉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添油加醋地又譏諷了一句,同時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將這喬淼帶在了身邊,不然還真要被這儒林館的人給戳了銳氣去了。想到這裡,她還特地看了方才諷刺他的寧淵一眼,笑道:「這位掌院大人,方才你那般言之鑿鑿,說我夏人處處不如你們周人,如今我派的人已經入座了,你們這邊要是沒人敢應戰,不如就掌院大人你自己上如何,想來你既然能坐上掌院的位置,方才又那般舌燦蓮花,這區區默書,對你而言應當是毫無困難才對。」
一面說,慕容玉一面在心裡笑個不停,誰讓你方才敢頂撞我,現在我便要讓你狠狠出次丑!
「這……」寧淵望著那個圓桶,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慕容玉看見他的表情,心裡更得意了,他以為寧淵定然會找盡理由推辭,那麼自己就可以趁勢連消帶打,狠狠奚落對方一般,將剛才丟掉的臉面拿回來,「當然,你這個掌院要是沒本事的話,那就……」
「好吧,既然郡主如此高看,那這比試我便接下了。」可寧淵緊接著的話,又讓慕容玉的奚落之言卡在了喉嚨裡,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淵信步走上前,竟然真的開始擺弄起了木桶和木板,心裡不禁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既然此人如此打腫臉充胖子,那麼這樣也好,等會當他狼狽不堪地從上邊摔下來時,自己定要狠狠地嘲笑……慕容玉正想著待會要說的話,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被眼前出現的一幕驚住了。
寧淵學著那喬淼坐上木板的一剎那,便因為圓桶滾動而使木板劇烈晃動起來,險些摔倒,也讓周圍的人替他捏了一把汗,不過片刻之後,那木板既然奇蹟般地變得穩當了,而寧淵坐在上邊,好似也十分輕鬆地樣子,在面前的矮桌上鋪開白紙,用筆蘸滿了墨汁,就要開始寫字。
周圍舉人們立刻開始議論紛紛,就連許敬安也愣了愣,顯然寧淵露出這一手十分出乎他們的預料。
原本喬淼還坐在那木板上沾沾自喜,這平衡穩當的功夫可是他的一門絕活,其實這喬淼之前並不是讀書人,小時候是街頭賣藝玩雜耍的,後來被一個秀才收養,才開始讀書,他才學並不多高,考了幾年勉強才得中舉人,在萬學堂裡也是泛泛之輩,如果不是碰巧被慕容玉發現了他的絕活,她也沒機會被這位君主看中,並帶來大周。
慕容玉曾經許諾他,如果當真能為夏國儒生張臉面,回去便要向太后進言,封他個一官半職,他正沾沾自喜呢,以為頭上的烏紗帽是戴定了,哪只這儒林館裡也冷不丁冒出來一個與他會同一手的,一時讓他表情難看了起來。
瞧著寧淵已經開始默書了,他一咬牙,立刻也拿起筆刷刷開始寫,事已至此,他可不相信對方能有他自小練就的童子功水準,只不過是撞了大運才能保持平衡,很快便會身子一歪跌下去。
見兩人已經先後開始提筆寫字,原本議論紛紛的環境逐漸變得安靜起來,大部分人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在墊於木板下的圓桶上,只有那勞赤,一直瞧著寧淵的背影,似乎看穿了什麼一般,露出瞭然的笑容,卻沒說話。
呼延元宸也眼神淡然的站在那裡,彷彿絲毫不為寧淵擔心。
道德經是一卷長書,雖然只是默書前面三篇的內容,以尋常人寫字的速度沒有小半個時辰也完不成,瞧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寧淵依舊在那裡巍然不動,而喬淼身下的木板,卻開始小幅度地晃動起來,木桶也呈現出了要滾來滾去的跡象。
再看坐在板子上的喬淼本人,也已是大汗淋漓。
慕容玉臉色瞬間難看了。
不過好在喬淼雖然體力不支,卻沒有從上邊跌下來,依舊咬著牙將該默書的內容都默書完成了,而寧淵也在同一時間放下了筆,兩人先後從木板上跳了下來,失去了平衡的木板,立刻與擺在上邊的矮桌一道翻落,可以看出要維持平衡該多難。
「真是想不到,大周果然人才輩出,當真好得很!」慕容玉如意算盤打了水漂,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才說出這麼一句話,兩人雖然最終都沒有從木板上跌下來,但一勝一負已經相當明顯了。
旁的不說,單看寧淵從頭到尾一動不動,而喬淼後期卻開始不住晃動的模樣,就是寧淵略勝一籌,更別說兩人默書出來的內容,寧淵從頭到尾的字跡都十分清雋,但那喬淼,一開始也寫得一手好字,可惜從中段開始,字跡便歪歪扭扭起來,到了最後幾句,更潦草得像是鬼畫符,彷彿是匆匆趕完的。
這也不能怪那喬淼,雖然保持平衡是他的絕活,那也是在不分心一心二用的情形下,要維持木板上的平衡,已經是十分耗費心力與體力的一件事了,更別說還要一面默書,他的木板會晃動,也正是因為到了後期體力不支所致。
但寧淵則不同。寧淵沒有對方那等童子功的本事,他能安然地坐在木板上,考的是另一樁技巧,內家功夫「千斤墜」。以他不弱的內力使出來,與木板連成一體,重壓之下,下邊的木桶想要滾動都十分困難,自然也讓他維持平衡起來輕鬆了許多。
大漢勞赤正是因為仗著內容深厚,看出了寧淵的把戲,才會暗自發笑。
而慕容玉是看不明白其中訣竅的,見自己特意安排的喬淼居然輸了,她縱使心中再怒,也只能扯著僵硬的笑容對寧淵道:「這位大人果然好本事,如此看來,似乎的確是我大夏要弱一分呢。」
寧淵拱手行了一禮,沒說話,他原本也不是非要當這出頭鳥不可,只是對方自一進門便開始處處譏諷,身為周人,又是儒林館的掌院,要視而不見實在是說不過去。
「郡主說哪裡的話,寧大人他也不過是僥倖,僥倖而已。」見寧淵贏了比試,許敬安一張臉上也笑開了花,不過他這般年紀的人可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見慕容玉面色不善,立刻改口道:「當然,大夏與我大周是友好鄰邦,老夫自然也知道大夏有許多聲名顯赫的文豪,老夫相信貴國萬學堂自然也是儒林聖地,所以這樣的事情實在無須為誰強誰弱爭長短,名利之心太重的話,實在是有悖聖賢之道,永逸王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呼延元宸明白許敬安是看慕容玉親近自己,想讓自己幫著打圓場,便道:「的確是這樣,所以你不要再這般胡鬧下去,不然事情傳回燕京,太后知道你如此沒大沒小,定然會責罰於你。」
慕容玉聽見呼延元宸開口,又見許敬安說了一堆奉承話,難看的臉色才平和了一些,默不作聲的轉身往回走,看樣子是在接連的挫敗之下,不願意在此處待下去了,眾人於是又像來時那樣簇擁著她順原路回去,寧仲坤藉機又擠到了慕容玉身前,語出玲瓏想要將慕容玉請去寧國公府做客,寧淵走在後方,忽然發現一個人靠近了自己,側眼一瞧,居然是孟之繁。
「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這位金玉郡主與呼延元宸之間的門道。」孟之繁冷不丁小聲說道。
「那又如何,只要呼延自己能處理好,便輪不到我去操心。」寧淵雖然奇怪在經歷過了之前那些事情後,孟之繁居然還會同自己說話,不過連孟之繁都能瞧出來的事情,他又怎麼看不透,說到底,寧淵會有些針對這金玉郡主,有一小半的理由也是出在這金玉郡主對呼延元宸親暱的態度上,尤其是她望著他的眼神,縱使刻意掩飾了還是能覺察到裡面的含情脈脈。
「有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孟之繁幽幽一笑,語氣竟然有些幸災樂禍起來,「我聽聞夏太后曾有意要將這最小的妹妹許配給永逸王爺為王妃,而瞧著這位郡主似乎也對呼延元宸種有情根的樣子,你說如果夏帝下旨賜婚給二人,呼延元宸他會不會有那樣的魄力拒絕?」
「呼延他有沒有魄力拒絕我不知道,可我怎麼瞧著孟兄你,對他國的八卦知道得很詳細的樣子。」寧淵似笑非笑地側過眼。
「你不相信?」孟之繁愣了一愣。
寧淵道:「我向來只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事,不然天底下的傳聞八卦那樣多,若是件件我都要信,那我還活不活了。」
孟之繁冷笑一聲,「信不信由你,不過我卻是要提醒你一聲,雖然上回我一時不察,也太過急功近利,敗於你手,但我對他並未放棄,你若是沒本事守住他,那我不介意越俎代庖一番,斷然不能讓他同金玉郡主這般歹毒的女人有什麼瓜葛。」
「歹毒?」寧淵對金玉郡主並不瞭解,忽然聽見孟之繁這樣的評價,有些莫名,正要開口詢問,走在前邊的人群中忽然發出一陣驚呼,接著一道淒厲的慘叫直衝上天,將寧淵嚇了一跳。
他立刻抬頭朝前望去,許敬安等人已經臉色發白地往後退開了一圈,似乎是看見了什麼驚駭的事情,寧淵上前兩步,定睛一瞧,不禁心中一陣發寒。
金玉郡主手裡寒光閃閃,正握著一把不斷往下滴血的匕首,而之前還同寧淵在比試的喬淼,此刻已經倒在了血泊裡,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金玉郡主的背後就是儒林館的大門,看來她是一跨出儒林館的地盤就突然下的手,甩了甩匕首上殘餘的血滴,慕容玉臉色不變,用一方白巾將匕首擦拭乾淨,重新別回腰間,盯著喬淼的屍首冷聲道:「這樣為國丟臉的人,活著也是無用,還不如死了乾淨。」說完,轉過頭,對著身後被這一幕驚呆了的諸人甜甜一笑,「本郡主處置不得力的下人,倒是驚著諸位了,在此致歉,不過本郡主也知道分寸,曉得不能讓此人髒血污了儒林館這等聖地,所以一直忍到外邊才動手。」
在她說話的當兒,勞赤也指揮著守在外邊的那些鐵甲兵迅速將屍首收拾了去,不聲不響,動作迅速,彷彿對這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
而原本還湊在慕容玉身邊不斷套近乎的寧仲坤,因為離得近,被那喬淼的血噴了半張臉,險些嚇癱了,全靠著身後的小廝扶著才能站穩,像看著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看著慕容玉那張甜美俏麗的臉,雙唇抖個不停。

光天化日,當街殺人,這如果按照大周刑律是重罪,但慕容玉自持身份,完全不顧忌周圍的目光,以及那些被駭住的路人,看勞赤的手下們將屍首清理乾淨了,便自顧自地重新坐上車,還撩開窗簾對依舊站在下邊的呼延元宸道了一句,「宸哥哥,快上來,你不是還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嗎。」
呼延元宸搖了搖頭,也跟著上了馬車,隨即一隊鐵甲護衛又在車後站好,護送著馬車緩緩離去。
寧淵動了動手指,似乎在掌心裡捏了什麼東西,然後不動聲色地放進袖袍裡收好。
「這……這簡直成何體統!」金玉郡主在儒林館門口殺人,顯然惹怒了許敬安,眉頭皺得緊緊地望著那些揚長而去之人的背影,「此事,老夫一定會稟明皇上!」
寧淵見沒人注意他,悄然從人堆裡退了出來,回到儒林館中自己的屋子裡,關好門,將袖袍中一張紙條拿了出來。
紙條是方才呼延元宸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悄然塞給他的,而呼延元宸做得這般小心,寧淵也看得出來他是在提防那個勞赤,畢竟這位金玉郡主的護衛瞧著就是個不好糊弄的高手,甚至於,寧淵還隱隱察覺到,那勞赤雖然是金玉郡主的護衛,卻總有些在監視呼延元宸的意思。
等寧淵將紙條展開,細看了一番,發現事實同他想預料中的沒多少出入,呼延元宸現在的確是在那勞赤等人的監視中,而不見蹤影的閆非,原來是被勞赤給囚禁起來了。
那日呼延元宸匆匆辭別寧淵而去,便是接到了閆非傳來的書信,說金玉郡主突然來了華京,並且還帶來了身為燕京皇族護衛隊隊長的勞赤,勞赤是夏太后的親信,也是燕京中有名的高手,武功深不可測,呼延元宸只能先行回去應付。
呼延元宸此次以永逸王爺是身份來大周,身邊隨行的人雖然多,可是有不少都是夏太后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不過在來大周後的一段時間裡,那些眼線實在礙事,就被呼延元宸明裡暗裡地處理了大半,而夏太后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發現她安插的人手根本不能給她傳回什麼消息後,便藉著這次金玉郡主要來大周的機會,順勢讓勞赤跟了過來,目的便是要牽制呼延元宸,勞赤也不負重望,帶來的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讓呼延元宸難以分心之外,更是找了個理由,以閆非對金玉郡主不敬為罪責,將這位呼延元宸身邊最得力的手下給看管起來了。
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便是讓寧淵稍安勿躁,暫時不要去找他,免得惹禍上身,因為勞赤奉了夏太后的命令,一心想讓呼延元宸娶了金玉郡主,如果被勞赤察覺到寧淵和呼延元宸關係不一般,說不定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寧淵看完紙條後,手指一運勁,便將紙條搓得粉碎,然後起身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眼神閃爍個不停。
夏太后之前不是想要將呼延元宸除掉嗎,為此更不惜與司空旭和龐松等人暗地往來,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卻又想撮合他同自己的小妹了?
寧淵不知道的是,夏太后為保自己兒子的皇位穩固,一開始的確是想將呼延元宸除之而後快,可是這位表面上閒雲散漫不怎麼管事的皇子,卻沒她想像中那麼好對付,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不說,暗地裡還有一股不知道什麼時候組建起來的勢力,這讓夏太后投鼠忌器,之前於司空旭等人聯手,便是她的一個試探,當然試探的結果更讓她看不透呼延元宸的深淺了,她又不想撕破臉皮,無奈之下,只好選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法,便是讓呼延元宸娶了自己小妹,變成他們的自己人。
反正慕容玉自打第一次見到呼延元宸開始,便對這位英武俊逸的皇子很是有好感,也不算強扭的瓜,此事若成了,不但威脅盡消,沒準呼延元宸手底下的那股勢力還能為夏太后自己所用,算得上是一石二鳥。
可惜她曾親筆修書給呼延元宸,詢問他有關此事意向的信函,統統石沉大海,夏太后不耐之下,便給勞赤下了一道暗命,讓他藉著這次前來的機會,想辦法讓呼延元宸和慕容玉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呼延元宸肯娶慕容玉當然是最好,但如果他依舊是不願意,那麼夏太后也師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順地狠狠扒下他一層皮來。
只是勞赤來華京也有好些天了,但呼延元宸防範嚴密,就算他身邊的心腹下人們被連番打壓,依舊讓勞赤找不到機會來實踐夏太后的命令。
「殺身之禍……難道他們在這華京中,還敢暗地裡對朝廷命官開殺戒不成,呼延也當真是太小心了。」寧淵搖了搖頭,金玉郡主倒也罷了,就算歹毒了些,也只是個囂張跋扈的小姑娘,不過從呼延元宸遞給自己一張紙條他都要小心翼翼地來看,那勞赤才當真不是個好應付的主。
想到這裡,寧淵頓住步子,轉身又出了房間。
之前他不知道呼延元宸發生了什麼事,只當他忙別的去了,所以對他的動向並不在意,而現在他既然知道了呼延元宸的困境,要他呆著什麼都不做,他卻做不到。
拋開二人的關係不論,從前呼延元宸也幫他做了許多事,欠下的人情一大把,衝著這個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寧淵急匆匆步到許敬安房中,向他告了半天假,然後馬不停蹄地坐著一輛馬車去了六皇子府。
當天晚上,一張帖子便被人送到了專門接待外賓的驛館內,六皇子殿下司空玄,要請永逸王爺身邊的閆護衛入皇子府一敘。
對於這樣的帖子,不瞭解其中玄機的慕容玉不以為然,便讓人直接送到了勞赤手裡,讓他去安排,勞赤看完了帖子後,面無表情地對那送帖子來的下人道:「閆護衛不過一介奴僕,如今犯了錯,被看管起來了,六殿下何以要忽然見他?」
送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周石,他低眉順眼地回答:「六殿下曾經在民間居住過一段時日,便是那時同閆護衛有了交情,還從閆護衛處學了幾招槍法,平日裡也偶爾會招閆護衛過去小聚,此事勞大人若是不相信,當可隨便問一問這驛館內當差的下人,看小人所言是否屬實。」
周石既然這麼說,就不怕勞赤當真去打聽,反正閆非也的確跟著呼延元宸上六皇子府來往過數次,他也沒說錯。
「有這等事?」勞赤露出一絲笑容,「可惜恐怕要叫六殿下失望,那閆護衛犯了錯,正被據著,怕是不能赴六殿下的約。」他將帖子重新遞給周石,已經打起了推脫的主意,「也請這位小哥,代我向六殿下賠個不是。」
「代賠不是?勞大人也太將自己當一回事了吧,小的倒還不知道,我大周堂堂皇子殿下想要見一個護衛,卻有見不到的道理,勞大人莫非忘了這裡是華京?」周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在勞赤有些發愣的表情中,就是一頂大帽子扣了過去,「何況如今這驛館之內,也不是勞大人你來做主的吧,閆護衛能不能赴六殿下的約,勞大人都不向永逸王爺與金玉郡主請示一二,便擅自做了決定,難不成以勞大人在你們大夏的地位,已經能夠僭越過兩位皇族了?別說小人也當真好奇,閆護衛到底是犯了怎樣罪不容赦的罪過,看勞大人的意思,似乎看管得很是嚴謹,就不知他到底是真犯了重罪要嚴加看管,還是勞大人在給六殿下甩臉子胡亂找理由搪塞,小人回去之後,當好好向六殿下陳情一番。」
勞赤臉色一下變得難看無比,眼前這送信的下人瞧上去一副老實憨厚的長相,不想竟然是如此牙尖嘴利,竟然讓他一時無法還口,誰讓周石句句幾乎都掐在他的脈門上,無論是僭越上邊兩位皇族,還是給大周這位六皇子殿下甩臉子,都不是他能擔當得起的。
他勞赤在燕京聲名赫赫,又是夏太后的親信,就算是朝廷重臣看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如今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送信下人嗆聲,卻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咽,他也明白,這裡不是燕京而是華京,不是他能發橫的地方,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才緩聲道:「小哥這句話當真嚴重,閆護衛其實犯的也不是什麼大罪,既然六殿下想要見人,小哥領走便是了,郡主和王爺事忙,這點主他還是能做的。」
說罷,他對身後一直跟著自己的副官低語了一句,副官轉身上了驛館的樓,片刻之後,便領著閆非下來了。
閆非看見周石顯然愣了愣,不過很快恢復了表情,沒有露出異狀。
「閆護衛,六殿下新練了一套槍法,正想找你過去討教一二,還是快些隨我走吧,別讓殿下等急了。」說吧,又對著勞赤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驛館。
勞赤臉色陰晴不定,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又對副官道:「派人仔細盯著他們,隱匿一點切莫被人發現。」
光天化日,當街殺人,這如果按照大周刑律是重罪,但慕容玉自持身份,完全不顧忌周圍的目光,以及那些被駭住的路人,看勞赤的手下們將屍首清理乾淨了,便自顧自地重新坐上車,還撩開窗簾對依舊站在下邊的呼延元宸道了一句,「宸哥哥,快上來,你不是還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嗎。」
呼延元宸搖了搖頭,也跟著上了馬車,隨即一隊鐵甲護衛又在車後站好,護送著馬車緩緩離去。
寧淵動了動手指,似乎在掌心裡捏了什麼東西,然後不動聲色地放進袖袍裡收好。
「這……這簡直成何體統!」金玉郡主在儒林館門口殺人,顯然惹怒了許敬安,眉頭皺得緊緊地望著那些揚長而去之人的背影,「此事,老夫一定會稟明皇上!」
寧淵見沒人注意他,悄然從人堆裡退了出來,回到儒林館中自己的屋子裡,關好門,將袖袍中一張紙條拿了出來。
紙條是方才呼延元宸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悄然塞給他的,而呼延元宸做得這般小心,寧淵也看得出來他是在提防那個勞赤,畢竟這位金玉郡主的護衛瞧著就是個不好糊弄的高手,甚至於,寧淵還隱隱察覺到,那勞赤雖然是金玉郡主的護衛,卻總有些在監視呼延元宸的意思。
等寧淵將紙條展開,細看了一番,發現事實同他想預料中的沒多少出入,呼延元宸現在的確是在那勞赤等人的監視中,而不見蹤影的閆非,原來是被勞赤給囚禁起來了。
那日呼延元宸匆匆辭別寧淵而去,便是接到了閆非傳來的書信,說金玉郡主突然來了華京,並且還帶來了身為燕京皇族護衛隊隊長的勞赤,勞赤是夏太后的親信,也是燕京中有名的高手,武功深不可測,呼延元宸只能先行回去應付。
呼延元宸此次以永逸王爺是身份來大周,身邊隨行的人雖然多,可是有不少都是夏太后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不過在來大周後的一段時間裡,那些眼線實在礙事,就被呼延元宸明裡暗裡地處理了大半,而夏太后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發現她安插的人手根本不能給她傳回什麼消息後,便藉著這次金玉郡主要來大周的機會,順勢讓勞赤跟了過來,目的便是要牽制呼延元宸,勞赤也不負重望,帶來的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讓呼延元宸難以分心之外,更是找了個理由,以閆非對金玉郡主不敬為罪責,將這位呼延元宸身邊最得力的手下給看管起來了。
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便是讓寧淵稍安勿躁,暫時不要去找他,免得惹禍上身,因為勞赤奉了夏太后的命令,一心想讓呼延元宸娶了金玉郡主,如果被勞赤察覺到寧淵和呼延元宸關係不一般,說不定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寧淵看完紙條後,手指一運勁,便將紙條搓得粉碎,然後起身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眼神閃爍個不停。
夏太后之前不是想要將呼延元宸除掉嗎,為此更不惜與司空旭和龐松等人暗地往來,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卻又想撮合他同自己的小妹了?
寧淵不知道的是,夏太后為保自己兒子的皇位穩固,一開始的確是想將呼延元宸除之而後快,可是這位表面上閒雲散漫不怎麼管事的皇子,卻沒她想像中那麼好對付,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不說,暗地裡還有一股不知道什麼時候組建起來的勢力,這讓夏太后投鼠忌器,之前於司空旭等人聯手,便是她的一個試探,當然試探的結果更讓她看不透呼延元宸的深淺了,她又不想撕破臉皮,無奈之下,只好選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法,便是讓呼延元宸娶了自己小妹,變成他們的自己人。
反正慕容玉自打第一次見到呼延元宸開始,便對這位英武俊逸的皇子很是有好感,也不算強扭的瓜,此事若成了,不但威脅盡消,沒準呼延元宸手底下的那股勢力還能為夏太后自己所用,算得上是一石二鳥。
可惜她曾親筆修書給呼延元宸,詢問他有關此事意向的信函,統統石沉大海,夏太后不耐之下,便給勞赤下了一道暗命,讓他藉著這次前來的機會,想辦法讓呼延元宸和慕容玉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呼延元宸肯娶慕容玉當然是最好,但如果他依舊是不願意,那麼夏太后也師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順地狠狠扒下他一層皮來。
只是勞赤來華京也有好些天了,但呼延元宸防範嚴密,就算他身邊的心腹下人們被連番打壓,依舊讓勞赤找不到機會來實踐夏太后的命令。
「殺身之禍……難道他們在這華京中,還敢暗地裡對朝廷命官開殺戒不成,呼延也當真是太小心了。」寧淵搖了搖頭,金玉郡主倒也罷了,就算歹毒了些,也只是個囂張跋扈的小姑娘,不過從呼延元宸遞給自己一張紙條他都要小心翼翼地來看,那勞赤才當真不是個好應付的主。
想到這裡,寧淵頓住步子,轉身又出了房間。
之前他不知道呼延元宸發生了什麼事,只當他忙別的去了,所以對他的動向並不在意,而現在他既然知道了呼延元宸的困境,要他呆著什麼都不做,他卻做不到。
拋開二人的關係不論,從前呼延元宸也幫他做了許多事,欠下的人情一大把,衝著這個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寧淵急匆匆步到許敬安房中,向他告了半天假,然後馬不停蹄地坐著一輛馬車去了六皇子府。
當天晚上,一張帖子便被人送到了專門接待外賓的驛館內,六皇子殿下司空玄,要請永逸王爺身邊的閆護衛入皇子府一敘。
對於這樣的帖子,不瞭解其中玄機的慕容玉不以為然,便讓人直接送到了勞赤手裡,讓他去安排,勞赤看完了帖子後,面無表情地對那送帖子來的下人道:「閆護衛不過一介奴僕,如今犯了錯,被看管起來了,六殿下何以要忽然見他?」
送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周石,他低眉順眼地回答:「六殿下曾經在民間居住過一段時日,便是那時同閆護衛有了交情,還從閆護衛處學了幾招槍法,平日裡也偶爾會招閆護衛過去小聚,此事勞大人若是不相信,當可隨便問一問這驛館內當差的下人,看小人所言是否屬實。」
周石既然這麼說,就不怕勞赤當真去打聽,反正閆非也的確跟著呼延元宸上六皇子府來往過數次,他也沒說錯。
「有這等事?」勞赤露出一絲笑容,「可惜恐怕要叫六殿下失望,那閆護衛犯了錯,正被據著,怕是不能赴六殿下的約。」他將帖子重新遞給周石,已經打起了推脫的主意,「也請這位小哥,代我向六殿下賠個不是。」
「代賠不是?勞大人也太將自己當一回事了吧,小的倒還不知道,我大周堂堂皇子殿下想要見一個護衛,卻有見不到的道理,勞大人莫非忘了這裡是華京?」周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在勞赤有些發愣的表情中,就是一頂大帽子扣了過去,「何況如今這驛館之內,也不是勞大人你來做主的吧,閆護衛能不能赴六殿下的約,勞大人都不向永逸王爺與金玉郡主請示一二,便擅自做了決定,難不成以勞大人在你們大夏的地位,已經能夠僭越過兩位皇族了?別說小人也當真好奇,閆護衛到底是犯了怎樣罪不容赦的罪過,看勞大人的意思,似乎看管得很是嚴謹,就不知他到底是真犯了重罪要嚴加看管,還是勞大人在給六殿下甩臉子胡亂找理由搪塞,小人回去之後,當好好向六殿下陳情一番。」
勞赤臉色一下變得難看無比,眼前這送信的下人瞧上去一副老實憨厚的長相,不想竟然是如此牙尖嘴利,竟然讓他一時無法還口,誰讓周石句句幾乎都掐在他的脈門上,無論是僭越上邊兩位皇族,還是給大周這位六皇子殿下甩臉子,都不是他能擔當得起的。
他勞赤在燕京聲名赫赫,又是夏太后的親信,就算是朝廷重臣看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如今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送信下人嗆聲,卻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咽,他也明白,這裡不是燕京而是華京,不是他能發橫的地方,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才緩聲道:「小哥這句話當真嚴重,閆護衛其實犯的也不是什麼大罪,既然六殿下想要見人,小哥領走便是了,郡主和王爺事忙,這點主他還是能做的。」
說罷,他對身後一直跟著自己的副官低語了一句,副官轉身上了驛館的樓,片刻之後,便領著閆非下來了。
閆非看見周石顯然愣了愣,不過很快恢復了表情,沒有露出異狀。
「閆護衛,六殿下新練了一套槍法,正想找你過去討教一二,還是快些隨我走吧,別讓殿下等急了。」說吧,又對著勞赤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驛館。
勞赤臉色陰晴不定,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又對副官道:「派人仔細盯著他們,隱匿一點切莫被人發現。」

六皇子府中,被周石帶出來的閆非一見到寧淵,便立刻將呼延元宸現下所遭遇的處境兜了個徹底,讓寧淵與一旁的司空玄都皺緊了眉頭。
「那勞赤我也見過,的確是一把好手,不夠我料他也不敢在華京中發橫,此事不如還是由我稟明了父皇,再……」司空玄看出了寧淵的為難,打算出手幫襯一把,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寧淵打斷了,「不可,別人關起門來處理夏人自己間的事情,你貴為皇子殿下怎能貿然攙和,弄不好還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說你與永逸王爺如此親近,不惜出手相幫,搞不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若引得皇上對你起了疑竇反而會弄巧成拙。」
司空玄知道寧淵所說的有道理,一時噤了聲,四皇子司空旭因為龐松的事情被一直罰在府中思過,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難以東山再起了,如今朝中也就六皇子與大皇子在爭長短,大皇子年長,又是皇后所出,本該佔些優勢,可舒惠妃卻得皇帝寵愛,六皇子也聰明伶俐,一時倒是個分庭抗禮的局面。
舒惠妃早就叮囑過司空玄,他們不願與人相爭,但皇后勢大,如今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切莫被人鑽了空子,惹禍上身。
「公子,我家少主一直將這些事情瞞著你,就是不想讓你參與到這些爭端裡邊去。」閆非道:「那勞赤厲害非常,手下還有一群死士,又有太后做靠山,燕京權貴都很少願意得罪於他,若是他們當真要對公子不利,只怕公子立刻就會凶險異常,少主所擔心的便是這個,小人如今將少主的困境說出來,並非是想讓公子出手幫忙,而是希望公子知道事情始末後,能稍安勿躁,相信少主也能有應對之策。」
「他的應對之策,難道還真同金玉郡主生米煮成熟飯不成。」寧淵似笑非笑道:「他們連你都能直接看管起來,由此可見呼延困局,如果勞赤等人要霸王硬上弓,雙方撕破臉,你們能有多少勝算?」
「這……勞赤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以下犯上,尤其此處還是華京……」
「就是因為身處華京他們才敢胡作非為,只要不節外生枝,他們窩裡鬥成一團,華京諸人除了看笑話,難道還會插手管閒事?」寧淵顯然沒有閆非這般樂觀,同時心裡也有些氣惱,事情都這樣了呼延元宸居然還瞞著他,莫不是將他當成了外人。他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又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他們肯定派了人一路盯著你,若你回去得太晚,必定惹人懷疑,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好辦了,我這便先讓周石送你回去。」
「那公子你。」閆非有些欲言又止。
「我自有主張,別的事情你們不用操心。」寧淵話音一落,周石已經推開了門,閆非也知道自己不能逗留得太久,想了想,還是隨著周石走了。
隨後寧淵也辭別了司空玄,從另一道門離開了皇子府,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一連好幾日,寧淵都沒有別的動靜,每日的飲食起居也同往常一樣,但有一點不同的是,他開始斷斷續續朝驛館內送東西,指明要送給金玉郡主,以彌補那日在儒林館中多有得罪的地方。
至於那些送來的東西,並非金銀珠寶之類的俗物,而全是一些讓人大感驚奇的奇技淫巧之物,譬如說會根據日光的強弱而變色的玉璧,轉動皮筋就能自行走動的木頭小人,更有輕輕敲一下便能發出炸裂聲響的石球,這些東西經過勞赤嚴密的檢查,實在看不出有何問題之後,便也都送到了金玉郡主手上。
大夏並沒有這等新奇物事,金玉郡主自然未曾見過這些奇妙的東西,一看之下大感興趣,尤其是當有一天,寧淵送來一大盒的幻術錦囊之後,立刻沉迷在其中不可自拔,甚至不顧勞赤的勸阻,直接將寧淵請來見面了。
慕容玉自小囂張跋扈,也是個睚眥必報的個性,當初在儒林館中寧淵惹了她,她心中不痛快早就有了找寧淵麻煩的打算,只是不想這寧淵居然如此識趣,竟然送來如此多好玩的東西來給她,一時讓她對寧淵的怒氣消散了幾分,也想趕快將人找來問清楚,這些好玩的東西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
寧淵彷彿早就料到了慕容玉遲早會找他,絲毫沒有推脫地上門,並且直言那些東西都是他從華京內各處售賣珍奇之物的小店舖裡買來的,若是郡主喜歡,那麼他依舊可以代勞,幫郡主繼續蒐集新奇物事,以彌補自己在儒林館時讓郡主丟了面子的過失。
見寧淵居然如此識趣,慕容玉開心之下,哪裡還顧得上去追究寧淵的過失,甚至還言明,若是寧淵當真能幫她找到更有趣的東西,那各類賞賜是決計不會少的。
從那之後,寧淵出入驛館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幾乎是三天兩頭就往裡邊跑,他這番舉動自然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畢竟住著外賓的地方,肯定密佈著京中各方勢力的眼線,但因為寧淵雖然是朝廷命官,卻也只是個儒林館掌院,七品的官職,又沒有實權,加上他又和寧國公府有親戚關係,漸漸的,便也沒有人再管它了,畢竟一個七品文官,就算和外賓走得近又能翻起什麼風浪,若真要追求其責,小題大做不說,興許還會得罪寧國公府,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沒人願意幹。
作為擔著金玉郡主護衛之職的勞赤,同樣覺得讓慕容玉和寧淵走得太近十分不妥,他一直覺得這個有不錯武功在身的書生有些邪門,可他們身處華京,不能明目張膽地調查人家的底細,何況寧淵每次帶來的玩意都能讓慕容玉大悅,為此,為了不去觸慕容玉的眉頭,勞赤縱使心中懷疑,可除了每次依舊細心檢查寧淵送來的每樣東西外,也做不出什麼別的事。
這一日,寧淵又拎著一個琉璃盒上門了。
他輕車熟路的入了驛館,驛館大門邊的夏人護衛雖然是勞赤的手下,也早已熟悉寧淵,也沒攔他,視而不見地就放他進去了,而寧淵剛進入驛館的前院,便眉毛一皺,看著兩名護衛拎著一具渾身鮮血淋漓的少女屍體從他面前走過,就要往後院的方向走。
護衛旁邊還走著一名勞赤的副官,見著寧淵,顧念他近來頗得慕容玉歡心,還是拱了拱道:「寧大人今日來得好早。」
「這位大哥,那丫頭是怎麼回事?」寧淵端出一副有些討好的臉色說道。
「你說她?」那副官回頭,輕蔑地朝少女屍體掃了一眼,不以為然道:「這臭丫頭無用至極,居然打碎了郡主前兩日才買來的琺瑯花瓶,事後還為了求饒哭鬧不已,將郡主吵得心煩,郡主便將其處置了。」
寧淵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大哥辛苦。」
「郡主如今正在等你,你動作快些,免得惹了郡主生氣。」那副官又輕哼一聲,繼續領著兩個護衛將屍首抬走了。
寧淵卻沒有動,反而一直將目光落在他們的背影上,眼神逐漸陰鬱起來。
這驛館內大多服侍的下人都是普通的周人百姓,瞧那少女的模樣最多不過十四五歲,卻如此慘死,聯想到那日在儒林館門口這金玉郡主幾乎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收走了那喬淼的性命……寧淵抿了抿嘴角,露出一聲譏誚的冷笑。
這金玉郡主,表面看上去如此青春靚麗,估計換做誰都想不到她其實是一個心腸比蛇蠍都要歹毒的人吧。
就算紈袴如寧仲坤,興許都比她要遜色上一籌,可惜寧仲坤膽子實在小了些,那日被喬淼的血飛濺上臉之後,回去竟然給下病了,再也沒有要湊到這金玉郡主面前來成好事的意思,不然他們兩個也算是般配。
直到那幾人拖著少女的屍首不見了,寧淵才定過神,朝驛館後方院落一處精巧的閣樓走去,那裡才是慕容玉的居所。
寧淵出入驛館許多次,不是沒有動過要見一見呼延元宸的念頭,但一來若是貿然相見會讓勞赤起疑,他現在也是憑著勞赤不知道他和呼延元宸的關係才能如此大方出入,這個秘密不能被捅破,二來呼延元宸也從未在驛館中現過身,不只是像閆非那樣被看管起來了,還是在以靜制動,尋找機會。
閣樓下邊也由勞赤的手下在看守著,見寧淵來了,主動將大門讓了出來,屋內沒有別的下人,只有一個慕容玉的貼身侍婢,她將寧淵領到閣樓上,就見著慕容玉手裡捧著一朵花,站在屋子中央手舞足蹈。
而她手裡的花,伴隨著她跳舞的動作,竟然奇異地從一朵變成兩朵,再變成三朵……四朵,最後她雙手指間一共夾住了六朵鮮花,再一晃,一陣火光中,她手中的鮮花卻又全都不見了,手裡變得空空如也。
這一幕看得侍婢有些發呆,寧淵恭敬地行了一禮道:「郡主的幻術練得更加出神入化了,相信回國後,若是在夏太后跟前表演,必定能讓太后鳳顏大悅。」
「你這話我愛聽,不過也多虧了你送上來的幻術錦囊玄妙無比,竟然能在操控中產生如此多的變化,只怕我此番回去後,張姐見了會嚇上一跳。」慕容玉喜滋滋的從袖袍裡掏出一個拳頭大的錦囊,在一邊的妝台上收好,才坐下望著寧淵道:「你現在過來,可是又尋著什麼好東西了?」
「郡主明鑑,今日這寶貝算不得稀奇,不過郡主應當會喜歡。」寧淵一面說,一件將他手裡一直拎著的琉璃盒子拿了出來。
那琉璃盒半尺來方,頗為寬大,因為是琉璃製成,通體通透,可以很輕易望見裡邊的東西,慕容玉定睛一瞧,那琉璃盒內居然裝了滿滿一盒子類似膠凍裝的物事,模樣有些像是一種叫奶凍的小食,卻是無色透明的。
「這是何物,莫不是吃的東西?」慕容玉好奇道。
「可以算是吃的,卻不是給人吃的。」寧淵賣了個關子,將琉璃盒放好後,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玉盒,打開玉盒的蓋子,遞到慕容玉面前,道:「郡主再看這個。」
慕容玉定睛朝玉盒中一看,頓時雙目一瞪,露出被驚嚇的表情後退了一步,立刻對著寧淵呵斥道:「放肆的傢伙,你是在故意驚嚇本郡主嗎!」
不怪慕容玉如此失色,實在是小玉盒內的東西有些駭人,竟然是一盒密密麻麻的螞蟻,那些螞蟻身形壯碩,足有成人指甲蓋大小,縱使慕容玉殺人不眨眼,也見慣了血腥,望見一大堆擠在一起爬來爬去的螞蟻也不禁覺得脊背發麻。
「郡主恕罪,下官並無此意,這些螞蟻與那個琉璃巷子一起,便是下官今日進獻的東西。」寧淵低眉順眼道。
「我要這些醜蟲子做什麼,真是奇怪了。」慕容玉看了寧淵一眼,「難道這裡邊有什麼別的門道?」
「郡主稍安勿躁,我這邊演示給君主看。」寧淵一面說,一面揭開了琉璃箱子最上邊的蓋子,然後想也沒想便將整個玉盒裡的螞蟻全然倒了進去,再將箱蓋蓋好。

一團螞蟻跌進琉璃箱,立刻開始四散著爬開了,看得人頭皮發麻,不過很快,慕容玉的眼神就奇異起來,因為那些螞蟻在箱子裡做起了一些她從來不曾看見的奇怪舉動。
那些螞蟻居然成群結隊地,在一些強壯螞蟻頭領的帶領下,在琉璃箱子裡的膠凍中打起洞來。
箱子是琉璃所制,膠凍又是通透的,自然將螞蟻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瞧著那些螞蟻的隧道越挖越長,在箱子裡四通八達起來,並且甚至還建造了許多個「房間」,儼然在箱子裡打造了一個小型的螞蟻王國,慕容玉饒有興致地盯著看了半晌,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回神,新奇道:「這玩意著實有趣,我還不知道隨手就能碾死一隻的螞蟻居然能有如此多的門道,這是你做的?」
「下官哪裡有這樣的本事,這是下官意外從一家小店裡買來的。」寧淵道:「小店的老闆也很喜歡收集和製作各類奇巧之物,這東西便是老闆自己做的,說是好奇螞蟻如何在地下生活,便做出了這樣一個琉璃箱子出來,觀察到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螞蟻動向,著實有趣得很,下官想著郡主應當會喜歡,便拿來了。」
「不錯,此物本郡主的確喜歡,也比之前那些東西都要有趣,我收下了。」慕容玉繼續將目光落在琉璃箱子上,順道對寧淵揮了揮手,示意他送了東西,可以離開了。
若是放在往常,看見她這麼做,寧淵一定會識趣地離開,但今日卻有些不同,寧淵不光站著沒動,表情上還有幾分躍躍欲試,對著慕容玉躬身道:「關於下官弄來這琉璃箱子的那家店舖,下官還有一事,想告訴郡主。」
「什麼事?」慕容玉有些不耐煩的抬起頭。
寧淵道:「那家店的掌櫃當真是個奇人,下官買來這琉璃箱子的時候,得知那家店的掌櫃,又做出了一個新玩意。」
「什麼玩意?」慕容玉立刻問。
「是一尊玲瓏寶塔,這寶塔當真奇特,通體用金銀打造,上邊連接有風車,若是將寶塔放在有威風吹過的地方,待風車轉動之時,寶塔內部會有清泠動聽的樂聲傳來,郡主說稀不稀奇。」
「竟然會有這樣的東西!」慕容玉經過這段時間寧淵的灌輸,已經徹底迷上這些物事了,立刻起了興趣,「既然有這樣的寶貝,為何你今日不一通給本郡主帶過來。」
「郡主誤會下官了,下官自然是想將東西拿過來的,可一來老闆說那玲瓏寶塔還未完工,暫不能出售,二來老闆也將其視為必生的巔峰之作,等完成之後,價格定然頗高,下官囊中羞澀,所以……」
「原來是這麼回事。」慕容玉點點頭,寧淵的意思她自然聽得出來,「這無所謂,只要能弄來本郡主喜歡的東西,多少銀錢本郡主都出得起,若這寶塔當真神奇,也正好讓本郡主帶回國去作為長姐生辰的賀禮,再加上本郡主的幻術表演,長姐想不開心都難。」慕容玉躍躍欲試地想著,又道:「那掌櫃可說了東西什麼時候能完工出售?」
「就在三日後。」寧淵一躬身。
「那好。」慕容玉道:「三日後,我會讓人同你一起去將那東西買回來,這般新奇的東西本郡主一定要弄到手,可不能被別人搶了先。」
「那三日後小人再來。」寧淵立刻躬身退下,只是慕容玉忙著欣賞那個新得的琉璃盒子,又怎麼能看見寧淵嘴角一閃即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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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傍晚,華京南大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在街上漫不經心地走著。
華京城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南北兩大街其次,北大街多為餐館酒樓,而南大街則偏向南北雜貨。
此事天色已晚,南大街大部分的鋪面都已經打烊,街上的行人更是不多,有些清冷,那並排走在一起的兩人,矮個的穿著青色長衫,面容清秀,一副書生模樣,高個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走起路來步伐穩健,虎虎生風,可以看出是個江湖高手,不過這壯漢卻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麻布衫,是大周老百姓最常會穿的那類款式,模樣有些滑稽。
大漢一邊走,一邊對身邊書生模樣的男子低語道:「你莫不是在誆我,到底是何店舖會在晚上才開張。」
矮個書生苦笑一聲,「勞統領當真是誤會下官了,那店舖晚上才開門一是,下官是半點都未曾造假,那店舖本身售賣的就儘是些奇技淫巧之物,老闆性格也頗為古怪,勞統領就當怪人有怪癖,擔待一二。」頓了頓,書生又道:「何況勞統領武藝高強,難道還怕黑不成。」
「笑話!」大漢哼了一聲,許是覺得書生說的也有道理,沒有再廢話,繼續朝前走著。
這二人便是寧淵與被慕容玉派出來隨寧淵買東西的勞赤了,說到慕容玉居然將勞赤派出來,寧淵也頗為驚訝,因為這有些打亂了他的計畫,不過他依舊不動聲色,準備以不變應萬變。
至於勞赤身上的衣服,是因為寧淵先前對慕容玉說了,那家店的老闆不是很喜歡異族人,也不愛和王公貴胄打交道,如果勞赤以他一身夏人的華貴打扮去,十有八九會吃閉門羹,於是才讓他打扮成了一名普通百姓。
寧淵帶著勞赤幾乎是橫穿了整個南大街,才在天色黑盡的時候,出現在了一處小巷中,巷子裡人際全無,只有一頂還算精緻的燈籠掛著,燈籠下邊有一張小門,門邊立了一張上書「奇屋」兩個字的牌匾。
「勞統領,就是這裡了,如今燈籠既然已經亮起,想必那店主……哎喲……」寧淵說著說著,忽然間彎下了腰去。
勞赤冷聲道:「寧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不瞞勞統領,下官今晚上吃了些螃蟹,如今好像不太對味,有些鬧肚子。」寧淵臉色發白,臉頰上還起了幾絲汗珠,「下官想去方便一下,勞統領若是不願久等,便先行進去吧,店舖既然已經開門,還是早些將郡主想要的東西拿到手為好,不然……」說到這裡,寧淵好似再也忍不住,徵詢地看著勞赤。
勞赤眯著眼睛,分不出寧淵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其實他多少能感覺到這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但他身為大夏第一勇士,自持藝高人膽大,也不怕寧淵玩什麼花招,不耐單地揮揮手,寧淵立刻告罪去了。
而勞赤則回頭又看了那扇小門一眼,輕笑一聲,大步邁了進去。

進了那家小店的門,勞赤才發現這家店真不大,比他在驛館中的臥房都小了一多半,周圍是一圈貨架,上邊密密麻麻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奇怪物事,有些大概能看出功用,有些卻連見都沒見過。
小店中央有一張櫃檯,櫃檯上點著一盞小油燈,也讓整間店面不至於太過昏暗,櫃檯後方站著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正同一個站在櫃檯邊的長衫男人說話。
那長衫男人四五十歲的年紀,面白無鬚,身上的衣衫是很普通的綢緞料,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是以勞赤只是將目光在他身上晃了晃,就挪開了。察覺到有人進了店舖,那男人也回過頭,看了勞赤一眼,見眼前這壯漢一副平民打扮,也沒有多留意,重新轉過頭對櫃檯後的老人道:「付掌櫃,那玲瓏塔可是做出來了,這玩意我等了足足有三個月之久,可千萬別讓我失望了。」
老人點點頭,「自然做出來了,下午剛完工,老朽的手藝,定然不會讓先生失望。」說完,老人躬下身子,從櫃檯下邊抱了一個木盒上來。
那玉盒半尺見方,老人小心翼翼地將盒蓋打開,從裡邊端出一尊通體用黃銅打造的精緻寶塔來。
寶塔塔高八層,蹭蹭精雕細琢,雖然很小,可不光門窗清晰可見,透過寶塔上的窗戶,還能瞧見裡邊中空的構造,每一層的塔簷角落還都掛上了風鈴,隨著老人的動作不停擺動,叮咚清脆的聲音聽著十分空靈。
「果真是個稀奇寶貝,光是瞧著這外觀,就能值不少銀子。」男子讚歎地點了點頭,忽然間伸出手,用手指開始輕輕轉動塔頂上立著的一個風車。
風車剛一開始轉動,便能聽見塔裡機關運作所傳來的鏗鏘聲,很快,一陣清泠的樂聲便從寶塔上傳揚了出來,十分神奇。
勞赤的目光也頓在那寶塔上,如今看見這一方人工打造的寶塔只憑著一桿風車便能自己奏樂,一定是郡主交代他一定要弄到的東西無疑了,當即走上去,朗聲道:「掌櫃,你這尊小塔多少銀子,我買了!」
勞赤這突然插上來的一句話,不光掌櫃望著詫異地望著他,就連那個在撥弄風車的男子,也不悅地抬起頭。
「掌櫃,我問你這小塔要多少銀子。」勞赤可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自然看得出來,身邊那中年男人似乎也是衝著這玲瓏塔來的,不過既然是郡主想要的東西,他就一定要弄到手,可不管這先來後到的規矩。
「這位客人,你來遲了。」掌櫃果然道:「這小塔,已經被這位客人給定下了,或者你看看本店別的東西?」
「不,我就只要這尊小塔,掌櫃你開個價吧。」勞赤一邊說,一邊輕蔑地看了身側的中年男人一眼,「你們既然打開門做生意,在沒有銀貨兩訖之前,可都是價高者得
,哪裡有什麼先來後到的規矩,還是說這位先生已經付過銀子了?」
「這……」掌櫃眼珠子轉了轉,他開了幾十年的鋪子,自然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看這大漢的意思竟然不差錢,他便有些踟躕起來,畢竟大漢說的沒錯,他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是將賺錢放在第一位的。
中年男子見狀,微微皺起眉頭,道:「我雖然還未與掌櫃銀貨兩訖,可也是先交付了十兩銀子的訂錢,早已將此物訂下來,你這人突然闖進來說要強買,又是個什麼道理?」
勞赤哼哼了一聲,「少廢話,既然沒有銀貨兩訖,那事情就好辦了。」說完,他幾乎眼睛都不眨一下,飛快地將一張銀票拍到了掌櫃面前。老頭一瞧銀票上的面額,立刻嚇了一跳,「一百兩!」
中年男子的眉頭也皺得更緊了。
「這……」掌櫃望著那銀票,也為難了起來,這玲瓏塔他傾注了許多精力,雖然之前,可他也不過將價格定在五十兩,可五十兩銀子對於一件銅製的玩物來時,已經算是匪夷所思的天價,而這個模樣瞧上去樸實無比的大漢,居然出手就是一百兩,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於是掌櫃將目光挪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上,那表情再明顯不過,他顯然已經動了要將這小塔賣給勞赤的心思。
中年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掌櫃的目光,他多少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尤其是見勞赤也一臉譏諷地望著自己,臉色逐漸冷了下去,想也沒想,便將手伸進袖袍裡,緩緩掏出兩張銀票,放在掌櫃面前。
掌櫃有些嘴角發乾,他壓根想不到,這之前定下小塔的中年男人會真的和這忽然冒出來的大漢槓上,掏出二百兩的銀票。
勞赤也有些愣神了,不禁仔細打量了一番中年人的臉,開始認真比對華京城的權貴們。
他可不是蠢人,在一國都城這樣的地方,哪怕是天上掉下來一塊招牌,都有可能打到朝廷命官的頭,而能為了一個玩物掏出二百兩銀子的巨款,顯然對方來頭不小。
勞赤跟著慕容玉剛到華京的時候,便將京中皇族,各類皇親國戚,與權貴重臣大多打了個照面,而勞赤可以肯定,眼前這男人絕對不是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人,既然不是皇室中人,那他就可以完全不用在意,畢竟以朝臣來說,只要不是三國公那種等級的,又有什麼資本給她和金玉郡主擺臉色。
所以此刻勞赤自然而然將這中年人歸類為華京中一般的官員或者是富商,自以為猜出了對方的身份之後,勞赤疑慮盡去,毫不顧忌地冷哼一聲,又拍出了三張銀票。
他今日是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小塔給金玉郡主帶回去的,何況以他自視甚高的身份,又如何能在別人面前弱了氣勢。
中年人眼皮子一跳,因為勞赤拍出來的三張又都是一百兩的銀票,這樣的手筆顯然與勞赤的打扮極為不符,可中年人自詡在華京呆得久了,什麼貴人沒見過,勞赤也顯然不屬於其中之一,臉色不禁整個陰鬱下去,「閣下當真要同在下相爭嗎。」
「相爭?大家不過都是出來買東西的而已,既然看上了相同的東西,爭搶一番又有何不可,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既然沒有銀貨兩訖,那就價高者得,閣下若是不服氣,不妨繼續出價,否則,沒錢就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了,乖乖將此物讓與在下便是。」勞赤這番話說得客氣,語氣卻霸道十足,好像料定了中年男人搶不過他。
這也難怪,整整四百兩銀子,已經是一筆很龐大的錢了,足可以讓一戶普通人家吃香喝辣半輩子,誰沒事會帶著這樣多的錢在外邊亂晃,也就是他有備而來,才能如此底氣十足。
「好好好!」中年男人一連吐出三個好字,竟然有些氣急發笑,想他活了幾十年,還從來不曾有人這般奚落過他,眯著眼睛又在勞赤身上掃了幾個來回,重新將手伸進懷裡。
勞赤眼角一跳,莫非這人身上當真有這麼多錢?
隨機,在他驚疑不定的眼光中,中年人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摸出一張煩著金色的票據,放在了櫃檯之上。
「金票!一百兩!」掌櫃太過不可置信,居然失聲叫了出來,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勞赤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一百兩金票,也就是整整一千兩銀子,該死,這究竟是什麼人,怎麼甘心出一千兩來買一個把玩之物!
「閣下到底是什麼人!」雖然勞赤肯定這中年人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名權貴,此時也不禁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我這等無名小卒的名號,好像和今日的交易沒關係。」中年人繼續慢條斯理地用手指撥弄著小塔上的風車,斜眼望向勞赤道:「便依閣下所說,價高者得,閣下若是出得起比在下更高的價,在下立刻掉頭就走,不然,沒錢就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了,乖乖將此物讓與在下便是。」
剛說出來奚落對方的話,如今居然又被這中年男人全然還到了自己身上,勞赤本就是個火爆脾氣,一時一團心火燒得通紅,兩個拳頭也捏得辟裡啪啦直響,忍了許久才忍下將這中年人胖揍一頓的衝動。
他今日出來時,慕容玉總共交給了他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以為這樣來買一個玩物綽綽有餘了,誰知居然半路會殺出個更加揮金如土的傢伙,恐怕他現在就是折返回去,慕容玉也不見得會再撥銀錢給他。
慕容玉雖然身份高,又得寵,可也沒到能莫名其妙花一千兩銀子買玩物回去的敗家地步,不然此事若傳回大夏,恐怕夏太后就會第一個責罰她。

中年人見勞赤長久的不說話,臉色卻很難看,似瞭然一般,輕蔑地發出一聲笑,一面將金票推到掌櫃面前示意他收好,一面慢條斯理地重新將小塔在木盒內裝好,用一隻手拎著,只對掌櫃道了一句「告辭」,便揚長而去。
掌櫃見勞赤一直站著不說話,將金票收好之後,有些戰戰兢兢地看著面前那四百兩的銀票,終於開口道:「這位客人,你可還要再看看本殿其他物事?」
「不必了!」勞赤大手一揮,順勢撈起那些銀票,也大步踏出了店門。
但他卻沒有立刻打道回府,而是站在那條幽靜的小巷子裡,閉上眼睛,隨即耳朵動了動,認準一個方向,運起輕身的功夫,直追而去。
才拐過兩條小巷,勞赤一躍上了一棟民房的屋頂,趴在上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正不緊不慢往前走的背影。
正是那個用一千兩銀子買了玲瓏塔的中年人。
四周靜謐無聲,只有中年人微弱的腳步聲在漸行漸遠著,勞赤計算著自己與中年人的距離,目光落在中間人拎在手上晃來晃去的木盒上,想著自己如果就這般沖上去將東西奪過來,再迅速退走的話,會不會驚動到別人。
畢竟這裡是華京,勞赤可不想惹出大事,但若是不將這東西帶回去的話,以金玉郡主的脾氣,自己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搞不好還會被重罰。
思慮的目光在他眼裡閃了閃,見那中年人越走越遠了,勞赤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身子一輕,便像一片葉子一般,沒發出一點聲音地朝那中年人掠去。
別看他生得高大威猛,也因為武藝高超,輕功更是一點不弱,很快便輕飄飄欺近了中年人背後,而中年人對此毫無所覺,依舊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
等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不足三尺後,勞赤目光一凜,暗道一句就是現在,右手並掌成爪,想也沒想便朝那中年人的腦袋扣過去。
他已經想得很好,實在沒有辦法在搶走中年人手上的東西之後還不惹出動靜,唯有把心一橫,索性殺人滅口,到時候再毀屍滅跡,省得要是光搶了東西,即便他順利跑掉,可這中年人如果不依不撓的話,也會後患無窮,畢竟可以一次掏出一千兩銀子買東西,就足以看出這中年人不是尋常百姓。
當然他也有些奇怪,官員權貴倒也罷了,就算這中年人是富商,現在的富家子弟哪個出門身邊不會帶上小廝護衛之類的,而這人身懷重金,缺一個隨行的人都沒有,也著實讓人好奇。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在勞赤的腦子裡一閃而過,他手掌就已經到了中年人的腦袋後方,隨機他眼裡厲色一閃,就要讓中年人腦漿迸裂,但卻在這一剎那,原本還在繼續朝前走的中年人身子晃了晃,居然消失了。
勞赤大驚失色,還沒覺察過來,緊接著便發現剩下傳來一道破空的勁風聲,他落眼一看,原來中年人並未消失,而是整個人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將腰朝後彎到了極限,避開了他的致命一擊,同時伸出兩隻手指朝勞赤的眼睛直插而來。
這樣近的距離,勞赤避無可避,只能面前將胳膊在眼前一檔。
中年人兩隻指頭一戳上勞赤的胳膊,便感覺彷彿戳到了鑄鐵之上,輕輕咦了一聲,而勞赤也是渾身一震,順勢一連幾個側翻落在了不遠處的地面上,臉色有些發白,被中年人戳中的手臂也在不停發抖,內勁在體內運行了好幾圈才將氣血平復了下去。
方才中年人那戳來的兩指上內勁奇大,若不是勞赤同樣內力深厚,也有不弱的外家硬功,恐怕這隻手被戳穿了都有可能。
中年人也頗為詫異,站在原地用一種饒有興味地目光看著勞赤,並未繼續追擊上來。他方才使出的那招絕陽指可是大內不傳之秘,足以分金裂石,方才他雖然是倉促使出,威力也不小,結果這大漢既然以一人之力強硬擋下,也立刻讓中年人明白了這傢伙不是個善茬。

「閣下到底是何人,勞某雖自問武功不是天下第一,可也是罕有敵手,方才被閣下虛晃了一招,還險些被反算計,想來閣下在江湖上也不會默默無名才對。」勞赤已然將這中年男子當成了某個江湖綠林中的高人,一時臉色有些慎重。
「當真是奇了,閣下偷襲於我,我還未曾質問閣下目的何在,閣下倒還先打探起我的來歷來了。」中年男子不氣反笑,饒有興味地看著勞赤,「姓勞?這姓氏在我大周可稀奇得很,你該不會是夏人吧。」
「無可奉告。」偷襲這種丟臉的事,勞赤可不想傳揚出去壞了自己的名聲,「也罷,閣下能躲過勞某方才那招,也算是閣下的運氣,閣下如果將那小塔交給我,我便放閣下安然離去,如何?」
這語氣簡直狂妄至極,也是勞赤自視甚高,他自問中年人雖然有些功夫能躲開自己的偷襲,可也不過是江湖綠林中的人罷了,身份與他差了十萬八千里不說,方才也是自己猝不及防之下,才讓對方佔了便宜,不然以自己的武功,如果放開了手腳,要收拾對方也不是什麼難事,他可不相信這華京中隨便冒出一個阿貓阿狗都是自己這「大夏第一勇士」的對手。
中年人聽見勞赤這般說,臉色瞬間便陰冷了下去,輕哼一聲,道了句「找死」,隨即大袖一抖,整個人彷彿一陣風似地朝勞赤直衝過來。

勞赤一愣,他想不到這中年人二話不說就要動手,方才在店舖中被此人奚落所壓下去的火氣也再度冒了上來,雙臂一展,骨節辟裡啪啦一陣作響,兩隻拳頭帶著獵獵風聲應了上去。
可剛一交手,勞赤便被嚇得不輕。
中年人動作之快,一雙手掌如鬼魅般神出鬼沒不說,論起內功的渾厚程度不但不再自己之下,甚至還頗為奇異,最讓勞赤感到駭然的,便是自己剛勁勇猛,在國內戰無敵手,百戰百勝的內功,不光在中年人身上佔不到絲毫便宜,還被他一聲古怪的內勁滴溜溜地化去,自己和他每過一招,打出去的內裡就像被對方吸走了一般石沉大海,不一會兒功夫,他就受了中年人好幾掌,若非還有一身厲害的外功撐著,只怕此刻已然落敗了。
「年輕人,和咱家動手,最好還是不要走神的好!」正當勞赤一面拚死抵擋著對方排山倒海的攻勢,一面努力想著應對之法的時候,耳朵裡卻傳來中年人這麼一句陰森的話,隨機他只覺得胳膊一涼,在他驚駭無比的目光中,中年人居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側,再次伸出雙指,直朝他手臂上之前被點到過的地方,復點而去。
「絕陽指!」
一陣鑽心的劇痛讓勞赤險些暈厥過去,他手臂之前被點那以下,已然將他那地方的堅體外功破去了一小半,短時間內沒辦法回覆,而中年人恰恰也是看出了這一點,也明白眼前這大漢雖然一直被自己壓著打,但外功了得,一時半會恐怕無法拿下,於是故技重施,對著勞赤身上這唯一的破綻再出狠招,果然是不負期望,只聽見一聲清脆的卡嚓聲響,勞赤的整條右臂便無力地垂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
自從外功大成後,勞赤已經許久未曾嘗到過這樣的痛楚了,當然斷手的痛苦還在其次,看見中年人冷笑一聲又要欺身上來,只將勞赤嚇得魂飛魄散,他已然明白眼前這中年人絕不是什麼善茬,而自己今日顯然是踢到了鐵板,一面懊悔不已,一面急道:「前輩切莫動手,我是大夏皇家護衛隊的隊長,今日之事純屬誤會,前輩有話好說!」
他當真是覺得如果再不討饒,今日恐怕會交代在這中年人手上,是以不光立刻改口對對方以前輩相稱,還不惜自報家門,讓對方顧忌自己的身份而停手。
這招果然好用,中年人愣了一愣,隨即果斷收手,退到離他兩丈遠的地方,皺眉道:「你說你是大夏皇家護衛隊的隊長?又姓勞?莫非是跟著那什麼金玉郡主一道來的?」
「前輩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那在下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勞赤顯然鬆了一口氣,之間狂妄的模樣丁點不剩,乖乖對中年人行了一禮,「今日之事純屬誤會,在下這就立刻離去,絕不敢再叨擾前輩半分。」
說完,他並沒有轉身,而是面對著中年人,緩緩朝後退去。
中年人一直皺眉望著他,也不知在想什麼,卻沒說話。
雖然不明白這大漢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在中年人看來,也的確是有些棘手了,如果大漢是在誆騙於他,他繼續下手將這個敢偷襲他的傢伙擊斃在此處也沒什麼,可萬一這大漢所說的是真的,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畢竟但凡牽扯到國家來往上,這等大事,實在讓中年人有些投鼠忌器。
此時勞赤已經挪到了距離中年人四五丈遠的地方,見中年人依舊站在原地沒動,覺得這個距離自己脫身應當是無礙了,轉身便想跑,哪只從身側一處巷子裡忽然又飛竄出好幾道劍光,劍光來勢洶洶,招招要命,勞赤方才被斷了手,不敢硬接,只能一陣急退,居然又被劍光逼回了原地。
中年人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他眉頭一皺,可當劍光散去後,露出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形,他又露出詫異的表情,正要說話,卻聽見勞赤狠聲道:「是你!」並且很快,勞赤的聲音便咬牙切齒起來,裡邊還帶著一絲恍然,「我明白了,今日這一切原來都是你的算計!你好大的膽子!」

這突然現身的持劍之人自然就是寧淵,面對勞赤的質問,他只是淡然一笑,然後目光越過他,居然落在對面那中年人身上,挽了個劍花,將劍收到身後,彬彬有禮道:「齊公公,當真是許久不見了。」
沒錯,這個將自詡武藝高強的勞赤逼得彷彿喪家之犬的神秘高手,就是長公主身邊的近侍太監,齊公公。
「原來是你這個小子。」齊公公輕微皺起眉頭,看了看寧淵,又瞧了勞赤一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輩你切莫上了這小子的當!」勞赤原本以為背後那個中年人是和寧淵是一夥的,險些嚇得魂飛魄散,可這下瞧見中年人似乎有些困惑的樣子,立刻明白過來,大喝道:「這是這小子為了算計我所設下的局,前輩可要睜大眼睛,千萬別做了別人的棋子!」
「我算計你?勞統領怕是弄錯了吧。」面對勞赤的呵斥,寧淵不光一點不見驚慌,反而笑了起來,「我是逼著勞統領你半路搶劫了,還是逼著勞統領你殺人越貨了,這樣一頂大帽子扣到我頭上,我可消受不起。」
勞赤一陣失語,寧淵說的沒錯,他之前都不在場,是自己存了歹心要來搶人,結果才踢到鐵板。但勞赤哪裡看不出來,寧淵既然認識自己背後那中年人,想來也知道對方的本事,興許這一切都是寧淵提前布下的一個局,為的就是讓自己和中年人產生衝突。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寧淵道:「你現在趕快將路給我讓開,我倒還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他日我將此事稟明郡主,鐵定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齊公公眉頭一皺,看來這人也沒給自己的身份造假,竟然真的是夏人統領。
「既往不咎?我若是放統領離去,才是真正挖了個坑自己跳吧。」寧淵冷笑一聲,重新擺開架勢,看模樣竟是不打算讓勞赤離開,「我可不相信統領會既往不咎,到時候金玉郡主若是找我的麻煩,小人可沒有本事同郡主抗衡,為此,只能委屈統領閉嘴了。」
勞赤不怒反笑,「你這小子,莫非是想將本統領的命留下?就憑你?」
「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當然我知道勞統領你武藝高強,我決計不會是對手,但是你也不要忘了,這裡可不止我一個人。」寧淵說得不慌不忙。
齊公公眼角一跳,顯然寧淵是將他也算進去了,不禁皺眉道:「寧小子,我可沒有我要出手幫你?這趟渾水。」
勞赤原本還有些緊張,聽到齊公公這麼說,立刻心中一鬆,只要背後那人不插手,自己收拾寧淵簡直易如反掌,到時候只要將此事告訴金玉郡主,郡主自然會替他出頭,不管眼前這兩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敢冒犯他勞赤,鐵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齊公公,事已至此,難道你還想置身事外嗎。」寧淵目光落在勞赤軟綿綿垂下的一支手上,不動聲色道:「你雖然陪著長公主久居宮中,鮮少在外邊樓面,但是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沒聽說過那位金玉郡主的名聲,此人已然在你手上受了不輕的傷,如果放任他回去,想來齊公公就算有長公主護著,也會憑白招惹一通不必要的麻煩吧。」
齊公公表情一凝,寧淵說的沒錯,他方才並沒有想到這一茬。
誠如寧淵所言,他隨侍在長公主身邊,向來少在外邊走動,但這不表示他不知道外邊的風吹草動,金玉郡主這夥人來了華京,他雖然沒有見過,卻也是知道的,並且他也十分瞭解金玉郡主的脾性。
刁蠻,冷血,極其不講理……這位郡主的名聲早已遠颺,而自己卻斷了這勞赤的一隻手,如果勞赤當真回去找金玉郡主撐腰,那自己鐵定會惹個大麻煩上身。
他雖然隨侍長公主,本身地位也不低,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論起身份與勞赤差了一截,到時候金玉郡主入宮質問,只怕連皇帝也無法周全,長公主也不可能為了維護自己這樣一個奴才而與牽扯到兩國邦交的來客撕破臉,到時候……
想到這裡,齊公公的臉色更加陰鬱下去。
「公公可是想通了,只要你我二人合力將此人留下,再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而我既然也參與了這事,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賣公公的。」齊公公的臉色一絲不落的全被寧淵看在了眼裡,立刻乘勝追擊。
片刻之後,齊公公彷彿下定了決心,也不說話,腳跟一扭便朝勞赤直衝過去,此處雖然是個靜謐無人的小巷,可未免節外生枝,還是速戰速決地好。
「你們敢!」勞赤大驚失色,他著實想不到自己報出了身份眼前這人還敢對他動手,寧淵倒還罷了,可齊公公一聲功夫詭異莫測,他自問不是對手,現在又斷了一隻手臂,哪裡還敢戀戰,當即展開輕功,就想躍上一邊的屋頂逃之夭夭。
「想得倒美!」結果他才騰身而起一般,便聽見寧淵的冷笑,然後一陣機括扭動的聲響從背後傳來,他心中一寒,想也沒想便強行扭過身子,一支弩箭驚險萬分地擦過他的肩膀,帶著一道血痕穿空而去。
勞赤臉色煞白,狼狽地落下身子,轉身死死盯著寧淵手裡的一架弓弩。
對方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有,看來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不然只要背對著對方,十有八九立刻就會中暗箭。
就算勞赤對自己的外功再有信心,也沒有膽量靠著肉身去挑戰弓弩的威力,這東西如果應用在戰場上,可是連普通的皮盾都能穿透而過的。
齊公公也有些驚異地看著寧淵手裡的弓弩,不過也沒想太多,見勞赤停下了身子,頓時直追上前,勞赤只能勉強抬起唯一能用的手應對,兩人再度戰成一團。
可惜掄起武功,勞赤差了齊公公一截,如今又被廢了一隻手,完全是在被對方壓著打,兩三招之後,他胸前就連中了三掌,一口鮮血噴出,險些暈過去。
眼瞧著齊公公又是一掌運足了內勁地拍過來,此等生死存亡的關頭,勞赤牙關緊咬,只能將心一橫,竟不閃不躲,反而挺起胸口,任由齊公公這一掌再度拍到身上。
齊公公眼裡滑過一絲詫異,出手卻一點沒手軟,勞赤渾身一震,只感覺自己運勁提起來的外功都要被整個震散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順著對方的掌心衝進胸腔裡,險些將他心脈都要絞碎,他強忍著劇痛,再度噴出一口鮮血,卻藉著齊公公這一掌的力道,飛身而去,朝高處掠去,同時雙手護在胸前,戒備著寧淵弓弩的偷襲。
耳邊又傳來一陣機括聲,勞赤一聲冷笑,這回他做足了準備,只要擋下這一箭,自己就能脫身而走,同時身體立刻轉向機括聲傳來的方向,擺開陣勢嚴陣以待。
可是當他看到那個方向只有一小架弓弩擺在那裡,卻沒有半個人影時,他心中一寒,暗道一聲不好,就要轉身。
「太遲了!」一聲彷彿九幽傳來的話語在勞赤身邊響起,一道寒芒在他眼前閃過,繞著他的脖子轉了個圈,他眼睛瞪得老大,好像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那顆碩大的頭顱就滴溜溜地從脖子上滾了下來,接著小三一般的身軀失去重心,砸在了地上,激起一圈塵土。
寧淵甩掉寶劍上的血跡,到這時,他才鬆下心來,並且還有些心有餘悸地看著勞赤的屍首。
他原本沒想過要取這人的性命,只是今日的一切實在是同他預料中的不一樣,但最後演變成這一步,勞赤死了,卻也等於是解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你居然會有軍隊中才有的暗弩,膽子不小,可知此事要是傳揚出去,誰都可以將你拿下治罪。」齊公公走上前,有些語氣不善道。
「公公言重了,小人相信公公不是嘴碎之人。」寧淵乖乖行了一禮,他吃過這老太監的虧,自然要嚴謹一些,那暗弩是他找趙沫要來以防不備之需的,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本公公正想問你,你竟然敢利用本公公,膽子真是不小。」齊公公並沒有給寧淵擺出好臉色,「我不管你同這勞赤有什麼恩怨,居然敢將本公公也一同算計進去,讓我當了你一回打手,你以為此事就能這般算了嗎。」
齊公公在長公主身邊多年,早成了人精,自然從勞赤和寧淵的三言兩語之中就明白過來,自己純粹是被寧淵當成了對付勞赤的棋子。
寧淵低眉順眼道:「公公莫動怒,今日之事也確是小人不對,這勞赤雖然身死了,身上還有好幾百兩銀子的銀票,公公儘管取走好了,也算是補償,小人分文不要。」
「銀票?」齊公公笑了一聲,「大夏郡主身邊頗有身份的護衛死在了我手上,這事可不小,你也不怕我為了保守秘密,同樣一巴掌了結了你。」
「公公可從來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何以說出這樣的話。」寧淵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心平氣和道:「何況小人方才也說過了,此事小人同樣參與其中,就算是為了自保,也不會走漏半點風聲,這人的屍體我也會處理得乾乾淨淨,公公儘管放心。」
「我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你這小子莫不是忘了,當初你險些可就死在了我手裡。」齊公公露出有些奇異的表情。
「公公此言差矣了,那時的事情,我雖然劇毒加身,神志不清,可也依稀記得,是公公喂了我一顆解藥,我才能苟延殘喘地活下來,公公不惜違背長公主的殺令也要行此事,也算對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至今銘記在心。」寧淵一五一十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也罷,若非你修煉的功法與本公公有些淵源,本公公也不會冒著大不諱救你,今日了結此人,也是為了避免他日麻煩纏身,若不是方才我下手重了些,斷了他一臂,知道此事無法善了,才不會瞎攙和你等之間的恩怨,現下你將此處處理好便是,記住,今日之事如果走漏了半點風聲,後果你明白的。」齊公公一拂袖,好像沒心思在同寧淵說下去,檢查了一番動手之後便被他扔在一邊裝有玲瓏塔的小木盒,見裡邊的東西完好無恙,才點點頭,轉身走了。
寧淵目光重新落到勞赤的屍首上,到這時,他的心緒才真正平復下來,其實從一開始,他並沒有想過要將勞赤的性命了結,他一早便知道齊公公喜歡收集珍奇的東西,也看上了那尊玲瓏塔,於是才擺下了這一局,目的便是讓金玉郡主他們同長公主身邊的齊公公產生些爭執罷了,長公主和金玉郡主完全是一路性子的人,雙方一旦扯起皮來,自然能讓寧淵他們有機可乘,破除掉呼延元宸的窘境。
只是想不到,這勞赤也太跋扈了些,最後居然起了殺人越貨的心思,惹得齊公公驚怒還手,將尾隨在後的寧淵看得嚇了一跳,不過見事情演變成了這樣,而勞赤顯然不是齊公公的對手,寧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將勞赤滅殺了,沒了這一員猛將的壓制,呼延元宸困局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沒有再多想,寧淵立刻用秘法聯繫了等在附近的周石,動作迅速的將現場收拾得乾乾淨淨,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這處小巷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就算有人路過,又哪裡會知道在其那一天夜裡,大夏聲名赫赫的勞統領會陰溝裡翻船地在此處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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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郡主貼身護衛勞赤失蹤的事,在華京裡捲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聽聞那位郡主殿下因此震怒,甚至入宮向皇帝要人,大周皇帝顯然不會任由他這個小丫頭胡鬧,連見都沒見他,但也明白這件事含糊過去不好,還是下了口諭,指派京兆尹協同刑部徹查此事。
一個大活人莫名其妙不見了,這讓京兆尹頗為棘手,卻也不能不查,於是以免在城內貼告示尋人,一面派人探查,結果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了寧淵的身上。
因為按照金玉郡主所言,他身邊的那勞護衛是在由寧淵領著去買東西之後才沒了蹤影。面對京兆尹的查問,寧淵只說那晚他帶著勞赤買到東西后,因為天色太深,他們便分道揚鑣了,對於這樣的供詞,京兆尹縱使懷疑也揪不出錯,他甚至還想盤問他們買東西那家店的掌櫃,可惜等查到掌櫃身上時,那家名叫奇屋的店舖早已關門大吉,掌櫃不知所蹤。
線索原本就這樣斷了,正當京兆尹苦惱該如何交差時,忽然又有人證冒出來,說見到過畫像上類似的大漢在四皇子府周圍出沒,京兆尹聽聞後,立刻在四皇子府周圍展開搜索,果然在距離皇子府不遠處的一口枯井裡,找到了勞赤腦袋分家的屍首。
這回事情便鬧開了,所有矛頭頓時指向了四皇子府,而四皇子差人殺了金玉郡主身邊的護衛,再拋屍枯井之類的八卦也在一些官員當中議論了開來,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真的一樣。
畢竟也不乖別人會這樣想,四皇子司空旭會被皇帝下旨關在府中思過這麼久,還一直沒有赦令,可不光是一個「天煞孤星」的願意。大周皇帝天縱英才,其實對這類命格之說不怎麼相信的,當初責令司空旭思過,也不過是宮內和民間流言蜚語太多,皇帝要平息物議而已,可是等龐松意外伏誅之後,一個不算大但絕對不小的事情爆了出來,讓皇帝原本打算風頭過了之後就放司空旭出來的想法立刻打了水漂。
負責抄家的京兆尹在龐松府邸裡,發現了許多他秘密同大夏皇宮往來的書信,其中還數次提到了四皇子司空旭,甚至還有當初永逸王爺來朝時,發生的大殿刺殺事件始末,皇帝看見這些東西后震怒非常,但龐松已然伏誅,而又沒有別的證據能證明司空旭確實有參與此事,皇帝惱怒之下,只能繼續將司空旭在皇子府裡拘著,不允許他出來走動。
結果現下從夏朝來的勞赤忽然死在了皇子府附近,就不得不引人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起了,甚至還有想像力豐富的,將整件事湊出了個大概來,說司空旭同大夏早有勾結,密謀造反,結果事情隨著龐松的身死而暴露,便讓司空旭歇了菜,結果勞赤這位大夏統領又找上門遊說,鼓動司空旭繼續同他們合作,甚至不惜以抖出司空旭與他們大夏皇室早有往來之事相要挾,司空旭為了封住勞赤的嘴巴,只能殺人滅口,然後將屍體丟在了枯井裡。
整個故事起承轉合說得一點不突兀,讓許多人都信以為真,其中就包括那位金玉郡主。
皇帝見勞赤已然身死,雖然死在了四皇子府旁邊,卻也不能說明此事就是司空旭幹的,且又沒有其他的證據能找到凶手,便讓京兆尹草草結案了,可慕容玉卻不願意就此善罷甘休,勞赤是他的護衛,如今莫名其妙死了,打的是她這個金玉郡主的臉,何況勞赤也是自己長姐,夏太后的親信之一,這般稀里糊塗的他回去也沒辦法向夏太后交代。
當然給慕容玉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尋皇帝的晦氣,於是便只能來找司空旭的麻煩了。
「殿下,金玉郡主又來了。」死氣沉沉的四皇子府裡,一個下人膽顫心驚地對房間裡一名白衫男子說話。
男子原本有一張俊逸出塵的面容,如今臉色卻白得像鬼,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眼睛裡密佈的血絲和眼瞼下一大片的烏青,都能充分表明這人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
「殿下……」那下人又道了一句,想著如果四皇子再不回應他,他就立刻告退離開,省得莫名其妙成了眼前這位殿下的出氣筒。
同時他心裡還在嘀咕,自從龐大人身死,而四殿下被軟禁在府中以來,精神狀態便一日不如一日,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在他之前,曾有三個下人服侍過司空旭,最後卻都因為司空旭的暴戾,全都死了,所以他才會如此戰戰兢兢的,生怕引得司空旭不快,為自己招來禍事。
如今的四皇子府看著是氣派,卻簡直像個遲暮老人一樣雖是都會垮台,原本的亭台樓閣長了不少雜草,四處髒污也不見人打掃,偌大的院子裡更是看不到什麼下人,實在是出事以來,他們伺候不來這位四皇子的脾氣,被趕走了好多人,而新人又不敢進來,如今除了司空旭的幾個貼身侍衛,就只有他們寥寥數個下人打理全府的飲食起居了。
他甚至相信,哪天四皇子府突然垮台了自己都不會意外。
「讓她滾。」原本坐著沒有聲音的司空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
「這不行啊殿下。」下人哭著一張臉道:「如果被皇上知道您這般對待大夏的郡主,皇上會生氣的,何況那金玉郡主也不是第一次過來了,他就算要硬闖,咱們也攔不住……」
「我司空旭的府邸難道如今已經失勢到連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胡亂闖了嗎!」司空旭忽然一聲大喝,著實嚇了這下人一跳,他唯恐司空旭怪罪自己,立刻維諾地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放肆,我堂堂一國皇子,何以會落到如此地步……」明明下人已經走了,司空旭像在對別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殿下,該用膳了。」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高峰一言不發的,拎著一食盒飯菜走了進來。
「你來了。」司空旭聽見高峰的聲音,神色才松了松,「讓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屬下無能。」高峰放下食盒,低語一句,「實在是那屍體出現得突兀,事情並無進展。」
「哼,能神不知鬼不覺在我府邸邊上動這樣的手腳,想來也不會輕易被你們查到。」司空旭輕哼了一聲,轉過身看著小桌上的幾樣飯菜,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高郁從食盒裡端出來的菜式不少,足有三四碟,但卻顯然沒什麼好菜式,都是針菇拌豆腐,拍黃瓜,醃榨菜之類,看不到一點葷腥。
「廚房裡已經沒有肉食了,若是再不撥銀子下去,只怕連這些素食都沒有了。」高郁低聲道,「屬下這次過來,便是想問問殿下,何時能派發銀子下去,畢竟府裡有些下人還欠著月例未曾給。」
「這種事情去問管家,問我有何用!」瞧見那些菜,司空旭胃口全無,心底壓下去的火氣又躥了上來。
「殿下你忘了?」高峰卻道,「管家一個月之前就被你趕出去了。」
司空旭一愣,這才想起來,一個月前管家惹惱了他,已經被他下令亂棍打出了皇子府。
「那每月給我們派發下來的例銀呢!」司空旭問道。
「自從殿下被禁足開始,內務府便將殿下你的例銀縮減了大半,此事屬下曾詢問過,說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高峰頓了頓,「剩下的那些,要維持基本開銷都是勉強,別說殿下在外邊培植的那些暗部,都需要銀子……」
司空旭一擺手,示意高峰自己知道了,不必再說下去。
他原本是不會落到這般窘迫的田地的,縱使內務府在皇后的授意下縮減了他這個皇子的用度,他從前也暗自存下了不少家底,可自從月嬪出事後,司空旭為了以防萬一,開始大幅度擴大自己屬下的暗中力量,大把的銀子花下去,早已將他掏空,他原本培植那些力量是想給自己多儲備一張底牌,結果力量還未成形,他和龐松又先後遭了秧。
高府許是知道司空旭心情糟糕,沒再說話,司空旭陰鬱地看了桌上的飯菜一眼,終究是抄起筷子,勉強吃了幾口。
便在這時,遠處的院子當中一個穿著火紅色皮裙的嬌俏身影大步而來,之前才離開的下人唯唯諾諾地跟在那身影旁邊,一副想攔又不敢攔的模樣,嘴裡還不停道:「郡主,我們殿下說了不方便見你啊郡主,你何必……啊!」
那下人一句話還沒說話,就被金玉郡主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一根馬鞭抽在了臉上,半張臉立刻鮮血淋漓,疼得倒在地上直哆嗦。
「呱噪!」狠狠瞪了那下人一眼,慕容玉收起馬鞭,腳步也不停,認準了方向,剛好看見坐在房門大開的房間裡,陰鬱地看著自己的司空旭,便大步上前道:「你就是四皇子?」
他雖然沒有見過司空旭,可以她的眼界誰是這裡的主子好歹也是看得出來的。
司空旭眉頭皺得死緊,這人不用多猜,肯定是最近那位接二連三上門煩他的金玉郡主了,不過他卻想不到,這人居然如此放肆,別人的府邸都敢硬闖。
「郡主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司空旭不冷不熱道:「此處是四皇子府,不是集市,你這般不請自來的強闖進門,就不怕我將你直接拿下治罪嗎!」
「拿下我治罪?好啊,有本事儘管來拿好了!」見司空旭這般同自己說話,慕容玉嬌笑了幾聲,「這位四殿下,你別當本郡主不知道,如果這裡是其他皇子殿下的府邸,本郡主也許真的不會有膽子亂闖,但是你不一樣,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你不招你們皇帝陛下喜歡,你拿下我,看最後你們皇帝是治我的擅闖之罪,還是治你對他朝貴賓不敬之罪!」
慕容玉說的沒錯,她便是算準了司空旭失勢,才敢這般直接闖進來,不過她也有些腦子,將她一道帶來的護衛都留在了外邊,只有自己單槍匹馬闖入,畢竟以自己一個女兒家,身份又尊貴,擅闖一個失寵皇子的府邸不會是什麼大事,可帶著護衛一起闖意義便大不一樣了,她也不敢惹禍上身。
聽見慕容玉的話,司空旭臉色更加陰沉,而慕容玉卻得寸進尺,直接走到了他的房門口,將手一伸,用一種十分不善的語氣道:「本郡主來只有一件事,請殿下將謀害了勞統領的凶手交出來,越快越好!」
「不知所謂!」司空旭一把將手裡的筷子扔出去了,「本殿早已說過,你身邊人身死與本殿沒有半點關係,你三番兩次找本殿要凶手是個什麼道理!」
「我說四殿下,你打量著蒙誰呢。」面對司空旭的否認,慕容玉顯然一點都不信,「勞統領好端端的,莫名其妙死在了你府邸旁邊的枯井裡,偏偏那口枯井離你們皇子府的偏門又沒有幾步路,若不是你手下的人幹的,又會是誰?」
「憑他是誰,總之此事和本殿毫無半點關係,郡主若是再在這裡胡攪蠻纏,休怪本殿無情了。」司空旭喝了一聲,「高峰,送客!」
高峰低頭稱是,就要上前去拉慕容玉,卻被她一下躲開,同時尖叫道:「把你的髒手拿開,敢碰本郡主,找死麼!」
高峰一愣,似乎果真對這位金玉郡主的威脅有些膽怯,緩緩收回了手。
「四殿下,本郡主便將話擺在這裡,今日若是拿不到犯人,本郡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走的。」慕容玉整個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其實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根本不願意這樣強出頭。
誰讓她在大周已經逗留了這麼久了,不日就要反朝,如果在回去之前還找不到謀害勞赤的凶手,她自問沒有辦法承受夏太后失去了一員猛將而降下來的怒火。
在沒有其他線索的情形下,她也只能將目光牢牢鎖定在四皇子府上,並且已經在之前來過許多次找司空旭討要凶手,但每一次都無功而返,眼見回返之期臨近,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被司空旭拒之門外後,她沒有像之前一樣退去,而是闖進了皇子府來。
原本她還有些發虛,畢竟就算外邊人人都說四皇子失寵,可到底還是一國皇子,自己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可入了皇子府後,看見這四周雜草叢生,髒亂不堪,連下人都沒有一個樣子,他立刻就放心了,一個日子過得如此淒涼的皇子,有什麼可怕的。
「本殿已經說過了,無人可交!」司空旭太陽穴上都浮現出了幾根青筋,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暗紅,「高峰,本殿讓你將這個胡攪蠻纏的傢伙弄出去你沒聽見嗎!」
「誰敢動本郡主,本郡主就要他人頭落地!」慕容玉一聲嬌吒,直喝得高峰臉色古怪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今日也豁出去了,無論如何都要逼得司空旭交出一個「凶手」來,讓自己回去好跟夏太后交差。
「匡當!」司空旭忽然雙手一震,直接將面前的桌子掀翻了。
慕容玉下了一條,看見司空旭大步走到自己面前,用力扯住了自己的胳膊,驚呼一聲,「你要做什麼!」
「送你滾出去!」司空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麼一句話,毫不留情地扯著慕容玉的胳膊便往來時的路上拽,
慕容玉手腕被司空旭扯得彷彿要撕裂了一樣疼,她一路是嬌生慣養起來的,哪裡受過這種罪,當即尖叫連連,「放開我,快放開我!不然我即刻進宮控告你欲對本郡主不軌!」
司空旭的腳步驟然停下了,回頭望著慕容玉,眼神閃爍道:「你方才說什麼?」
「哼,你怕了?」慕容玉誤以為司空旭停下腳步是準備向自己妥協,立刻道:「本郡主告訴你,你現在立刻交出凶手,本郡主還能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然本郡主即刻入宮,告訴你父皇你打算非禮於我,看你父皇會如何待你!」慕容玉越說越盛氣凌人,「一個活得如此窩囊的皇子,也敢跟本郡主動手,你也配!」
慕容玉剛說完,便察覺司空旭原本鐵箍子一樣攥著自己的手忽然間鬆開了,她立刻將自己的胳膊抽回來,望著白皙皮膚上那紅得都有些范青的五指印,一面輕輕吹起緩解痛感,一面用譏諷的語氣道:「這樣才像話,你現在的日子已經如此難過了,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呢,只要照本郡主說的做,說不定本郡主還能在你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至少多派兩個人來清理清理你這滿院子的雜草。」
說到這裡,慕容玉見司空旭沒出聲,又繼續道:「其實吧,本郡主也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可勞統領死得不明不白,就算跟你沒關係,但屍首又是在你府邸邊上被發現的,你總得給本郡主一個交代,也是讓本郡主回去之後好向太后娘娘交差,不然的話……呃!」慕容玉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掌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接著驟然縮進,將她剩下的半句話死死卡在了喉嚨裡。
她驚恐地抬起眼睛,對上的是司空旭一雙通紅的,仿若癲狂一般的眼睛。
「什麼叫活得窩囊?誰麼叫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你說,你繼續說啊!」司空旭整張臉都是異樣的潮紅,嘴角掛著邪魅不已的笑容,眼睛裡滿是瘋狂之色,「你是在看不起本殿嗎?那本殿告訴你,但凡是看不起本殿的人,都必須死!必須死!」
「不……救……」慕容玉痛苦地掙紮著,可又哪裡是練過武的司空旭的對手,秀美的臉蛋扭曲得完全變了個樣子,她大張著嘴巴,顫抖著朝不遠處的高峰伸出手,似乎想讓高峰去救她,因為窒息,她整張臉都泛起了一層青色,眼球更是近乎吐了出來。
高峰顯然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司空旭好像瘋了一般,看樣子竟是真想將金玉郡主掐死,他急忙上前一步,想阻止司空旭這瘋狂的行徑,但一步之後,他目光忽然閃了閃,表情略微掙紮了片刻,不光沒有再上前,反而又將邁出的一步收了回去,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看不見眼前發生的一幕一般。
慕容玉徹底絕望了,除了悔恨,她現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她不該將所有的護衛都留在外面的。
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卡嚓」聲響起,她便墮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
看見慕容玉大睜著眼睛的頭顱屋裡地軟倒在了一邊,司空旭依舊一點沒有要放手地打算,一件癲狂地一面用力一面嘶吼,彷彿當真是中邪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等高峰上前,不知在司空旭耳邊喚了多少聲後,他一雙眼睛裡的血紅色才緩緩退了去,接著愕然地一鬆手,慕容玉的屍體便軟綿綿地倒在了他身前,她腦袋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脖子已然被巨力擰斷,脖頸的皮肉烏青中甚至泛起了一絲黑色,表面也浸出了血珠。
司空旭愣愣地看著慕容玉的屍體,一臉退了兩三步,臉上的狂色一掃而空,變成了一副驚慌的表情,「這……這……」
「殿下!你剛才……」高峰關切地迎了上去,「你突然就對郡主出手,屬下阻攔都來不及,如今郡主已死,這該如何是好……」
「我……我也不知道……」司空旭臉色重新變為煞白,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依舊不能接受自己做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新的,她一直說我活得窩囊,我只是想讓她閉嘴而已……我真的只是想讓她閉嘴……」
這麼多年,司空旭大概是頭一次體會到如此驚慌的感覺,甚至在知道龐松被抄家,牽扯到叛國的信件被送入宮中後,他都未曾這般恐慌過。
至少那種沒有直接牽扯到他的事情,他可以用各種手段脫罪,而現在,那個大夏來的金玉郡主卻活生生死在了他手裡。
他已然失了聖心,如果這件事再被發現,那麼皇帝為了平息大夏的怒火,當真將自己賜死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能死,不,我不能死!」司空旭滿臉大汗,忽然間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竟然理也不理慕容玉癱在那裡的屍首,迅速朝自己的臥房走去。
慕容玉帶來的護衛們在四皇子府外足足等了有兩個時辰,依舊沒見著自家主子出來,一個個便都有些忐忑起來。
終於,領頭的侍衛呆不住了,郡主遲遲不出來,難不成今日是要在這府邸裡歇下不成,於是他上前叩門,打算找個下人出來詢問一二。
可是叩了半晌,裡邊卻靜悄悄的,一點應門的聲音都沒有。
到這時,侍衛們終於覺察出不對了,也不再避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接二連三地跳過院牆,進入了府中。
這些侍衛也心知肚明,若是郡主無事,這擅闖皇子府的罪名郡主自然會替他們擔下來,若是郡主出事,那麼他們闖與不闖都是死路一條。
可一躍進四皇子府的院牆後,這些人就都傻眼了。
因為眼前的一幕實在難以和所謂的皇子府扯上邊,雜亂不堪,雜草叢生不說,竟然連一個下人的影子都沒有,四面八方靜悄悄的,院落裡零散分佈的小池塘中,飄著許多死魚,好像這府邸已經許久沒人住過了的樣子。
幾名侍衛一面戒備著,一面往前搜尋,一路上都不曾有半個人影出現,忽然間,其中一人一聲驚呼,迅速朝前跑去,其他人循聲一看,也全遭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他們的主子金玉郡主,就躺在前方的地上,周身上下半點動靜都沒有,儼然已經沒了氣息!
※※※
「整個京城裡都要吵翻天了,也就你這裡最清淨。」趙沫推開寧淵家的院門,對著院落中正不斷用餌食逗弄著雪裡紅的二人道:「金玉郡主死在了四皇子府裡,此事你們可知道?」
「昨夜我就知道了。」寧淵應了一聲,順道看了身側的呼延元宸一眼。
勞赤一身死,能掣肘呼延元宸的力量立刻蕩然無存,他便立刻帶著閆非從驛館脫身了出來,畢竟勞赤此行,將他原本身邊的力量掃蕩一空,連閆非都給看管了,如今勞赤縱然已死,可驛館裡上上下下卻都不是自己的親信,呼延元宸自然不願意在那裡多待,於是便堂而皇之的到寧淵家登堂入室了。
當然,知曉勞赤居然是死在了寧淵和那位齊公公手上後,呼延元宸著實詫異了一番,並且也從頭到尾向寧淵解釋了自己一直將境況瞞著他的目的,寧淵雖然氣惱呼延元宸如此不信任自己,但想到勞赤勢盛,也多虧了有齊公公出手才能將它收拾掉,不然若勞赤得知自己與呼延元宸的親密關係,想要為了金玉郡主將自己瞭解掉,自己恐怕還真的擋不住,呼延元宸此番作為全是為了護住他的安慰,他便也沒有再繼續責怪對方。
將一些糾結的地方解開之後,有那麼一段日子沒見的兩人在重逢之喜下,自然而然地開始溫存起來,呼延元宸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第二次便在寧淵的配合下順風順水,更是一次難解心頭渴,便在後來的幾天裡接著又來了許多次,弄的白日裡在儒林館,許敬安都會問寧淵,近來公務是不是太過繁重了些,怎的走起路來如此僵硬。
對於這樣的詢問,寧淵在羞愧之下,也只能一笑而過。
有關金玉郡主昨日在四皇子府身亡的事,昨天晚上呼延元宸就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得到了消息,並告知了寧淵,也讓寧淵詫異了許久。
他通過高峰,將那勞赤的屍首神不知鬼不覺地丟在了四皇子府旁邊的枯井裡,目的一是為了轉移視線,二自然是打算讓金玉郡主去同司空旭扯皮,以進一步打擊那位四皇子,可他著實想不到,金玉郡主居然會死在了皇子府裡。
在他的記憶中司空旭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根本不會做出如此衝動之事,所以他才覺得奇怪。
寧淵當然不會知道,司空旭或許曾經城府很深,但在接二連三的逆境打擊之下,心緒上的承受極限早已經到了邊緣,尤其司空旭又素來自視甚高,自尊心頗強,在心緒原本就起伏不定的情形下,又被金玉郡主接連奚落,怒罵窩囊,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才突然之間癲狂起來,失手將金玉郡主掐死了。
這一切,雖說也有寧淵的算計在內,但說成是金玉郡主在自尋死路也不為過,若不是她對司空旭多番詆毀,也不會讓他神智失控發生這樣的慘劇。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趙沫表情有些掃興,湊到二人身邊,「那你可知道四皇子殿下的動向?」
寧淵表情一動,轉過身來,「這我倒不知,怎麼了,他府中出了這樣的事情,皇上總是要給夏太后一個交代的,難不成還要包庇?」
「包庇?那倒不會,皇上現在也暴跳如雷,四處調兵遣將要抓出這個不孝子呢。」趙沫笑道:「昨天四皇子府裡就已經人去樓空,連下人和侍衛都沒了影子,想來是那位四殿下明白出了這樣的事情,以自己目前的處境難逃殺劫,為求自保而逃之夭夭了。」
「你是說,四殿下逃走了……?」
「可不是,偌大的皇子府人去樓空,連下人都散得乾乾淨淨,卻有許多值錢的東西沒被帶走,想來也是知道大事不妙,為求保命走得匆忙。」趙沫一面說一面搖頭,「堂堂一國皇子,做出這樣的糊塗事,願意拋下一切保命離開,也算是十分有魄力了。」
說完,趙沫看寧淵沒什麼反應,接著道:「我先下奉了皇命,要領著一隊守城軍在華京周邊展開搜尋,此番是順道來告訴你這個消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便先走,不然動作慢了些,被人指有負皇命就不好了。」趙沫又對呼延元宸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便匆匆去了。
「在想什麼,這樣出神。」呼延元宸走到寧淵身邊,「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憎恨司空旭,可事已至此,就算他最後能逃出生天,這輩子也不會再復有皇子這樣尊崇的身份了,你卻好像不甚開心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唏噓罷了。」寧淵回過身,「那位四殿下一輩子爭名逐利,謀算了這樣久,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怎麼看你的模樣,倒像是在同情別人。」呼延元宸笑著將手放在寧淵頭上,幫他正了正用來束髮的玉筒,「你這樣在意別人,倒讓我有些醋了。」
「我若是不在意你,何必為了把你從驛館裡救出來,自找麻煩要去算計那個勞赤?」寧淵默默翻了一記白眼,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只是現下金玉郡主突然身故,你身為大夏的王爺,我猜要不了多久,皇上為了彌補這件事造成的風浪肯定會召你入宮去問話,你還是早作準備,想一想該如何應付為好。」
「這都不是大事,我想你們皇上早已瞧出來了我同夏太后不對路,就是個閒散王爺,應當也知道找我去同夏太后那邊說和全無用處,不過大周現在國力不弱,想來也不會懼大夏什麼,頂多賠些銀子了事。」呼延元宸臉上露出無足輕重的表情,「說真的,若非有些理由在身,我當真連這王爺的包袱都給卸了,自此長居在大周做個平頭百姓再好不過。」
聽到呼延元宸忽然提到一個什麼「理由」,寧淵剛想多問一句,院子外邊又傳來了馬蹄聲,接著閆非推門走了進來,遙遙便道:「少主,方才宮裡有公公來傳話了,皇上召你入宮。」
寧淵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呼延元宸的肩膀,示意他快些去,呼延元宸也無奈地聳了聳肩,又囑咐了寧淵兩句,才領著閆非策馬而去。
寧淵覺得有些乏了,回身朝屋內走,準備小憩片刻,周石卻從後門的方向繞了過來,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對寧淵道:「少爺,有客人。」
「既然有客人,何不請進來。」寧淵好奇地看著他。
「少爺你還是隨我去看看吧。」周石道:「那客人不願意進門,你見到他,就明白了。」
寧淵心裡咯登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點點頭,沒有多說,一路隨著周石繞到了後門的位置。
那裡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穿著最平常不過的麻衣草鞋,背著行囊,戴著斗笠,讓人看不清真容,露出來的一雙手手指袖長,骨節寬大,可以看出是命練家子。
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男子轉過身來,抬起頭,露出一張與寧淵有過數面之緣的臉,只是此刻望著寧淵的表情有些複雜。
「高峰。」寧淵低聲喚出了他的名字,同時揮揮手,示意周石先離開。
「寧大人。」高峰微微一點頭,「原本我已經打算要離開京城了,可思慮之下,還是想來同你辭行一聲。」
「你我本也不算熟稔,又何以要來向我辭行。」寧淵不動聲色道。
「原則上或許是這樣,可若不是寧大人你,我也無法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家人們都遭遇了什麼,更沒有辦法替他們收斂入土為安。」高峰一面說著,一面露出感激的神色,好像當真是來向寧淵道謝一般。
「你現在既然在這裡,那四殿下呢?」寧淵問了一句,「他離開時,沒有帶著你一起走嗎?」
「四殿下原本是想讓我同他一起出逃的,我找了個藉口要替他料理剩下的事務,才留了下來,我想他大概也看出來我不會陪著他一起走,才沒有勉強。」高峰笑了笑,「或許那時候四殿下已然有些懷疑我了,只不過要忙著逃命,沒有機會再追究我了而已。」
「你對他一直忠心耿耿,算是個難得的忠僕了,就算知道了他那等令人髮指的惡行,也願意在一些事情上協助與我,卻自始至終不肯徹底背叛他。」寧淵模樣有些唏噓。
「四殿下對我到底有著救命之恩,若是沒有四殿下,只怕我早就成了路邊一具凍死的枯骨了。」高峰道:「這份恩情不能不還。」
寧淵露出一絲譏笑,「就算你知道了你的親人早已盡數死在了他手上?」
高峰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寧淵沒有再說話,只幽幽嘆了一口氣。高峰在司空旭身邊效力十數年,可以說是陪著司空旭長起來的,最親近的心腹,而司空旭面對這樣的心腹,出手卻毫無顧忌。高峰本是孤兒,在效忠司空旭後,曾托司空旭尋找過自己的家人,司空旭答應之後,一直以沒有消息為由推脫,其實事實是司空旭的確找到了高峰的親人,但是卻因為看中高峰的能力想留在身邊,不願他知曉親人的消息之後會萌生去意,便一不做二不休,將高郁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盡數在暗地裡殺害了。
只是做出這些事情還不算,這些年裡,司空旭為了約束自己的手下心腹,都會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他們為自己辦事的時候不幸身死,那麼他司空旭會以兒子的身份,替這些屬下為父母養老送終,他身為皇子,卻能做出這樣的承諾,自然讓手下的人大為感動,也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可是那些人壓根不知道,一旦他們身死了,司空旭唯恐這些人跟他們的家人說過一些有的沒的,洩露自己的秘密,都會通過一些被他收買了的山匪,偽造成土匪劫殺的模樣,將那些人的親人盡數滅口。
這些事他一直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自問不會有人知曉,還是寧淵上一世作為他的枕邊人時,無意間探聽得到。
起初他通過送迷信的方式,將這些消息告訴司空旭最為心腹的高峰,高峰一開始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多少也生了些疑竇,按捺不住之下,便悄然探查了一番,當證實了寧淵所言一切屬實之後,他無比震驚了一段時間。
自己的親人便也罷了,他雖然難過,可也知曉父母是因為弟弟的出生才將他拋棄,雖然難過,卻對司空旭沒有多少憎恨,但別人的親人卻不同。他們這些在司空旭手下的侍衛,整日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早已情同手足,而他作為侍衛頭領,更看重自己的兄弟,也隨著司空旭一併答應過他們,若他們當中有人身故,自己會同四殿下一起,為他們的父母養老送終。
這些年,高郁不是沒有擔心過那些身故屬下的親人狀況,卻每次都被司空旭以他照顧的很好,不用高峰多加操心給擋了回來,現下知道了事實真相,簡直讓高峰睚眥欲裂,覺得自己萬分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也頭一次體會到了司空旭那副翩翩君子外表下內心的狠毒。
但他縱使恨毒了司空旭,顧唸著從前的救命之恩,即便答應在某些事情上幫襯寧淵一二,卻也從未真正做過背叛之事。
那日看著金玉郡主就要死在司空旭手上,他原本是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的,但是奇異的,他並沒有上前阻止。
因為那時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這或許似他一個從四皇子府裡解脫的機會。
他沒有辦法主動背叛,但若是司空旭自己做下了不可饒恕之事,地位不再,便代表著他這個護衛,也能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樣,司空旭拋棄身份,倉皇出逃,無意再未司空旭效命的他,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踏出了皇子府。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寧淵想了想,還是問。
「不知道,也許會回鄉,也許久這樣四處流浪了也說不定。」高峰道:「我這份自由,說到底還是得蒙寧大人所賜,便想著來向你辭行,現下該說的都說完了,我也該走了。」
說到這裡,高峰頓了頓,好像不確定版問了一句,「你一直不問,是一點都不好奇四殿下的去向?」
「他的去向,我好奇作甚。」寧淵失笑,「只希望從此兩不相干,不要再互找麻煩就好。」
高峰點點頭,回頭走了兩步,卻又像是不放心一樣又側過臉來,還是道:「我雖不知道四殿下到底去了哪裡,但隱約覺得,他應該回去大夏,若當真如此,只怕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高峰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寧淵站在那裡,微微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思慮著什麼。
※※※
讓人覺得奇異的是,原本人人都覺得金玉郡主身死會讓大夏太后暴跳如雷,朝臣都在議論該如何彌補此事以維繫兩國間的安寧關係,可當消息傳過去之後,整個夏朝皇室卻一片風平浪靜,甚至夏太后還親自修書一封來了我朝,稱自己雖然因為小妹身故而痛心疾首,卻也不願為了此事而讓兩國大動干戈,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予追究。
不過夏太后也在書信裡提及了一點,慕容玉身為金玉郡主,乃是大夏皇親,就算客死他鄉,屍首也應當返朝入土為安,是斷然不能葬在他國的,而護送其遺體的人選,交給誰夏太后都不放心,特地點名依舊滯留在大周的永逸王爺親自來處理此事,並且還說,永逸王爺一去大周如此之久,也應當回去,好好向夏帝述職才是。
對於這樣的要求,皇帝根本沒有反對的道理,一面讚歎夏太后胸襟寬廣的同時,一面囑咐呼延元宸好生將金玉郡主的遺體送回燕京,還特地下旨撥付了一大筆的金銀財寶同行,當做是個夏太后的回禮。
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從身份上來說,還是責任上來說,呼延元宸都是推無可推的,只能應下,實在讓他有些懊惱,剛覺得有些安定下來,看情形竟然又要同寧淵分別了。
寧淵卻看得很開,他早已料到夏太后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放過呼延元宸,未免鞭長莫及,多少會逼著他回朝,只是沒想到會用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在是再正大光明不過了。
天氣並不涼快,未免屍身腐壞,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得相當迅速,在呼延元宸啟程的前一天,寧淵在院子裡擺了一桌小酒同他餞行。
當真是一桌「小」酒,半大的桌子上,一壺酒,兩個人,三疊菜,除此之外再沒有半個人影在場,就連素來喜歡湊熱鬧的寧馨兒,也被唐氏拎回屋子裡睡覺了。
兩人面對面坐著,長久沒說話,半晌之後,寧淵才替呼延元宸滿上了一杯酒。
「你當真不隨我一同去?」呼延元宸終於像是按捺不住了,開口問道。
知道自己將有此行後,呼延元宸便來找過寧淵,言下之意是讓寧淵陪著他一起去大夏走一趟,省得分隔兩地的相思之苦,不想卻被寧淵拒絕了。
「我現下有官職在身,又如何能隨便遠赴他國,而且就算我去了,不光不能幫你的忙,搞不好有些事情還會扯你的後腿。」寧淵笑道:「我便在此處等你就好了,你不是已有打算,此去燕京,便向夏太后說明自己不欲參與皇權爭鬥之事,徹底做一個閒散人之後,再回來麼。」
「就算我有此想法,也不見得太后會如我的意,只怕此番前去,一番扯皮是免不了的了。」呼延元宸露出一絲苦笑,「我對夏太后的性情雖說不是十分瞭解,卻也知曉她速素來的行事方式,只怕就算我言明了自己的意願,她也不會相信。」
「那你……」
「你放心,雖是如此,但她就算要對付我,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做出什麼事情來,而那些陰謀詭計,我自詡還是能對付一二。」對於寧淵眉宇間的憂色,呼延元宸反而安慰道:「過去我多少也幫你處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你變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麼。」
寧淵這才搖了搖頭,好似默認了呼延元宸的說法,不再言語。
伴隨著酒香月色,這一夜的斗轉星移,悄然逝去,當天色剛現出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呼延元宸已然穿戴整齊,走出房門時,特意回頭望了一眼。
一個外族王爺的回朝,送的又是一具屍首,自然沒有什麼排場可言,更不會大肆宣揚,當那一隊馬車出現在城門口的時候,還有不少早起的百姓在遠處指手畫腳,猜測這是一群什麼人。
呼延元宸披著狼皮披風騎馬走在最前方,領著隊伍緩步除了城門,上了官道之後,再緩緩加速,一行人很快便成了一溜看不清的小點,消失在華京北方的官道上。
他們無人回頭,自然也不會知曉,就在他們身後的城頭上,寧淵披著外袍駐足遠眺,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的遠方,雪裡紅在他頭頂不住盤旋鳴叫著,襯著東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陽,顯得寂寥又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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