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
遺‘玉’從將軍府回到宮裏,已經是傍晚時分,她在靜‘波’殿更衣過後,先同小雨點玩了一會兒,看晚膳時間到了,才起身回崇光殿去陪李泰用飯。
天‘色’一暗,東宮便明了一路石燈,幽幽的火光照著前路,遺‘玉’今日得見晉璐安同盧俊重修舊好,心中正有所感,腳步不由加快了些,一進到暖閣,就見擺滿了珍饈的食案後,李泰手捧書簡在燈下端坐的側影,一看便知是在等她來。
將有一個月沒好好說過話,遺‘玉’此時生出同他和好如初的心思,反倒不知該怎麽開口了,還好李泰不同她這般別扭,聽見腳步聲,就回頭望著她,放下書,問候道:
“回來了。”
‘玉’同他板了這些日子的臉,想同他笑笑,卻發現臉皮實在僵硬地扯不動。
“盧俊病情如何?”
“沒什麽大礙,我讓李太醫留下了,”遺‘玉’在他對麵坐下,看碗箸皆以布好,想了想,就主動跪坐起來,拿了碗盅先給他盛了半碗銀魚湯,留意撇去了上頭的浮油,還把他不愛吃的薑絲都挑了出來,最後推到他手邊。
這不過是飯桌上很尋常的一個動作,卻讓李泰留意到了不同,抬頭看了她一眼,將夾到一半的‘肉’脯留在碟中,放下象牙箸,先端起那碗她給盛的魚湯,不緊不慢地喝完,算是接收了她的示好。
遺‘玉’暗自籲了口氣,她低下頭去吃飯,麵上僵硬的線條放鬆下來,不自覺地微微帶了笑意,眼梢彎起了弧度,是讓李泰看在眼中,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自然而然地開口與她說話,不似前些日子用飯時的沉悶。
“‘女’館的事,我有所耳聞,你當眾給了長樂難堪?”
這事過去半個月,李泰今天才提起來,遺‘玉’想當然知道他是早就聽說了,她並不以為李泰現在是在責問她,便放心調侃道:
“我不過是在她牆頭上寫了幾個字,有什麽難堪的,總比不過長孫家的三公子,滿大街地追砍一個妾室要來的丟人現眼。”
李泰轉著酒杯,目光緊弛有度地落在她臉上,“長孫無忌遲早都要同我對立,長樂不過是將這件事提前,帶兵出征,實乃我之所願,並非誰能左右,你不必過多遷怒於她。”
遺‘玉’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我是惱她算計我二哥。”
李泰怎會不明白她究竟是為誰,心中受用,就不與她爭辯,轉了話題:
“中書省已經起草了文案,大抵到年尾,詔文就會發往兵部,由我統帥,大軍會在明年開‘春’時進攻北方——你以為揚州和河北,哪裏住著舒服一些?”
遺‘玉’聽他說前半段,嘴角已經耷了下來,聽到後麵,就知道他是又要提前安置她,雖明白他這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但還是忍不住拿鼻子哼了他一聲,道:
“喲,這回是比上回多出來個去處讓我挑選。”
李泰不作解釋,靜靜喝酒,隻等著她答複。
“...那就往揚州去吧,想我二哥這次肯定也是要參戰的,正好我同娘去探望祖母,也帶著嫂嫂和康兒一起去給她老人家見見。”
遺‘玉’這半個月下來,其實早就想通了,李泰要去打仗,她攔不住,與其為這件事同他鬧,還不如像上回他遠征高昌一樣,老老實實地不叫他‘操’心。
李泰看著是很滿意遺‘玉’的“識相”,也倒了一杯酒給她,兩人碰了個杯,算是就他帶兵前往勾搭高句麗一事達成了共識。
飯後,李泰去沐浴,遺‘玉’半推半就地隨了駕,久未同房的兩人就在‘玉’泉池裏荒唐了一回,後又回到臥房繼續纏綿,男人三十正值壯年,何況懷裏摟著的是這般秀‘色’可餐的嬌人,李泰盡管白日批閱了將近五個時辰的公文,夜裏還是一樣生龍活虎,算是把這幾天遺‘玉’這裏受的冷待,在她身上討了回來。
是夜,風寒‘露’重,然崇光殿一處火熱,幾重婉轉,醉了夜鶯,是叫在外守夜的幾個宮娥臉紅心跳了一整晚。
第二天,東宮‘私’底下流傳太子妃失寵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年底,討伐高句麗的詔文果然頒布下來,洋洋灑灑一篇,隨後就是連番詔令,以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帥兵四萬,戰艦五百艘由海路前往平壤,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帥騎兵步兵六萬人前往遼東,海陸並進擊高句麗。
並要求新羅、百濟、奚、契丹分路發兵。
此番為先發,而當朝太子李泰則作為三軍大總管,仍兼大督軍一職,預備次年二月北上赴往定州,代聖駕親征。
遺‘玉’昨夜陪著李泰在書房研究了半宿漢江遼河的地圖,很晚才睡。
天明亮,遺‘玉’半眯著眼睛趴在李泰‘胸’前,肩膀被他健碩的左臂橫攬著,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的白皙光滑的肩頭。
兩個人顯然是都醒了,可沒人願意起來。
要平時也罷了,可今天是上元節,早上要到太極殿去給皇上問安,上午慣例要到天賀寺去上香,求一簽平安,再到將軍府吃了中飯,晚上宮裏還有晚宴。
“我再眯一會兒。”
“嗯。”
一盞茶過後。
“再躺上半刻再起來吧。”
“嗯。”
又一盞茶過後。
李泰低頭看看又睡過去的遺‘玉’,‘揉’了‘揉’她的鬢角,是沒舍得喊她起來,便輕輕‘抽’了手臂出來,將她挪到枕頭上去躺著,自己掀了被子下‘床’。
梳洗罷,換了一身紫袍圓領的常服,披了鴉‘色’的大氅,是沒喊她,自己去了太極殿。
等太陽升高,他再回到東宮,遺‘玉’已是沐浴過,正坐在朝陽的窗子下頭梳妝,見他踱進來,正在梳髻不好扭頭,就隻能斜了眼睛去責怪他:
“怎不叫我,節慶不去同皇上請安,過幾日又要有言官念叨我。”
李泰搖搖頭,沒多說,脫了大氅丟到榻上,就拎了酒壺去坐在琴架旁,一口一撥弦,一頓一拈音,隨意彈些調子,聽著聲音是心情還不錯。
遺‘玉’跟著那調子輕聲哼哼著,兩個人也不‘交’談,就這麽同室而坐,就覺得滿心舒寧。
“母妃、父王。”
人未到,聲先至,聽見這嫩嫩的嗓音,遺‘玉’正在添簪,從鏡子裏頭瞧見那一抹杏紅的小小人影,也不回頭,就伸了手向‘門’那邊,笑道:
“來,到母妃這裏坐。”
小雨點見到李泰,是有些怯怯的,剛才她一緊張,行禮時,還把李泰念到了遺‘玉’後頭。
李泰是不在意這點細節,見到‘女’兒來了,算是勉強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淡淡開口問道:
“早膳用過了嗎?”
小雨點乖巧地衝李泰點點頭,就走到遺‘玉’身邊去坐下,悄悄拉著她的袖子撒嬌,李泰則繼續回頭喝他的酒。
父‘女’倆的‘交’流也就止於這麽多,遺‘玉’則是見怪不怪,要哪天李泰親熱地抱著小雨點噓寒問暖,她才要被嚇到。
“出宮去嗎?”小雨點仰著脖子去問遺‘玉’,眼睛裏閃動著期盼的光芒。
遺‘玉’拉過她一路從靜‘波’殿走過來略顯得冰涼的小手,在手心裏給她暖著,盡管已經決定了行程,但還是溫聲問她道:
“先到寺裏去一趟,拜拜完,再去二舅舅那裏,好嗎?”
小雨點高興地點點小腦袋,是沒什麽意見,扭臉就被遺‘玉’妝台上一盒亮晶晶的寶石扣子吸引過去。
遺‘玉’見狀,就讓平卉取了那盒首飾給她玩,還不忘叮囑她道:
“不能往嘴裏放哦,不然今天就留小雨點一個人在宮裏。”
雨點應了她,就低頭把玩起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這麽大點的孩子,還不知貴重,這些東西在眼裏,不過就是劃到了玩具一類當中。
一家三口各做各的,這樣安靜,卻洋溢著這皇宮中少有的溫情。
將軍府
院子裏,下人們來來往往正在擺置彩燈,堂屋‘門’前,盧俊高高地站在椅子上頭,穿著一套嶄新的棕藍深衣,裹著棕紅的夾襖,紅光滿麵,手裏頭舉著一隻五福四喜大‘花’挑燈,一邊來回在‘門’頭上比劃,一邊低下頭去詢問站在一旁仰望他的妻兒。
“怎麽樣?歪了沒有?就掛這裏吧?”
晉璐安往後退了兩步,一看距離,偏了大半,便指揮道:
“往左邊,再往左邊去些。”
盧承康將才兩歲,被晉璐安拉著,一蹦一跳地不安分,聽大人說話,便高著嗓‘門’學嘴:
“左邊,左邊”
盧俊調整了方向,又問:“現在好了嗎?”
晉璐安一瞅更歪了,樂道:“讓你往左,你怎麽老往右,分不清楚左右麽?”
“分不清,分不清”
盧俊扭頭,虎瞪了嬉皮笑臉的兒子一眼,轉眼對上晉璐安,又成了笑臉:
“我這不是當成反麵兒了,夫人再說就說東南西北,保證夫人讓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敢往西去。”
盧俊嗓‘門’本就大,這麽兩句調笑,院子裏的下人差不多是都聽見了,幾聲竊笑,晉璐安麵兒薄,紅了紅臉,輕啐道:
“不管你了,你自己掛吧。”
說著,便領了盧承康進屋。
盧俊嘿嘿一笑,得見了晉璐安嬌態,是看好就收,手腳麻利地把手裏的燈籠當當正正地摁在了‘門’頭上,跳下椅子,跟了進去。
塔中像
天賀寺
上午,遺‘玉’陪李泰在天賀寺進了香,像往年一樣,智慧禪師給李泰批了一卦,自己則依舊看了手相。
遺‘玉’上香時候,李泰和智慧禪師在一旁低聲‘交’談,待她將香燭供進爐中,回過頭,兩人已是談好,正望著她。
智慧禪師雙手合十對著遺‘玉’一禮,率先往外走去,李泰對遺‘玉’道:
“你來。”
遺‘玉’就跟上他們,好奇這是要去做什麽。
兩人隨在智慧禪師的腳步後頭,從後院禪房經過,直接去到了寺院最深處高聳的寶塔‘門’前。
塔外守著兩名寺僧,見到智慧他們,唱了佛號,就在智慧的吩咐下,打開了塔‘門’,讓智慧引著李泰和遺‘玉’上樓。
這寶塔總共有七層之高,樓道狹陡,兩人並行都勉強,遺‘玉’走在李泰前頭,越往樓上,心中的好奇越是重,但寶塔裏講究清靜,智慧不開口,她是不好主動詢問李泰究竟如何。
遺‘玉’之前還從沒爬過這麽高的樓層,到了樓頂,踩到平台上,是以微微氣喘,腳下還有些虛浮。
“呐咪佛嗑詰嗦呃....”
塔頂並非無人,正有人低低誦著遺‘玉’聽不懂的**,這聲音,似近在耳邊,卻又遠若隔世,說不出的玄妙,在人心間回‘**’。
遺‘玉’有片刻的恍惚,而後定睛去看,就在這方圓不足丈的地方,隻有西方開了一扇天窗,透光進來,窗下立著一座半丈高低的物事,‘蒙’罩著一層法紗,看不清形狀,但應當是一座佛像,那背脊佝僂的老僧就盤膝坐在其下,披著一身樸素的袈裟,背對著他們,一如入定般,不動如山,隻有佛聲依舊。
遺‘玉’見過的僧人裏,最有佛家氣度的,當數是那實際寺的大方丈,而後便是智慧,今見這僧人,雖隻是一個背影,不過一麵之緣,卻讓她隱約覺得,這看似尋常的老僧怕是比那實際寺的大方丈,得道還要深上一籌。
就不知是為何,隱匿在這幽暗的寶塔中誦經,閉而不出了。
就在遺‘玉’心緒連篇的時候,李泰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那座豎立的佛像麵前。
稀裏糊塗地被他按著,坐在了那老僧身旁的蒲團上,正對著那座佛像。
氣氛有些詭異,遺‘玉’縱是百般疑‘惑’,卻問不出聲,隻得渾身不自在地坐在那裏,聽那老僧誦經,不知不覺,竟是垂下頭,昏昏打起盹來。
而李泰就站在她身側,看著那座佛像,平靜的目光中,略流‘露’出幾分異樣的‘色’彩。
就這麽過去了半個時辰之久,一聲清朗的佛號,將遺‘玉’猛然從綿長的夢中驚醒,她頭一沉一點,快速抬起,眨著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見到李泰,神魂仿佛才回到了竅中。
李泰握住遺‘玉’無措地伸來的手掌,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一手環過她的肩膀輕拍,一麵安撫著驚魂未定的她,一麵對著坐禪的老僧點頭,低聲道:
“有勞大師。”
那老僧仿若未聞,不停誦念。
李泰便擁著遺‘玉’,跟在智慧身後,下了塔樓。
直到沉重的關‘門’聲在這塔樓中回響,那老僧才堪堪止住了聲音,張開慧眼,伸出掛有佛珠的枯瘦左手,顫巍巍地將那佛像身上的法紗揭下。
渾然一體的白‘玉’雕塑,暴於一束日光下,流轉著靜謐的光澤,滿眼皆是晶瑩,那眉那笑,神韻極形。
“我佛慈悲,萬般皆為弘揚我佛法,度世人。”
呢喃一聲,老僧從身側的木桶裏去舀一瓢清水飲下,呼一口濁氣,雙手合十,即又入定,潺潺佛音,默誦不息。
坐到了馬車上,遺‘玉’還有點不適,靠在李泰肩上,數著他的手指,抱怨道:
“剛是怎地了,我好端端是會在那裏睡過去,是不是那**有問題,我覺得心裏怪不舒服的,就好像、就好像是丟了魂兒似的。”
“不要‘亂’想,祈福而已,”李泰單手倒了一杯茶給她,不想她過多回憶,便挑了別的話頭去分轉她的注意力。
遺‘玉’也不願去回憶剛才失魂落魄的感覺,雖知道這當中有古怪,但更知道李泰不會對她不利,就順著他轉移了話題。
小雨點在後頭的車上坐著,被秦琳照顧,遺‘玉’覺得寺院這種滿是玄機的地方不適合小孩兒,從不帶她進去。
在將軍府吃飯,間聞喜訊,繼生下盧承康兩年後,晉璐安是又有了身子,盧俊在外廳陪李泰喝酒,幾個‘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屋裏,飯桌上提起這事,盧氏滿眼欣慰,晉璐安則是不好意思地埋頭吃飯。
在盧氏的催促下,遺‘玉’為她診了脈,也就知道她為何這般害臊,算算日子,這一胎應當是盧俊還在養病期間懷上的。
“難怪二哥眉飛‘色’舞的,嫂嫂這一胎可要好養,最好是生個‘女’兒,同小雨點作伴。”
盧俊不可謂手腳不快,才和好就把人哄上了‘床’去,是連病好都等不及。
小雨點坐在盧氏‘腿’上,聽見大人提起她名字,看看遺‘玉’,再瞅瞅晉璐安,也不知怎地就明白了,仰臉去問盧氏:
“舅母要生小娃娃嗎?”
盧氏笑著捏了捏她的小臉,“是啊,給小雨點添個***,好不好?”
幾人原本當小雨點會高興答應,哪知她眨眨眼睛,竟是把嘴一撅,大聲道:
“不好不要妹妹”
聞言,幾個‘女’人都是驚訝,盧氏瞅瞅遺‘玉’,遺‘玉’放下箸子,就去問她:
“怎麽不好,小雨點不想要個***陪你玩兒嗎?”
小雨點把腦袋晃地和撥‘浪’鼓一樣,最後低下頭去,任憑遺‘玉’再問,都不吭聲了。
“這孩子怎麽了?”
小雨點是極乖的,脾氣溫馴,鮮少鬧情緒,見她這個樣子,盧氏覺得奇怪,遺‘玉’同樣察覺到不對,想著是有什麽原因,才叫‘女’兒這般‘激’烈的反應。
於是她就伸手去把‘女’兒從盧氏那兒抱到自己膝上,板正了她的小肩膀,指了指正伸長了手拿箸子在‘亂’戳一條蒸魚的盧承康,循循善‘誘’道:
“乖,小雨點同母妃說說,為什麽不喜歡***,你和弟弟不是玩的很好嗎?”
小雨點悶聲道:“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啦?你告訴母妃。”
小雨點低頭玩著手指,撅巴撅的老高,不怎麽高興,略顯得費力地造著句子:
“母妃嗯小雨點,父王不喜歡弟,兒、兒子,父王想要,沒有弟弟,父王不高興,就、就對母妃不好,就、就不要我們了。”
她結巴了半晌,眼中帶著懼意,最後黯著一張小臉,鼓起勇氣總結道:“小雨點怕,不要***,要弟弟。”
小雨點才四歲大點,哪裏分得清晉璐安生的‘女’兒,同遺‘玉’生的不一樣,隻聽說是要給她添***,就下意識地抗拒起來。
聽她把話說完,看見這孩子天真難掩的表情,在座的幾個‘女’人同是變了臉‘色’,遺‘玉’忍住憤怒,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頂,溫聲哄道:
“小雨點不怕,你告訴娘,這些話你是打哪聽來的,誰同你這麽說的,嗯?”
李泰沒有別的‘女’人,東宮菊‘花’全在遺‘玉’的掌握之中,靜‘波’殿小到一個打掃的‘侍’‘女’,都是遺‘玉’親自挑選的,可以說她是刻意為‘女’兒在這後宮之中劃出了一片幹淨的天地,不叫她的天真無邪被汙染。
小雨點會有這樣的消極想法,直讓遺‘玉’腦中警鈴大作,斷定是有人胡‘亂’灌輸了什麽給她的小寶貝兒,叫讓整天都快快活活的她有這種煩惱。
小雨點架不住遺‘玉’再三詢問,扭頭趴在了餐桌上,把臉埋進手臂裏,遺‘玉’湊近了,豎著耳朵,才聽見她小聲碎念中提到了一個人名。
“...小雨點不聽話,母妃說過,嗯嗯,不許偷聽大人說話。”
遺‘玉’擱在膝上的五指握緊,狠狠皺了下眉,便在盧氏關心的目光中,收斂了怒氣,把認錯中的‘女’兒抱了起來,就往外走。
外廳,李泰正在聽盧俊分析著對高句麗的用兵想法,見遺‘玉’麵‘色’不善地抱著小雨點出來,就用目光詢問她。
盧俊並未發現不對,掐斷了話頭,衝遺‘玉’懷裏的小雨點招手道:
“過來,讓舅舅抱你。”
遺‘玉’沒理她二哥,徑自走到李泰麵前,把小雨點塞進他懷裏,無視他蹙起的眉頭,‘摸’了‘摸’‘女’兒不安‘亂’動的腦袋,叫她在李泰膝上坐好。
“小雨點乖,父王就在這裏,你若是害怕,母妃就幫你親口問問他——殿下,你是不是不喜歡咱們的‘女’兒。”
聽到遺‘玉’這麽一本正經地詢問,盧俊錯愕,李泰則是‘迷’茫了,他看看乖乖坐在他膝上不敢‘亂’動的小家夥,又看看遺‘玉’,方有一絲覺悟,遲疑地伸出手,輕輕落在小雨點背後,拍了拍,隻這麽一下,沒有多餘的動作,連帶著否認的聲音,都是平淡而無味的,可卻異常容易地安撫了懷裏的孩子,叫她緊繃的坐姿放鬆下來。
“父王沒有不喜你。”
遺‘玉’滿意地遞了個眼神給李泰,表‘露’了讚許,又繼續問給‘女’兒聽:
“那殿下會有一天不要我們母‘女’兩個嗎?”
李泰這回是幹脆掀了眉‘毛’,雖是懶得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但是抵不住遺‘玉’有些哀怨的目光,硬擠了三個字出來:
“不會。”
“你保證?”
“嗯。”
聽到李泰低應,一直垂頭喪氣的小雨點登時仰起了頭,眼裏又有了亮晶晶的‘色’彩,她大著膽子去打量李泰的臉,好像是頭一天才認識她父王。
遺‘玉’衝盧俊笑了笑,在李泰身邊坐下,‘摸’著小雨點的腦袋。
“小雨點聽到了,父王是喜歡你的,更不會不要你,以後不許再‘亂’想了。”
說著話,遺‘玉’暗自感慨,這孩子,這點多心倒是似了她,也不知是好是壞。
噓,別出聲
宮宴,對於那些企盼著一朝富貴的人來說,的確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場所,可對遺玉來講,不過是去參與一場乏味的表演,看眾生相,又不能置身事外。
皇上身體不適,晚宴隻是露了個麵便走了,留下李泰陪眾臣把盞。
遺玉坐在女賓席上,僅屈於韋貴妃之下,是連楊妃和那位新晉的徐惠妃都要坐在她右側,這樣高高在上的位置,卻讓她連同閨友就近說話都不能,隻得隔著好幾張酒席,遙遙地同程小鳳舉杯。
吳王就在對麵席上坐著,和幾個兄弟說話,楊妃今日得見了兒孫,同前後歡談,講些養生之道,眉梢上都掛著笑,見遺玉靜靜喝酒,不插她們的話,便主動搭話道:
“本宮晌午派人送了幾盒新鮮的點心過去,想叫小郡主嚐嚐鮮,聽她們回報說是你們不在,是出宮去探望盧夫人了嗎?”
遺玉今時地位,足叫天下女子豔羨,誰人能將一個女兒撫養成獨慣東宮的太子妃,寡居的盧氏自成了婦人們私下閑聊的一個話題,是以盡管盧氏鮮少進宮來,宴會一年也參加不到兩次,宮裏還是有許多人知道她名諱,敬稱她一聲盧夫人。
起楊妃的熱情,遺玉今天就顯得冷淡許多,隻是答了她一聲,並沒有接話下去。
好在楊妃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遺玉不開口,她便自顧去說:
“本宮聽人講,你還有個表舅閑賦在家,寄住在將軍府上也有好幾年了,這個樣,進進出出怕多有不便吧,怎麽不找人安排了差事?就是薦個員外郎做,也有安宅立院的本錢了。”
四下不少人豎起了耳朵,遺玉不慌不忙地回答:
“舅舅是個懶散的人,不適合為官,母親家鄉遠親,也隻有這麽一位了,他膝下並無子女,好在為人寬厚,兄長就是代為贍養,也是情理當中,總不至於將人攆走,倒顯得薄情。”
楊妃將韓厲當成是個吃軟飯的,遺玉不介意順著她的話編下去,將賴在他們家不走的韓厲,說成了個孤寡無依的可憐老人。
要是韓厲聽到遺玉這麽編排他,是不知會哭會笑,憑他的身家,就是在長安城買下一整座坊市來也足夠了,怎會需要捐官做,享那芝麻大點的福利。
楊妃是不知自己講了笑話,又和遺玉閑扯了幾句,套了些話出來,便將目光轉移到殿外表演雜藝的技人身上。
酒後正酣,連連暢飲之下,有許人離席到殿後更衣,並未引起甚麽注意,是以得在這宮廷之內,做出些苟且的勾當,也未嚐不敢。
一陣略顯急躁的低喘之後,昏暗的憩室內又歸於平靜,榻上相疊的人影並未急著分開,耳鬢廝磨了片刻,李恪才從榻上起身,草草套上長褲,在背後女子的膩聲催促下,將窗下的香爐引燃,借以熏散空氣裏暴露出的氣味。
點好了香,李恪又回到榻上,那柔若無骨的女子立刻依纏上來,偎在他胸口,叫他低笑了兩聲,說不出的得意。
“我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你打算如何獎賞我,嗯?”
“嗬嗬,剛才賞你的還不夠多嗎?”
“哼,我為讓爹同太子翻臉,不知下了多大工夫,你一句話就想把人打發了,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女人不依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坐起身就要穿衣,李恪連忙勾著她的腰,從背後一把將她抱住。
“卿卿莫要生氣,將來我坐擁太極宮那一日,這後位必屬於你。”
“將來,”女子停下了穿衣的動作,悵然道,“將來還要等多久?”
“就快了,李泰這一次帶兵出征,我必叫他有去無回,父皇老了,到那時群臣擁立我,隻怕那把龍椅我不想做都不成。”
“你當真有這麽大的把握?”
“這還要多謝十一叔幫我做的好事,他當初在高句麗經營的勢力由我接手,此番必得大用。”
“唉,那原本是他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哪知終是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
“你這樣感歎,可是心中還記掛他?”
“夫妻一場,你當我真是那薄情之人嗎,若非是被你甜言蜜語哄了去,生了不該有的情意,我又何苦與你偷偷摸摸做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見美人垂淚,李恪不無憐惜地出聲安慰:
“是我不好,不該在你麵前提起他,別哭了,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這隻是權宜之計,你放心,我李恪絕不是個負心之人,等我坐擁了這江山,頭一件事便是讓你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長夜漫漫,一度*宵可盡歡?
男人的誓言就像是最甜蜜的毒藥,女人的目光的在黑暗中閃爍,究竟是信賴還是嘲諷?
正月過罷,盧俊率先啟程前往定州,在他離開後的第三天,盧氏也要帶著晉璐安母子動身下揚州去探親。
遺玉原本是要與小雨點同行,但她私心裏想和李泰多待上幾日,便瞞著宮裏,先將女兒悄悄托付給了盧氏,叫他們先走,而她則留在長安,等待李泰啟程,再去追趕盧氏他們。
離別的日子總是來的很快,盡管遺玉抓緊了這幾天光陰,時時伴隨在李泰左右,難得顯露了癡纏的一麵,夜裏也是百般地乖巧順從,但該來的總是要來。
二月初八這天早晨,兩人早早就醒了,遺玉親手為李泰更衣梳頭,為他端茶布菜,為他披上甲胄,掛上佩劍,迷戀著鏡中他器宇軒昂的模樣,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到東宮門外。
不是第一次送李泰上戰場,可遺玉還是不習慣這樣的離別。
宮門前等候了一支親衛軍,身後是一群送行的宮女太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遺玉不想放肆,可還是忍不住任性,主動去拉了李泰的手,一邊低聲絮語地囑咐他,一邊想要借此多扣留他片刻。
“給你準備的藥,切記要隨身帶著,不要在洗沐過後怕麻煩就落在一旁,若是不甚丟掉了,阿生那裏還有備用的。”
泰就站在那裏麵無表情地聽著她講,不覺得麻煩,卻也不似她這般難舍難分。
“到了定州,不要急著用兵,就照事先商量好的,先派人去仔細勘察地形,用規尺做出圖來,多一分把握,就是多一分勝算,若久攻不下,切莫逞強,不妨靜下心來,思其對策。”
“你若有空,就讓銀霄送信到揚州與我,若是沒空也不礙,你要注意身體,切勿過度操勞,我也會把自己看管好,等你得勝的消息傳來,你,你這就去吧。”
再不舍也留不住他,遺玉狠狠心,鬆開了他的手,眷戀的目光卻同他交纏不願分開。
“我走了。”李泰抬手在她肩上一搭,握了一下,便頭也不回地帶著人手離去了。
皇宮門前已經等候了許位獲封的將軍,五萬大軍延後,待由皇上親自把酒送行。
遺玉忍了好幾日都沒掉一滴淚,見漸行漸遠的背影,禁不住紅了眼眶,春風一吹,便想要落下淚來。
“主子,殿下已經走遠了,奴婢扶您回去吧?”平彤擔心地看著遺玉問道,寧願她回房後好好哭一場,也好過在人前辛苦的隱忍。
“走吧,回去收拾下東西,下午我去向貴妃請辭,過兩日咱們便離京往揚州。”
“是。”
韋貴妃並沒有為難遺玉,聽說她要走,隻叮囑了路上小心,賞賜了一些東西下來,便叫遺玉回東宮去準備了。
別指望宮裏能有什麽秘密,一夜之間,幾乎是整個後宮的女人都聽說了太子妃要到揚州去探親的事,第二天,東宮便迎來了一群送禮送別的妃嬪公主,遺玉心係著李泰,疲於應對她們,就隻草草將人打發了,有些甚至見都沒見。
程小鳳、高陽和墨瑩文社的夫人小姐們,早在半個月前就知道了遺玉要走的消息,她們在正月底事先就已聚過,遺玉將萬事安排妥當,特交待了她們當天不必來送行。
於是二月十一這天上午,遺玉誰也沒打招呼,悄無聲息地帶著兩支護衛出了皇宮,從延興門離開長安,欲前往鄭州換成水路乘船南下,好盡快攆上盧氏他們的腳步。
黃昏時分,馬車行走在相對平坦的官路上,左右各有一支衛隊騎馬陪護,是叫一路隱藏在道旁林間草叢中的劫道者們不敢妄動。
孫雷早在三年前便從都督府典軍升做了翊衛郎將,這次被李泰留下,未曾帶到軍中,而是負責保護遺玉安全。
“主子,孫大人派人去探路,說是前頭有座小鎮,還要小半個時辰才能走到,您先吃些水果,等下榻後奴婢再為您張羅晚膳。”
遺玉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卷著一本書看,對平彤拿竹簽叉送來的水果,沒什麽精神地擺了擺手。
“我不餓,你們餓了就先吃點心,不必管我。”
平彤和平卉相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裏看出擔憂,午膳時候,遺玉就隻是勉強塞了幾口,她們想著法哄她多吃點東西,卻也不見成效。
傍晚時候,天剛黑下來,一行也到了落腳的小鎮上,孫雷將一切都打點好,遺玉下了車,就直接住進了一間客棧中,大概是幾年前在客棧樓下吃飯的時候遭遇了宋心慈的緣故,遺玉並未有在樓下用餐的心情,而是直接上樓,讓人將晚飯送到客房來解決。
坐了一天的車,身體疲乏,吃完飯,洗洗過後,遺玉躺在**,看了一會兒書就睡過去了,平彤平卉知道李泰走這幾日遺玉淺眠,不敢弄出聲響,就在外間打了地鋪,以便侍候她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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