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人?”李泰側頭,去問孫培炎。
孫培炎便解釋道:
“回稟太子,這些都是高價從高句麗買來的幹淨人口,太子放心,下官已經仔細盤查過他們的來曆,不會有不軌者摻雜。”
他把話頓了頓,見李泰目光落在那群異族女子身上,自覺一笑,小聲襯道:
“殿下若是喜歡,等宴會過後,下官便將人給您送過去,就是不帶回京中,這幾日留著賞玩也未嚐不可。”
李泰又在那群扭扭捏捏舞蹈的女子身上掃了一遍,像是有些興趣卻猶豫不決的模樣,對孫培炎道:
“行軍途中,不宜聲色,若能不張揚,帶回去賞玩也未嚐不可。”
遺玉醋勁本來就大,聽他話裏竟有收下這些舞女的意思,想都不想,手便伸往桌子底下,捏著李泰大腿使勁兒擰了一下。
李泰借著衣袖遮掩,不動聲色地將她手按在膝上,偏頭去看孫培炎如何回答。
“這個殿下放心,下官自當辦妥。”
李泰微微點頭,孫培炎曖昧地笑了笑,知道這份禮算是送出去了,卻不知道他今晚是把邊上坐的太子妃給得罪透了。
這一場洗塵宴直到夜半才休,李泰先行離席,在一群醉陶陶的人恭送下,帶著仆從離去。
遺玉跟在李泰身後爬上了馬車,車簾剛一放下,她還沒站穩,就被李泰拉扯,她腳下踉蹌,跌坐在他膝上,伸手捶了捶他的肩膀,不高興地問道:
“說吧,你收下那些女人是為什麽?”
她當然知道李泰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些異族女子,隻是她想不出有何原因,讓他收下這些很可能會給他招攬麻煩的高句麗人。
李泰知道她愛拈酸,就沒賣關子,把人抱好,帶著幾分醉意說道:
“若不出我所料,孫培炎是李恪的人,他在行軍途中送女人給我,應是打算日後借題發揮,我若不收,他會另想方法鑽營,倒不如收下來,先穩住他,日後——”
“日後再倒打一耙。”遺玉順著李泰的話接了下去,心思一動,就想到他是不是早猜到今晚宴上會有這麽一出,怕直接帶人回去會惹她誤會,才特意讓阿生把她找過來看了個現場。
越想越覺得可能,遺玉扭頭白了他一眼。
這男人總是說她心眼多,比起她,她怕是隻夠個零頭。
傷兵營
大軍在定州駐紮下來,隨時接收前方戰報,以便李泰調兵遣將。
五月初,捷報率先傳來,大將張亮攻克卑沙城,俘獲男女八千多人。
李泰遂命李世績率領大軍進至遼東城下,高句麗派出四萬兵馬救援遼東,雙方各有傷亡,硝煙彌漫,一時僵持不下。
在定州坐等了足足一個月的李泰決定親往遼東,一來更便於指揮戰場,二來也可鼓舞士氣。
為了簡便行程,隻帶了五百精兵趕路。
遺玉跟同李泰離開了平靜的安喜縣,輾轉來到了遼東。
這是遺玉第一次這樣臨近戰場,一路走來,全然不同於那些遠離戰場的地方,這裏城鎮皆灰,一片蕭索,空氣都變得混濁,街上偶爾幾個路人都是腳步匆忙,看到兵馬便會受驚地躲到路邊。
李世績的五萬大軍駐紮在遼陽城外二十裏,雙方昨夜才有一場惡仗,直到今天淩晨,才暫時休兵。
早上,一到軍營,李泰便匆匆地同出營迎接的李世績去了軍營大帳商討戰事,將阿生留下來陪護遺玉。
草草在暫宿的營帳中收拾了行李,遺玉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留在帳中休息,而是對阿生道:
“陪我出去轉轉。”
“是。”
阿生在前頭帶路,兩個人到了外頭,這裏都是李世績統帥的兵馬,一出帥營,便沒什麽人認得他們兩個。
遺玉看到不少人用竹架抬著傷員來回從麵前經過,有人頭上打的繃帶,有人盔甲上還染著血色,一張張臉孔,不見笑容,除了疲憊,便是麻木。
“受傷的士兵們被安置在何處?”
“在西營。”阿生指了一個方向。
“帶我過去看看。”
阿生遲疑了一下,還是帶著遺玉去了。
到了西營,滿眼皆是傷病,遺玉似能嗅到空氣中飄散的死亡氣息,沉重的讓人感到壓抑。
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帶著傷默默地蹲在一旁磨槍的人,這些士兵半個時辰前才從戰場上離開,曾無限接近過死亡,他們的神情更為麻木。
“快快!這裏再來一盆水!混蛋!要熱水,去燒熱水!再拿涼水來不用治人就死了!”
在這傷兵營裏,一名穿著布衫卷著衣袖,來回奔波的身影尤其惹眼,這世道學醫不易,大夫本來就少,願意隨軍的軍醫更是稀缺,往往一個好大夫在戰場上,在一場戰爭中能夠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遺玉心裏對這些醫者敬佩,又有些羞愧,身為藥師的她,一心研究方土,卻沒有這樣救死扶傷的醫德,大多時候隻是為了自己和親人服務,算是浪費了這一身本領。
“熱水來了沒有!熱水呢!”
那名臉型瘦長的中年醫者又在一名傷員身邊蹲下來,看到這已經暈過去的傷兵肩上仍未止血的傷口,怒吼聲拔高,很快便有士兵提著水桶跑來。
不少人都圍了上去,這是傷兵營一個默認的傳統,有戰友將要死亡,同他一起殺過敵的士兵們會最後送他一程。
遺玉也同阿生走了上前,那昏迷的士兵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奄奄一息,**肩膀上是一大片的濕紅,傷口被布塊和沙包胡亂壓著,還有血正不停地往外湧,那大夫灑了一包藥粉在熱水中,用棍子攪和了幾下,就把手巾濕透,拿開沙包,在他傷口上擦拭。
遺玉眼皮一跳,就見那明眼可見的四寸刺傷直穿肩胛,黑紅的血一瞬間就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
大夫罵了一句娘,急忙丟掉手巾,從一旁接過了幹淨的布條,打算重新壓上去給他止血。
“你這樣他活不到半刻。”
冷不丁地聽見這麽一句,那大夫扭頭,見說話的是個黑瓜皮小廝,便擰了眉頭,他忙了一個早晨,送走了不少死人,心情這會兒很不好受,便忍不住爆粗口:
“老子當然知道他活不長了,可有什麽辦法,老子又不是神仙!”
邊上的士兵們隻是沉默,有人一拳砸在紮營的木柱上。
遺玉拉住待要上前的阿生,越過他走過去,就在那傷兵另一邊蹲下來,抓了旁邊丟棄的甲胄塞到他脖子底下,一手撥開那新覆上去沙包,在黏糊糊的血紅裏找到他傷口的動脈,使勁兒按了下去。
“你幹什麽!”
那大夫臉色一變,就要伸手去推遺玉,卻被阿生拿劍鞘擋住,身後的人群有些**,圍了上來。
但很快,這大夫的惱怒便成了驚歎,因為這傷兵肩胛處的血竟然止住了!
“敵兵有人使毒嗎?”遺玉的手指依舊按在傷口上,抬頭去問對麵的大夫。
“啊、嗯,嗯!”那大夫愣了愣,隨即狠狠點頭,憤憤道:“那群虜子畏懼我們唐軍勇猛,多半都在武器上塗了嘜草汁,受了傷的,隻要稍微嚴重一些,八成都會出血不治。”
“嘜草?”遺玉還不曾聽說過這樣一種毒草。
“這是虜子的叫法,遼陽城後有一片荒野,長了許多嘜草,就跟螞蝗那惡蟲一樣,見著血就不要命了!”
“咱們這裏可有現成的嘜草?”
“有,是從敵軍身上搜出來的,”這脾氣暴躁的大夫已將遺玉當成是同道中人,扭頭便讓打下手的士兵去取嘜草來。
遺玉也請阿生回營帳去拿東西:“我裝書的匣子一旁有隻藥箱,麻煩你去幫我取來。”
阿生看看四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士兵,想想剛才那大夫差點對遺玉動手,便踟躕道:“把你一個人留在這.....”
“小哥莫怕!”那大夫先聽出來阿生意思,不好意思地對遺玉道:“我這人腦子比手快,剛才嚇到了小哥,小哥放心在這兒,這西營有我蕭漢一句話,誰都不敢冒犯你。”
遺玉點點頭,對阿生道:“去吧,我在這兒沒事。”
阿生是覺得再墨跡下去遺玉也不會聽他的,便想著快去快回,匆匆地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拿了嘜草過來,遺玉接到手裏打量,短短的一根,很普通的葉子,就收了起來,準備等下回去再研究,轉而問起蕭漢別的事來。
三日
遺玉在傷兵營待了一個早上,從蕭漢那裏了解到不少事,許多都是她以前不曾知道的,比如說這偌大一支軍隊裏,統共隻有三個大夫,士兵們受了傷,隻有較為嚴重的才會用到大夫診治,輕傷隻需要西營去領一些藥包自己處理。
醫療的緊缺,加上遼陽城鎮守的高句麗人占據環境優勢,依靠含毒的嘜草,致使唐軍的重傷士兵不斷增加,人員傷亡加大造成的結果,嚴重打擊了士氣,使得攻城變得尤為不易。
李世績大軍已經在遼陽城外徘徊了二十餘日,四萬大軍折損數目將達兩千,這對於在攻克遼陽城後,還要繼續轉戰前方的唐軍將士來說,無疑是一記悶錘,在遼陽城拖延的時間越久,對整個戰場的勢態就越為不利。
如何能打消高句麗人在環境上的優勢,成了一個關鍵。
“去哪了?”
遺玉手裏拿著從蕭漢那裏討來的一把嘜草,一邊思考,一邊掀起營帳走了進去,李泰剛剛回來,正在更換衣物。
“在傷兵營轉了一圈”遺玉拿著嘜草走過去,遞到李泰麵前,“你知道這是什麽嗎?無錯小說網手打”
“這是...嘜草?”
李泰顯然已從李世績處聽聞了這種害的唐軍止步於遼陽城的毒草。
遺玉點點頭,將肩上的藥匣放在**,坐下來,翻來覆去地打量著這把看起來極為普通的草葉,同她所知類似的毒物一一對比。
“可否先休兵幾日?”讓她研究一下這古怪的嘜草。
聞言,李泰略動心思,就知道遺玉的意思,他今早同李世績商討過,未嚐沒有休兵幾日的打算,但是前方才接到情報,正有四萬高句麗兵馬在前來支援遼陽城的路上,最多五日便會抵達,若不能盡快攻下遼陽城,待對方援兵一到,我軍可危。
於是李泰和李世績商量過後,決定明日由他親自坐鎮,加大兵力,一舉將遼陽城攻下,但這樣做難免損傷嚴重,事倍功半,不利於日後戰場。
在李泰權衡的時候,遺玉重新拎著她那隻專用的藥匣,在桌邊坐下,取出了她常用來檢測藥物的工具,還有從傷兵營挑揀來的各種常見的藥草,專心地在桌上擺權弄起來。
“我隻給你三天,後天日落前,必須出兵攻城。”
為大事者,不得隻顧眼前,目光要更遠。
“嗯。”遺玉沒有說什麽漂亮話,更沒有立軍令狀,她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在後天日落前,找出克製這嘜草的方法,減免我軍將士的死傷。
“嘶——”一下子從那細小傷口傳來的刺痛,讓蕭漢疼地倒吸起氣來。
“蕭大哥忍一忍”遺玉一麵安撫蕭漢,一麵飛快地將調好的幾種藥汁分別塗在他手臂上的傷口處。
“感覺如何?”
“疼。”
“這樣呢?”
“又麻又疼。”
“這個怎麽樣?”
“嘶,又麻又癢還疼。”
不過是半寸長短的劃傷,沾上一些嘜草汁,情況就比普通的傷口要嚴重上幾倍,也難怪戰場上受了傷的士兵們會力有不逮。
遺玉皺著眉頭,用幹淨的布條擦拭去蕭漢手背上的藥汁,又挖了指甲蓋大點的金瘡藥塗在他傷口處。
“唉,我看還是別找什麽解藥,幹脆多派些人去放火,把遼陽城後的嘜草地都燒光算了。”蕭漢熟練地在手臂上纏著布條。
“遼陽城中肯定存有大量嘜草,燒了那一塊地也無濟於事。”
“那小哥你說怎麽辦,這麽短時間,要找出來克製這嘜草的方法,實在是不容易,太子爺不是隻給了你三天時間嗎?明天黃昏後就要動權兵,咱們想不出來辦法,不是白耽誤時間嗎?無錯小說網手打”
“你不覺得這東西很古怪麽?”遺玉拿了一根草葉在手指裏捏了捏,“憑我對藥理的了解,這樣厲害的毒物,不應該是大量生長的,天地萬物講究的便是一個平衡,既它能存在,那克製它的方法,相對的就應該很簡單才對。”
說著話,遺玉站起來,就往外走。
“小哥去哪?”
“我請示過殿下查問敵軍俘虜,去看看有沒有所獲。”
遺玉回到帥營,李泰也剛剛進門。
“如何,可是問到了什麽?”
李泰搖頭,被抓來的俘虜嘴巴都很硬,根本半點有用的話都逼問不出。
“可有好好檢查他們身上?”
李泰還是搖頭,“並未見有解藥。”
天快要黑,眼看這一天又要過去,遺玉也有些著急了,“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李泰想了想,走到床邊撿起了遺玉的短鬥篷遞給她:“跟我來。”
遺玉聽話地將鬥篷套上,把自己裹的厚實了些,跟上李泰腳步。
臨時搭建的刑房,外麵稀散地守衛著一些士兵,並非是唐軍鬆懈,而是關在裏頭的俘虜,大多都被打斷了腿腳,想要行凶逃跑並無可能。
李泰先進了一座營帳,讓人把裏麵不好讓遺玉瞧見的汙穢收拾幹淨,才讓她進去。
遺玉進到裏頭,先是捂了下口鼻,四處打量,目光隻在那些一身血跡的俘虜身上稍微停頓,便轉到了一張破桌上零散擺放的物品。
“這是從他們身上搜下來的。”李泰道,跟著遺玉走了過去。
匕權首,小刀,腰牌,錢袋,繩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有幾根裝水的竹筒——
咦?
遺玉拿了一根竹筒起來,拔開塞子,卻發現裏麵的水早已漏光。
李泰開了。:“抓來的俘虜,有少許身上帶著這種竹筒,隻是裏麵的水都已流光,無從判斷是何物。”
遺玉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在裏頭挖了挖,放到嘴裏嚐了嚐味道,李泰並未阻攔,因他事先就讓人試過,並沒見有異狀。
“就是普通的水,沒什麽特別的。”遺玉失望地對李泰搖搖頭,然而並沒有放下對這些竹筒的懷疑。
在俘虜處一無所獲,兩人有些沉默地回到帥營。
陰沉的夜空被烏雲籠罩,預示著一場風雨將要來臨。
攻占遼陽城
遺玉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她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扭過頭,就看見不遠處搖曳的燭光下,李泰還在看那份遼東地圖,穿著一件單衣,高束的頭發說明他不曾休息。
帳外沙沙作響,空氣潮濕,北方幹旱,這是她在定州遇上的第二場雨。
“怎麽還不睡。”遺玉披了件衣裳走下榻去倒茶喝,她記得自己正在配藥方,應該是爬在桌上睡著後,李泰把她抱到**的。
“不累。”李泰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將目光移到地圖上。
“是擔心的睡不著嗎?”首發。遺玉端著喝了一半的涼茶走到他麵前,一手抱著臂膀,心疼地望著他眉間的攏起。
她都從阿生那裏聽說了,李泰要延緩三日進攻遼陽城,而李世績卻執意要在遼陽城的援軍到來之前盡快攻城,為此兩人昨日在營中當著眾多將士的麵起了爭執,大鬧了一場,場麵十分難堪。
她可以想象,如果這三天時間最終白費,李泰會失掉一部分軍心不說,更會讓日後的戰場指揮變得艱難。
“我又讓你為難了。”
“與你無關,”李泰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淡聲道:“若無扭轉局勢之利,我一日都不會給你。”
遺玉笑了笑,不覺得他這樣說顯得無情,反倒是喜歡他公事公辦的樣子。
“去睡吧,天亮我再叫你。”李泰道。
“你都不睡,我又怎麽睡得著,”遺玉搖搖頭,心中亦是沉重,一開始她隻是一心想為李泰分憂,可在親眼目睹了傷亡的將士後,她打從心裏不願意讓他們的士兵有更多的損傷,不願見那一張張被戰爭折磨的麻木不仁的臉。
她開始有些能夠體味多年前李泰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既為我物,當為我護。
李泰固然還沒有坐在那個位置上,可他已具有一顆帝王之心,他看的很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而作為要與他並肩的自己,早該向前踏一步,同他擁有一樣的視野。
遺玉扯了扯肩上的外衫,走到營帳門口,心事重重地剝開了布簾,微涼的夜風鑽進她脖子裏,雨點落在泥土上,試圖淨化這裏彌漫的死氣。
幾滴雨被風卷到她臉上,她抬手去拂這冰冰涼涼的雨水,動作到了一半,腦中卻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遺玉飛快地轉身,去睡榻便取了茶碗,又跑到門口。
“怎麽了?”李泰察覺到她異樣。
遺玉沒有時間應聲,將茶碗伸到雨裏,接了小半碗的雨水,進到帳中取了木樁上的藥匣打開,占據了帳中另一張桌子。
先是取出了藥匣裏的小銀刀,在刀尖塗上處理過的嘜草汁,撩起袖子,刀尖在手臂上輕輕劃過,血冒出來,她皺眉忍著這異乎尋常的疼痛,將碗裏的雨水滴了一些在傷口上。
“這是做什麽!”
李泰已經起身走到她身後,看見她動作,低斥出聲,伸手便要製止。
“別動!”遺玉低吼一聲,掙開李泰,固執地觀察著傷口的變化,直到確認那異常的疼痛消失無蹤,就連血珠都不再往外冒,又將一些嘜草汁摻進碗裏剩下的雨水中,重新倒在傷口上,再三確認其毒性消失後,她才扯了幹淨的布條按在手臂的傷口上,轉過頭盯著李泰,興奮的聲音都有些發啞:
“是雨,他們隨身攜帶的竹筒裏裝的是雨水,能克製嘜草毒性的正是雨水,殿下,速去調兵,趁著這場雨要下大,一舉攻進遼陽城!”
李泰雙目陡然亮起,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轉身去衣架上穿衣,同時口中洪聲道:
“來人!”
深夜,李泰親自率領兩萬兵馬,攜帶著攻城的巨木和雲梯,在一場大雨中突襲了遼陽城。
黎明時候,遼陽城被攻破的消息傳回營地,全軍上下無不歡欣鼓舞!
“勝了!太子殿下帶人將遼陽攻下來了!”
“勝了勝了!咱們勝了!”
遺玉坐在營帳裏,都能聽到從外麵傳來的歡呼聲和吵鬧聲,她高興地站起來又坐下,走到門前又退回到床邊,笑了又笑,這一刻她所感到的喜悅,是不曾體驗過的另一種歡騰。
半個時辰後,李世績大軍迅速進駐遼陽,清點戰俘,鎮壓城中百姓。
天明,遺玉在阿生的護送下,跟同兵馬來到了被唐軍占據的遼陽城,按下先去城主府見李泰的衝動,讓阿生先帶她到傷兵聚集處。
是戰爭就必有傷亡,看到這些在戰爭中傷痕累累的士兵們,遺玉才從戰勝的喜悅中冷靜下來,在人堆裏找到蕭漢。
蕭大夫一見她便是笑哈哈一記巴掌拍過來,還沒挨著她肩膀,就被阿生擋了回去。
蕭漢尷尬地收回了手,依舊熱情地對遺玉道:
“小哥,你就是比我人精,我一聽說太子爺三更半夜冒雨帶兵去攻城,就知道是你想出法子來了!多虧你機靈,才沒錯過這場雨,唉,真是沒想到,能克那嘜草的竟然是雨水,這賊老天,早不下雨,活活憋了一個月,才撒出一泡尿來,害的營裏那麽多兄弟都沒了命。”
隨軍的大夫不同於那些安安穩穩坐診醫館的,蕭漢常年同士兵們打交道,說話難免粗魯,遺玉到不介意,反欣賞對方這樣坦率的性格。
遺玉見他想起死者,麵色灰敗,便打岔道:“咱們不說這個,我又寫了兩張藥方,都是營中存有的普通藥材,比起那些止血膏要好用的多,見效也快,你來給我看看,可以的話就拿去讓他們舂藥。”
蕭漢點頭:“走,咱們上那邊兒說去。”
阿生看遺玉又要留在傷兵營地,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便找了個士兵,到城主府去給李泰送話,自己則留在她身邊看護。
城主府中,李泰和李世績,還有幾名大將在堂中議事。
“清點完人數,下午便將捷報送回京城,我們在遼陽休養兩日,等候虜人援軍,將其殲滅,再轉往白岩城,大督軍以為如何?”
李世績扭頭去請示李泰意見,麵上的恭敬比起前幾日要顯得真誠許多。
見李泰點頭,下麵才想起一片附和聲。
商量完了正事,李世績忽將盔甲一卸,夾在腋下,當著眾人的麵單膝對李泰跪下。
“末將前日在營中對大督軍出言不敬,執意要提早出兵,險誤軍機,請督軍降罪。”
“將軍!”
“將軍您——”
堂上起了**,幾乎是所有人都離了席,單膝跪在李世績身後,無聲地替他求情。
前天上午李世績和李泰因為暫緩出兵一事大鬧了一場,若非是李泰持軍令強行壓製了李世績,就不會有昨晚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
李世績跪在地上,心情多少有些忐忑,他並非是太子一派的人,雖有皇上重任,可現在握有任豁大權的卻是太子,他之所以先低頭認錯,一是自覺有愧,二是怕太子揪住他這一點過錯重罰,剝了他的兵權,委派給太子的親信,要知道太子的內兄盧念安也在軍中,前不久才助大總管張亮拿下了鮮卑城。
李世績正在擔心之際,手肘卻被人一掌托起,聽到頭頂上一句話,方因自己先前的想法既羞又愧。
“下不為例。”
並沒有什麽虛情假意的說辭,這樣簡單直接的方式,更容易讓這些武將接受,李世績當即便對李泰好感大增,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
“都起來。”李泰一擺手,示意跪在地上的眾人起來。
“多謝大督軍恕罪。”
眾將陸續回到座上,李世績才又對李泰開口:
“末將以為,那位發現嘜草古怪的大夫應當褒賞,還請大督軍示下。”
李泰想起來遺玉,嚴肅的麵孔有一瞬間的柔和,“不必,本帥會單獨獎賞她。”
李世績懂得人情世故,並不追問,他是前天就聽到人說,太子這一趟來遼陽,身邊多帶了一個大夫,這幾日在西營裏很是幫了些忙,太子既說要賞他,必是不用自己再多管閑事。
遺玉在傷兵營給蕭漢幫忙,一直到中午開飯,蕭漢熱情地留她下來,她便沒拒絕,同士兵們一樣吃的大夥飯。
因占據了城市,不必再啃幹糧,為了犒勞將士們,這一頓飯做的油水十足,遺玉看蕭漢三兩口便將碗裏的肉挑了個幹淨,便把自己碗裏的兩塊也夾給了他。
蕭漢的脾氣,讓她想起來性格直爽的盧俊,覺得親切,就不知同樣是在遼東打仗,她有沒有機會見到她二哥。
蕭漢看著碗裏多出來的兩塊肉,不知想起什麽,眼睛有點發酸,用笑掩飾過去,將那兩塊肉重新夾回遺玉碗裏,口氣溫和道:
“小哥你吃,瞧你這兩天瘦的,臉梆子都凹下去了。”
他一說完,旁邊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聲,遺玉衣裳底下綁了綿包,外麵看著就是個小胖子,哪都瞧不出瘦來,就有人取笑道:
“漢哥,你眼神可不好哇!”
“是啊是啊,怪不得早上給我上藥,塗的我渾身不得勁,怕是擦錯了地方吧!”
蕭漢笑罵:“去去,吃你們的飯去!”
遺玉陪著他們笑了一陣,低頭塞了一塊肉入口,將剩下那一塊又夾給蕭漢。
蕭漢看她一眼,沒再和她讓來讓去,低頭囫圇吞了那塊肉,津津有味地嚼著。
兩人這邊吃的正香,那頭李泰將事務安排妥當,等不到遺玉回城主府,便派人來找。
獎賞
遼陽城的房舍和大唐有所不同,城主府的建築都是低矮的房屋,李泰劃分了住處安排幾位將軍留在府裏,便於議事,其將領則是在附近尋找落腳之處,保證可以隨傳隨到。
遺玉一路上打量著這些房舍,跟在阿生後麵進了一座院子,在一間離地兩尺搭建的閣室裏見著李泰。
阿生趕了門口的兩個守衛到別處,拉上了門封,自己站在外頭守著。
幹淨的屋子裏擺有一張四四方方的食案,上頭放著菜肴,冒著熱氣,一動未動的樣子,旁邊還擱有一壺酒,李泰看著她進來,平淡的神情中帶著一些奇特的愉悅。
見他在等自己吃飯,遺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還當你要和幾位將軍喝酒慶功,就在營裏吃過了。”
“不礙,屋裏有熱水,你先進去洗把臉。”李泰指了指旁邊半開的內室,知道遺玉帶著那副假眉毛不舒服。
遺玉點點頭,忍著心頭莫名的雀躍感,進去除掉易容,洗了手臉,在屋角的行禮裏找出她帶來的唯一一件女裝,猶豫了一下,換了上去,對著房裏模糊的銅鏡挽了發髻,別上一支細致的玉簪,留了一縷垂在頸側,仔細照了沒什麽不妥,才走出去。
換上了女裝,遺玉頂著李泰分明有些炙熱的目光,走到他身邊。
“來,陪我喝幾杯。”
李泰伸手,在遺玉走過來後,很自然地拉著她在他膝上坐下,一臂箍在她腰上。
遺玉知道他這會兒心情好,就主動端起酒壺,斟了兩杯酒,遞一杯給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去敬他。
“恭喜殿下帶兵攻克遼陽,我敬你,願唐軍今日起勢如破竹,旗開得勝。”
李泰和她碰了碰杯子,卻低下頭,貼著她的麵頰,去喝她手中那杯酒。
遺玉乖順地喂了他喝下自己那杯。
李泰喝下這杯慶功酒,道:“遼陽城中的嘜草,我已讓人收繳,還有城後的嘜草地,將來用作以敵製敵,隻要避開雨天,堪有奇效,你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麽獎賞。”
遺玉放下酒杯,去握住李泰環在她腰上的左手,嗬嗬一笑,道:
“便是我不立功,要什麽你也從未拒過我,現在你說要給我獎賞,不是多此一舉了麽。”
李泰手掌一翻,同她五指交握,道:
“等這一仗過後,攻下高句麗,回京我便會造勢,讓父皇盡早傳位與我,待我坐上皇位,就會下令徹查魁星樓,讓你們兄妹團聚。”
遺玉心口一熱,這麽多年過去,李泰卻從沒忘記過她這個心結,這叫她在感動之餘,如何不對他心生愛意。
喝下去的酒似是起了作用,她轉過身去環抱住李泰的腰背,趴在他肩上,低聲道:
“我等了這麽多年,還等不了這幾日麽,隻是你這樣涉險,卻是我不願見的,如果說你真要給我獎賞,不妨就答應我一件事,好嗎?”首發。
李泰輕擁著她,聲音不自覺地溫和:“你說。”
遺玉又摟緊了他一些,“不管這場仗,是勝是敗,你都要正視這個結果,不要因勝而驕,更不要因敗而餒,好嗎?”首發。
李泰一聽她開口,就有預感是有關他的事,聽她說完,沉默了片刻,才將她的頭抬起來,仿佛允諾一般輕吻在她額頭上。
“我答應你。”
因為他不會輸,隻能贏。
接連得勝,遺玉對這場戰爭的畏懼已經不如一開始,又得了李泰承諾,頓覺輕鬆不少,便轉身坐好,又倒了一杯酒,捧到李泰嘴邊喂他,嬌聲打趣道:
“我都喂你喝了兩杯,你是不是也要喂我?”
話剛說完,李泰便捏著她下巴轉過她的腦袋,貼上她嘴唇,將那口酒哺了過來,喂她喝下去後,還留戀地在她柔軟的嘴唇上舔了舔,分開後,欣賞著她瞬間轉紅的臉蛋,用那雙漂亮的碧眼低聲**:
“還要我喂你麽?”
“不要了。”遺玉熱著臉撇過頭,一邊暗恨自己臉皮沒他厚,一邊為他剛才那個曖昧的親吻而心跳不已。
行軍途中,身處在軍營之內,他們這兩個月來,除了躺在一張榻上睡覺,就沒再有過更親密的舉止。
她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年紀,同心愛之人朝夕相處,有時難免會生出綺念,隻是李泰這段時間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就連偶爾的親吻都是點到即止,叫她那些想要同他親近的念頭,羞於啟齒。
這麽想著,她便有些跑神,李泰喚了她兩聲,沒聽見她應,低頭見她癡朦朦發呆的樣子,目光順著她光滑的下頷,移到她細長雪白的脖子上,積壓了許久的,一下便躥到了心口,本想著要等到飯後,現在看來,明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製力。
他放下箸子,抬手剝開她頸側那縷柔軟的頭發,低頭吻上去,蜻蜓點水一般,蜿蜒而上,來到她的耳畔,張口含住了她最為敏感的耳珠,察覺到她一瞬間的瑟縮,摟緊了她的腰肢不讓她躲閃,勃發的象征就抵在她柔軟的股間,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馨香,惹得他舌燥口幹。
遺玉正在胡思亂想,就被李泰突然抱住,纏綿細膩的親吻明顯帶有某種預示,漸漸的,從身上某一處傳來的熱潮,讓她羞恥地捏緊了手指,一麵想要克製,一麵卻在沉淪。
最終是敵不過心底那些羞人的念頭,轉過身去,兩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抓緊他後背的衣裳,張嘴輕輕在他脖子咬了一下,小聲喏道:
“到裏麵去。”
李泰得到她的回應,胸前微震,像是低笑了一聲,下一刻便托著她的臀股將她騰空抱起來,走進屋內,路過燭台邊上,揮袖拂麵了燈光,廳裏暗下,是警告了外麵的人不許進來打擾。
屋裏並沒有置榻,幹淨的床褥就鋪在木質的地板上,遺玉被李泰放在柔軟的褥子上時,覺得自己已經醉了,借著屋裏一盞幽暗的紗燈,看著李泰解去外衫,露出線條流暢的上身,想要轉頭避開視線,卻發現自己不能,著迷一樣地望著他褪去衣裳,伏在她身上,一邊有些急切地吮咬著她的嘴唇,一邊摸索著去解她的腰帶。
大概是找不到地方,他有些不耐地扯了扯她的衣裳,一個用力,便將她身上不算厚實的絲帛扯落,滾燙的身體貼了上來,肌膚相觸,遺玉不禁輕輕發出一聲歎息,抬手輕撫著李泰觸手可及的眉眼,目中是一片癡戀。
李泰被這樣的目光觸動,著實不能再忍,胡亂在她身上揉捏了幾下,便將她軟綿綿的雙腿分開,不多溫柔地挺身進去,瞬間穿來的快意讓他喉頭發緊,理智全被不盡的渴望所覆滅,聽見她一聲澀澀的輕吟,看著她朦朧起霧的眼睛,方遲了下動作,抓著她的手臂讓他攀緊自己的肩膀,低頭在她唇上啄了啄,便大力地動作了起來。
遺玉兩三個月沒經過房事,被他這樣強勢的占有,難免吃不消,抓了抓他汗濕的後背,輕聲讓他慢些,李泰卻不聽去,喘著氣,將她又摟緊了一些。
遺玉很快便迷失在他的熱情中,無暇顧及他的孟浪,隻能咬住嘴唇忍住呻吟聲,以免會從這薄薄的牆壁穿出去,被人聽到。
紗燈裏幽幽的燭光,映照著地鋪上纏綿的兩道身影,女子柔軟的四肢同男人剛強的體魄交纏在一起,畫麵透著一些異乎尋常的美好,似也隻有用情至深的男女,才會在歡愛時有這樣的協調。
一夜縱情的結果,是遺玉第二天早上沒能起床。
這幾日大軍在城中休養,李泰難得有了空閑,早晨出去了一趟,回來先是讓人送了熱水,把半睡半醒的遺玉叫起來洗了澡,沒舍得再折騰她,洗幹淨後就又把人塞回被子裏,出去端了飯菜到內室。
遺玉實在是懶得起床,便擁著被子,撒嬌地枕在他膝上看,非讓他拿勺子喂食。
李泰無視了這樣做的不妥之處,反正是行軍在外,也就由著她無賴,一口口喂了她吃,待她吃飽,才將剩下的打掃入腹。
外頭又下起小雨來,李泰把碗碟拿出去,讓阿生收拾了,回到屋裏,便開了窗子,抱著她坐在窗邊看雨景,一邊用手指梳理她濕潤的頭發,院中生有幾棵老樹,在朦朦的雨中,是有幾分別致的景象。
院外有他的親信把守,並不怕有人闖進來看到。
“不知道娘她們這會兒在揚州可好,我想念女兒了,”遺玉想起來小雨點,就覺得悶悶不樂,要不是被李泰半道上劫走,她也不用和寶貝女兒分開這麽長時間,“你說等打完仗回去,小雨點會不會都把我這母妃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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