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凱旋
這天晚上,遺玉被扣留在宮中,全然不知宮外的人因為找她鬧的人仰馬翻。
下午遺玉被接進宮中,到了夜裡還不見回來,秦琳就知道要壞事,差人到鄰坊的客棧去把孫雷找來,同平卉一起到宮外頭去打聽,兩人在宮門外站了半個時辰,才等到宮中回覆,說魏王妃戌時便坐車離開了,根本不在宮裡頭。
孫雷和平卉撲了個空,想著遺玉許往別處去了,就掉頭打算往齊宅去找人,半路上被一凝一華兩人追上,攔了下來,如此這般說道,直叫孫雷青了臉,平卉慌了神。
原來一凝一華總在暗處跟著遺玉,下午遺玉坐車進宮去,兩人也在後頭跟著,無奈宮中戒備森嚴,兩人止於宮門外,不多久,就有人把等在明處的於通和平彤帶走,直到天黑,姐妹倆都沒見他們出來,更別提遺玉的人影。
如此看來,遺玉分明還在宮中,那宮裡的人謊稱她已離開,無疑是把人給扣下了。
孫雷幾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拐回去問宮裡要人,但皇宮重地,豈是他們能夠輕闖的,於是心急火燎地回到公主府去找秦琳商量對策,想請平陽公主出面。
孫雷剛把情況這麼一說,秦琳便皺眉叫了一聲「糟糕」。
「唉,你們不知,我下午回來便覺得不妥,就請人到後院去問了,公主殿下早晨前往大明宮,現在還沒回來,定是住在了宮裡頭。」
平卉急忙道:「那咱們上大明宮去找公主吧。」
「大明宮戒備森嚴,皇上在那裡養病,裡裡外外三層軍,是你想見誰就能見的了的嗎?」
「那、那要不然奴婢上程大人府上去,請程大人幫忙?」平卉心急之下,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同盧傢俬交最好的程家。
孫雷沉著一張臉搖頭,「行不通,若是宮裡一口咬定了人不在,難道還能強行進去搜找嗎?」
誰敢到宮裡去搜人,這不是反了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該怎麼辦,」平卉急得跺腳。
半晌沒人吱聲,最後還是秦琳嘆了口氣,藏住臉上的怪色,道:
「只能等平陽公主回來,再請她到宮裡去要人。」
平卉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那宮裡是什麼地方,他們正揪著說咱們王爺要謀反呢,主子如何能待在那裡頭?還有我大姐,還有於大哥,都不知現在怎樣了!」
「好了,你小聲些,」小雨點就睡在裡間,生怕把她吵醒又要哭鬧,秦琳低斥平卉一聲:
「要什麼都有法子,王妃下午還進宮去做什麼,她這不是怕拒了太子,宮裡會再為難文學館那些人。她心裡有數,咱們就耐著性子等著,把小郡主照看好了,就是省了王妃的心,幫她分憂了。」
形勢逼人,秦琳還有幾句話悶在心裡沒說,太子為人,她也知道幾分,此次把王妃扣在宮裡,怕不得是對她生了什麼不該有的邪心,要知道皇室裡也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當兄長的強佔了弟媳,宮裡現下還有個活例子在,這當中秘辛,時至今日,也只有她們這些個宮裡出來的老人才清楚。
要是冒冒失失就把王妃被太子拘在宮裡的情況傳出去,一個不好,給人誤會了,傳出流言蜚語,那等王爺回來,王妃又該如何自處?
於是,在秦琳的勸說下,待在公主府上的幾人不得已壓下救主的心思,耐心地等待著平陽回府。
這一晃眼幾日過去,沒有等到平陽回來,卻等到了另外一個人找上門。
四天了,遺玉在東宮偏殿整整待了四天。
太子有意討好她,每日三餐都是魚肉蝦鮮,山珍海味,一擺就是一桌,她吃過的菜,下一頓還會在桌上,沒有碰過的,下一頓就會替換了花樣。
衣裳鞋子都在她半夜睡覺時被拿下去,全換成宮裡內製的錦緞繡披,最讓遺玉愕然的是,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衣裙,她穿上竟然出奇地合身。
成盒成匣的翡翠珠簪,金銀花鈿,一天一份,幾天下來,擺滿了五尺來長的妝台,放的地上到處都是,若非是遺玉跟著李泰,本就過的奢侈,不是見慣了金銀珠寶,非要被這些女人愛的東西晃花了眼睛。
清晨,屋裡的薰香繞的遺玉頭疼了一夜,她躺在鋪了絲綿被縟的黃石屏風床上,睜開眼,扭頭透過紗帳,看著不遠處短榻上又重新擺滿的衣裳首飾,揉了揉眉心,撐著手肘坐起來。
又是一夜沒能睡著。
「王妃,天還早,您不再睡上一陣?」這說話的是李承乾特意安排來侍候她的,一個名叫雲露的大宮女,長相甜美,嘴巴也甜,整天掛著一張笑臉迎人,十分懂得察言觀色,遺玉抬抬手,她就能把她吃喝拉撒都給猜了一個周全。
遺玉搖搖頭,皺眉看了一眼窗檯邊上的香爐,並未因為那過濃的薰香導致一夜未眠而對她們發難,冤有頭債有主,她雖對這群宮女沒有好臉,可也不會將火氣發洩在她們身上。
「那您先喝被溫茶,奴婢這就讓人去傳膳。」雲露兩手捧過一名宮娥手裡的陶杯,送到遺玉手邊,水溫不冷不熱,恰能入口,就這三兩天的工夫,就將遺玉這點習慣給摸了個清楚。
遺玉居住的偏殿,就在東宮很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不見人來往走動,出了殿外的一道小花園,遺玉想要往更遠走,便被一群整日跟著她的侍女攔下來,堵著門洞,好言好勸,恭恭敬敬地請她回房。
用罷早膳,遺玉在外頭逛了一圈透氣,回到屋裡,早晨還擺在窗檯下面的那隻香爐已經不見了蹤影,屋裡換上了清淡的香薰,她注意到屋裡的變化,卻不意外宮女們的細心,這短短兩日,她們便是這麼一樣一樣,迅速地讓這裡的環境適應她,或者說,是讓她適應這裡的環境。
「太子殿下到!」
聽見殿外傳報,正坐在窗底下思念女兒和丈夫的遺玉轉過頭,就見雲露笑吟吟地撥了帷幔,領著兩名宮娥進來。
「王妃,天子殿下來看您啦,奴婢幫您更衣穿戴。」
遺玉自從三天前被李承乾扣留在宮中,就沒再見過太子的人,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到現在的鎮定,乍一聽他來了,只是愣了一下,便起身道:
「不必。」
笑話,她又不是樓子裡接客的伎子,見個人還要梳妝打扮。
雲露不勉強她,「那請您挪步西廳。」
遺玉跟著她穿到西廳去,一進廳堂,她就看見李承乾獨個兒盤膝坐在氈花毯上,抬頭望見她來,眼睛一亮,和顏悅色道:
「早膳吃了嗎?」
遺玉沒理他的招呼,逕自找了屋裡離他最遠的一處坐下來。
「本宮今早起遲了,早朝到現在,粒米未進,便提前傳了午膳,待會兒你同本宮一起享用如何?」
遺玉自是不會搭腔,李承乾吃癟,倒也不生氣,笑得越發溫柔:
「可是本宮這幾日沒來看你,所以生著氣,不願理睬本宮?」
聽這自以為是的調侃,遺玉轉頭看他,張口道:
「太子何時放我出宮。」
李承乾笑容頓時一斂,看著她的目光轉冷,剛才還晴著,一轉眼就陰了臉:
「離宮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等過一陣子,李泰被押解回京,本宮會處理了他,你就安心待在東宮,等風頭過去,本宮定會給你一個名分。」
遺玉當即就被他這自說自話的模樣給氣樂了,不怕他冷臉,板著臉道:
「太子殿下糊塗了吧,我乃是魏王明媒正娶的妃子,何須要你什麼名分。」
「魏王妃?」李承乾搖頭一哂,「很快就不是了,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當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本宮抬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用你腦子想一想,待本宮登基之後,封你一個妃嬪,還不比這魏王妃風光高貴。」
遺玉現在才發現,同李承乾講話簡直就是在浪費口水,這個人不是笨,而是自尊自大,根本就聽不進她的話,也根本就不在意她想什麼,就直接把她同那一類貪慕虛榮的女子歸到了一起,以為他給些吃喝穿戴,身份地位,她就得乖乖地跟他過日子。
遺玉原本就不覺得李承乾是真地對她動情,才有了霸佔她的念頭,這幾日看著他一味物質上的討好,愈發肯定了這個事實。
「恕我直言,太子殿下將我留在宮裡,實在不為一智舉,皇上病居別宮,囑你監國大任,你正該將心思全用在正途上,以博取臣民心向,為將來所圖。你可曾想過,你只為一時衝動,把我拘在宮裡的舉動,若是為人所知,必將遭人詬病,為人不齒,興不得還要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罵名,而我亦心不在你,若你實要逼迫於我,我大可一死了之,殿下付諸精力,又背得一世罵名,難道就只為換來一具屍體?」
「哦?」李承乾聽完遺玉的勸說,不但沒有反思,反而噙著冷笑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
遺玉敏感地察覺到自己是哪句話說錯,觸動了他的神經,見他逼近,趕緊從地上站起來,向後同他拉開距離,這麼一躲,才發現門口的宮娥們不知何時都已退出去,空蕩蕩的廳堂裡,只剩他們兩個人。
「你說的沒錯,本宮花了心思,可不是為要一具死屍,既然如何,那便先拿些回報,免得日後你想不開了斷,得不償失。」
李承乾長臂一伸,抓住退到門邊,驚地轉頭要跑的遺玉,大力拉進懷裡,一手捏著她帶有藏毒的戒指的左手腕,一手下移,箍在她腰上,低頭貼在她頸側,痴痴一笑,喃聲道:
「都說魏王妃生得一付纖腰,不盈一握,本宮今日可是見識,就不知到了榻上,是個什麼滋味。」
聽這不加掩飾地穢語,遺玉臉色鐵青,還來不及作何反應,脖子上便穿來一陣熱辣的刺痛,李承乾咬了她一口,握在他腰上的手掌已然在拉扯她的腰帶。
「放、放開我,疼,手疼。。。」
她試圖把左手從他手掌裡掙脫出來,只要她輕輕一擰,隨便紮在他身上什麼地方,那麼她就安全了。
「你這手上的戒指倒十分別緻,就是這裡面藏了毒麼,多虧了夕兒提醒,不然本宮真要著你的道。」
頸側被黏黏糊糊地吮咬著,滾燙的呼吸像針一樣刺在她皮膚上,除了疼痛之外,遺玉還感到了恐懼。
她許久都沒有這樣毛骨悚然的感覺,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了,牙齒都禁不住微微地打著顫,面對李承乾的摟抱,只能一味地掙扎,拳打腳踢都用上,搖落的朱釵,披頭散髮的模樣,有些瘋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她是李泰的妻室,絕不能太子所污。
李承乾掐著她的力道,大的驚人,放佛在用行動告訴她,她逃不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有一瞬間從那種瀕臨絕境的瘋狂中冷靜下來,腦子在片刻的空白之後,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蘇。。。蘇蘭!」
她失聲喊出這個名字,下一刻,就覺得眼暈目眩,被李承乾捏著手腕轉過身,對上他略顯猙獰的面孔:
「蘇蘭?你怎麼知道蘇蘭,是不是李泰告訴你的?他還和你說了什麼!」
「你先放開我,我在——」
遺玉話說到一半,便被李承乾捏住了脖子,狠聲道:
「你知道什麼,說!」
遺玉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大,脖子上的力道,掐的她面上的血管很快漲紅起來,使她快不能呼吸,她用力地摳著他的手指,憋著嗓音,艱難地發出聲音:
「我、咳咳,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遺玉耳朵嗡嗡作響,視線已經被血管擠壓的模糊不清,她只隱約聽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地跑進來,有人說了什麼,李承乾大吼了幾聲,然後鬆開了對她的箝制,任她耳暈目眩地跌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遠征的大軍回朝了,已經抵達金光門外!」
「已經到城門外了?為何現在才來通傳?候將軍呢,他是否有把魏王押送回來?」
「殿、殿下,魏王他回來了,就、就是魏王派人到宮中送信,請您正裝前去迎接凱旋的將士。」
「什麼?!他送信進宮,什麼意思,這是怎麼回事?本宮不是讓侯君集押他回京嗎!混賬!還不把快話說清楚!」
「殿、殿下息怒,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那送信的先鋒說,說大軍攻打高昌時,魏王他帶兵攻滅了突厥人西守的兩大部族,佔了、佔了十二座城池,俘獲人口兩萬,又同突厥人盟約,劃定碎葉城為界,將西突厥諸部趕至北邊,約——」
「不可能!胡言亂語、這簡直是胡言亂語,侯君集呢?本宮要見他,速去派人接他進宮!」
「那先鋒說,說高昌降唐,候將軍他、他私自委任都國官員,縱容下屬搜刮當地財物,中飽私囊,已被魏王察據查,一路押送回京。」
「。。。。。。」
「太子殿下,您看您是不是要更衣出宮去迎——」
「滾、滾!」
李承乾一巴掌掀了前來通報的內侍,扭過頭,惡狠狠地盯著昏倒在地上的遺玉,咬牙切齒道:
「來人,把她帶下去,關到。。。。。。」
第三二三章 兵臨城下
遺玉不明閻婉的意圖,看著遞到面前的水杯,儘管乾渴難忍,卻沒有接過去。
閻婉看出她的警惕,轉手把杯子送到嘴邊飲了一口,才又遞給她:「喝吧,這是普通的茶水。」
遺玉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遲疑地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流過喉嚨,緩解了嗓子的不適,品出確實沒什麼怪味,她這才大口飲盡。
閻婉見她喝完,又體貼了端著茶壺給她倒滿,遺玉喝完這杯,止住她再添的動作,擦了擦嘴角,道:「多謝。」
看她已經冷靜下來,閻婉搖搖頭,「王妃不必謝我,是太子殿下吩咐我看管你的。」
「我還在東宮?」遺玉藉著她帶來的燭台打量了這間關她的小屋,不難發現這是一處存放雜物的暗房,從身下破裂的床板來看,屋裡多是宮中替換下來的無用之物。
閻婉道:「是我所居住的偏殿。」
她說完,兩人俱是一陣沉默。
在來之前,閻婉是有想過遺玉的反應,可見她除了進門時有些失態之外,此時已無驚慌之意,既沒有吵鬧著要出去,也沒有多問她打聽什麼,早先準備要勸說的話,突然就沒了用處,以至於她靜了半晌,才幽幽開口道:「身臨此境,王妃猶能淡然處之,婉兒著實欽佩。」
聽她主動開口搭話,遺玉心中冒出只有自己才懂的無奈,半真半假道:「淡然處之?你高看我了,要是你知道我正在想辦法哄你放我出去,你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閻婉對她的坦白感到訝異,促狹地笑了一聲,道:「那王妃可是想到了?」
遺玉搖頭,「想不到,所以才實話告訴你。」
閻婉側過頭,目光莫名地打量著這個曾經讓她覺得遙不可及的女子,她實難想到,有朝一日,會見到她這種狼狽模樣。
她不否認自己心中的快意,畢竟在被迫許配給太子之時,她是那樣羨慕和憎惡這個間接將她推下懸崖的女子,可另一方面,她又著實可恥地欣賞著她的為人。
「你在宮裡過的如何?」這屋裡很冷,被凍的輕輕發抖的遺玉有些走神,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過的如何?閻婉想,山珍海味,錦繡綾羅,高簷華壁,不去計算那些爭風吃醋和勾心鬥角,無視身邊隨處可見的口蜜腹劍和包藏禍心,喜怒無常的太子,她過的很好,真的很好。
「還好,」閻婉垂下眼睫,一邊收拾著裝茶的籃子,一邊輕聲道:「先不說我,太子殿下正在太極宮中同人議事,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回來,王妃若是想逃出去,最好趁早。」
「咦?」遺玉驚訝地抬頭瞪著她,不敢相信這等好事,「你要放我走?」
「是,」閻婉點頭,見她面帶不信,又低聲解釋道:「王妃不要誤會,我這麼做,不過是在為太子著想,太子眼下正在氣頭上,難保回宮之後不會對你——你的身份,不管是留在宮裡,還是死在宮裡,日後被人揭了出來,都會對太子不利,我即為太子淑人,當然要為太子著想,現在放你出去,是不願見太子殿下為了一時之氣做出傻事。」遺玉覺得這情形有些荒唐,一個曾經戀慕她夫君的女子,為了她現在的男人,提出要幫助她脫身。
她看著遺玉皺起的眉頭,知道不說些心裡話,便不能取信於她,於是咬了咬嘴唇,苦澀道:「你、你若出了事,四殿下他必不能安,我不想讓他難過,也不想他——」
她話說到一半,看見遺玉臉色不好,才驚覺自己冒失了,忙掐住話頭,換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有道小門,能從東宮直通向宮外,是東宮內負責採買的內侍平時出入的地方,傍晚時候問侍官索要了出入的腰牌,我可將你偷送出宮去,只是要委屈你藏在拉放餵馬飼料的貨車裡。」
遺玉聽閻婉提起李泰,才信了她的話,雖對她的餘情未了有些鬧心,但眼下可不是吃閒醋的時候,當務之急,的確是先逃出宮去。
「你放我出去,太子若是為難你怎麼辦?」
閻婉見她肯答應,神色放鬆許多,「這不要緊,太子殿下對我很好,便是要罰我,也不會重了。等他脾氣過去,知道我是在為他著想,就不會再遷怒於我。」
若非不得已,遺玉實不想讓閻婉幫她背這個黑鍋,但一想到白日李承乾對她那副要拆吃入腹的態度,便覺得汗毛直立,不想再在這地方多留上半刻。
「好,我何時能走?」
閻婉站起身,望了一眼窗外,轉身將籃子裡藏著的衣裳拿出來交給遺玉,「再等上一刻,你先將衣裳換下,扮作我身邊的宮女,我才好送你過去。」
遺玉點頭,動手在閻婉的幫助下換上那身半新不舊的宮女衣裳,剛綰好頭髮,就聽見外頭的叩門聲。
閻婉檢查了她的穿戴,覺得沒有不妥,才示意她跟著自己,走到屋外。
遺玉在東宮這幾日,除了太子安排的那間小院就沒去過別的地方,出門便是一抹黑,亦步亦趨地跟著閻婉和另外兩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名宮女,東轉西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在一處夾道停下來,那裡除了一輛平板拉的貨車,不見其他人影。
「你先藏在車中,過會兒自會有人來送車出宮,」閻婉讓侍女掀開了車上板蓋,扶著遺玉跨進車中。
這存放馬匹飼料的車子裡味道的確難聞,遺玉被薰地兩眼發花,但還是謹慎地蹲坐在地面,抬頭看著頭頂上面容模糊的閻婉,心中感慨,到了這個份上,伸手救她的卻是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
「多謝,淑人今日搭救之恩,遺玉莫不敢忘,來日必報。」
背著月光,遺玉看不清閻婉的臉,只聽她含糊地應了一聲,便將車廂從她頭頂蓋上,於是眼前又成一片黑暗,耳邊靜下,也不知閻婉是否已經離去。
一盞茶後,她聽見外面多了幾個陌生的聲音,然後裝著她的貨車一動,轆轤地被人推走。
閻婉躲在夾道牆角,看著那貨車走沒,臉色複雜十分,一聲輕嘆溢出,身後侍女聽見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輕聲勸道:「小姐不要多慮,魏王即已回京,必到宮中要人,若不趁早將她送出去,交到漢王妃手中,錯過了這個機會,您想要為小王子報仇,怕是再沒有機會。」
「我知道。」
閻婉輕輕撫了撫平坦的小腹,那裡曾有一個小生命,奈何生不逢時,因為維護皇室和家族的顏面,被迫早夭,在宮裡女人的妒心之下,她在落胎之後,沒有意外地壞了身子,太子的子嗣有許多,然這卻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多少個日夜,她曾想,假如六月的那個下午,她沒有應邀到百花園,沒有到舒雲閣赴約,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自己心儀多年的男子,可以給他生兒育女,用時間一點點融化他的心房,陪伴他終老。。。
可惜,沒有假如。
她憎恨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憎恨那兩個冷眼將她置於火坑的女人,更憎恨的,是自己的懦弱還有無能。
是夜,太極宮中,下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午稱病未去給凱旋的將士接風的李承乾,不像往常待在書房裝模作樣,而是左手擁著一名宮娥,右手攬著一名姬妾,看著殿上宮廷舞女們翩翩起舞,一杯接著一杯灌酒入喉。
「啟稟太子殿下,魏王剛到宮門前,已被護衛攔下。」
「好,攔著他,不許他進宮,」李承乾大笑一聲,他豈會不知李泰來意,早就吩咐了守衛不得放行。
初聞李泰立功回京,叫坐等他落敗的李承乾既驚又恨,眼見李泰一朝翻盤,他如何不怒。但這長安城眼下是他在做主,是他這太子在監國,他不許李泰進宮,他就得站在宮門外吃風!
打了勝仗如何,立了軍功又如何,就連自己唯一的女人都保不住,還不是廢物一個!
「哈哈哈!」李承乾如此一想,自覺暢快許多,將身邊姬妾狠狠揉捏了幾下。
「太子殿下,您再和一杯嘛,」那姬妾身份低微,平日不得寵,今天偶被太子點名作陪,當是使勁渾身本解數糾纏,也不怕當著這麼多的人面前獻媚,投懷送抱,只差沒有當場寬衣解帶地勾引。
李承乾心有邪火,被她誘了幾下,便呼呼喘著氣,將人攔腰一抱,進到殿後,任憑前廳還在歌舞,就這麼荒淫地行了好事。
顛鸞倒鳳足去半個時辰,饜足後,正享受著姬妾溫軟小意的擦洗,忽聽門外尖聲稟報,還沒等他應聲,就有一名小黃門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跌跌撞撞跪倒在地上,尖聲道:「太子殿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魏王招來大量兵馬,圍堵在皇宮門外,聲稱要為先前被污衊通敵謀反的事討個公道,要殿下出城去見呢!」
聞言,萬沒料到李泰會猖狂如斯的李承乾大驚失色,一腳將纏在身上的姬妾踹到榻下,赤身下床,揪著那小黃門的衣領道:「他帶了兵馬來?帶了多少?」
「護衛說、說少有五千。」
五千,皇宮裡每日輪守的禁軍,也不過三千之數,若在平常,哪能容得這麼多兵馬進城,可今日不同,遠征高昌的軍隊剛剛歸朝,還未散去,李泰大督軍一職未卸,又曾帶領這支威武之師出生入死,一呼之下,怎無百應。
想通這點,李承乾這時才曉得臉白,冷汗唰唰下來,破口大罵:「李泰小兒!他這是要逼宮篡位不成!快、快派人到大明宮,去請姑母,去請父皇!」
五千大軍堂而皇之地圍堵在宮門口,歷史上有多少此等殺兄代位的例子,李承乾此時驚恐交加,完全沒有多想,豈有自省過,若不是他宮裡留了一個不該留的人,又怎能招來這等災禍。
第三二四章 大禍
這一夜,皇宮之內,無人能眠,魏王帶領五千兵馬,圍堵在城西的安福門下,離太極宮外的承天門僅有兩百丈。
這消息很快便傳進了各宮各殿主人耳中,後宮人心惶恐,不少妃嬪都以為將要變天,竟是趁夜收拾起了細軟。
宮中禁軍得到警報,早已紛紛調動轉向西門,為防止外面的兵馬湧入城中,竟不敢開城門。
北衙禁軍鐘照南匆匆趕到安福門,安排了幾隊弓箭手悄悄登上城牆,藏於壁後,他自己立於城門之上,低頭看著城下火把攢動,黑壓壓的人影,想到這是下午在金光門迎回那支渾身血氣的軍隊,便覺得頭皮有些發緊。
城下全是人,密密麻麻的站著,目及之處,不是人頭,就是火光,鐘照南根本看不清李泰身在何處,只聽見有人義憤填膺地洪聲高吼:
「大督軍領我朝將士征戰西域,浴血沙場之際,太子殿下卻污衊他通敵叛國,藉機搜刮了魏王府,搆陷諸多忠良,四處通緝大督軍親眷,使其妻兒奔走,今日我等十萬大軍凱旋回朝,魏王府仍舊封禁,文學館不開,太子亦避而不出,視而不見,是何用意!敢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一個公道,解我數萬將士不平!」
話音一落,城下立即響起數千人呼應,聲勢浩蕩:
「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鐘照南耳朵被這聲浪掀的嗡嗡作響,冷汗下來,嚥了一口唾沫,張張嘴,試了兩次才發出聲音,奈何下面人聲鼎沸,根本就聽不到他說話聲,直到下面有人發現城牆上多了人影,抬手一喝,人立靜,聲立停,整齊劃一,足可見軍紀之嚴。
「城上何人!可是太子殿下!」這不是剛才那個帶頭質問的聲音,但嗓音一樣大的如鼓。
「眾將且靜,我乃北衙鐘照南!」鐘照南不得已也扯開了嗓門,生怕下面聽不清楚,「此時夜深,太子早已安歇,還請眾將稍安勿躁,先行退去,至於魏王一事,明日早朝自會商議。」
他話還沒說完,就停下下面有人喊了一句「不是太子」,很快滴,衝天的人潮又再次爆發響聲,將他後半句勸告掩蓋過去,根本就不聽他勸說。
正急得焦頭爛額之時,身後有人搭肩,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鐘將軍,太子限你半個時辰之內將城外兵馬退去,您且速辦,遲了太子降罪,誰都擔待不起。」
聞言,鐘照南臉色漲成豬肝,差點一口血吐出來,真想讓太子自己過來瞧瞧這下頭的兵馬,看他還能不能輕巧地下達這樣的命令,不嚇的尿流。
他難道就不想趕緊把人驅散,若是可以,他大可以揮手下令彎弓放箭,將城外的兵馬當成是謀逆的叛軍給處置了,可他能嗎?面對一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凱旋歸來的功勛之軍,他敢嗎!
鐘照南不敢先動手,他又怕城外的兵馬忍不住闖門,就這麼擔驚受怕地立在牆頭,頭一回後悔起擔了這個風光無限,卻有苦不能言的職務。
「啪!」在精神高度緊繃的關頭上,鐘照南反手甩了前來傳話的小黃門一巴掌,在對方的驚恐中,厲聲道:
「去,去請太子殿下來!遲了等外頭攻進來,我第一個要你的命!」
那小黃門嚇的連爬帶滾地下了城牆,跑沒了影,鐘照南轉過頭,面色沉重地看著城牆下漸漸騷動不安的軍隊。
遠征軍不肯退去,禁軍不敢貿然,兩軍對峙於安福門前,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就在鐘照南以為自己快被逼瘋的時候,救星,總算來了。
「大人、大人,平陽公主到了。」
平陽聽聞急報,皇上臥病不起,只能由她出面,匆匆由大明宮趕來,從東門進宮,一登上安福門的城牆,看到眼前一幕,現出怒容。
她大步走到牆邊,沒有理會迎上來的鐘照南,要過一旁禁衛手中已經引燃的強弓,點足躍上牆頭,現於月色之下,挽弓、搭箭、扣弦,一氣呵成,一聲厲斥,手中火箭躥飛,射向城下人群:
「放肆!」
「放肆!」
「放肆!」
帶著嗞嗞火星的羽箭精準地落在人群當中,雖沒有傷到一人,卻成功地抑制下方騷亂,在這短暫的安靜中,夜空裡,只迴蕩著一人怒吼:
「吾乃李唐三公主平陽!是誰讓你們在皇宮門外大呼小叫!李泰呢?讓李泰出來見本宮!」
平陽在軍中的威信,比肩衛公與敬德,雖她多年不出,但當過兵的,哪個沒有聽說過她當年事蹟,一個女子,帶兵征戰四方,手刃敵人無數,擁父兄兩朝帝王,堪稱當世第一巾幗。
一聽說她的名諱,城外兵馬立即騷動起來,口耳相傳:
「是三公主...是三公主來了...」
「三公主...」
有平陽坐鎮,半盞茶後,早已汗流浹背的鐘照南,總算在城下,見到了今晚的興師動眾的禍首魏王。
「李泰在此,拜見姑母。」
李泰騎在馬背上,從自覺分開的人群中現身上前,他身上還穿著白日未曾換下的盔甲,滿面風霜,鬢角微亂,如同今朝剛下戰場,一手挽韁,衝著城牆上獨立的平陽揖手。
他聲音不大,是藉著內力傳上,平陽和站在她腳下的鐘照南都聽的清楚。
「虧你還認得我這個姑母,」平陽見他肯出面,就知道事情還沒有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這李泰,許是為了爭一口氣,而不是想反。
於是她垂下手中弓箭,怒色稍減,仍舊沒有好臉,「本宮知道這一次是承乾冤屈了你,可你深夜帶著這麼多人堵在宮門前,可有想過你正臥病在床的父皇?你且先帶人回去,不要衝動行事,此番你立下汗馬功勞,本宮會幫你討個公道,該給你的一樣不會少。」
她語帶雙關,試圖安撫李泰,暗指身在她公主府裡的遺玉,是還不知,人早就被李承乾強行請到了宮裡。
而李泰非但沒有順著她給的台階下來,反而堅持初衷:
「只求太子現身一見。」
「明日早朝,你自會見到他,何必急於一時。」
「只求太子現身一見。」
看李泰如此固執,平陽隱約察覺到了不對,若是為了意氣之爭,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數落了太子,又褒獎了他,已經給足了李泰面子,為何他還堅持要見太子?
莫不是承乾又做了什麼惹到他?
平陽生疑,望了一眼城下馬上的李泰,縱身落回城牆裡,不理鐘照南,對著那個到大明宮請她來救火的內侍問道:
「太子現在何處?」
那內侍是李承乾身邊的紅人,知道袒護主子,結結巴巴答道:「太子身、身體不適,在太極殿內休養
平陽一聽就知道是謊話,她可不是那些文靜的婦人,揪著那人衣領,把他拎到城牆邊上,反手一個巴掌甩過去,冷聲道:
「本宮再問你,太子近日可有什麼異常之舉,如實稟報,若再瞞謊,本宮就將你丟下去。」
耳邊風聲躥過,斜眼一瞧高高的城下頭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內侍嚇得兩腿打顫,一害怕,就把他知道的一件秘聞招認出來:
「太、太子幾日前請了魏王妃入宮。」
聞此言,平陽兩耳一聲嗡鳴,頓時想到遺玉是在她到大明宮伴駕這幾日被強召進宮。
她暗罵一聲糟糕,太子的心性她再瞭解不過,心胸狹窄,又是一個好色的,這魏王妃落在他手上這些時日,恐怕已是被——
平陽越想臉色越青,當即就明白過來,李泰一反穩重常態,剛剛回京,就冒然帶兵圍城到底是為哪般。
她心中將李承乾罵了個狗血噴頭,若是他人這會兒在面前,保不準一腳踹上他心口。
那盧遺玉對李泰來說如何,長安城裡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看的清楚,心中有數,他為她開罪了長孫家,在京中流言魏王妃不孕之時,還是斷然打發掉了幾次聯姻的好機會,他領兵出征之前,更是特意將人送到河北去躲避,這份愛護,難道還做的不夠明顯嗎?
這要是李泰沒有立功回來,也還好說,可他這次立下的戰功非同小可,被數萬將士擁護,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太子卻哄了他愛妻入宮,被人找上門還不肯見,這不是逼著他謀反嗎!?
想到這裡,平陽恨恨地嚥下一口涼氣,咬牙切齒道:
「來人,到太極殿去,將太子帶來!將士凱旋,此等大事,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得給本宮爬下床!」
知道這次是太子闖了大禍,眼下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付,但願遺玉人在宮裡平安無事,若不然,這李泰要鬧起來,還不得把長安城翻過個兒來。
「李泰,本宮已讓人去請太子,你稍安勿躁,等候片刻。」
城門下,李泰低應一聲,表面無異,攥著韁繩的拳頭握緊,繩子不堪忍受發出的嗞嗞響聲,讓人耳朵發麻。
第三二五章 連環節
平陽安撫下李泰,派人去請太子,又陪著城下將士等候了足有半個時辰,因而見到李承乾黑著一張臉,慢騰騰地登上城牆,出現在她面前,平陽心中的暗火,大概比李泰少不了多少。
「姑母。」李承乾悶聲喚了一句,停在那裡。
「李承乾,」當著牆垣上眾多禁軍的面,平陽直呼了他的姓名,臉色很不好看,「本宮不管你心裡是有什麼氣,你現在就把人給李泰送過去,待你父皇病癒之後追究起來,本宮還可幫你說上兩句話,若不然,釀成大禍,本宮第一個掀了你的東宮之位!」
聽這不留情面的厲斥,李承乾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平陽竟會堂而皇之地就拿東宮之位威脅自己。
「好、好,你們一個個就知道偏幫著他,寵向著他,以前是,現在也是,」李承乾低下頭,自語般喃了兩聲,垂在身側的臂膀夾緊,竟然是對著平陽冷笑了起來,道:
「姑母說的,我怕是辦不到。」
平陽眉心一突,「這是何故?」 ;
「人早就被我殺了,我拿什麼給他。」
平陽怔忡了一下,眼中怒火狂漲,一把扯過李承乾衣襟,按著他的脖子,大力將他壓向城頭。
「你看,你看看下面是什麼,畜生!」
李承乾被迫望向城下,只見人山人海,火光之處,皆是兵馬,槍矛森森,欲覆山城,此去一個時辰,城下的兵馬越聚越多,早已不只五千之數。
城下有人眼尖,看到了城頭上的人影,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太子來了」,隨聲迎合,接二連三,片刻成浪。
「太子出來,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太子出來!」
「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看到了?」平陽將臉色蒼白的李承乾從城頭上拉了回來,「若是李泰知道你把他的人殺了,大軍要是攻打進城,慌亂中,誰能保你小命?」
「他、他們不敢,這是謀反,這是謀反!本宮是太子,他們這是死罪!」
平陽目光一暗,搖頭道:「征伐沙場的戰士,最無畏的,就是死。」
她看著李承乾恍惚的神色,心中百苦,她最不願看到就是兄弟之間的兵戎相見。
「李泰心志之高,積勢已久,你父皇早料他不甘隱忍,故而許之遠征,以他皇子之位穩定軍心,假若他此次不利,便挫他的銳氣,假若他得立功勞,則正好以他這把利刃開疆護國,果不其然,他解了突厥西患,又破了西域通道,立下大功。」
「早先,你父皇就防著他萬一得勝,回朝會不利於宮廷,故下詔將他妻女從河北召回,一來是怕有人心懷不軌拿她做文章,二來是想借此牽制李泰,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只等遠征軍退回各道軍府,便可無虞。」
「皇兄早覺身體不適,故而染病之初,就將監國之責交由你,想要你這太子坐鎮朝中,培養威信,後來他身體每況愈下,不得已遷往大明宮靜養,為怕你藉機為難魏王府,等李泰回來不好收場,故而事先派人送信洛陽,要我適時回京穩定局面。」
「恰那魏王妃來找我求助,我才知你被皇兄言中,果然為難了魏王府,於是順勢護她回京,將她一家護於我公主府門下,待那李泰回來,好歹不會因你封了他的魏王府鬧大,豈料——」
平陽深吸一口氣,抑不住恨鐵不成鋼的憤慨:
「豈料棋差一招,你父皇前日病危,我趕赴大明宮去侍疾,來不及交待府中,卻被你這混賬東西抓住間隙,將他愛妃弄進宮裡。這真是千算萬算不如天算,他得勝歸來,戰利品中定然存有大量糧草以備不時只需,足夠萬軍多日之用。眼下是入冬時節,正逢南北軍府兵力來往調度,是京中兵力最弱之時,不過一萬人數,你叫他們怎敵李泰這支凱旋之軍?」
「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只差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假若被他得知愛妻已經喪命,這一把火添上去,他有大軍擁護,無你父皇主持大局,你當他真不敢反嗎!」
李承乾聽平陽這一番前因後果道來,臉上早無血色,他會扣留遺玉在宮裡,就是想出一口惡氣,卻不曾想過會因為一個女人,反倒給了李泰謀反的藉口,驚慌之下,拉住平陽衣袖道:
「姑母,您手中不是還是一支兵馬嗎?」
「遠水難解近渴,」平陽緊皺著眉頭,將目光轉向城下,稍息,道:「現在只能施以緩兵之計,先將李泰勸退,莫不能讓他知道魏王妃已死。」
為私己,平陽恨不能將害了她故交之女的太子一掌斃了,但為家國,她卻必須要穩定局面,不能讓長安大亂。
「我現在親自帶你出城去同李泰對談,你就告訴他,魏王妃已被送往別處,不在宮裡,再許他三日之約追回,承諾將人送還,先拖住他,京兆南山有一藏兵之處,當朝只我同你父皇、舅父三人得知,兵符在你舅父手中,待我同他商議,調兵遣將。」
李承乾心中有鬼,聽到平陽這麼說,心中一番較量,更怕日後被平陽發現他謊稱遺玉已死,興師動眾,當下決定回去就把遺玉滅口,絕不能讓她活口。
「好,我聽姑母的安排。」
於是,在平陽的隨同下,禁軍冒險將城門打開,將她同太子送到城外,同李泰面談。
城外風聲嗦嗦,人影攢動,李泰看著將視線從率先露面的平陽,移到她身後的李承乾身上,凌厲的目光霎時又盛幾分。
「李泰,本宮已知你今夜來意,」當著眾多人面前,平陽知道不好將話說明,「你皇兄有話要對你說,你且聽罷,再做打算不遲。」
說罷,她推了推李承乾上前,後者在城樓上聽過她囑咐,便悶聲悶氣對著李泰揖手道:
「四弟,是為兄思慮不周,冤屈你通敵,又私取了你府上一樣東西,你而今上門索要,本當歸還,可她現已被我送往別處,不在宮中,你且稍安勿躁,給為兄三日之期,定將原物尋來奉還。」
平陽看李泰只是微微皺眉,顯然半信半疑,知道還得自己發話,於是道:
「有本宮在此,你還怕他誆你麼,你先帶人回你的魏王府去,那封條撕了就是,誰敢說你半句閒話,就讓他到本宮面前來。當著眾軍的面,本宮給你放下一句話,三日過後,你皇兄若不將『失物』歸還,給你一個交待,本宮任由你問他討債,再不理此事。」
她見李泰還不動事,心中焦急,板起臉,又加了一把火,「孰輕孰重,你可要想清楚,有得必有失,就看你知不知進退了。」
平陽知道自己這是在賭,賭李泰心裡,遺玉的份量如何,只要他偏念這份情意,為了遺玉的安危,就會多等這三日,若他一意孤行要在今夜,那只有怪天意如此了。
「就依姑母之言,三日之後,日落之前。」
李泰放下期限,抿起唇,調轉馬韁,回頭沒入兵隊自覺分散的道路中,手一抬,沉聲道:
「眾將聽令,紮營金光門外,等候三日。」
解決了安福門危難,告別了前去同長孫無忌要兵的平陽,李承乾匆匆趕回東宮,先跑到閻婉住處。
「婉兒,帶本宮去見那女人。」
閻婉看著神色狼狽的李承乾,低眉順眼地搖頭道:
「殿下,遲了,一個時辰之前,婉兒已將她放走。」
「什麼?」李承乾大驚失色,「你放了她?放去哪裡?」
「她應早已出宮,至於她出宮後去了哪裡,婉兒不知。」 [
「賤貨!本宮讓你教訓她,你竟膽敢放了她!」
李承乾甩手就給了閻婉一巴掌,又一腳踹翻了邊上的花架,花盆跌落,應聲而碎,泥土灑了一地。
閻婉伏在地上默不吭聲,李承乾發了好一通脾氣,才悶著頭坐在軟榻上,考慮對策。
遺玉被這麼放走,肯定是要去找李泰,等李泰尋到了人,他瞞哄平陽的事不就被拆穿了?
再或者,李泰假意尋不到人,故意等到三日之後帶兵逼宮!
李承乾越想覺得這可能性大,又因平陽在城牆上威脅他要廢他太子之位的話心生忌憚,就這麼盞茶的工夫,心思百轉千回,一咬牙,自覺不能坐以待斃,當即丟下閻婉,起身到書房寫密信,讓貼身的侍衛連夜送出宮去。
再說三更之時,兩軍對峙於安福門外,遺玉卻被拉飼料的貨車送出了宮門,在朱雀東大街一條小巷中卸下。
遺玉在車中蹲坐許久,被臭味熏的頭暈,腿腳麻木地被人從木板箱里拉了出來,還沒分清東南西北,就被人推搡著走進巷子深處。
「咳咳,你、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
架著她的兩名僕婦並不回答,那拉車的太監低頭跟在後頭,直接把她送進了巷尾一間小門,連拖帶拽,推進院子裡一間屋裡。
遺玉冷不防被推了一下,踉蹌地跌倒在地上,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忽聽這屋裡有人輕笑,抬頭一看,驚見一張熟人的臉。
「咯咯,」長孫夕蜷著腿坐在一張與這簡陋的房間不符的湘妃榻上,抱著手爐,看著坐在地上的遺玉一臉愕然,波光流動的美目,裡說不出的得意:
「那個蠢女人,還真是瞞著太子將你送到了我這裡,她還以為我看不透她那點小伎倆,禍水東引,殊不知,我要的就是你這個禍水。」
遺玉見到長孫夕,前後一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咳,原來這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做鬼,難怪...」
難怪太子會趁著平陽不在,冒然召她進宮,這裡面,少不了長孫夕在旁煽風點火,若論借刀殺人,她見過的女人裡頭,最厲害的就屬眼前這一個。
彷彿知道遺玉心中所想,長孫夕斜睨著她,好心情地調侃道:
「不錯,確是我說動太子表哥拿你洩憤,再哄閻婉背著表哥趁機將你送出來,怎麼樣,在宮裡這幾日住的舒坦麼,太子他對你可算溫柔?咯咯咯...」
明明生了這麼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可人品卻壞到了骨子裡,遺玉其實一直都不能理解,她同長孫夕之間是怎樣惡化到今日這個地步,以至於她要像一條跗骨之蛆般地糾纏自己。
「我不懂,你若只是為了要害我,何必繞這麼一大圈,將我送進送出,究竟是何用意?」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長孫夕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道:「李泰已經歸京了。」
忽聞此訊,遺玉怔然,心口不聽使喚地噗噗跳了起來,然而面上喜憂參半,像是不知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個壞消息。
「我再告訴你,李泰打了勝仗,侯君集滅高昌,他就驅逐了盤踞在碎葉川以南的突厥人,打通了西北要道,至於先前太子誣陷他通敵陷軍,則是誤會一場。他立下如此大功,回京之後,本該享盡殊榮,可是因為你,這一切全都毀了。」
長孫夕笑容收起,冷眼盯著遺玉,道:「我就說你是個掃把星,早晚要連累他的前途,他為了你,一個時辰之前竟然召集兵馬,公然圍困皇宮。」
遺玉頓時瞠目結舌,親耳聽到李泰為她傾軍圍城之舉,只覺心若擂鼓,一時不能對答。
「表哥也是個沒出息的蠢材,皇上病重,將監國之任交由他手上,他不思進取,趁機圖謀大業也就罷了,反而以為穩坐東宮,目光狹隘,只一心想要除掉李泰,錯過了逼宮的好時機。」
「現在可好,李泰動兵,皇上臥病不出,眼下在宮門外做和事老的是平陽,她肯定會猜到問題出在你身上,表哥交不出人,李泰不會善罷甘休,京中兵力不足,平陽最多拖上兩三日,最後他們還是要打起來,等戰事一起,李泰就是謀反。」
長孫夕故意咬重了「謀反」二字,滿意地看見遺玉變了臉色:
「我爹手中尚握有一支秘軍,從南山趕來最多三日,平陽肯定會借這支兵鎮壓李泰,介時戰起,李泰若是勢弱便罷了,若是他勢強,我就將你交給平陽,她為護長安,肯定會拿你威脅李泰,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會選擇戰,還是為你降呢?」
遺玉打了個寒噤,難掩心中驚濤駭浪,這女人竟是要藉著她,將三軍玩弄於股掌!
她原以為長孫夕只恨自己,不想她現在連李泰都要害。
「我總算知道為何殿下會不喜你,」遺玉譏誚道,「你這樣的女子,陰險狠毒,發起瘋來像條狗一樣,看到誰都想咬上一口,殿下喜歡的是我這種溫柔貼心的女子,故而會對你厭煩,連聽我偶爾提起你,都要皺眉頭。」
看遺玉眼中毫不掩飾地嫌惡,長孫夕眯了眼睛,心頭恨起,走下榻,上前蹲在遺玉面前,揪住她頸後的頭髮,向後拉扯,使得她因痛仰頭,看向自己,詭笑道:
「不要試圖激怒我,你想死,還沒那麼容易,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他是怎麼被你害的身敗名裂,你要怪,就只能怪你為何要回來。」
語畢,長孫夕鬆開遺玉的頭髮,在她肩上蹭了蹭掌心,站起身,領著兩名粗壯的僕婦朝門外走去,吩咐了那個從宮裡將遺玉送出來的太監:
「阿五,看緊她,不要讓她尋死。」
「是。」太監反手將門關上,落了鎖,直挺挺地站在門外。
屋內,遺玉咳嗽了一陣,等腿腳上的麻木緩解,她才緩慢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屋裡快要熄滅的油燈,撫著胸口蹣跚走到透光的門邊坐下。
「唉...」
十一月初三,太子稱病,未能早朝,眾臣多有聽說昨晚福安門外發生的事,人心慌亂,聚在承天門外相互打聽確信。
只當李泰是為了一口氣,才向太子發難,孰知內幕如何。
金光門外駐紮的萬人大軍太過顯眼,不到中午,便鬧了個滿城風雨。
魏王府拆封,李泰回府,閉門謝客,就連河間王李孝恭找上門,都沒有見。
翡翠院被人搬洗一空的書房中,李泰坐在收拾乾淨的書桌後,翻看著一疊積壓多日的書信,阿生從外頭走進來,輕聲打擾
「王爺,小郡主已從公主府上送過來了,要不要屬下讓秦姑姑抱來給您看看?」
李泰翻頁的動手停頓了一瞬,淡聲道:「不用。」
阿生抬頭,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張破皺的字條,兩手遞過去。
李泰接過,一掃入眼,嘴唇便輕抿起來,捏著那字條的手指使了使力道,終究沒有撕碎,而是收在了袖中。
「傳我令到城外......」
平陽順利地從長孫無忌手中借到兵符,兩人商議之後,做好萬全準備,只要三日之後,李泰敢反,如何排兵佈陣,如何包抄圍剿,一一算計。
事不宜遲,初三這天上午,平陽便派了心腹出城,帶著兵符到南山調兵,她則在京中坐鎮。
她這都一切都安排周詳,只需等上兩天,便能將長安城的局面重新穩定下來,可誰知,就在這天晚上,她忙碌了一日,準備上床休息時,卻突然得到了一個糟的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啟稟公主,城西忽有大量武人聚集。」
平陽睏意頓消,緊張道:「他們往哪走?」
「似是延康坊的方向。」
平陽念頭一轉,猛捶了一下床鋪,「壞了!」
「公主?」
「速去調集府中護衛,半盞茶後在前院領命,快!」
事關緊急,平陽顧不得更換衣物,隨便扯了一條披風繫上,摘下牆頭一直用來裝飾的配劍,風聲大步地走向門外。
從城東趕往城西,快馬也需半柱香,就是這麼大點工夫,等平陽感到時候,還是遲了一步。
魏王府門外,燈火闌珊,大門敞開,門前血氣衝天,地上七零八落地掉著染血的刀劍,不斷地有人扛著殘缺不全地屍體從府裡走出來,丟到路邊,還有活口,都被死死地捆了,推到牆角。
李泰就站在門外,穿著一身單薄的綢衫,披散著頭髮,托著一隻被草草包紮起來的手臂,面容從容地看著門前的情景。
聽到馬鳴聲,轉頭看見怒氣衝衝地縱馬跑近的平陽,掀起眼皮,道:
「姑母,太子派人夜襲於我。」
平陽盯著他還在往外滲血的左臂,強自鎮定道:
「是不是誤會?」
李泰扭過頭,阿生會意,就讓侍衛從牆角拎了兩個五花大綁的武夫出來,丟到平陽面前,抬起他們下巴,讓他們仰頭露出臉。
平陽一看這兩人,臉都綠了,就是她不常在京裡,也認得這當中有一個人是李承乾身邊的衛士。
阿生腳尖一抬,踢中一人小腹,疼的那人趴跪在地上,「說!」
平陽一閉眼,此情此景,還用多說什麼。
十一月初三日夜,太子派五十壯士夜襲魏王府,為魏王所察,事敗。
當夜,大明宮外,遭遇百名刺客闖入,侍衛死傷,阻於望仙門外,後被早早埋伏在城東的遠征軍趕到,伏誅。
事舉,經連夜審訊,查為太子承乾所為,有城陽公主駙馬杜荷,漢王李元昌,長廣公主之子趙節等人參謀。
魏王擁兵,以迅雷之勢,於第二日凌晨分別闖入東宮,城陽公主府,漢王府,將太子一干人等捉拿。
早晨,遺玉正蜷縮在牆角,披著一條破毯子入眠,緊鎖的大門忽被人拉開,冷風灌進來,一下就把她吹醒。
抬頭一看,長孫夕正風塵僕仆地站在門口,不住地往門外看,一揮手,示意守門的那個太監:
「帶走。」
「是。」太監上前,將渾身疲憊,毫無抵抗之力的遺玉扛在了肩上,跟著長孫夕快步離開這小院,上了門外等候的一輛馬車。
坐在車上,遺玉才有機會好好打量長孫夕,見她髮鬢微亂,穿著很不得體的灰裙褐衫,一副民婦打扮,忍不住嘲道:
「皇嬸這是要下地去幹農活麼?怎也不帶上鋤頭。」
那太監阿五就坐在車門口,聽她笑話,低下頭去。
「閉嘴,」長孫夕揉著發疼的額角,冷笑道:「不要急,你就快派上用場了。」
「我心裡一直很好奇。」遺玉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道。
長孫夕睨視她,如同看著一個死人,「什麼。」
「那年平陽公主生辰之日,你可曾後悔同我打了那個賭?」
一杯酒,向危機四伏的宴會上走,一杯酒,向後半生的姻緣走,她選了向前,為了情愛衝動,同李泰一起分擔危險,而長孫夕選了向後,為了名利熏心,毀了她的後半生。
「......」長孫夕僵著臉,沒有作答,轉過頭,掀開車簾去看外面動靜。
「不想回答就算了,」遺玉揉了揉睡得發酸的脖子,對著面色陰沉的長孫夕,輕聲道: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沒在意她傾身上前,長孫夕頭也不回,不耐煩道:「什麼?」
「我回長安,其實就是為了幫殿下把太子扳倒。」
呼吸吹到耳邊,長孫夕打了個激靈,扭過頭,看向遺玉近在眼前的臉孔,她身上氣味難聞,臉頰髒污,嘴唇上儘是干皮,然而一雙眼睛,卻是十分清明。
「你剛才說什麼!」
遺玉不再說第二遍,笑了笑,坐了回去。
長孫夕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似乎是總算意識到了什麼,慌聲道:「阿五,將她捆起來,捆起來!」
那太監阿五沒動,扭頭看向遺玉。
「把她的嘴巴堵上。」
「是。」
長孫夕來不及適應這突變,就驚恐地看著那跟了她四年的護衛,飛快地伸手點了她的穴道,掏出一團軟布塞進她嘴裡。
馬車轆轤,一直到了大理寺衙門口,渾身僵硬的她被丟下車之前,就只聽見遺玉最後一聲低語:
「有一句話你不該忘記,我的運氣,從來都比你好。」
躺在冰冷的街頭,一身民婦裝扮準備逃出城的長孫夕,瞪著一雙眼睛,不明白這一次她又是輸在哪裡。
恐怕有些秘密,一直到死她都不會懂。
遺玉坐在馬車上,接過阿五遞來的披風,包裹住凍得發硬的身體,放鬆了身體靠在車壁上,長出了一口氣,扭頭看著正在給她煮茶的阿五,回想起這短短幾日的歷險,不由唏噓:
「多虧了有她摻和,太子才會這麼快沉不住氣。不過他們都當我是傻子麼?十萬大軍回朝這麼大的動靜,長安城怎麼會一點風聲都沒有,不是中途被人攔截,就是根本沒人傳回來。我從那時就嗅到陰謀,怕自己身陷囹圄,弄巧成拙,特意派了一個不起眼的家僕送了那封藏字信去求助,那晚我被閻淑人送出宮,本已不報什麼希望,還好,還好那信送到了,阿五,多謝你。」
「小的不敢當。」
「若是你能見到我大哥,代我告訴他,我十分想念他,很快,很快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第三二六章 勢大
馬車在魏王府門前停下,遺玉下車之前,在車裡將頭髮衣裳收拾了一遍,聞著自己身上一股奶腥,快要餿掉的味道,這才有些後悔沒有在路上找家酒樓收拾一番,可這會兒都到了門前,再讓她往別處拐,她又不願。
「王妃,小的就送您到這裡,首領交代您,時機未到,最好是先莫聯繫。」
遺玉點點頭,她能猜到大哥這一次出手幫她是冒了風險的,她一手撥開車簾,鬆了下了肩膀,呼出一口氣。
「我走了。」
她一蹦從車上跳下來,往前走了幾步,再轉過頭,那送她來的馬車已經調轉了方向,漸漸駛遠。
她回頭大步地走向王府門口,還沒到跟前,就聽見一聲驚喜交加的呼喊:「主子,是主子回來了!」
平卉一驚一乍地拉扯著平雲迎上來,看樣子兩個人是在門前等了好半天。
「主子,您、您這是從哪回來的,怎麼弄成這樣——」
遺玉見兩個丫鬟要哭,忙推著她們肩膀往門裡走,守門的侍衛恭敬地行了禮,對她一身狼狽是視而不見。
「誰讓你們等在這兒的?」
平卉擦了一下眼角,抖開貂子裡的紅絨披風搭在她肩上,面色怪異道:「是李管事,王爺說您今天回來,李管事就讓奴婢們在前院等著。」
丫鬟們好奇李泰的先見之明,遺玉卻不意外,昨日她讓阿五送信去給李泰,已報過平安。
「王爺在哪?」心裡好些話想對他說,害怕的,擔心的,喜悅的,不安的,捂都要摀不住了。
「主子您不知道,昨晚上府裡遭了刺客,王爺一宿沒睡,天明時候回來了一趟,見您沒歸,就又往大理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遺玉腳步一頓,頓時失笑,她才從大理寺衙門口前頭繞了一圈回來,這不是錯過了麼,也好,容她收拾收拾,這個樣子見他,她也不樂意。
「主子,小郡主可想您了,見天兒地睜著一雙大眼在屋裡瞅人,看不著您就哭,您要不先去看看孩子?」
「你們聞我身上味道,還不熏了她,趕緊去燒水弄吃的,讓我洗洗再填飽肚子,可是要餓壞你們主子我了。」
「唉、是是。」
痛痛快快地躺在翡翠院的大池子裡泡了個澡,遺玉多日沒能闔眼好好睡上一覺,就由著一群貼身的丫鬟,前後圍著侍候她擦背洗頭,舒服地差點睡過去,因而沒注意到她們搓洗時見到自己脖子上未消的牙印和耳根幾處紅痕時候,臉白哆嗦的模樣。
洗好澡,遺玉著急看孩子,屋裡暖爐燒的旺,她套了一條長衫便走出來,秦琳已經抱著小雨點坐在妝台前頭,拿著一串亮晶晶的珠花逗她玩。
「快給我抱抱,真是想死個人。」遺玉坐下來,將女兒接過去,低頭就往她臉上亂拱,「小雨點,小雨點,想不想娘親,娘親好想你啊,讓娘親親,麼!」
五個月大的孩子,手腳都有力氣,小手推著遺玉貼緊的臉,嘟嘟嚕嚕了幾下,大概是嗅到母親身上的奶香,認出人來,嘴裡「啊啊」地叫著,片刻後,竟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遺玉嚇得趕緊鬆開她,放在大腿上,以為是尿了,手伸進粉皮的小被子裡一摸,光溜溜地,沒有濕啊。
「餓著了,許是知道您要回來,早上喂東西都不願吃。」
聽秦琳的話,遺玉趕緊將衣裳拉下來,將她抱好,小傢伙自己就嗅著味道,啊嗚一口咬了上來,兩手扒拉著,使勁兒吮起來。
小雨點喝奶的工夫,遺玉簡單對秦琳和幾個豎著耳朵等聽的丫鬟們編造了自己這幾日的經歷,該省略的,一句沒有多講:「太子召我進宮,是想問王爺通敵一事,我個婦人家知道什麼戰事,就敷衍了他幾句,想他是不甘心,才將我扣下來,後來東宮有位淑人,與我相熟,就走了小門將我送出宮,我怕回來的早還會被太子難為,就故意在外頭留了幾日,今早上聽說王爺回來了,還打了勝仗,這不就趕緊回王府了。」
應付完了丫鬟們,喂完小雨點,遺玉更衣後,又用了一頓豐盛的早膳,吃飽喝足,睏意上來,因為想等李泰,不願睡,就拉著秦琳在屋裡小聲說話,一邊哄小雨點睡覺。
「主子,杜大人登門拜見。」
一聽說杜若瑾來了,遺玉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坤元錄》,李泰這兩天肯定沒時間處理這個,便將睡熟的小雨點抱到小床上,整了整衣裳,出去接見。
遺玉恰恰猜錯,杜若瑾並非是為了《坤元錄》而來。
「聽說昨夜魏王府遭了刺客,你沒有事吧?」
遺玉咳了一聲,「有勞先生掛念,我沒事。」她昨晚上都不在府裡,怎麼會有事,不過想來李泰有所準備,太子的人也傷不到他。
杜若瑾猶豫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對著遺玉躬身一揖:「杜某有個不情之請。」
本內容首發於55ab社區兩人曾是師生,遺玉怎堪受他大禮,連忙起身,訝異道:「先生這是做什麼,什麼請不請的,有事您且說。」
姑且不論杜若瑾要求什麼,單憑前陣子滿城風雨的時候,他還肯費力從太子手中保護了《坤元錄》底稿一事,就夠遺玉謝他的了。
「是這樣,」杜若瑾臉色不好地將昨夜大明宮被刺客夜襲,把人抓起來審問過後,牽出了太子逼宮篡位一事,還有一份參與謀反的名單,杜家老二,城陽公主駙馬杜荷就在這名單之列,天不亮就被大理寺來人帶走。
「我不知道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但方才已同城陽公主到大理寺去了一趟,想要見見二弟問個清楚,然被官差阻於門外,聽大理寺的官員說,此次負責監督審理此案的是魏王殿下,昨夜偷襲大明宮的反賊也是由王爺手下的兵馬抓捕到的,故而想請你陪我走一趟,看能不能請魏王殿下通個情面,讓我見上二弟一面。」杜荷參與了謀反?
遺玉是料到了太子會狗急跳牆,可沒料到昔日同窗也有份,聽見杜荷摻和了此事,她是詫異萬分,想了想,不管是真是假,是念舊情還是現故,杜若瑾這個請求她都不能推辭。
「好,我這就陪你走上一趟,不過有沒有用,我就不能作保了。」
杜若瑾低下頭,道:「不論如何,多謝了。」
剛喂過奶,也不需再換衣裳,遺玉讓平彤去取了一條披風,便匆匆地跟著杜若瑾出門,上了他的馬車。
大理寺監牢「李泰,你這個小人!放本宮出去,本宮要見父皇!」
沒有理會李承乾在身後的大喊大叫,李泰接過主簿遞來的筆錄,邊看邊往外走。
「王爺,您看,太子他拒不供認,這該如何是好?」一名主事問道。
李泰沒說話,身後另外一名少卿小聲嘀咕道:「這是不認就能了的事麼。」
「過兩個時辰再審,適量用刑。」李泰道。
對太子用刑本?
幾名官員對了個眼神,沒一個敢說不合宜的,現在他們這些消息靈通的官員,哪個不曉得魏王有三萬精兵在金光門外駐留,皇上病重,太子倒台,眼下這長安城裡誰是老大,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出了後院的監牢,前庭便有幾個人結伴迎上來,看清楚來人,李泰身後的官員連忙行禮。
「見過長孫大人,房大人。」
「幾位大人。」房喬回了一禮,就地詢問起起這幾名大理寺職官有關太子謀反一案審查的情況,而長孫無忌指了遠處樹下,對李泰道:「王爺,借一步說話。」
李泰看了他一眼,便率先走向樹下。
房喬一邊打聽著情況,一邊關心地看向樹那邊,離的遠,聽不見他們談什麼,就能看見長孫無忌正比手畫腳地對李泰說話,大概說上七八句,李泰才會開一次口。
就這麼過去一盞茶時候,兩人談到了尾,李泰夾著卷宗面無表情地從長廊離開,長孫無忌皺著眉扭頭對房喬搖了搖頭。
打發了眼前幾名官員,房喬走過去。
「怎麼樣?他怎麼說?」
「唉,」未聲先嘆,長孫無忌頭疼道,「魏王態度很是強硬,他說太子行刺他在先,後又威逼大明宮,反賊是他派人捉拿的,這件案子他會和劉大人一同審理,不需我們過問。」
「呃,你沒告訴他,這樣不合禮法?」
長孫無忌擺擺手,「都說了,魏王說他今早進大明宮去請示過。」
房喬一驚,左右看了一眼無人,才壓低聲音道:「他去過大明宮,那他知道了?」
皇上身體情況的確不好,前一陣子還偶爾有清醒的時候,這幾日是乾脆昏迷不醒,太醫署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個個都提心吊膽,除了宮裡頭,知道這件事的滿長安不過五個人。
出了昨晚的亂子,監國的太子都被扣押在牢中,魏王一時勢大無人能及,他們原還想著用大明宮那頭壓一壓,可李泰竟是藉著今早的亂子,先進宮去探了。
「唉,知道了,都知道了。」長孫無忌又嘆氣,同房喬兩個人在冷風嗖嗖裡干站了半晌,想想金光門外沒有散去的三萬精兵,就覺得如芒在背。
這真是世事難料,誰想魏王會立功回京,誰想太子會逼宮謀反,誰想皇上會臥病不起?
第三二七章 哪裡跑
太子逼宮是一樁難辦的大案,李泰在大理寺耗了半個時辰,才將具體事宜安排妥當,看看時辰,不多留,帶著幾份卷宗離開,在門口,遇見找過來的杜楚客,兩人一起上了馬車。
「王爺,這一次可是老天都在助您。」杜楚客精神極好,大概沒幾個人比他更願意見到李泰得勢,他同杜如晦一門關係不親,因而並不擔心被此事牽連的杜荷。
老天麼,李泰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腦海裡晃過一張人臉,「謀事在人。」
「聽說您早上去大明宮探望過皇上了?」杜楚客別樣關心道,「皇上身體如何,對太子一事可有什麼指示?」
李泰搖搖頭,「父皇病重,昏迷不醒。」
聽見這個消息,杜楚客心跳一快,只覺得渾身的血氣全都衝往腦門,他努力壓住想要往外冒的聲音,可還是沒忍住:
「王爺,這、這是機會啊。」
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若論文,他們魏王爺編書造冊,才名滿京,若論武,馳騁西域,殺敵擴疆,這下文治武功都全了,想要登大位,就差出身不行,難及太子之位。
要是等著皇上冊封,那怎麼也輪不到他們王爺,但是現在太子倒了,皇上病危,他們手中握有兵權,不趁這個時候爭上一把,怕是再難有此良機
「父皇還有一支精養的私兵,現應轉到姑母手中,真打起來,勝負在五五之數。」
李泰一盆冷水把杜楚客心頭的火熱澆滅,「啊,這、這...」
「不要急,有人比我們更急,」李泰閉上眼,這一句話,不知是在安慰杜楚客,還是自己。
路上兩人沒再交談,直到魏王府門前。
李泰下了車,杜楚客想想便跟了上去。
「王妃回來了嗎?」路過門口,李泰難得開口同侍衛說上一句話,守門的侍衛受寵若驚,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回來了。」
「還沒回來呢。」
李泰停下步子,偏頭用眼神詢問,那兩個侍衛對了下臉,一個摸著頭沖李泰道:
「早先回來了,不過又出去了。」
李泰皺眉,往裡走了兩步,又轉頭問道:「同誰一起?」
「是萊國公,杜大人,聽話說,好像是要到大理寺去。」
聞言,李泰就這麼在門口站了片刻,在杜楚客的驚訝中,沉著臉轉過身,又大步上了馬車。
「王爺,您這是上哪去?」
遺玉覺得自己這短短七天來所受的驚嚇,是比過去在河北待那一年還多。
她坐在馬車上,撩著簾子看著窗外忽閃而過的城郊風景,很想感慨一句:越是到了最後,越是不能放鬆。
「這可真夠意外的。」
杜若瑾就坐在她對面,面對她的坦蕩,既歉然,又尷尬:
「抱歉,等魏王退兵之後,我會親自將你送回去。」
遺玉覺得自己現在是想氣都氣不起來,突然有點能理解早晨長孫夕看到阿五翻臉時的感覺,這滋味可真是難以回味。
「這是誰的指示?皇上,還是三公主?」遺玉扭頭看向一臉為難的杜若瑾,「不方便說就算了。」
不等杜若瑾鬆一口氣,又自顧分析道,「看來皇上真的病的很重。」
「......」杜若瑾撇開目光,總覺得在她那雙清明的眼睛中無所遁形。
「其實你們多此一舉了,」遺玉嗤笑一聲,「王爺根本就沒打算謀反。」
李泰的心氣之高,怎願做個反賊,他籌謀了這麼多年,不動聲色將一個個競爭者踩在腳底下,不過是為了有一日能正大光明地接替那個位置。
在這一點上,誰都沒有她看的清楚。
「我們是——」
「不過你們這樣逼他,說不定他會改主意反了呢。」
「......」杜若瑾沉了口氣,壓住忽上忽下的無力感,道:「我知道這樣做對魏王不公平,可是長安經不起戰亂,哪怕是一點可能。」
「昨夜偷襲王府的是太子,派刺客到大明宮去的也是太子,怎麼你們都沒防著他呢?」
「這——」杜若瑾語塞。
「好了,不要說了,」遺玉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若真是為了長安的安定,我勸你最好是將我原路送回去,王爺剛剛立下大功,又平息了一場宮變,你們這樣防賊一樣防著他,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在,何況他心高氣傲,怎堪你們一再欺壓。」
遺玉心裡有氣,怎麼這一個兩個三個的,都要拿她來威脅李泰,把她拎來拎去的,當她是什麼。
「抱歉。」杜若瑾悶聲道,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呵呵,杜兄是塊石頭,你勸他,不如勸我。」
一聲笑,車簾被人從外面掀開,馬車不知何時在路邊停了下來。
遺玉扭頭看著車外探頭的人,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驚喜等在後頭。
「今天是什麼日子,莫不是家家都揭不開鍋,做王爺的都和國公爺一起當綁匪來了。」
「哈哈,」李元嘉又笑,拍了拍杜若瑾肩膀,道:「你回去吧,這裡有我。」
杜若瑾有些遲疑,他是覺得由自己親自看護遺玉比較妥當,但在李元嘉的笑容下,又不好拒絕。
遺玉也不想讓杜若瑾離開,畢竟比起李元嘉,她還是覺得杜若瑾比較好糊弄一點,沒準被她說動,就放她走了,她更不想讓李元嘉留下來,因為覺得這人不好對付。
可這裡不是她說的算,杜若瑾最終還是下了車,換了李元嘉上來,臨走前還不忘囑咐道:
「軒德,是我們不對,你讓著她些。」
李元嘉點了下頭,放下車簾,等馬車跑起來,才收起一臉的笑容,盯著遺玉認認真真地觀察起來。
遺玉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蹙眉道:「韓王自重。」
「七日前,京中並無李泰立功的消息傳來,你是怎麼知道他打了勝仗,是他送了信給你?」
遺玉眼皮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王爺沒有送信給我,我那時也不知道他打了勝仗。」
「你若是不知,為何會有恃無恐地回京。」
「有恃無恐?若不是平陽公主相助,我也不敢冒然回京,你也知道,文學館還有《坤元錄》是王爺的心血,我怎能看它付諸東流。」
李元嘉輕輕搖了下頭,抬手指了指額頭,「這裡和你一樣,都不是擺設,皇姐回京,是因為皇上事先囑咐,你去找她,並非偶然,我現在好奇的是,你到底是怎樣逼的太子先動手。」
聽見這番質問,遺玉心中暗驚,不知是哪裡露了馬腳,會讓李元嘉這個局外人看出貓膩。
「你十月回京後,見過的人,我這裡都有一張名單,確實沒有什麼可疑,倒是齊夫人,無緣無故地跑到西市去了一趟,是給你送信嗎?你要找的是誰,是不是那個幫你逃出皇宮的人?」
「小鳳都去了哪裡,我怎麼知道,」遺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元嘉,「你問我怎麼從宮裡逃出來的,是太子淑人閻婉放了我。」
「閻婉?」李元嘉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想了想,道:「之後呢,你就藏了起來,坐等著李泰到宮裡去要人?」
「是漢王妃帶走了我,」遺玉不客氣地將長孫夕供了出來。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遺玉一臉鬱悶道,「我才是受害者,要不是我機靈逃脫,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就去找漢王妃問,不要問我。」
長孫夕是知道一點,可李泰一定會拿捏住大理寺的主事權,由得她亂說話嗎?
遺玉是鐵定了心思,只要她不承認,任憑你再懷疑,都不是事實。
李元嘉倒真的不吭聲了,他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聲,兩聲,很有節奏,他看著遺玉的目光發亮,像是發現什麼有趣的,有些微妙,有些奇特。
「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你回魏王府如何?」
遺玉扭頭掀了車窗,看起風景,並不信他。
「太子可曾欺負了你?」
遺玉渾身一僵,想要鎮定,可他這一句話卻霎時喚醒了那天上午噩夢一般的經歷,她極力忍耐,可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掌,還是忍不住緊握成拳。
「沒有。」
她是干淨的,在宮裡險險地度過幾日,乾乾淨淨地出來了。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李元嘉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車板,對車伕道:
「原路回去。」
「是。」車伕一應,毫無意義,調轉了車頭。
遺玉驚愕地轉頭看他,「你...」
「心細如髮,膽大妄為,哈哈,真是不錯。」
李元嘉說了這麼一句,就再不開口,坐著車陪她原路折返,直到車伕咳嗽了兩聲,車子停下,才將左手探入袖中,取了一張皺巴巴的字條出來,遞給她,衝她眨了眨眼睛,待她恍恍然地接過去,便轉身下了馬車。
遺玉看著車簾飄飄地落下,低頭撫平手中字條,赫然見得一行小楷:
薇媚,二人言於寶蓋之下,三水復點之,未折先淹,枝尤護花,且人焉?
正是她讓程小鳳送去給裘二,又轉呈到魁星樓向盧智求助的藏字信,怎麼會到了李元嘉的手中?
「他是——」遺玉心中百般錯愕,一時想到,一時糊塗,正在雲裡霧裡時候,忽聞車外馬蹄踐踏之聲,想是有人不放心又追了過來,驚的她當即回神,連忙將這字條塞進袖子裡,撥了車簾跳下馬車,也不回頭,看準了一處小樹林,拔腿就往裡面跑。
只是雙腳快不過四蹄,眨眼間,那馬聲就到了背後,遺玉但覺腰上一緊,在她暗呼倒霉之際,已被人攔腰從地上抄了起來,騰空置於馬上,背後緊貼上一副健碩的胸膛,低沉的嗓音壓著耳根傳來:
「往哪跑?」
她大吸一口氣,那熟悉的薰香氣味,讓她想要落淚。
2014年11月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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