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3日星期一

新唐遺玉之盧俊陞遷大婚

第二八三章 陞遷

李泰走後,遺玉又睡了個回籠覺。

直到平卉在門外稟報才醒過來,說程夫人派人先來遞了帖子,稍後要來探望,料是為程小鳳懷孕一事而來,遺玉就沒再賴床。

這頭她梳妝打扮好,程夫人已在院南的抱夏裡等候。

一見面,程夫人便親手遞了一封紅包給遺玉,說是「見喜錢」,算當她頭一個為程小鳳診出喜脈,遺玉不客氣地收下,兩人寒暄幾句,程夫人才收斂了滿臉的喜氣,猶猶豫豫開口:

「我聽說,皇上要把工部侍郎閻大人家的小姐指到你府裡來,可有這回事?」

「怎麼這話都傳到您那裡去了,」遺玉哭笑不得,「事是有這麼一回事,可能不能成真還不一定,不曉得是哪個多嘴的到處散佈,也不怕觸了女方家裡的霉頭。」

在遺玉眼中,這門親事儼然已成空談,她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寫信去向平陽公主求助,是已將這件事甩給李泰處理,在瞭解了閻婉的遭遇,和李泰的盤算之後,她若還以為魏王府有同閻家結親的可能,那便是小看了李泰的手段。

程夫人皺眉,「何止我一人聽說了,這要是沒風沒影的事,我豈會來問你。當年你母親就是個硬脾氣,才會吃大虧,你可莫要學她,在這節骨眼上犯糊塗,若是有什麼想不開的,怕你母親操心不好說,就來找我商量,男人通是吃軟不吃硬,這事若是定下,那也是宮裡頭的安排,你縱是不願意,也千萬別同魏王過不去,弄僵了關係,最後讓別人撿了便宜。」

遺玉同程小鳳關係,同親姐妹也差不了多少,早就被程夫人當成半個自家人,故而才會不避嫌地教誨。

遺玉曉得她是一片好心,但也知道自己要李泰從一而終的想法在對方眼裡肯定太過荒唐,這便不提,就順著她的話,乖乖地點頭受教。

程夫人哪裡知道她是白擔心了一場,同遺玉說起經驗之談,頭頭是道,間或有她同程咬金吵嘴慪氣的小事,遺玉聽的有趣,見程夫人嚴肅,也不敢露笑,一壺茶換了三回,程夫人才起身道辭。

「好了,這都快中午了,我得到小鳳那兒再跑一趟。你可別嫌我囉嗦,這過來人的話啊,多少要聽上兩句。」

「我哪會嫌您囉嗦,求不得您多來同我說會兒話,」遺玉跟著她起身,「您要到小鳳那裡去,正好幫我捎帶一份食譜給她,既然有了身子,好多東西都得忌著,有些平日不吃的也多少要入口。平霞,你跑快些到書房去,把我書案頭上摺好的單子取來。」

「是。」平霞一溜小跑了出去。

程夫人不好意思道:「我就想著回去要理一理這個,你都先準備好了,小鳳那丫頭,要是有你一半細心,我就什麼都不愁了。」

遺玉

挽著她的手臂往門口送,笑道:「哪啊,這是我前陣子整理出來,準備自個兒吃的,哪曉得被她趕了先,只好便宜她了。」

知道遺玉久不能孕,程夫人本來不敢多提,可今日見她不甚在意的模樣,便放寬了心,就好開口:

「你也別太著急,這孕事哪能說有就有,我曉得京裡有一處求子特別靈驗,等過兩日我帶你去拜一拜。」

「好。」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到門口,平霞也跑著送來了食譜,程夫人讓侍女收好,同遺玉道了別,正往車邊走,打南邊來了一匹快馬,噠噠衝到王府門前急停,一聲馬嘶,眾人側目去看,就見馬上下來個管事打扮的,看到遺玉就在門前,三兩步跑上去。

「拜見王妃,老夫人請您過去」

有幾天前半夜被人找去給盧俊療傷的經歷,遺玉臉色微變,問道:

「盧孝,出什麼事了?」

盧孝揚起一臉喜氣,高聲道:

「回王妃的話,是好事,方才府裡來了宮人宣詔,咱們家二公子高昇啦」

昨日聽盧俊說過要連升三極的話,聽見這喜訊,遺玉並不怎麼驚訝,便笑斥道:

「瞧把你高興的,不知道的還當是你家公子中了狀元呢。且回去同老夫人和二公子說,我收拾下就過去。」

「是」盧孝來的急,走的也急,捎過話便要翻身上馬,還是程夫人好奇問了一句:

「是升了幾品?」

遺玉猜測道:「該是到五品了。」

說罷,也用目光去詢問盧孝,就見他使勁兒搖了下頭,大聲道:

「是正四品的折衝都尉,統華陰府軍,說咱們公子誅斃了反賊頭領,宮裡還賞了公子一千帛和二十萬錢呢」

盧孝這結結實實的一嗓子,驚住了王府門前一群人。

片刻後,便有機靈的下人衝著遺玉道喜:

「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這喜從何來,當是不用多做解釋。

程夫人看著被一群下人圍住的遺玉,見她一副尚在驚愕中的呆相,忍俊不禁,哈哈笑道:

「我看我還是先跟你上你母親那裡去一趟,沾沾喜氣,再去看小鳳。」

遺玉回過神,啞然失笑,前番還是連日陰霾,這兩日卻是接二連三的喜事,巨大的落差感叫她不能適應,想笑都笑不出來:

「那您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換件衣裳。」

「嘿嘿,嘿嘿。」

盧氏和程夫人在外間說話,屋裡,遺玉就坐在軟榻邊上,把了盧俊的脈息,聽見他不知第幾聲傻笑,斜了他一眼。

「再笑這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咳,」盧俊清了清嗓子,收斂一些得意,有些不平道,「二哥當統軍,你就不高興嗎?」

「來的路上早高興過了,」遺玉放下他

左手,扯過他右手,換了脈搭,「現在就是發愁。」

盧俊納悶,「你愁個什麼?」

「你這官是升了,可華陰離長安少說有兩百里遠,快馬來回都要三日,你今冬就要上任,不得離京到軍府去住麼,讓我和娘怎麼辦?」

盧俊要到軍府,盧氏跟著兒子,便要同女兒兩地分隔,跟著女兒,便會同兒子難得一見。

「嘶,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盧俊臉上頓時沒了笑,苦惱道,「真是的,怎麼就被派到華陰去了。」

盧氏掀簾進來,正好聽見兄妹兩個談話。

「不用操心娘,娘就在京中住著挺好,這兩百里又不算遠,你有空回來看娘就好。」

「娘。」

遺玉起身,盧俊坐起來。

盧氏走過來,拉著遺玉重新坐下,拍著她的手,對盧俊道:

「娘年紀大了,不喜歡到處亂跑,這京裡住的挺好,街坊鄰居我也都相熟了,不想再換地方。」

盧俊並不意外盧氏會這麼說,鬱悶地看了遺玉一眼,道:「就知道您不會跟我走。」

遺玉被他這一眼看的不自在,心裡清楚盧氏是因為她才留下,也是猶豫,不想讓她娘走遠,卻又想讓她娘好好地享一享兒孫福,住在京城,她總不能天天往娘家跑,就算日後有了孩子,也不可能讓她這外祖母整日抱在身邊。

「娘,不如您就跟著二哥到華陰,京兆的府軍不是每年都要值宿嗎,加上進京辦差聽訓,到時候您再跟著二哥回來小住便是。」

「娘都說了不願再遷,你們就別亂替娘拿主意了,」盧氏一口回絕了遺玉的提議,見兄妹倆都是面帶愁色,便戲謔道:

「沒準你二哥再陞遷個幾次,就又回到京裡來了不是。」

都已經是一府的統軍,這再往上升可就難了,遺玉清楚盧氏是在說笑,見她即已拿定主意,就沒再勸說,盧俊卻一本正經地點頭應下。

「對了,娘,既然冬天就要上任,二哥的婚事還是早點辦的好。」

「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才找你來商量。」

「二哥早點成親,娘才能早點抱孫子。二哥你臉紅什麼,心急啊?」

「哪、哪啊,你說就說,別帶上我。」

「呵呵。」

母子三人圍坐在窗前,說起另一樁喜事,盧二哥臉紅地被盧小妹打趣,盧氏笑吟吟地看著一雙兒女,外面的日頭燦燦,今不知這樣溫馨的時光,來年還有幾回。

傍晚李泰回府,飯桌上,遺玉說到盧俊陞遷,經李泰告知,她才道早朝時,李世民在百官面前提起初五那晚結社率進犯皇宮一事,親口褒獎了護衛有功,且伏誅反賊的盧俊,連同其他衛士的賞賜一併詔出。

雖沒親眼看到當時場面,遺玉料想皇上對盧俊

這番封賞,肯定是會引得一片眼紅。

吃過飯,回房洗漱後,遺玉本意是同李泰一道去書房,兩人好幾天沒有同讀,她積了一堆問題要討教。

李泰卻褪了靴子往床上一坐,伸手招她過來。

遺玉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遲疑道,「這麼早就睡嗎?去看會兒書吧,我還不困。」

「我也不困。」

話音落,李泰便將不設防的她放倒在被縟裡,覆上去,寬她的衣,解她的帶,是比早晨動作還要敏捷一些。

等遺玉後知後覺地紅起臉,已經為時已晚。

好在李泰尚記得醫囑,沒有過分索取,只要了她一次便放過,抱到浴室洗洗乾淨,回到床上,聽著夏夜蟬鳴入眠。

第二八四章 好事變壞事

在六月初五那晚宮襲之中,護衛有功的衛士,在早朝時被皇上親口提說,並一一封賞,這當中尤以破格提拔為折衝都督的盧俊最為惹人注目。

若說以前盧家的二公子,是靠著懷國公後人,和魏王內兄這兩個頭銜為人所知,那麼現在他絕對是這京城裡年輕有為的代表人物之一。

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雖說起來還有人記得盧家同長孫家的一起兇殺舊仇,但時過幾年,這等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在某些同長孫家本就關係不如何的人們眼中,比起一門佳婿良擇來說,著實不值一提。

李唐厚待武人,前後兩代實例比比皆是,盧俊既已得了皇上青眼,誰曉得他不會是下一個程知節,侯君集。

於是宮裡的封賞下來沒過幾日,聞風到盧家去說親的人便接二連三地紛沓而至。

無奈盧氏早就內定好了兒媳婦,豈會中道換人,任憑你子丑寅卯家的小姐是怎地賢良淑德,溫柔大方,都不為之所動,客客氣氣地迎進門,再客客氣氣地送出去,既不得罪人,也不松半點口。

但這麼接連幾日下來,盧氏到底疲於應付,苦於同晉家的親事要等到下個月才能拍板定下,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媒人攆出去,後來還是韓厲給支招,讓她以盧俊正在靜心養傷為故,閉門謝客。

這下盧俊那頭是清淨了,媒人見不

到盧氏,又沒膽子往魏王府去找遺玉,便走了旁門左道,尋到盧榮遠、盧榮和那裡,甚至是同方航偏居在京城的盧景姍那裡都去了人。

但盧氏的兄嫂趙氏和竇氏,早就盯著盧俊的婚事,眼見盧俊已成肥水,哪有讓他流進外人田的道理,事過其後,便分頭上門尋了盧氏。

上午才送走了二房竇氏,下午大房趙氏便找上門,盧氏在對方道明來意後,很是為難道:

「不是我不願同大嫂家攀親,可惜俊兒早就有了中意的女孩子,就等著避過這個月的血災,下個月上門去提親。」

趙氏不以為然。

「我那侄女雖是旁支所生,但怎麼都是虞家的千金小姐,加之她從小就能文會詩,又在國子監唸過一年書,配上俊兒是門當戶對。你莫憑他喜歡就亂選了人家,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他一個人能做主的。說這麼半天,還不知道他是相中了哪戶人家?」

「這...」盧氏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出身,很是看重女子閨名,不願意提前透露給外人知曉,可見趙氏不問明白不肯罷休,便透了底:

「是國子監晉博士家的孫小姐。」

趙氏聞言,藉著喝茶的功夫想了想說辭。

「我也是為了俊兒著想,他能結一門好親,將來再光宗我們盧家的門楣,爹他在天有靈也會心安不是,這門親事我就先暫代你

擱著人家,你且好好想想吧。」

話到這份上,盧氏不想因為這件事再叫兩府關係雪上加霜,便虛套地應付了她,把人送出門。

她這會兒只想著趕緊把趙氏送走,便好聲好氣地待見,卻不想事後會節外生枝,又惹出事端。

盧氏這邊是水深火熱,同這個月的天氣一樣難熬,另一邊遺玉卻是落得個清閒。

月初韋貴妃還曾把遺玉傳進宮裡說教,給她下了最後「通牒」,說這個月十五前後皇上便會指下幾樁婚事,當中就有許給李泰的一個側妃,為此,遺玉還特別請了在禮部任職的姑丈方航留意,一有動靜就會傳到她耳中。

可這一晃眼都到下半個月了,卻再沒聽見宮裡有什麼風聲。

眼看六月將末,遺玉曉得,這李泰納側一事,算是徹底黃了。

遺玉丟掉納妃一事帶來的壓力,又禁了養血氣的補藥,服了半個月李太醫捏好送來的水丸,她人養在家裡,三五不茬兒到盧氏和程小鳳那裡串串門,吃好睡好,房事和諧適度,肉很快便又長回來一圈。

這天李泰辦完差,半下午提前回了王府,恰趕上遺玉沐浴後,穿著一件輕薄的長衫盤腿坐在床上喝梅汁,玉瓷小碗捧在手裡,插了半根蘆葦管,一端含在她紅嘟嘟的嘴裡,一端沒入紫紅色的梅汁裡,許是今兒的味道調的酸了,她鼓圓了腮幫

子吸上一大口,便被酸的眯起眼睛,偏她還樂此不彼地一口接著一口,兒性十足,讓人看著便覺得有趣。

平彤捧著一條方巾將遺玉頭髮擦的半乾,正要順便給她按按額頭,見李泰進來,便給遺玉加了一件外衫以防她著涼,識相地退出去。

今天熱,李泰解了常服掛在衣架上,擦了把臉,便穿著裡面的白衣白褲在床邊坐下,阿寶原本窩在腳踏上,一見到李泰靠近,便抖著耳朵飛快蹦跳開,三兩下鑽進屏風後頭不見了蹤影。

「不會讓下人添了糖霜再喝。」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遺玉碗裡的梅汁便見了底,一對秀氣的眉毛也被酸的橫成了一條。

「糖放太多就不是這個味道了,」遺玉咂咂嘴,放下碗,把散在床尾的靠枕撈過來墊在瓷枕上,摞高後,才懶洋洋地趴上去,打了個哈欠,眯起眼,一手準確地扯住他袖子拉了拉,撒嬌道:

「給我擦擦頭髮。」

李泰看她困勁兒,就曉得她午覺沒睡好,見她頭髮還潮著,就將手穿進她發裡,手指輕輕貼著她柔軟的頭皮撩動,蒸發著髮絲間的水汽。

遺玉享受了蹭了蹭枕頭,李泰一手撐頭枕在床榻上,手指爬梳著她的頭髮,看著她昏昏欲睡時不設防的天然模樣,享受這午後安寧的時光。

但總有不識相的來攪合。

「主子,齊夫人來了

,說是有急事找您,正在花廳裡候著。」

遺玉被擾了眠,穿戴整齊去見程小鳳,一進客廳便斥道:

「我前頭讓人送信給你怎麼說的,不養夠三個月就別要亂跑,怎麼又上我這兒來了。你再不聽話,我乾脆就請王爺給齊大人放長假,專門回家盯著你這祖宗。」

「唉,你當我找你是閒聊呢?」程小鳳把手一揮,不等遺玉坐下,便皺緊了眉頭道:

「璐安不知道從哪裡聽說,盧俊那小子要娶虞大人府上的一位小姐,她臉皮薄不好意思上門去問,又瞞著家裡頭不敢說,私底下不知掉了多少眼淚,昨兒在國子監課上騎馬,許是幾晚沒有休息好,不留神就跌下來了,據說是被人抬著送回家的,還不知傷的怎樣。我正打算過去看看,這不就先來找你了。」

遺玉一驚,變了臉,墜馬的經歷她就有過一回,知道多可怕,忙按了她的手,道:

「你先坐著,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順道送你回府,別跟著我亂跑,璐安那頭我會去看,你要再出個什麼差錯,可不是添亂麼。」

這個年代的胎難養,女人十中七八都有小產的經歷,尤其是頭三個月,一點磕著碰著都可能掉了孩子,程小鳳被程夫人和遺玉耳提面命了半個多月,曉得輕重,這也是一時情急才不管不顧地跑過來,被遺玉勸說了兩句,就乖乖

地答應,被她送回家去等消息。

遺玉是第三次拜訪晉府,第一回還是她當學生時候,跟著盧智一起去借書,第二回是在同李泰巡遊回京之後,帶了禮品去探望晉啟德這位曾有知遇之恩先生,不想這第三次,是為探病而來。

對於晉璐安的傷勢,來時的路上,遺玉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真見到人,還是心底一涼。

晉父晉母顯然並不怎麼歡迎遺玉的到來,只是礙著她的身份,還有晉啟德的首肯,才領她進了晉璐安的臥室。

屋裡是濃濃的三七味,晉璐安才喝了藥睡下,人就躺在床上,她額頭上密密包著幾圈白紗,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遺玉主意到薄被下,她腿腳處突起的形狀,便知是上了夾板。

傷到腿,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多謝您能來探望。但這屋裡藥味大,小女今早才退熱,王妃身體嬌貴,莫要沾染了病氣,還是請您先回去吧,且讓賤內送您。」

晉父揖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送客,晉母拿帕子擦了擦女兒臉上的汗漬,強掛起一臉虛笑來送人。

遺玉料想他們也是聽說了什麼閒言碎語,晉璐安眼下會躺在床上,同他們盧家少不了關係,適才會如此相待。

這便放低姿態,面帶擔憂,關心道:

「晉大人客氣了,我同璐安關係本就要好,今天就是專程來看看有什麼

能幫得上忙的,別的先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緊著她的傷,王府有太醫坐診,我亦拜習岐黃,可好方便告訴我,大夫是怎麼說的?」

晉父晉母對視一眼,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晉父微微點頭,晉母便紅著眼眶,沖遺玉行了一禮。

「大夫說扭傷了腿骨,還要養一陣子看看,不曉得會不會落下腿疾。」

心裡咯噔了一下,遺玉夾緊眉頭,請晉母取了內服外用的藥方來看,又在晉父的連番婉拒下,堅持查看了晉璐安的傷勢,知道輕重緩急後,當即就派人回王府去請李太醫來。
第二八五章 說親

李泰從書房出來,天色已晚,問過下人,知道遺玉還沒有從外頭回來,就讓人在外頭水榭裡擺了酒,坐在湖岸上小酌。

這一等就是天黑,誤了晚膳半個多時辰,遺玉遲遲回府,她先回到屋裡換了衣裳,才去尋李泰。

見她面有疲色地坐下,李泰沒多問,指著斟好的茶水示意她先喝口水。

半下午一杯水都沒沾,遺玉連灌了三杯才解渴,長吁一口氣,這便把事情經過同李泰說了一遍。

「...後來我請了李太醫過去診斷,就是怕她腿上會落疾,李太醫也說不準是不是能養好,你說她年紀輕輕,這要萬一養不好,將來落下個殘缺可怎麼是好。我想著事大了,就讓李太醫留在晉府開方子,自己到二哥那兒走了一趟,娘同二哥一聽說璐安傷著,便急著要過去探望,但今日實在是晚了,我們一大家子跑到人家裡去到底於禮不合。好勸了他們半晌,只等明日再過去。」

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遺玉氣聲道:

「好好的一樁喜事,就因為幾個亂嚼舌根的遭了殃,你說氣人不氣人?」

李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並不接話,等她發洩夠了,才擺手示意下人擺上晚膳。

遺玉心情不好,胃口也就跟著變差,夾了幾口菜便擱下箸子,無聊地拿勺子攪拌著湯碗裡蓮子,有一口沒一口地送進嘴裡,盯著碗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好吃飯。」李泰道。

「吃不下了,」遺玉乾脆撇下勺子,左顧右盼了一陣,這會兒天黑,水榭四角吊著燈籠,照亮了湖畔一角,而遠處卻是黑濛濛的一片,湖風涼爽,將人心中煩躁一點點吹散。

「好一陣子沒見銀霄,你把它送哪兒了?」

想起家裡還有一隻放養的大鳥,神出鬼沒,前段時間夜裡還能見它在屋簷湖面的白色飛影,不時去騷擾一下外院的下人,鬧的幾經傳說王府裡有半夜「鬼敲門」,這十多天卻連根鳥毛都沒見。

「春夏是雪鵬的繁生期。」

「咦?」遺玉稀奇地瞪大眼睛,「那它是、是去尋伴兒了?」

李泰搖搖頭,往她跟前的碟子裡夾了幾口菜,道:「吃了再告訴你。」

遺玉不滿他賣關子,但抵不過好奇心,只好重撿起象牙箸,乖乖吃下去。

「我派人把它送到了北方。」

「怎麼以前沒聽你說起過,我還當它不用——」遺玉搔搔耳朵,因為想到什麼,面色古怪,支吾問道:

「那它是同什麼,嗯,咳咳,那個,我記得你說過,它們這一類鳥禽中只有雄性。」

李泰不急著解釋,又叉了幾口菜在她碟子裡,抬了抬箸子,等她會意地吃下去,才道:

「銀霄並非野生,若要繁殖需養到成年方可。至於配種,多是鷹類雕類,通常產卵之後會將蛋遺棄,只攜回配偶,一段時日之後再回去找尋。」

遺玉正聽的津津有味,李泰突然打住,又夾菜給她,這回不用他眼神示意,她便老老實實地吃下去,等著他繼續說。

就這麼斷斷續續聽到最後,她的肚子也跟著填滿了八成。

飯後兩人到橋上散步,消食的差不多,跑了一個下午的遺玉先回房去沐浴,李泰則到書房。

阿生正在書架下整理信函,見李泰進來,便快速收拾好了手邊的東西,到桌前去說話。

「主子。」

「相州來信了嗎?」

「晚膳時剛傳過來,該收拾的都已收拾乾淨,雖有幾處釘子不好拔,但都礙不著咱們都督府。」

阿生稟報完,抬頭瞧了一眼李泰臉色,見他已拿定主意,就沒敢開口多話。

第二天,遺玉和盧氏到晉府去探望晉璐安,再帶去許多名貴藥材的同時,還有盧氏拉著晉母的幾句實心話:

「我實是要同夫人道罪,這回是我不周到,本想著避過這個月的血災再到府上提親,哪知被人信口傳出訛言,害的璐安無端遭罪。我是個直心腸,說句話許是冒犯,不論這回孩子是不是能好利索,我這次子都系定了貴府這門親,夫人若是不嫌棄,就請同晉大人商量一番,這三書六禮不能少,莫怪我心急,日子當然是越快越好。」

昨晚遺玉回府去,盧氏就拉著盧俊仔細問過,若是晉家小姐這一回落下足疾,他可是會不甘這門親事。

盧氏對自己養的孩子還是很有信心,盧俊也沒叫她失望,一口允諾不會做負心之事,母子倆達成共識,來的路上便同遺玉交待了話。

晉母看出盧氏誠意十足,先前的擔憂這便通通放下,握著盧氏的手親自將她送到座上,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著,便心急地回房去找晉父商議,路過外廳時候,見到坐立不安地等在那兒聽消息的盧俊,臉上也有了幾分笑,當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滿意。

「璐安早上喝了藥,剛剛睡下,你要不急就在這裡等著,雖不方便讓你們見面,但扯了屏風說一說話還使得。」

盧俊傷還沒好利索,但今天也硬是跟了過來,他昨天擔心了一整晚,若非礙著禮教,早想衝進屋裡去看晉璐安,這會兒得了未來丈母娘的首肯,慌忙站起來,拘謹地打了個揖手,應道:

「謝夫人體諒。」

晉夫人走了,遺玉和盧氏就在裡面客廳裡小聲說話,講的不是別的,正是這一樁禍事的起因。

「我想來想去,這捯閒話的同你大伯母家脫不了關係。」

盧氏昨晚沒休息好,臉色難看地同遺玉說起那天趙氏來找她,曾提過她娘家一位偏旁小姐,還有打聽到他們中意的是晉家。

遺玉想了想,便搖頭:

「大伯母不像是愛亂說嘴的人,再說了,二哥同那位虞小姐八字不得一劃,就先傳出這等風言風語,不是損人不利己麼,我看不像是她從中作梗。」

「都怪我,當時就該明明白白地拒了她,管她臉上好看不好看,」盧氏懊惱道,「偏就你兩個伯母,娘都同她們拉不下臉。」

「這麼說,二伯母也去找過您?」

「可不是,她尚有位堂兄在戶部當差,家中也有一位待字閨中的小姐,比璐安要大上一歲,說是人品怎麼賢淑,直言要同咱們家親上加親,你也曉得你二伯母是什麼德性,她家的女兒我豈敢多想,我還怕日後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遺玉腦子一轉,突然拍腿道:「那就是了。」

「是什麼?」

「娘您想啊,這兩家都落不了好,不就有人當只剩她一家親了。我猜是大伯母在二伯母那裡說漏了嘴,這才惹了事端,哎,早知道就不管這血災不血災的,先把親事訂下也不會鬧成這個樣子。」

遺玉尚在感慨中,盧氏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不是顧著在別人家裡,早就拍了桌子。

「怎還有這樣的人,不行,我得找她去。」

「您這會兒找她有什麼用,同她說理?」遺玉見盧氏氣的不輕,忙撫著她胸口給她順氣,口中勸道:

「都已經這樣了,您去同她吵一架,傷著的也不會好回去,不是平白給自己惹閒氣麼。」

「那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盧氏想想就覺得火大,當初她被韓厲擄到南詔,留下子女在京城,老父病故,兄嫂退避三舍,不護她的兒女就算了,如今還敢來攪合她兒子的婚事,是不是當她對當年的事不吭不哈,就以為他們是軟性子了。

「那也好辦,」遺玉知道不叫盧氏消氣,有的是幾日她睡不著覺,便道:

「不是還有大伯母在麼,我找人在中間遞個話,自有人不饒她。」

盧氏想想是這個理,便暫收了怒氣,只是打定了主意,下回再見到竇氏,一定不給她好臉色。

「啟稟魏王妃,盧夫人,我們家小姐醒了。」

晉璐安一醒過來,屋裡侍候的丫鬟便出來稟報,遺玉剛扶著盧氏站起來,外頭盧俊聽見動靜,便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母子三個堵在門外邊,面面相覷。

「娘。」

「急什麼,我先有幾句話同璐安說,你到外頭等著。」

盧氏甩了盧俊一眼,掀簾進去,遺玉沒跟進去,扯了扯盧俊衣袖,拉著灰頭土臉的她到外頭去等。

也不知盧氏在裡頭同晉璐安說了些什麼,遺玉見到她時,小姑娘正紅著一雙眼睛,顯然剛才哭過,可精神卻還算好,眼睛裡也比昨日有神采。

「都是我自己不好,」晉璐安羞愧道,「亂聽信了謠言,還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不怪別人。」

遺玉喜歡有擔當的人,可卻不願晉璐安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胡思亂想,便寬慰道:

「這個就不說了。大熱天裡你裹這麼厚的夾板必不會舒服,頭幾天的腿肯定會疼,切要忍著,別亂動也別去招它碰它,太醫囑咐過要多喝骨湯,你別嫌腥氣。這額頭上的傷不要怕,我這裡有上好的祛疤膏藥,保管你這張臉還是水水靈靈的,你只要安心養著身體,等我二哥上門來提親就是。」

聽她最後直言,晉璐安低下頭,又是感動,又是心酸,手絞著被單,澀聲道:

「夫人方才都同我說了...萬一我落了足疾,俊哥他不嫌棄我,我、我就——」

「我當然不會嫌你什麼」

屋裡的人還沒把話說完,屋外的人就等不及,聽見盧俊這悶聲一嗓子,遺玉搖頭失笑,轉眼見晉璐安驚著一雙大眼抬起頭,識相了起身出去,給這一對傷員留些說話的空間。

第二八六章 房二小姐

出了一起意外,反而促急了遺玉同盧俊的婚事,在晉啟德的同意下,晉父晉母當天就和盧氏商量好,把採納問禮的日子都定下,甚至私下把八字都交換了去問。

遺玉回到王府,派平彤到大房家裡去送話。

平彤見到趙氏,沒像前幾回那樣客氣,自覺擺了王府大侍女的派頭,不挨座兒,端著手,直直站著傳話:

「王妃前日聽說有人訛傳咱們家二公子要同虞家攀親,特派奴婢來知會大夫人一聲,二公子的親事已經定下,就不牢大夫人多操心。此外,還請您管緊府裡下人的嘴巴,莫要到處亂說話,連累女兒家的名聲,到頭來讓外人說咱們盧家沒有規矩。」

趙氏想當然是被氣的臉紅了又白,她比盧氏可精明許多,轉眼一想就知道事情會傳出去,是二房在做鬼,這邊好聲好氣地送走了平彤,掉頭就去尋竇氏晦氣。

平彤回去把趙氏的反應細細回報了一遍,遺玉便將此事掠過,對這現存「唯二」的兩府親近,著實不願翻臉,這便只能靠著小懲小戒,警告她們不要太過分。

六月的倒霉事似乎特別多,到了月底最後一天,又是一件壞事傳到遺玉耳中,所幸這回同他們家無關。

「好像是房家那個妾生的丫頭,趁著房大人出門在外,半夜裝神弄鬼去嚇了房夫人一通,結果人就早產了,要不是院子裡就住著穩婆,沒準這一胎就這麼丟了。嘖嘖,天不亮房二那傻小子就被下人喊了出去,吵到我睡覺,不過要不是這樣,我還出不來呢。」

花園裡,遺玉坐在遊廊下餵魚,成親不到一個月的高陽從公主府溜了出來,到她這裡「散心」,順便散播一下八卦。

聽見這勁爆的新聞,遺玉抖手把剩下的魚食全都拋進湖裡,引得一團錦鯉爭相踴躍,湖面霎時盪開一層層水花。

「那孩子是生下來了?可知道是男是女?」

高陽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不確定道:「好像是生了個女兒。」

「哦。」

果真是女兒,那就算是房喬沒有子運,盧氏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到頭來傍身的卻是一個假貨。

對此,遺玉倒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同房家的仇怨,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淡化成一團往事雲煙。

「你都招了駙馬,怎不知改口,張口閉口的房大人、房夫人,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

面對遺玉的糾正,高陽不屑道:

「你還不是一直問父皇叫皇上、陛下的,我聽過幾回都沒見你改口。」

「呵呵,」遺玉笑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這怎麼能一樣,我是出於對皇上的尊敬才那麼喊的。」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等下我要到西市富安園擊鞠賽,你來不來?」

「你去吧,我昨晚沒睡好,待會兒要回房再趟一下。」

「就知道你不去,那我先走了,回頭再來找你、」

高陽悻悻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遺玉見她只帶了一個侍從出門,身上連個荷包都沒掛,便操心問了一句:

「裝錢了沒有?」

高陽聞聲扭頭去看隨扈,那小宮女摸摸腰帶袖口,神色一慌,見高陽面色不善,眨眼額頭上便冒了汗,遺玉見這樣子,心裡有數,便沖平卉擺了擺手:

「回房去抽兩張票錢,再給公主裝一小袋碎銀使。」

高陽沒當著她的面訓斥下人,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衝遺玉道:

「嗯,算是我借你的,明天再叫人送來。」

遺玉笑笑,知道高陽脾氣,不想落她面子,便沒客氣說不要她還,等過會兒平卉取了錢來,把她送出花園,便折回翡翠院補眠。

七月初一,盧氏請了程夫人做媒,到晉府提親,晉家不做為難,客客氣氣地把人迎進門,收下一份周道的採納禮,且留下盧氏和程夫人在府裡用了一頓茶飯,席間商議了納徵的日子,就定在十日過後。

盧氏早就將聘禮準備的七七八八,回府之後又讓人去請了盧景姍來參謀,將缺的少的都列了單子,用這幾日準備齊全,務必不能讓人覺得怠慢。

盧俊雖領餉食俸的時日不多,但好在繼承了盧中植一部分家產,年紀輕輕,身家還算豐厚,籌備一份體面的聘禮,綽綽有餘。

就是這樣,遺玉還怕她二哥的現錢不夠使,偷偷貼了私房,讓平彤送了一小箱銀子去給盧氏,因為不算太多,盧氏體諒她一片心意,便沒退回去,留下來作為備用。

七月初十,交換過了庚帖,盧家正式到晉府去下聘,並將婚書一併送去,方航就在禮部當差,同太史局走的近,這婚期就沒再特意去找人選良辰吉日,留了一整個月給晉璐安養身,給晉家準備嫁妝,就定在八月二十日,趕過去中秋。

之所以這麼趕急,也是避免盧俊會被責令提早到華陰赴任,到時候這婚事更加難辦。

盧晉二府結親的消息一經傳出,出乎許多人意料,雖晉博士在文人圈子裡的名聲極好,但總歸品級不高,盧俊作為眼下京城裡最為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同任一家結親都少不了讓對方遭人眼紅,加上同魏王府攀親,背後說酸話的人不在少數。

有些傳到遺玉耳中,只當笑話聽了,並不以為意,就好像當初她嫁到魏王府裡來,還不是一樣招人非議。

七月下旬,李泰突然又變得繁忙起來,早出晚歸,下了朝就往文學館去,在風佇閣一待就是整日,天黑回來,用罷晚膳就到書房去看書,夜深才回房去休息。

遺玉一開始是在一旁陪著,但實在熬不過他,往往是先回房睡,但總是睡到一半,就會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被他摟抱著親熱一通,把該做的都做了,第二天醒過來就又不見了人影。

遺玉擔心李泰這樣會熬壞了身體,但知道勸也沒用,便每日讓廚房多煮一道藥膳,仗著他對自己的好脾氣,時不時接替下人端茶送水送到書房,纏著他到榻上去躺一會兒。

再不然就是帶著幾樣手工的點心直接去文學館尋人,尋了各種藉口打擾他的工作,再說些家長裡短不著邊的話給他聽,實則是知道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借此讓他放鬆下來,多上一刻半刻的清閒。

轉眼到了月底,二十七這天早晨,李泰出門上朝後,遺玉就讓人在院子裡鋪了草蓆和木板,打算在秋天到來之前,將書房裡的卷本都曬一曬,免得過冬潮氣。

她坐在院牆下的籐椅上,捧了一本書看,平彤平卉指揮小丫鬟們做事,她不時也會扭頭交待上兩句。

剛把書都搬出來,門房便送了一封請柬到遺玉手中,平彤回到她身邊侍候,見她看著請帖面有異色,便輕聲問道:

「主子,是誰家宴請嗎?」

「是中書令房大人家,」遺玉將請柬在手上掉了個個兒拿著,遞給平彤,「他府上二小姐後天要辦滿月酒,房夫人請我去坐席。」

平彤接過去看了,先注意到這帖子精緻,硃砂金粉描了鑲邊,紙張薰了香氣,看著便是很重視的樣子,裡頭請辭更是十分正式。

通常大戶人家的嫡小姐滿月,是會請一些有身份和名望的女眷去坐席吃酒,遺玉以書法和禮教聞名在外,頗得長安城中一些女子追慕,當年及笄禮上又曾有三夫人添笄的殊榮,品行和才貌都是上上乘,會被房家請去坐席並不稀奇。

「奴婢聽說,房府現在的大小姐,原是妾生的,後來才被托繼到正房名下,這位新出的二小姐,身份自然是金貴。眾所周知,房大人不愛鋪張,更少有宴席在府中,這一回破例,想來是情喜之下,只不過——」

平彤欲言又止,遺玉感興趣地抬起頭,「不過什麼?」

「不過早幾年咱們懷國公府曾同房家鬧過一場,雖時過境遷,但兩府間隙猶在,房夫人這封請柬送的,似是有些冒失了。」

「說的不錯。」遺玉讚許了一聲,便又撿起書本,翻到剛才看到的那一面,繼續閱讀起來。

見狀,平彤為難道:「別人送了正經的帖子來,還是給嫡小姐做滿月,若是不去,傳出去倒顯得主子小氣。」

「去,怎麼不去,」遺玉道,「你代我寫一封回信,就說我後天會準時到場,再到房家去打聽打聽,看他們還請了誰。還有,此事先莫要叫老夫人知道,等回頭她聽說了我再同她講不遲。」

「是。」平彤猜不透遺玉打的什麼主意,便應聲下去辦事。

快到午飯時候,平彤同於通一道回來,在遺玉跟前稟報:

「回主子,房家的一位總管說,房夫人發了不少帖子出去,不光請了幾位尚書夫人,據說、據說長樂公主同漢王妃也會到場。」

打從年後,遺玉就再沒同長樂見過一面,長孫夕倒是上個月才在南湖上遇過一次,這下新仇舊怨碰到一起,就不知是巧合,還是誰人在故意了。


第二八七章 勸架

房府的筵席擺在下午,遺玉前一天就和李泰打過了招呼,到了這天,早晨先抽空去探望了程小鳳。

程小鳳懷孕頭幾個月的反應特別大,吃的喝的,稍微有一點味道就會吐的不行,早起平坦的肚子漸鼓脹起來,一張鵝蛋臉卻是瘦地尖出了下巴,程夫人三天兩頭便派人送補湯過來,就怕她吃的不好,會壞了肚子裡的孩子。

孕婦的脾氣通常都不小,更何況是程小鳳這種本來就夠火爆的,遺玉過門時候正趕上夫妻兩個打架,說是打架,其實搓火的就只有程小鳳一個,被她拿茶杯茶罐丟的抱頭鼠竄的齊錚倒顯得有些可憐。

「你說,你昨夜為什麼睡在隔壁房裡,我大清早就見你同一個丫鬟衣衫不整地混在床上,你給說,你們昨晚上幹什麼了」

「冤枉啊,夫人你先不要生氣,聽我把話說清楚,我昨晚是在文學館過的夜,熬了一宿抄書,天快亮才回來,這不是怕吵著你休息才到隔壁去躺一會兒,綠衣是見早晨露重進來關窗子,見我蹬了被子,才去給我蓋,你也曉得我睡相不好,睡著時候胡亂抓住個東西就以為是枕頭,把她人給嚇壞了,才躺在我邊上不敢吭聲,哪知你就突然闖進來興師問罪,夫人,這真是冤枉啊。」

遺玉立在門外,瞧這動靜,也不急著往裡頭進了,打眼一掃屋裡頭,除了正在爭吵的程小鳳和齊錚外,一旁地上還跪著一個粉衫的丫鬟,歪著髮髻,衣衫微亂,抽抽搭搭地正在哭著,遺玉記性好,單從側影就認出這是程小鳳還在程府做小姐時候的一個貼身丫鬟,後來跟著陪嫁過來,好像是叫做綠衣。

「躺在邊上?你還敢說,你還敢說分明你就是抱著她睡了,你滿以為我不精明,就當是個傻子給騙嗎,你們兩個平日就背著我眉來眼去的,這兩個月我不能侍候你,你可是逮著機會使你那些花花腸子了,齊錚你這個混蛋王八蛋」

程小鳳指著齊錚破口大罵,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似是嫌著夫妻倆吵架不夠熱鬧,綠衣也哭哭啼啼地開了口:

「嗚...小姐,小姐您莫要再罵姑爺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當時是真的嚇著了,是叫不醒姑爺,才在床邊上躺著的,奴婢九歲起就跟著小姐您,怎會做出這等不齒之事叫小姐您傷心,嗚嗚...」

齊錚最不能看女人掉淚,見這丫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方緩聲去勸她:

「行了行了,你先別哭了,前天不是說你才好了風寒,這再傷著喉嚨,念起書可不好聽了。」

「是、是姑爺,」綠衣抹了抹眼淚,感激地瞥了一眼過去,果然小了哭聲。

這一幕落在程小鳳眼中,端的就是在火上澆油,叫她氣的直打哆嗦:

「好、好,你們不說我都要把這件事給忘了,想來就是你眼睛著沙那幾日,我晚上使丫鬟到書房唸書給你聽,才給你們勾扯的機會,這才一個月的功夫,都把書唸到床上去了,綠衣,瞧見沒有,你家姑爺現在不光唸著你的聲音,連你的人都唸著了,看在你跟了我幾年的情分上,我乾脆就如了你們的心意,指你給他做個妾室好了」

齊錚愣了一下,皺起眉頭。

「小姐息怒,奴婢、奴婢不敢。」綠衣抹著眼淚偏頭看了齊錚一眼,便垂下腦袋繼續抽泣。

屋裡三人僵著,遺玉若有所思地旁觀著,生怕程小鳳氣傷著,便厚著臉皮咳了一聲,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咳,這是做什麼,你們兩個吵架,就應該把門關起來,早知道撞見這檔子事,我就多在外面等一等。」

「你、你怎麼來了,」程小鳳見到遺玉,就像是看見幫手,一手把擋路的齊錚推開,快步走上前去拉遺玉,忍著眼淚道:

「你來的正好,送我回國公府去,我要回家去住。」

齊錚見到來人,不好意思地低頭行禮,「見過魏王妃。」

綠衣跪在地上,掉了個面向,也沖遺玉行禮,「奴、奴婢見過王妃。」

遺玉沒搭理這兩個,扶著程小鳳站穩,拍拍她手做安撫:

「別急,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帶就回去吧,先讓下人去收拾東西,咱們到屋裡頭坐一會兒,等下我再送你。」

「好。你們幾個還在外頭傻站著做什麼,不快去收拾東西」

「是。」

見程小鳳當真要走,齊錚慌了神,忙上前兩步,礙著遺玉在一旁,只好虛抬了手去勸:

「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夫人有話好好說,你這麼一走,還帶著咱們孩子,叫為夫一個人在家裡,這日子怎麼過?」

程小鳳背對著他,倔強地拿手背蹭掉滑下來的眼淚,挽著遺玉的手臂動了動。

「我不想同他說話,你告訴他。」

遺玉抽出帕子遞到她手裡,回頭看了一眼面色焦急的齊錚,目光一轉,調侃道:

「齊大人既有紅袖添香,夜半讀書聲,睡著還有人關窗蓋被,豈能說是一個人,我瞧你這日子過得不錯,還要夫人做什麼,就繼續這麼著吧。」

許是知根知底,齊錚對著遺玉可沒像對程小鳳時候嘴皮子那麼利索,被她取笑,是一臉的尷尬:

「讓王妃見笑了,這當中是有誤會,確不是夫人想的那樣。」

遺玉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是不是誤會,齊大人自己清楚就好。你且把這裡的亂攤子收拾一下,我怕小鳳動了胎氣,到隔壁去給她看看。」

聽這話,齊錚也不慌著解釋了,擔憂地瞅了一眼程小鳳,趕忙點頭道:

「那就有勞王妃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程小鳳便冷哼一聲,挽著遺玉就往門外帶,是一眼不願回頭再看他。

程小鳳到底還是搭了遺玉的順風車,帶著幾包行囊回娘家去。

馬車從齊府門前離開,從車窗裡看著門前齊錚孤零零的人影越變越小,在拐彎不見了蹤影,遺玉才放下簾子,伸手在程小鳳的臉上搔了一下,逗她道:

「別生氣啦。」

程小鳳神色黯然,道:

「我就是心裡不好受,我是沒指望過一輩子不讓他招惹別人,可我懷著孩子,成親不到半年,他就有了這等心思,還是我身邊的丫鬟,你叫我怎麼想得開?我今天已經是忍了好大的氣,要不是顧著肚裡的孩子,剛才我非要給他兩耳光不可。還有綠衣,這些年我待她不薄,吃的穿的從沒屈過她,怎就沒發現她是個不省心的,虧我還信著她,一直留在身邊用。我真後悔,當時不該就這麼急躁躁地嫁了,就是一個人過一輩子,也好過現在傷心落淚。」

聽了程小鳳這番語重心長,遺玉倒了杯茶塞進她手裡。

「人是你送到他跟前的,現在倒來後悔,既然發現這丫鬟有歪心思,還留在院子裡做什麼,回頭就打發出去吧。」

「她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

遺玉就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回頭等你氣消了,直接把人送到齊大人房裡去就是。」

「我幹嘛要便宜他們兩個?剛才我那是說氣話,你都沒有聽出來?」

「氣話?我可沒聽出來,我看齊大人和那丫鬟也沒聽出來,沒準人家兩個當你默許了,正好趁你回家這段日子培養培養感情。」

程小鳳嗓子眼一緊,「他們敢」

遺玉喝著茶水,說著風涼話:「敢不敢等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

程小鳳臉色猶豫起來,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放下杯子,沖遺玉道:

「你讓車子回去。」

遺玉挑挑眉,「怎麼,不回國公府去了?」

程小鳳躲閃著遺玉目光,氣悶道:「我回去做什麼,好給他們挪地方?哼。」

「唉,」遺玉嘆了口氣,嗔怪她一眼,道:

「你就是這樣,好好勸你不聽,非得激將了才管用。你若信我,回去就把那丫鬟調遠了吧,最好是打發賣到別處去,別再放到跟前了。」

正經的陪嫁丫鬟,哪有主動往姑爺跟前湊的,她翡翠院裡的丫鬟,哪個不是刻意迴避著李泰,別說是給蓋被子,李泰更衣時候敢進來一個,第二天就會被平彤攆到外院去打雜。

「我能趕走一個,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下一個,只要他有那心思,我能攔得住幾人?」程小鳳鬱悶道。

「他有什麼心思?我看齊大人現在心裡是全裝的你一人,沒瞧著剛才一直送到門口還依依不捨地巴望著你回頭。他不過是脾氣好,又對女子多些體貼,所以才會惹了你誤會。這本來只是一個誤會,你若是放著不管,那日子長了,等他這份體貼變成花心多情,你再哭都來不及。」

遺玉不想將自己的夫妻觀強加在見慣了妻妾成群的男人的程小鳳頭上,可也不願好友將來變成一個怨婦,這才連哄待嚇地勸告程小鳳。

程小鳳認真想了想,方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當初她會對齊錚有好感,也是因著撞見他對大書樓一案中死者的家屬關懷,自掏腰包給人家。

念他的一份體貼,她對齊錚的怨氣頓時消去一半,撅著嘴道:

「知道了,你快送我回去吧,日後我會好好管束他,不叫他亂用多情。」

第二八八章 孕事 

遺玉將程小鳳送回齊府,中午在天賀寺用的齋菜,打包路過文學館門口送去一份,沒進去見李泰,調頭便往務本坊去房府坐席。

房府今天熱鬧,遺玉到時,門外街邊已經停有許輛香車素駕,顯然女賓來的不少。

平卉先下車去遞了帖子,門處立刻有人來迎,牽馬的打扇的,聲聲安好,遺玉被平彤扶著下了馬車,抬頭看一眼這門庭,就被一群丫鬟們簇著往門內移。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登門,三年前被房喬發現他們行蹤,房老夫人因病臥床,心心唸著當年失散的親孫,她同盧智在國子監門口就被請到過房家一回。

今日也有來男客,都在別處被招待,女客們通是被請去了抱廈間的花廳坐等。

遺玉來的不算早,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說笑聲,守門的僕婦見有新客來,就拉起遮陽的文簾,請人入內。

房府的宅庭是去年新修葺過的,納夏的花廳十分寬敞,地上鋪著幹淨的竹蓆,落著一張張重棕圓團花紋的軟墊,擺著幾張茶几,隔間的扇門上垂著珊瑚珠簾,裡面也有說話聲,屋外容了一半人,十多個人正席坐著說話,吃些茶果,席間散漫,看起來並沒有刻意安排座次。

「魏王妃到。」

引路的侍女朝裡頭報了一聲,外間的女客們便紛紛起了,朝遺玉行簡禮,遺玉掃了她們一眼,沖當中一兩個相熟的輕輕點了下頭,便被引路侍女直接帶進裡間。

珠簾那一頭,又是另一番光景,來的人約有七八個,比外面的女人衣著分明光鮮許多,紅綢翠裳,金釵玉串,年輕一些的,眉間還貼著精緻的花鈿,以三瓣的桃紅為多,本有三分姿色的,也被這玲瓏豔麗的花鈿襯多五成。

這是京城最近流行的妝容,因為要調金箔,粘魚膠,剪起來麻煩,貼起來也不舒服,遺玉還沒有嘗試過。

房夫人坐在東處,壁著門窗,近秋尤熱,因為將足月子,她下身還蓋著一條小巧的紅絨絲被,屋裡幾處角落則擺放著冰盆降溫。

她精神看著不錯,只是臉色有幾分產後的蠟黃,見到遺玉進來,便揚起笑臉,點頭道:

「魏王妃來了,我這身子不便,就不起見了,還望你莫怪。」

屋裡頭都是有來頭的女人,有公主在座,主人家是正品級的國公夫人,遺玉在這裡頭的身份並不算高,因而除了高陽站起來,其他人都是坐著同她打了招呼。

「四嫂你怎麼才來啊,等你好半天了。」

雖是下嫁,但再怎麼說都是房家的兒媳,高陽今天是不得不來,好在聽說遺玉也會到場,才會早早來到這裡等人。

「前坊人多,遇見有一家迎親,便換了一條路走,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遺玉同她坐下,又看了一圈屋裡,是沒見高陽和長孫夕在座,就不知是沒請到還是還沒來。

「直接叫他們讓路不就得了,換什麼道啊,對了,我同你說啊,那天我不是到西市去看人擊鞠,那個......」

在座都有聽說高陽公主同魏王妃關係好,今日見著,才是長了見識,高陽這囂張跋扈的嗆藥包,京中權貴女子出入,有幾個沒吃過她悶虧又不好做聲的,但聽她同遺玉說話時候連自稱都免了,時有笑容,言辭親密,可見一番。

遺玉正側耳聽著高陽眉飛色舞地講著那天擊鞠比試的精彩,門外就有下人報說,長樂公主和漢王妃到了。

遺玉抬頭去看,片刻就見人撥了珠簾進來,這一雙位高尊顯的姑嫂,樣貌是一等一的美麗,到了哪裡都有種奪人眼目的稀罕,尤其是長孫夕,遺玉還記得過年時候見她們兩個,長樂公主尤勝一籌,但半年過去,她眉眼開化,兩人再站到一處,已可見高下,但長樂勝在通身的氣質,正統的皇族公主,李唐王室的嫡長女,生而就高人一頂。

「見過公主,漢王妃。」

見這兩人進門,屋裡的人,有一半都起身相迎,待她們兩個落座,才又坐下。

長樂坐下便問詢房夫人的身體,對遺玉視若未睹,長孫夕同鄰座一位夫人說了幾句話,扭過頭,好像是才發現遺玉在場,斂起眉,又鬆開,眉心處金箔剪成的菱花一開一合,驚訝道:

「魏王妃也在。」

不光是她,來客見到這三人同時到場,同是覺得古怪,上元節時候,京中一群年輕貴女從東都會的酒樓鬧到太極殿前,知情人不少,都曉得魏王妃同長樂公主還有漢王妃的恩怨,暗地裡都有默契,通常請客坐席,是不同時邀請這三人的。

被提了名,遺玉對著她點了下頭,「前日收了房夫人的邀帖,這便來了。」

她不在意長孫夕的畫外之音,高陽卻不樂意了,「怎麼你能來,我四嫂就不能來麼?」

長孫夕笑笑,不同她爭強,順著話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少在席上見到她。」

高陽哼了一聲,便扭頭繼續同遺玉說話,又有通情達理地出聲打岔,這便將一起小衝突無形地化解掉。

等人來齊,一眾女客便挪到宴廳去用坐席,當中隔著一條遊廊,不與男賓同席。

禮部來人在廳堂上把禮數做了周全,賀詞禱文念罷,客人們才紛紛送禮,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兒,銀鈴銀鎖的並不稀罕,遺玉見到有人送了一對精雕細琢的梨花小木偶,巴掌大小,背後帶有拉繩,一拽動便會手舞足蹈,很是有趣。

本來新生的孩子最好是不見客的,但在一群人的攢動之下,房夫人還是被說動,叫侍女到後院去傳奶娘,抱孩子過來。

在座都是已婚的女子,多對孩子喜歡,這等人工夫,便有些興奮地閒聊起來,就有人對房夫人恭維道:

「要我說啊,還是您有福氣,這人到中年還能得來一女貼心,當真叫人羨慕。」

一群人應聲附和,把房夫人哄的紅光滿面,嘴上卻感慨道:

「你們哪裡知道我這一回是受了多大的罪,這才得出一個寶貝。」

遺玉是從高陽嘴裡聽說她被房之舞嚇得早產的事,知道她這會兒在感慨什麼,但其他客人就無從得知了,只當她是在感嘆女人生育不易,有過經驗的人都是連連點頭,卻在此時,長孫夕冷不丁地嬌笑一聲,拋出一句:

「呵呵,夫人要覺得這是受罪,不妨就想想那些連這罪都受不著的人,她們還不知怎麼羨慕您呢,只可惜命裡福薄,是注定要無福消受了。」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一愣過後,便聽出她話裡暗指,下意識就朝遺玉看去,前段日子*裡傳出話來,說要給幾位皇子立妃納側,當中引人議論的就是魏王府那份,成年的皇子府上,只有魏王一人無子嗣承繼,加之魏王妃一人居府,無姬無妾,這一年多還沒有動靜,就更惹人主意了。

遺玉知道長孫夕這是在指桑罵槐,暗皺眉頭,道這女人一回不找她麻煩就不痛快,本不欲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她難看,但無奈是身邊坐著一包嗆藥,想不惹事都難。

「啪」

高陽重重放下酒杯,豎起眉毛,「你這是在說誰呢?」

長孫夕笑笑,心平氣和道,「公主這是生的什麼氣,我不過是有感而發,你以為我是在說誰?」

她若是拐彎抹角地罵,那高陽就是明槍正指地損了:

「你有嘴在這裡說別人,還是先想想自己吧,哼,本宮不怕告訴你,前天在魁星樓吃酒,見到七皇叔領了一個清頭的花牌子出場,就怕這福你來不及享,就先被別人給佔去了。」

魁星樓是聲色場所發的家,雖然現在不做這行當,但樓裡也有專門調教出來女子,都是家道落魄才入的紅塵,姿容上佳,通文曉畫,身家清白,掛上花牌,專門供給客人選取,有錢的大可以直接買回去養在外府,運氣好的花牌可哄得個妾做,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高陽口無遮攔地爆出這猛料來,直接將宴廳裡的氣氛攪混,眾人安靜了一下,便有幾聲竊竊私語響起。

長孫夕笑容僵在嘴邊,臉上血色退半,握著酒杯的手都微微抖動,看來是被高陽氣得不輕,遺玉見著,暗暗搖頭,倒是感嘆大於幸災樂禍。

「高陽」

一直將高陽和遺玉當成隱形人的長樂總算是發話,她皺著眉頭,不怒自威,目光從高陽不服氣的臉上掠過,落在遺玉神色平靜的臉上,輕斥道:

「整天不知道學好,就跟著人學些搬弄是非的本事嗎,本宮看你以後還是少出門,免得跟著一些狐朋狗友打交道,敗壞人品。」

她們姑嫂兩個說話都是拐彎抹角地類型,可在場有誰聽不明白她話裡是在罵誰。

「皇姐你說什麼啊」

「閉嘴。」

遺玉好好地坐在這裡,先後被她們兩個拿槍口戳,再好的脾氣也不得不拉下臉來,別人畏懼長樂權貴,可已經把她人給得罪了個徹底的遺玉,卻是沒有這點顧忌。

「高陽平日同我走的最近,出門也多是尋我,公主說她同狐朋狗友交道,不就是在罵我麼。公主若是對我心存不滿,不妨直說出來,何必要指桑罵槐,倒顯得不夠光明磊落。」

眾人只聽說過魏王妃同長樂公主不合,但哪想到她有膽子公然同長樂叫板,眾人吃驚之下,生怕一不小心多話攪進這起爭端,剛才還熱鬧的宴廳,一下子便鴉雀無聲。

「本宮之所以不說明白,不過是想要給某些人留份臉面,既然她不要這個臉,那本宮直接說出來又有何妨,」長樂冷笑一聲,正要點出名字,旁邊卻突然響起一陣乾嘔聲,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唔、唔」

長孫夕捂著嘴半趴在桌上,黛眉蹙團,連連乾嘔,未幾,竟是一翻眼睛,暈了過去。

「夕兒?夕兒你這是怎麼了?來人啊,快去傳太醫來,快去」

長樂嚇了一跳,怒聲傳喚,席間眾人騷動,紛紛起身圍上表示關切,不乏有幾個心中有數的明白人。

遺玉抿起嘴唇,眯著眼睛看著那邊動靜,算是在場最平靜的一個。

「這好好的是怎麼了,」房夫人坐著不好動彈,慌忙地張望著被人圍起來的長孫夕,突然想起來,扭頭沖遺玉道:

「對了,魏王妃不是精通醫術嗎,趕緊幫忙給漢王妃看一看,她有沒有大礙啊?」

有人連忙映襯:「對對,魏王妃是懂醫的。」

「您快來看看吧,這要等大夫來得到什麼時候啊,要是疾症,那可就遭了。」

面對眾人催促,遺玉猶豫了一下,便站起身,高陽繃著臉拉著她,不想讓她過去,被遺玉捏了捏她手背,小聲道:

「我去看看。」

高陽忿忿不平地撅起嘴巴,不情不願地跟上去。

見她過來,圍在長孫夕四周的夫人和侍女們自覺讓開一條道,容她走到長孫夕身邊。

長樂這會兒也忘了再給遺玉臉色看,見她跪坐下來,便催促道:「你快給她瞧瞧。」

侍女扶著長孫夕躺靠在膝上,遺玉抬起她一條手腕捏住,按了脈,微閉起眼睛切診片刻,然後放開。

「怎麼樣?」

長樂急聲詢問,四下安靜,都是側耳傾聽。

遺玉扶著茶几站起來,不冷不熱地出聲:

「不是什麼疾症,漢王妃有孕了。」

眾人呆怔稍息,面面相覷幾眼,便炸開鍋,有道喜的,有說趕緊把人抬進屋裡去歇息的,也有偷偷扯著袖子去瞅遺玉臉色的。

遺玉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嗤笑,長孫夕有孕,竟是她這個死對頭作診報喜,這還是諷刺。

不管這是人為,還是天意,都將遺玉設身於一個難堪的境地,可想而知,此事過後傳出去,不知把她譏成什麼樣子。

「行了,都別圍在這裡,」長樂喜上眉梢,先前的怒氣收斂,在揮袖散開眾人,對那邊坐著張望的房夫人道:

「房夫人,可收拾一件乾淨屋子出來,讓她休息一下,再等太醫來。」

「好好,來人啊。」

接下來,眾人忙著把長孫夕安頓好,等回過神,再想去看遺玉反映,她人已經同高陽離開房府,留下話給前門,乘車回去了。

上了車,許是察覺到遺玉心情不佳,高陽不敢多話,安安靜靜陪在一旁,半路上才憋不住出聲:

「四嫂,你沒事吧,別不高興啊,你瞧她懷個孕就暈過去,這一胎生不生的下來還是個問題呢。」

「不許亂說話,」遺玉瞪她一眼,「女人家不要隨便咒人,當心折了你的福氣。」

「知道了。」高陽悻悻地閉上了嘴。

馬車搖搖晃晃,遺玉忽覺一股異樣的疲乏襲來,生出睏意,輕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側身被平彤扶著半躺下,輕聲同她道:

「我累了,眯一下,過會兒你上自己車上回公主府。」

第二八九章 盧俊新婚

房府二小姐的滿月酒辦過來沒幾日,果然就有流言傳開,說漢王妃懷了身孕,是在房家給魏王妃診出來的。

本身懷孕不算是什麼稀罕事,可兩相比較,就顯得遺玉處境落魄。這邊聽到風聲,墨瑩文社那一群女子,已婚的幾個同她關係親近的,少不了送信到魏王府去安慰,並不明說孕事,可字裡行間都在勸她不要著急。

弄得遺玉原本不覺得什麼,現在也冒出點失落來。

還是盧氏瞭解女兒,藉著給盧俊操辦婚事,給她找些事做,分了她心神,也就沒什麼工夫去想這個。

七月一過,朝廷突然開始整頓周邊屬國,除了連發令牌到各地番邦,命其首領入朝參拜外,還在長安城裡劃定了一塊界線,皇城之外三條街以內,嚴禁外邦人士遊走。

八月初,長樂公主勸諫,請皇上取消刺史世襲制,左庶子王寧上疏,以為前代之所以實行刺史世襲,是因國力不夠強而為之,正如漢代置侯。

若世襲的後代有不肖子孫,冒犯刑憲、自取誅夷,或者說因延世受賞,招致宗族剿絕之禍,則為大弊。

長孫無忌、房喬、高士廉幾人,自幾年前獲封刺史,便以堅持不願前往受封之地,辭讓數年。

長樂公主的勸諫最終使李世民改意,於其後下詔停止刺史世襲制,又在朝堂之上公開讚許長樂,謂其深明大

義,特撥銅錢帛布五十萬,予其修葺女館,使工部監修。

長樂名聲大漲,推崇者眾,致使一時間,公主府門前,車水馬龍,拜客不歇。

月中,女館併入無雙社,納盡京城女子名流,此後,凡為士族官女者,無不以入女館為榮,自覺高人一等,趨之若鶩,漸成一股風氣。

八月十五,上元節,魏王府中秋宴,李世民無兆而至,宴中提起六月結社率逆反一事,席間書生幾人慷慨陳詞,痛斥外族不軌者,紛紛獻計,為護國聲威,龍顏悅,當場中選兩人,分別提拔左右司。

八月二十,盧俊娶親。

盧家不算大的宅院裡面,張燈結綵,喜氣盈人。

作為一個剛升上去的都尉,盧俊婚宴上的客人不但不少,甚至比之一些在朝為官多年的都要多太多,所幸遺玉前一天調了魏王府的下人過來幫忙,只苦了賬房的管事,收禮收到手軟。

來人一是看在李泰的面子上,二是曾同盧中植有舊的官員,三便是衝著盧俊這新晉的統軍。

遺玉作為盧俊唯一的姊妹,當然是要出面招待女賓,而男賓那邊,則是由程咬金親自出面招待,又有李泰在酒席上鎮著場子,著實將這場婚事的面子裡子都給做足了。

盧俊的朋友,來的年輕武官武將不少,在這一群不算穩重的年輕人的嬉鬧之下,酒量本就不如

何的盧俊一開場就喝了個倒頭栽,被幾個膽大地戲弄了一番。出了不少佯相,惹得酒宴之上哄笑不斷。

好在遺玉早有準備,等客人玩夠了,就讓侍從扶著盧俊到後院,待他哇哇吐過一陣,一粒解酒丸喂下去,暈上一會兒半會兒,人就清醒過來,只是說話還有點大舌頭,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

「快、快把酒給我滿上,幹了,都給我幹了」

「啪」

遺玉一巴掌拍掉他亂揮的手,沒好氣道:「幹什麼幹,快起來。」

盧俊傻愣愣地從短榻上坐起來,左顧右盼,「啊、啊?客人呢?我怎麼回房了?」

「客人在前院,有程叔陪著,王爺也在,用不著你操心,快起來去洗洗乾淨,等下熏壞了小嫂子,娘可不饒你。」

遺玉說罷,便指揮著盧孝幾個把他拉到隔壁浴房去,自己領著小滿和平彤,匆匆往新房那邊去。

前頭撒賬丟的到處都是的瓜子果仁已經被打掃乾淨,小酒小菜,生煎生餃子都擺上,兩枚紅燭正燃,一身紅豔豔的新婦端端正正坐在床頭,扇已卻下,露出一張脂粉秀氣的臉。

「怎麼樣,坐久了腿上可是會不舒服?」

晉璐安見遺玉進來,面上的緊張稍有緩和,靦腆一笑,搖頭道:

「不會,您讓人送的藥我都有按時擦,除了不能走太快,坐著是不覺得難受。」

晉璐安的腿傷,到底還是留下一點毛病,走起路來,稍微快一點,便能看出些許跛狀,遺玉怕她會多想,不能安心嫁給盧俊,便安慰她這是還沒有養好,私底下卻是找盧俊談過一場,把晉璐安的情況都明白告訴了他,見到盧俊只有心疼,並沒有嫌棄,總算是替這小嫂子放了心。

「都說幾回啦,莫要對我敬稱,直呼就是,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嫂嫂這麼客氣,可不是見外了。」

遺玉走到床邊,幫她檢查了一下頭飾,並沒有在新人床上坐下,就這麼站著,同她說起話來。

「想必小嫂子也聽我二哥說了,冬天你們就要遷往華陰軍府,娘是不同你們一道去的,介時你與二哥獨身在外,夫妻兩個更要相互照應。我二哥人是好的,就是有時腦子一根筋,容易受人矇蔽,又愛同人較勁,娘會儘量指派些聽話地跟你們過去住,但那邊新府上的人口就說不準了,萬一有一兩個挑撥是非的,他若是糊塗了,你且多幫著勸勸,他若是不聽,膽敢欺負你,你莫要同他硬犟,只管寫信回來,便是娘不收拾他,我也會待你收拾他。」

聽遺玉這番囑言,晉璐安心中感動,打定了主意日後要把盧俊服侍的周到細緻,盡心盡力做他的賢內助,就拉住遺玉的手,認認真真地點頭道:

「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有什麼

緊要事肯定會寫信回來,只是到時候我就不能就近照顧老夫人,同俊哥一起盡孝道,還望你能多擔待。」

遺玉點點頭,戲謔道:「在我跟前喊喊『老夫人』就算了,可別在娘跟前這麼叫,當心她會生氣。」

「啊,是麼,」晉璐安緊張道,「那、那該怎麼喊?」

「傻瓜,當然是同我們一樣喊娘啦。」

被遺玉取笑,晉璐安鬧了個大紅臉,手揪著裙子,低下頭再不肯抬起來。

遺玉是過來人,知道在婚房裡等人時候的緊張和無聊,想著前院有程夫人和盧景姍招待,便乾脆留在屋裡陪她說話,直到盧俊在外頭敲了門,才搖著扇子繞出圍屏,到外間去開門。

盧俊沒想門一開會看見遺玉,「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遺玉吸吸鼻子,聞見他身上都是清爽的薰香,沒什麼酒味,才滿意。

「我同小嫂子說說話,倒是你,洗這麼半天,可把人給等急了。」

盧俊一聽,便抬頭往裡面瞅,看樣子是怕新婦等急,一副迫不及待想進去瞧瞧的模樣,遺玉偏不如他的意,就擋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他往左走,她就往左挪,他往右探,她就往右站,總之不叫他進去。

盧俊著了急,停下來哭笑不得地問她:

「你、你這是干什麼?」

「二哥想進去啊?」

「說的什麼話,我

不進去難道今晚上睡在外頭?」

遺玉晃了晃扇子,笑道:「那可不好說,王爺還在前院同人喝酒,今晚人多,看來是得鬧上一宿,今天熱,我站這門口挺涼快的,沒準就陪你耗上一宿了。」

盧俊拿她沒轍,只能一臉鬱悶地站在屋門口,半晌才想出法子,板起臉嚇唬她道:

「你再搗亂,我可去喊娘來了。」

「那你就去叫啊,你把娘叫來,我就告訴她,璐安身體還沒好利索,這會兒不舒服了,今晚上就讓你在屋裡打地鋪。」

盧俊傻眼,知道她真這麼說,盧氏就真敢讓他睡地上去,曉得她厲害,總算機靈一回,不去和她硬碰硬。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那你說,怎麼著才肯讓我進去?」

「時辰還早,我同二哥說說話不好麼?」

良宵苦短,盧俊這會兒可沒半句想同她囉嗦的,但眼下情況,也容不得他喜歡。

「你、你說。」

遺玉倚在門上,歪頭眼瞅著他,看了一陣,直到他臉上露出疑色,才輕聲開口:

「我問二哥一句實心話,我還沒嫁人之前,你可想過,將來要把小妹許給什麼樣的人家。」

許是她目光太過誠摯,盧俊不好敷衍,認真想了想,才作答:

「首先他得要對你好,不能打罵你,更不能欺負你,再者是要有本事,也不能叫別人欺負你。



「嗯,還有嗎?」

盧俊又想了想,道:

「不能是個風流性子,三妻四妾的肯定要不得,那些花花腸子的男人最是可惡。」

遺玉連連點頭,眨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追問道,「還有嗎?」

盧俊想了又想,撓撓頭,道:「再多的,這一時半會兒就想不起來了。」

「那便留著以後再想吧,二哥,我求一件事可好?」

盧俊鮮少有被遺玉求到的時候,聽她忽然開口,便二話不說地點了頭。

「你說。」

遺玉合上扇子,伸過去敲了敲盧俊的心口,含笑望著他,叮嚀道:

「你是想讓別人怎麼待小妹的,那就怎麼待嫂嫂。」

盧俊愣了半晌,方明白過來她門前這番為難是作何,當即朗笑一聲,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爽快道:

「答應你了。」

「謝謝二哥,讓嫂嫂等了這麼半天,你快進來吧,」遺玉側身讓開,扇子一劃向裡,請他進門。

「好。」

盧俊紅光滿面地一腳跨進門內,扭頭看著遺玉從外頭把門帶上,就舉步進屋去安慰新婦,轉過屏風,進到屋裡,一眼看見燭光下人比花嬌的妻子,精神瞬間一個抖擻,湊上前,正尋思著是該先把人抱一抱,還是該先親一親,就聽門外一聲笑語:

「二哥可別太晚睡,莫忘了明日還要早起給娘奉茶呢。」

鬧完了洞房,遺玉也不管屋裡頭的一對新婚夫妻是怎麼個面紅耳赤,心滿意足地搖著扇子,叫上守在院外的平卉,晃晃噠噠,到前院去找盧氏交任務了。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

庶子歸來 (36)

    皇帝了然道:“這個自然,其實即便你不作要求,朕也當為你同高鬱翻案,畢竟寧國公,已經將事情都於朕細說了一通。” 寧淵知道寧國公曾帶著張唯入宮踩了龐鬆一腳,當然還順便道出了當初春闈場上設計誣陷的實情。其實皇帝雖然答應過寧淵,但他並沒有多少當真要給寧淵平反的意思,畢竟那樣多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