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3日星期一

新唐遺玉之閻婉的事件

第二七四章 無題

「我納一名側妃入府如何?」

李泰問完這句話,立在水榭外的平彤猛然瞪大了眼,遺玉靠在他肩上,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語調中帶著不確定:

「你說什麼?」

察覺到她上半身的僵硬,李泰怕她誤會什麼,緊跟著便解釋道:

「我才知因在洛陽拒了父皇,這麼久宮中一直在難為你,我不便插手後宮,將這門親事應下,也好掩人耳目,你意下如何?」

「...」遺玉盯著他,極力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說,要納閻小姐做側妃,然後讓她在府裡做個擺設給外人看?」

見李泰點頭,遺玉捏緊拳頭,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有什麼權利決定要讓一名女子為你獨守空閨。」

李泰沒在意她口氣變差,道:「我下午見過她一面,同她談過,她願意。」

他們竟然私下見過面?

遺玉臉色不禁又難看了幾分,從他懷中坐起,掙開他搭在肩頭的手掌,反問道:

「她願意?好好一個良家女子,家境不凡,豈有心甘情願守活寡的,殿下倒是告訴我,她為什麼願意?」

見她動怒,李泰正考慮著是否要將閻婉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便聽她冷笑一聲,扯著臂彎上的披帛從席上站起身,低頭俯看他,道:

「我來告訴你她為何願意,就是因為心中還存有痴戀,存有念想,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守在你身邊,企盼你有一日回頭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便會盼你第二眼,什麼無慾無求都成了假,她只會越求越多。若非如此,她嫁給誰不是嫁,為何偏偏是你?我是不知她如何花言巧語說動了你,可殿下這般軟耳根,輕而易舉就被人勸服,虧我一廂情願地同宮中虛與委蛇這些時日,你實是讓我失望至極。」

聽完這最後一句話,李泰猛地沉下臉,他能被數名諫議大夫當朝指罵面不改色,卻不能聽她一句半句諷嘲。

遺玉也是一怒之下,才會口不擇言,哪想到會踩到李泰的禁區,正要拂袖而去,還沒轉身,便聽他冷聲道:

「你若不能容人,直說便是,又何須詆毀她,你不是她,又怎能妄斷她的善惡。」

李泰的本意,不過是在指遺玉不明閻婉的遭遇,因此才有誤解,可聽在遺玉耳中,倒像是他為了維護另一個女人,指責她沒有容人之量。

若說方才遺玉還有幾分冷靜,那這會兒怕只剩下滿腔的怒火,她從沒想過,會有一天李泰因為別的女子出口傷她,更何況還是一個對他一片痴情的女子,這叫她如何冷靜的下來。

她胸口絞痛,先前服過的藥勁上來,只覺得胃裡一團火燒。

她鼻樑一陣陣發酸,撐大了眼睛望著他,才沒能讓眼裡的霧氣凝結的太快,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她仰著下巴,硬聲硬氣道:

「對,是我詆毀她,是我妄斷,是我不能容人。殿下既然已有決定,何須再過問我,您要想納妃,儘管去納,只是我這人心胸狹窄,眼不藏沙,殿下需知,待那位閻小姐進王府大門一日,便是你我夫妻到頭之時。」

話聲落,李泰臉色驟變,遺玉卻再沒看他一眼,鞋也不穿,轉過身,赤著腳走出水榭,她背脊挺的筆直,步子邁的沉穩,從背後望去,她一身素白紗衣,雖是倍顯消瘦,卻有一種說不出的q硬之態。

平彤早就被這夫妻倆的肝火嚇傻了眼,直到遺玉從旁經過,這才驚醒,正要追上去攙扶,就聽水榭中,還坐在原位的李泰,沉聲叫道:

「站住,回來。」

看她背影一滯,繼續遠去,李泰眼中厲色一起,下一瞬便從席上站起,邁著大步趕上她背影,離她幾步遠時,在平彤的驚慌失措中,伸長手臂,一把擒住她手肘,向後一拽,用力拉著她轉過身。

「沒聽到我——」

話說到一半,李泰卻突然卡殼,眼前是她一張掛著淚痕的白皙小臉,通紅的眼睛含著淚,卻毫不退讓地瞪著他,一臉倔強,看見她這樣,李泰便是有三丈怒火,也被澆熄成一寸,暗道自己同她置什麼氣,好端端地惹哭了她,沒的讓他心裡也跟著不好受。

「你——」

「唔」

遺玉一聲乾嘔打斷了李泰的話,她兩手都被他抓住掙脫不開,遮掩不及,她慌忙偏過頭,還是慢了一步,一張嘴,吐了他一身**物,黃的白的,稀稀拉拉順著他衣襟流下,將他原本乾淨的長衫污成一團。

這還不算完,遺玉被這嘔吐物薰了鼻子,一低頭,緊接著又是幾口吐在他下襬上,滴在他靴子上。

「主子。」

平彤低叫一叫,見李泰僵在那裡,看他一身髒污,便道不好,曉得他素來就愛乾淨,怕他再因此著惱遺玉,手忙腳亂地上前,伸手去扶,然李泰手抓著遺玉,卻沒鬆手,她拉了兩下沒能拉過來,侷促道:

「王、王爺,奴婢先扶主子回屋,這就讓人給你準備熱水沐浴。」

李泰卻沒搭理她,抿直的唇角暴露他此時的緊張,他抓著遺玉的兩手不自然地改為托扶,借了力道跟著她一起半蹲下身,待她又是彎腰嘔吐了一陣,喘氣時,才抬起頭,口氣不好地對著干站在一旁的平彤道:

「還愣著做何,去傳李太醫來。」

說著,便一手解了腰帶,將髒掉的外袍脫下丟到路邊,抱起早吐的七葷八素的遺玉,快步回了房。

臥榻上,紗帳半垂,遺玉半昏半醒地平躺著,好一陣時日沒被傳過的李太醫坐在床邊,小心把了她的脈息。

平彤和平卉緊張地立在床尾,李泰面色不佳地負手站在李太醫背後,盯著床上面色潮紅的遺玉。

「如何?」

一見李太醫抬手,李泰便出聲問道,話裡的緊張,屋裡沒一個人聽的出來。

李太醫站起來,面色有一些複雜,小心翼翼地瞅了李泰一眼,又看看床上,指了指門外,「莫吵了王妃休息,請王爺外面說話。」

「好生照看。」李泰交待了平彤平卉,便帶了李太醫到屋外。

「她這是怎麼?可是熱症?」

「回王爺的話,這並不是熱症,」李太醫搖搖頭,不等李泰放心,便又小意輕言道:

「請恕屬下無狀,王妃的脈息,屬下還算熟認,記得當時是陰有餘,陽不足,偏涼性,這倒不是什麼病症,只是體質稍異。可今日再一診,卻發現她陰缺陽足,想來是為補氣血,服用了什麼厲害的湯藥,這麼一來,雖是補足了陽氣,可卻損了陰重,陰陽失調,輕者是傷胃,食之不能下嚥,重者是妄動肝火,傷及心肺,時日一長,難免折損,有虧壽之憂。屬下斗膽,敢請王爺勸說王妃,這等湯藥,絕不能再喝下去。」

李太醫年初曾得了遺玉幾本醫書相贈,得有進益,因而直斷了遺玉現狀,一下就戳破她暗中服藥補氣之事。

李泰何等聰明,一下子就聯想到遺玉這幾個月來種種不顯眼的反常,比如她鮮少在他處理公務的時候到書房打擾,比如她飯量一日日減小,比如她身上多出來多出來的薄荷香味,比如她不似以前冰涼的手腳。

至於她喝藥做何用,李泰已不用去做它想。

「眼下該如何對症?」

「需得靜養,不得勞神,不得動怒,屬下再去開張溫良的方子,捏些水丸給王妃服用,餐飲之事,另作交代。」

「你去吧。」

「是。」

李太醫跟著平雲到樓上去開方抓藥,李泰讓阿生進屋去叫了平彤出來,到隔壁問話。

一盞茶後,李泰從隔壁出來,徑直回了遺玉所在的臥房。留下阿生,見平彤臉色發白,雖不忍心再責備,還是不由輕責了幾句:

「你是怎麼做事的,聽主子吩咐沒錯,可這腦子就不用動了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平彤方才被李泰嚇得不輕,阿生的話只聽進去一半,恍恍點頭。

夜半,昏睡了兩個時辰,遺玉清醒過來,察覺自己是在床上躺著,便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紗帳,彷彿沒有看到床邊側坐的人影,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闔上眼。

傍晚時候李泰的話,字字句句還迴蕩在她耳邊,讓她醒過來,也是渾渾噩噩,猶記得幾日前還同她娘打趣,不想這就成了真。

她這邊費盡心力想要維護的一寸領土,輕而易舉就被他讓了出去,好像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讓她耳暈目眩。

李泰守了她許久,直到她醒,隔著一道紗幕,看著那頭的她,燭火不明,她閉著眼,誰也看不清對方表情。

「為不讓我納妃,所以瞞著我服藥嗎?」

遺玉呼吸停了停,偏過頭,面朝著床裡,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確想要盡快懷孕,以免宮中以此為由要李泰納妃。

可另一方面,能夠和李泰養育子女,一開始其實是再單純不過的期盼,她不願讓這種期盼同利益掛鉤,這種矛盾讓她感到無比愧疚,對那個還沒有降臨的孩子。

李泰聽不到遺玉心中所想,見她不語,眼中一暗,說不出是對她心疼多一些,還是自責多一些。

記得李太醫的醫囑,李泰這邊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哄她,遺玉已是背對著他,輕輕發聲:

「從我認識你開始,直到今天,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我卻什麼都幫不上你,只會給你添麻煩,我的身世,牽扯上房盧兩家的恩怨,還有紅莊,我大哥,我自己都數不清你為我做了多少。我有時就會想,如果你要娶的人不是我,你就不會這麼辛苦...我已欠下你許多,償還不起,擔心你有一日會後悔,所以很努力地去做一個能夠配得上你的人——」

她哽嚥了一下,眼眶泛起霧水,聲音細細啞啞,帶著一點迷茫,更多的則是無措:

「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可就是什麼事都做不好...我這個樣子,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你更多,世人眼裡,男人三妻四妾本叫尋常,我知道自己不該讓你為難,不該再自私...可我真的做不到。」

最後一句,道出她不盡的無奈,不是不願,只是做不到,不能想像他成為另一名女子的丈夫,不能想像有一日他眼裡會有別人的存在,因為太過珍稀,所以不敢去冒一絲一毫會失去的險。

她抬手遮住眼睛,淚水順著指縫滑落,貼著臉頰落在枕頭上,很快便濕成一片。

李泰從未聽她這樣坦言過,不知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知她心裡還有這麼多的愧疚,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直到聽見她細碎的哭聲,這才恍然回神。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竟是被逼到這種地步。

難怪她聽說他要納妃,反應會如此之大,想來還是他低估了此事對她的影響,越是清楚她對他的感情,就越是瞭解她的不安,看著她為他憔悴,為她受累,想要安撫,卻又不知從何著手,這種無力感,讓他前所未有地挫敗。

他撩開輕薄的紗帳,穿著靴子便上了床,從背後將她擁在懷裡,低頭埋在她發熱的頸間,心跳變的明顯,大多時候,只有抱著她,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還是熱的。

「我不是在逼你,你若不願,納妃一事就此作罷,不必擔憂宮中強迫,我會處理好。」

聽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又一次的妥協,卻讓遺玉生不出半點喜悅,眼前一片模糊,閉上眼,只覺得茫然。

到了最後,又是這樣,還是要把負擔放在他一個人身上,她什麼都做不好。

滿心的疲憊,讓她頭一次懷疑起自己的堅持是否有意義。

他可以為她一再妥協,難道為了他,她就不可以......退一步?

她的沉默,讓李泰略覺不安,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正考慮著該怎麼安撫她,便聽屋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接著便是阿生的聲音:

「主子,屬下有要事稟告。」

李泰皺眉,還沒把人哄好,哪有心情做別的,低聲回道:「下去,明日再說。」

門外,阿生情急,顧不得裡間遺玉是否睡著,又報了一聲:

「主子,宮裡出事了。」

第二七五章 功賞

六月初五,子時前後,在京居住多日的西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脅迫突利可汗之子賀邏鶻,私下結納本部落近百精兵,趁夜埋伏在皇宮之外,攻打行宮,殺死衛士數十人,宮人不計,一遭得手,西門偏漏,竟直逼太極宮外。

幸得巡守在宮前的十幾名勳衛拚死抵抗,將之阻於禁宮門前,後得折衝兵衛支援,結社率見事露敗跡,趁亂北逃。

龍顏大怒,黎明之前,連詔數十人進宮,文臣武將,皇子王孫,李泰亦在名列。

李泰從魏王府趕到宮中,太極殿外已是站滿了人,打眼望去,三品以上大員,鮮有不見,幾名皇子,包括太子在內,都候於門外。

「傳,兵部尚書長孫無忌,中書令房喬,禮部尚書李孝恭,左領軍大將軍程知節,右衛大將軍侯君集,太子承乾、吳王恪、魏王泰、齊王佑,覲見。」

內侍拔高了嗓門,傳喚了九人入殿面聖。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氣氛中,李泰跟著人群進殿。

來時的路上,幾人都大致聽說了昨夜宮中遇險,事後,帶頭謀逆的結社率逃竄離京,然而直面了聖顏,承受了李世民的怒火,才知道多嚴重。

「朕自以為這皇城固若金湯,沒曾想會被區區百人攻破,一路殺到宮門前,死傷了數十兵衛,非是一干衛士抵死拖延,等到禁軍馳援,他小小一個突厥頭領,就能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襲進朕這太極殿不成?」

李世民盤膝坐在龍案後,肩披龍袍,露出裡面素衣,未戴冠,眼泛血絲,微露倦容,可見一夜未能成眠,他左手成拳,一邊厲聲質詢,一邊將案頭拍的咚咚作響。

下面一群人多是這京裡跺跺腳便能抖三抖的人物,見他發怒,卻是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也難怪李世民會大發雷霆,昨夜後宮徐婕妤陪駕,御書房中紅袖添香,兒女情長如讓人過中年的他又回到年輕時風流倜儻,直到半夜,月圓花好,卻聽到一撥反賊夜襲到太極宮前,驚了美人,怒了君王。

「侯君集,你是右衛統軍,兵戰數戈,你來同朕說,結社率那狼子會有犯上作亂之心,這突厥人是被朕打的不夠痛,敗仗吃的不夠多嗎!」

侯君集倒霉的被點名,惶惶上前一步,禮道:

「陛下息怒,結社率此子,自入唐以來,便多在京中行無賴之事,誠誠一小人也,然陛下寬宏,賜他田宅,允他出入,他不但不感恩,反而謀此逆事,論罪當誅無赦。」

程咬金憋不住氣,符合道:「正是,皇上,且容臣帶領人馬追擊,將他們剿殺於四野!」

「追?」李世民怒氣稍平,依舊沒什麼好氣,「等到你去追,人早就逃到天邊去了。」

程咬金頓時語塞,黑乎乎的絡腮鬍子抖動幾下,尷尬地站在那裡,還是房喬好心,上前替他解圍:

「陛下,當務之急確是將結社率此子捉拿,施以嚴懲,以儆傚尤。」

李世民大袖一揮,冷聲道:「不必了,一個時辰前,此子已被勳衛一猛將追擊,誅殺於景耀門外五里。」

眾人一聽,暗送一口氣,還好這人是當即被殺了,若是逃掉,皇上的怒氣還不定會番幾倍。

李恪順勢映襯道:「父皇,依兒臣看,今晚護駕有功的衛士,都當重賞,尤其這位斬殺逆賊的將士。」

顯而易知,這名擊殺結社率的將士,經此一夜,必當不會被李世民遺漏,平步青雲也未嘗不可,他這時先提一句,先順個人情在手,介時也可結交對方。

「朕自是會嘉獎他,至於那些協同結社率一起謀逆的亂黨,輔機,你同內省去辦,凡有漏網之魚,全城張貼告示,速行捉拿。孝恭,你明日便帶人到兩儀館去,徹查那群番邦蠻夷一通,若有不軌者,錯十不得漏一。」

「是,臣領命。」

「臣弟遵旨。」

沖臣子們發了一通脾氣,又安排好後續,李世民情緒定下,扯了扯肩上龍袍,目光從面前幾人身上掃過,最後回落在長孫無忌頭上:

「輔機,三衛之中,京兆之中諸折衝府,可有缺漏待補。」

兵部掌管六品以下武官考核,既然皇上開口,就必當是六品以上職位,最次也要是個正六品往上的武官,長孫無忌心思透徹,挑揀了一番,便稟報導:

「回陛下,上府之中,尚有兩處副尉閒缺。」

這上摺沖府的副尉,便是統軍的副手,一府多至一千五百人,領半將之銜,官居從五品下。

長孫無忌算得清楚,一名夜晚巡守的勳衛,再高不過從六品,這麼一來,就是連升了三極,著實不算怠慢。

可李世民卻搖了搖頭,徑直問道:「上府之中,可有統軍告老者,或年有不殆,不堪其任。」

聞言,眾人一驚,聽這話,皇上竟是要任命正四品的折衝都尉給那將士

上府統軍,這可是統掌了一千五百精兵的武將,放在哪裡都有夠瞧的,這一下子就要分給一個連名姓都不知的人,萬一是對頭,那可怎麼辦?

侯君集當即上前,勸道:

「陛下,臣以為,此將堪獎,然不堪過重,今晚兵衛死傷眾多,若偏勵一人,人心難平,不如就在下府之中,尋一都尉之缺,予以此將。」

上府和下府,雖是一字之差,卻官低兩品,相隔五級,侯君集打的算盤,在場眾人心知肚明,便是自己得不了,也萬不能讓別人討好。

「臣附議。」長孫無忌素來自矜,會贊同侯君集倒是情理之中。

「兒臣附議。」

「臣附議。」

太子、李恪、房喬先後表示贊同,也就是說,這屋裡有一半人都隱約反對了李世民升那擊殺結社率的將士為四品統軍的主意。

剩下一半,李孝恭偏頭望著窗外,裝傻充愣,李泰是一向地沉默,不知所想,李佑同程咬金兩人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拿不定主意。

「李泰,你也以為此賞過重了嗎?」

被點名,當然不能再繼續幹站,李泰揖手,低頭看著地面,徐徐道:

「全憑父皇旨意。」

程咬金似是想好,不等李世民問,便又插話:

「臣倒是覺得,並無不可,常言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近京上府一十三處,兵力相同,然強弱不齊,有如此猛將為首,想必是能操出一支勁旅,總好過庸人做領,熊了一窩將士。」

李世民滿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個有主見的。」

程咬金摸頭憨笑一聲,侯君集等人氣悶,這叫什麼,聽皇上的話就是有主見?

「孝恭,你以為呢?」

河間王這才把頭扭回來,笑道:「臣弟斗膽,敢問這位將士是哪家高門子弟。」

這才是問到了重點,眾人豎起了耳朵去聽,李世民輕哼一聲,接過內侍奉上的茶盞,小啜了一口,不緊不慢道:

「是懷國公的遺孫,盧念安。」

乍一聽到盧俊的大名,就是李泰也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幾人當中,最先高興出聲的,卻是程咬金。

「原來是這小子,嘿嘿,好、好。」

下一刻,幾人便將視線統一轉到李泰身上,盧國公的遺孫,那可不就是魏王的內兄麼?

為對號入座,李孝恭疑聲道:「臣若是沒記錯,這盧念安去年隨軍赴去松州一戰,就是生擒了吐蕃朝南大都護扎普耶的那個?」

李世民黑了一夜的臉始露出點笑容,「沒錯,正是他。」

李孝恭感嘆道:「果然是將門之後,懷國公後繼有人。」

這邊程咬金一個人樂呵,其他幾人心裡可就著急了,既然清楚人是誰,就更不能讓這塊肥肉落在李泰嘴裡了。

李恪還沒出聲,李承乾便搶了個先:

「父皇,兒臣以為當賞,可這上府統軍確是太過,不如就任派個中府的統軍?」

下府皇上嫌低,上府他們嫌高,不如就折中一下,誰也別想佔什麼便宜。

侯君集同太子私交甚好,這便幫腔,「正是,既然下府不妥,何不就任做中府都尉,一來是褒獎了他,二來也免得其他衛士不服。」

聽這話,程咬金不樂意了,他是盧中植義子,盧俊算起來就是他半個內侄,這眼見著子侄發達,哪有任人虧的道理,這便對著侯君集發沖道:

「不服什麼,哪個不服,你有本事怎麼不追到城外五里去把結社率那兔崽子殺掉,人家立了功,論功行賞,誰敢說三道四?不就你一個人在這裡唧唧歪歪。」

侯君集瞪他一眼,低斥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你休要胡攪蠻纏。」

「好了,吵什麼吵,成何體統,」李世民出聲打斷這兩人爭執,目光從李泰和房喬二人身上滑過,又看了長孫無忌一眼,道:

「那盧念安昨夜以一敵十,負傷之後還不忘奮勇追擊反賊,倘若讓結社率那賊子逃脫,傳出去必會擾亂民心,朕心難安,封一個統軍做,何過之有。朕意已決,今日事疾,早朝就免了,回去後都好好給朕想想,為何這小小一個番邦首領就敢心生謀逆,三日後起折上呈到朕手中,都退下吧。」

見他面露倦容,一手捏額,一手揮退,顯然不想多說,幾個還有話要講的人聰明地閉上了嘴,縱是心中百般鬱悶,面上卻還是恭敬地作揖,退出門外:

「皇上保重龍體,臣等告退。」

第二七六章 無題

太極宮昨夜遭襲,衛士死傷過百,第二日,此訊很快便在知情者中散佈開來,一經傳出,立刻震驚朝中。

長孫無忌和李孝恭等人奉命處理後事,突利可汗之子賀邏鶻,因受裹脅才同結社率謀反,死罪暫免,被捕押入大理寺,聽候發落,其他從犯一律押解刑部大牢,秋後處斬。

六月初五,經歷了一夜騷動之後,龍體欠安,早朝免。

李泰再從御書房出來,東方已露魚白。

一出內殿,他們先前被傳進去聽訓的幾人便被其他受詔進宮的官員圍上,連聲詢問情況如何。

李泰惦記著遺玉,便掛起了一副生人莫近的臉孔,叫一群人識相地避過他,任他先行離去。

李孝恭一樣沒興趣多留,不著痕跡地拉了侯君集在身前做擋箭牌,打著哈欠,跟著李泰一道往宮門外走。

身後,太子和李恪看著兩人背影,後者促笑一聲,道:

「又讓他佔了便宜。」

太子卻不如他這般酸聲酸氣,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揚著調子:

「還不知是誰佔了誰的便宜呢。」

宮外,李泰同李孝恭道了別,乘車回府,路上思慮。

盧俊昨夜歷險,得立大功,取悅龍心,當是一樁意外之喜,雖陞遷的詔文尚未擬定,但皇上金口一開,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四品的折衝都尉,雖往上還有十六衛將軍,大將軍,各府都督,大都督,但在盧俊這個年紀,已是鳳毛麟角,比起盧俊先前那個放羊的哨長職務,天差地別。

這麼一來,先前還讓李泰困擾的問題,頓將迎刃而解。

先前皇上有意指工部侍郎之女給他為側妃,不過是在重塑東宮太子聲勢之際,讓人不忘他這個受寵的四皇子,而眼下盧俊陞遷在望,正四品上的折衝都尉從官階上說,是比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還要高上一級,再要他納側,便成了多餘。

依李泰對李世民的瞭解,他父皇絕不會多此一舉,今晨即已當著一干臣子的面說出口要升盧俊,同閻家的婚事,十之八九是會不了了之。

更重要的是讓遺玉多了這麼一位武將為兄,應會讓她今後日子輕鬆許多。

李泰這廂為遺玉打好算盤,心情稍好,撩開車簾往外看了,見快要過西市,想了想,便對外面駕車的阿生吩咐道:

「從市裡走,到四味坊去一趟。」

她昨日嘔吐,口中肯定膩味,他記得這四味坊裡有家桂花酸梅湯是她愛喝的,府裡的廚子煮不出這個味道,正好買了回去,給她開胃,早點也好多吃幾口。

阿生會意,一到了地方,不用他多說便找準了那家湯品鋪子,打了兩大葫蘆梅汁帶走。

回到府中,時候還早,天朦朦亮,王府門前一條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家丁正在掃街,大門還保持著李泰半夜走時的閉合模樣。

守門的侍衛見到李泰回來,就有人轉頭去敲門,李泰下了車,進府便見劉念歲同其他幾名管事匆匆從前庭向他跑來。

「王爺,您回來啦。」

見到他人平安回來,一群管事鬆了口氣,還記得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也是一天夜裡王爺被宣進宮裡,哪想一去就被禁在宮中,文學館同時出了一起兇案,壞事接二連三,差點讓他們急白了頭,所幸後來在王妃的周旋下平安度過。

李泰不知他們後怕,見這麼多人都在前院圍著,還當是府裡出了什麼事,頭一個便想到遺玉。

「都在這等什麼?」

劉念歲見他臉色不好,忙應道:

「王爺半夜進宮之後,天快亮時,二公子府上便來人送話,請王妃過府,看是情急十分,王妃便出府去了,小的們以為是出了大事,這便候在前院,等了一宿。」

「什麼?」李泰聲音一沉,訓斥道:「王妃三更半夜出府,你們一個個都不知勸麼。」

「小的失責,王爺息怒。」

一群管事被訓,不管對錯,連忙彎低了腰道罪,心裡卻在納悶,什麼時候王妃出府,他們這些下人還管的了啦?

昨天傍晚,夫妻倆算是關起門來吵架,最後遺玉被氣倒,還傳了李太醫,因時候晚了,偌大一間王府,除了翡翠院裡的人口,這短短一夜,其他院落倒是沒有聽說,不曉得遺玉是拖病出了門,因而不知李泰怒從何來。

「小的這就派人到二公子府上去問問。」

「不必。」

李泰轉過身,大步折向門口,這剛回府,竟是又要出門去。

阿生趕忙跟上,主僕倆一到門外,卻正巧撞上望風而來的杜楚客。

「誒?王爺,您這是要到哪去?」

李泰像是沒見著他這麼大個活人,徑直走到馬車前,掀簾上去,阿生攔住追上來的杜楚客,衝他搖搖頭,使了個眼色,小聲道:

「杜大人,有什麼事等王爺回來再說吧。」

話說完,他便快步跟上,從侍從手裡要過馬韁。

杜楚客只好幹立在王府門口,揣著一肚子的疑問,眼睜睜望著車行遠去。

盧俊宅中,東廂臥房,三兩個尚穿著宮中侍衛常服的年輕男子立在門口往裡張望,盧氏守在碧紗櫥外,攥著手,一臉憂心地來回走動,時不時停在房門外,側耳聽一聽裡面動靜。

許是知道她心急,內室的房門這便從裡面被人拉開,平彤先走了出來,後面出來的便是遺玉。

她衣裳外面套著一件淺色的寬袍,敞著衣襟,仔細看,便能見袖口處幾點血漬,手上還拿著剛剛脫下的蛇皮手套,她素著頭臉,額頭掛汗,面帶倦容,然一對上盧氏焦急的目光,便強打起精神。

盧氏眼角乾澀,因先前落過幾滴淚,眼皮浮腫,一見遺玉出來,便慌忙上前將她拉住,連聲問道:

「如何,你二哥怎麼樣了?要不要緊,有沒有大礙?血止住了嗎?」

昨夜盧俊當差,晚上吃飯時候她眼皮子就跳個不停,哪想第二天天不亮,人竟是帶著一身血被幾個士兵攙回來的,若不是她聽見動靜,披衣到他房裡去看,差點就讓他瞞哄過去。

她一個婦道人家,見識卻不少,雖盧俊口口聲稱只是輕傷,可見他嘴皮發白,血色發烏,便知事大,三更半夜哪裡去尋大夫,慌神之下,顧不得許多,就讓人去魏王府請遺玉。

哪想女兒來了,看過情況,首先就將她攆出了屋,吩咐了宅裡幾個熟悉的下人去燒水煮湯,開方到庫房拿藥,就不讓她進屋去看一眼。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

「沒事了,」遺玉輕語安慰盧氏,「二哥是傷到皮肉,才會留那麼血,又因中了暗器,略染毒症,我都處理妥當,不會有事,您要不要進去看看?」

「好好,娘進去看看。」

她的話,盧氏自是相信十分,連連點頭,被小滿扶著忙不迭進了屋,卻不知遺玉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背後,是耗了多大心力。

盧俊身上,別的傷處不說,但是腰背挨那一刀,便入了一寸皮肉,說是皮開肉綻都不為過,遺玉來之前,他傷勢只被粗略包紮,她讓下人到廚房去抽了羊筋做線頭,一針一針縫合起來,用了金創,才勉強止血。

這當中疼痛,實是常人難忍,盧俊卻硬是沒叫一聲,她都懷疑她二哥的皮肉是不是天生就比別人厚上幾分,不然怎麼傷成這樣,還咬著牙衝她嘿嘿傻笑。

此外,他左胸處還中了一記暗鏢,小小一枚鐵器,不過一寸,尖頭尖腦,全數埋進皮肉裡,被遺玉狠心燒刀剜了出來,暗器帶毒,是最常見的蝕心散,也是毒性爆發最快的一種毒藥,幸而她有隨身攜帶一粒鎮魂丹的習慣,不然晚上一兩個時辰,等毒性發作,他二哥的身體這就廢了。

過程血X,盧氏若在一旁看著,遺玉下不下的去手還是另當別論,因此才攆了盧氏在外面等著。

「主子,您先喝口水,奴婢這就到廚房去看看,給您弄點吃食墊墊。」

遺玉一靠坐在椅子上,便疲倦地閉上眼睛,平彤小心拿帕子擦拭她頭上細汗,倒了一杯茶水,試好溫度遞到她手邊。

「別忙了,我不餓。」剛動完刀子,縫過皮肉,鼻子裡儘是血X味,儘管昨日吐的乾乾淨淨,此時胃裡空空如也,遺玉卻沒半點胃口,也不覺得飢餓。

平彤心疼道:「那您到隔壁間去躺著,這裡有奴婢看著。」

遺玉實在是乏了,可她稀里糊塗地來了,又稀里糊塗地給盧俊動了刀,這還不知她二哥是怎麼傷成這樣,哪肯去休息,平復了一會兒呼吸,撐開眼皮,側頭看見門外探頭探腦的幾個年輕人,便對平彤道:

「去門外問問,誰曉得昨晚出了何事。」

「哎,奴婢這就去。」

平彤跑出去問話,不一會兒就領了一個人到他跟前,遺玉來時沒注意,離近了看,才認出正是同她二哥結拜的那位尉遲小公子,尉遲寶慶,盧俊開府時候擺宴席,遺玉曾同他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因為兄妹倆各交各的,話沒說過兩句。

一夜驚心動魄,尉遲寶慶身上也掛了彩,眼下模樣狼狽,然而當時有盧俊衝在前面擋刀劍,他只傷了幾處皮肉,才能同其他幾人扶了盧俊回宅。

面對遺玉詢問,尉遲小公子紅著眼睛,青著腮幫子,將昨夜宮中遇險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遺玉心驚肉跳地從頭聽到尾,哪裡去想她二哥這回立下什麼功勞,只道盧俊這短短一夜是從鬼門關走了兩遭,臉色不覺已是發白。

第二七七章 聰明也是你,糊塗也是你

將盧俊送回家的尉遲寶慶幾人,多少都有傷在身,在確認盧俊無礙之後,便在遺玉和盧氏的勸說下離開,先行回府處理傷勢。

盧俊到底不是鋼筋鐵打的人,喝過湯藥一歪頭就睡了過去,半個時辰後,便開始正常地重傷發熱,一張黝黑的臉孔紅成一塊炭,盧氏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給他擦汗蓋被,手裡的帕子濕了一條又換一條。

儘管遺玉已將他幾處傷口處理妥當,但正值夏季,這是早上涼快一些,等下太陽出來升溫,別在讓他起了炎症那就壞了。

送走了尉遲寶慶,遺玉回到盧俊房裡,立在屏風一側,看見盧氏依舊憂心忡忡的模樣,便招手將平卉叫道跟前,低聲吩咐道:

「你到外頭去找於通,讓他回王府去取兩桶冰塊送來。」

平卉聽話去了,遺玉立門口,靜靜地望著床前盧氏忙碌的背影,微微失神,好半天才轉過身,掀起竹簾走出去,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發呆。

二哥這幅模樣,她的事,還是莫叫娘再操心了。

「主子。」

聽見平卉喚聲,遺玉快速收拾好心情,捏了捏發酸的鼻樑,抬頭見她從門外走進來,便問:

「於通去了嗎?」

「去了,」平卉答完話,飛快地朝外面院子看了一眼,又回頭瞅著遺玉的臉色,小聲支吾道:

「...來了...」

「說什麼?」

平卉跺跺腳,大了點聲音:「王爺來了。」

遺玉剛聽清楚她說的什麼,門口處便多了一道人影,她一扭頭,兩雙眼睛對了個正著。

「王爺。」

平卉矮了矮身,有點兒彆扭地行了一禮,昨天他們夫妻兩個在水榭裡吵架,她就守在外頭,聽不差幾句,知道王爺有意納側妃,還給了王妃臉色看,直接把人給氣病倒了,她一個丫鬟不好說主子對錯,但心裡到底還是替王妃打抱不平。

本來吧,男人三妻四妾應該叫正常,可像王妃這樣有本事的女子,要同別人共侍一夫,單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渾身不得勁。

「您怎麼來了?」

遺玉避開李泰的視線,站起身,撫平了裙襬,狀似無事。

聽她用敬稱,李泰就知她還在慪氣,然他這會兒心情亦是不好,就立在門邊不進不退,板著臉道:

「三更半夜出府,你做事可能有半點分寸?」

他本意是擔心她身體,不想她拖著病亂跑,可話說出來就變了味道,成了指責。

遺玉心裡不舒服,卻不想同他爭辯,只得低聲解釋道:

「昨夜宮中遇襲,想必您夜裡就是因為這個被詔走的,二哥他當夜巡守,受了重傷,韓叔出門在外,府裡沒有個照應,娘這才派人到王府去請我,三更半夜出府的確不妥,但事有緊急,還請王爺見諒。」

李泰聽了她的解釋,臉色不但沒有晴朗,反而更陰幾寸,平日除了開開玩笑,她何曾這種生疏口氣和他講話。

「等下宮裡便會派太醫來問診,你隨我回府。」

盧俊燒還沒退,遺玉哪裡肯走,搖頭道:「您自己先回去吧,我不放心二哥,要再待一會兒。」

見她頑固,李泰二話沒說,一腳踏進門內,幾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

遺玉一宿沒睡,胃裡空蕩蕩,僅剩的力氣早就透支在盧俊的傷勢上,眼下站著同李泰說話,腿腳都在發軟的,見他過來,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這小動作看在李泰眼裡,捏住她的手腕的便用了幾分力氣。

「嘶,」遺玉輕吸一口涼氣,手腕上的刺痛讓她腦子清醒幾分,礙著盧氏還在隔壁屋裡,壓低了聲音,輕掙道:

「快放手。」

「我不是說過,」李泰將她帶進懷裡,一手攬著她柔軟的後腰貼近自己,摟著她,哪裡會再鬆手,低下頭,仔細看著她皺起的小臉,道:

「納妃一事作罷,你還在同我使什麼性子,嗯?」

聽這話,遺玉臉色微變,先顧不得傷心難過,就怕盧氏在裡面會聽到什麼,一手推著李泰胸口,試圖不要同他靠得太近,一邊低聲道:

「此事我們等回府再談。」

李泰不是沒眼色的人,見她這遮遮掩掩的模樣,稍一作想就知她是不願給盧氏知道昨日兩人爭執,因她在這裡有所顧忌,如此一來,反倒是不急著走。

「那好,就先說說別的。」

說完,李泰就半拖半拉地攬著她,要往隔壁間屋裡帶,遺玉本就沒什麼力氣掙扎,加上又怕盧氏聽見,只能憋屈地被他推進屋裡,眼睜睜瞧他反手帶上了門,將平彤平卉兩個一臉擔憂的丫鬟隔在外面。

進了屋,李泰先是掃了一眼這陌生的屋內,眼見還算乾淨沒有灰塵,便看定了北窗下一張落地短榻,強摟著不情不願的遺玉走過去坐下,把輕的沒什麼重量的她擱在腿上。

這番親密舉動,是兩人平日常有的,奈何昨日剛吵過一架,遺玉哪肯同他親近,便黑著臉去掰他貼在她腰間的手指,悶聲道:

「讓我下來,你有話就好好說,這是在我二哥宅裡,這樣像什麼樣子。」

李泰手臂紋絲不動地纏在她腰上,半靠在傾斜的榻背上,不緊不慢道:

「是在這裡說,還是要到外面說,你選一處。」

被他拿捏住把柄,遺玉眼中掠過一抹惱色,隨即便停下了無力的掙扎,任由他抱著,一邊暗示自己就當是坐在椅子上,一邊鎮定了聲音,問道:

「你要說什麼。」

見她放棄抵抗,李泰手臂稍鬆,感覺著懷中她過分纖細和輕減的身軀,讓他不由心口一陣發緊,手指撥了撥她耳側散下的發絲,沉默了片刻,就在遺玉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之後,才遲遲開口道:

「你昨晚說過的話,還記得麼。」

她心裡的感激,歉疚,擔憂還有不安,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聽到,原來在她心裡,一直都覺得欠著他。

「...又不是醉酒,怎會不記,難道你當我是在說胡話麼。」

聽出她話裡的自嘲,李泰在她耳邊輕嘆一聲,道:

「聰明也是你,糊塗也是你。」

遺玉不明白他話裡意思,便沒吱聲,她實在是累了,背靠著李泰,不一會兒便放鬆了身體,有了睏意。

李泰開導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忖度了一晌,才出聲道:

「有些話,我不說便以為你會懂,但你有時著實愚笨,又愛胡思亂想。你以為我是什麼善人,無緣無故就會對你好,不求回報嗎?你說你什麼都做不好,不知你是哪裡來的自卑,明明就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為何偏就有如此不自信的時候。」

「難道是因為我甚少誇獎你嗎?我沒將你當成一個普通的女人對待,因而對你要求嚴格許多,但你可知道,長久以來,你從未讓我失望過,相反總是會超出我的預期,給我驚喜。」

「你憑何以為,一個人,既可以練成一手妙訣的書法,可破解奇案,可習得一身毒術,可經營學社,可得人尊敬,可孝悌雙當,她還會是一個什麼都做不好的人?」

她為他做的,不可細數,正是因為她太好,所以他要待她更好,讓她不會有一日有離開他的可能。

這是他的目的,卻不想成為她的負擔和壓力。

李泰打開了話匣,言談漸漸隨意起來,似是漫無目的地講述,還有回憶:

「我年少時,曾有一段時日,天地萬物,花草樹木都是一個顏色,許是因為這段單調無味的歲月,才使我更比常人性情冷清,並非是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然是少有在意之處。」

他一手覆蓋在她骨節細緻的手背上,握住,「你可有聽過,關心則亂?」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輕怕輕,重怕重,不是總能一絲不差,稍有偏錯,就會傷到她。

好比這回。

「...別總讓我擔心你。」

沒有應聲,李泰低頭看著倚在懷裡的遺玉,她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呼吸輕緩,是已睡去。

他難得的一回暢言,就這樣白費了口舌,李泰只是略有些遺憾,本來還想要告訴她盧俊有望陞官的事,讓她高興一下,這下是沒能把話說完。

他便放輕動作,將她打橫抱起,放在短榻裡側,解掉外衫蓋在她身上,褪掉靴子屈膝也躺了上去,手臂穿過她頸下,讓她枕在肩上,納進懷中。

門外隱約有人說話,很快就又散去,不知過了多久,籠在李泰的陰影下,擋著窗外陽光,遺玉的眼皮才輕輕抖了抖,縮在李泰胸前的手指張開,慢慢扯住他的衣襟,揪緊。

盧氏趁著侍女換水的工夫,從房裡出來,見平彤平卉在門口乾立著,便納悶道:

「玉兒呢?」

平彤指指隔壁屋裡,小聲道:「老夫人,我們王爺來了,正同王妃在裡面說話呢。」

李泰可是頭一回到這裡來,這大清早的,盧氏詫異地看著那間屋門,「怎麼也沒聽你們通報,今日不用早朝嗎?」

兩人搖頭作不知,盧氏心中起疑,又問:「這是怎麼了,要關起門說話?」

平彤遲疑了一下,搖搖頭,可不如平卉嘴快:

「老夫人不知,王爺王妃昨兒吵架了。」

「平卉。」平彤輕斥。

奈何盧氏已經聽到,便虎了臉,指著門外,「你們同我過來。」

「是。」

兩姐妹老老實實地跟著她出去說話,平卉自是少不了在背後狠擰了平彤一把,暗罵她多嘴。

第二七八章 告訴她

一夜沒有休息,李泰和遺玉就窩在盧俊宅中一張短榻上睡了一個上午,還是到了午飯的時候,盧氏心疼女兒,讓平彤去敲門把他們喊了起來。

餐桌上安安靜靜的,只有碗箸相碰的聲音,盧氏墊了小半碗米,留意到遺玉只夾了幾口菜沒什麼胃口的模樣,從小滿手裡接過湯匙給她盛了一碗蓮子羹遞到手邊:

「上午宮裡的太醫來看過,你二哥已退熱,有太醫在,不用你在跟前守著,吃了飯你們就回去吧。」

遺玉睡醒就到盧俊房裡看過情況,曉得他情況好轉,便點了點頭,「那娘有事再派人到王府去找我。」

聽這話,盧氏先看了李泰一眼,見他臉上並無不悅,就出聲應了。

飯後,遺玉和李泰出門坐車,因盧俊還在睡,李泰這一趟來就沒同他照面。

一上車,遺玉便選了裡側坐下,靠著車壁閉上眼,做出小寐模樣,李泰有話不知如何說起,便在她身旁坐下,動作自然地環過她肩膀,讓她挨著自己。

遺玉這回並沒拒絕,順勢歪過腦袋,靠在他肩窩上熟悉的位置,這小小一個倚靠的動作,帶著和好的味道,李泰察覺,側頭看著她閉上的眼睛。

「不慪氣了?」

「嗯。」

她的氣是消了,李泰這裡卻還壓著一口,手臂一滑落在她腰間收緊,低頭到她耳邊,不無警告道:

「昨日爭吵時你最後說的,我只當是氣話,不許再有下一回。」

他溫熱的呼吸就貼在她的耳邊,低沉的嗓音有節奏地輕敲著她的耳鼓,遺玉耳朵隱隱作熱,努力去回想昨天吵架時候她都說過什麼,腦子裡卻都是他為別的女人對她的指責,說她不能容人,說她妄斷善惡。

她心裡一陣酸楚,偏頭躲過他的靠近,口中裝作順從道:

「知道了,是我不對,不該詆毀閻小姐,殿下說的對,我又不是她,怎能妄斷她的善惡。」

她話音落,便被他捏著後頸轉過臉去,感覺他呼吸的逼近,她突然緊張地不敢睜眼,就只能聽見他壓低的嗓音裡暗藏的危險:

「不要裝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偏巧遺玉還就是不知道。

「什麼?」

聽見這聲不知死活的反問,李泰眼皮一抖,差點就手重掐斷她纖細的脖子,幸而他理智的很,沒有衝動捏下去,拇指在她頸側的動脈上輕滑了兩下,沉聲道:

「你記住,你我夫妻,縱是死亦同穴,永無到頭之日。」

離太極宮遭襲那一夜,事過兩日,長孫無忌帶兵查抄了結社率府邸,連並在京使館,又在滿城張貼榜文,通緝潛逃逆賊,對外只是宣稱他們意圖謀逆,並未將他們趁夜直襲太極宮的事實對外明文公佈,畢竟被人直逼禁宮,對皇室和衛軍來說都是一件損顏折面的事。

那天凌晨李世民只傳了長孫無忌、李孝恭等九人入御書房議事,並在他們面前透露出提拔盧俊的意思。

許是妒心作怪,站在太子和李恪那幾個人,因不想提前給李泰長臉,便故意壓著不提,房喬和長孫無忌這等老臣,在事情沒有落定之前,自是不會隨便透漏聖意,至於李泰,想也知道他不會借此事賣弄。

這便造成其他知道內情的,雖有聽說那晚有人追出城外擊殺了結社率這個叛賊頭領,但是打聽不到具體是哪個。

盧俊尚不知自己一夜之間便連跳了十一級,由於盧氏的照顧和遺玉的藥調雙管齊下,兩天便能下床走動。

看到盧俊康復迅速,盧氏放下心,吃過午飯就出門去找遺玉。

李泰這兩天被李世民任命,協同禮部和刑部盤查在京番邦使者貴族,早出晚歸,在遺玉刻意的迴避下,兩人並沒有好好談一談的機會。

被盧氏找上門時,遺玉剛服了李太醫送來的水丸,倚在床頭翻看墨瑩文社昨日送過來的書單。

「娘您怎麼跑過來了,二哥今日好些沒有?」

「我再不過來,你這日子還能過嗎?」

盧氏一反對她溫和常態,進門便沒好氣。

那天從盧俊府上回來,平彤平卉兩姐妹便向遺玉報備過,告了罪,遺玉知道盧氏這是在不高興什麼,便抬手攆了屋裡打扇捧冰的下人都出去,只剩她們娘倆。

「娘,您先來坐下。」

盧氏走過去在她床邊坐著,盯著她瘦尖的小臉看了一會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道:

「我那天怎麼和你說的,都被你當成笑話,瞧瞧這才幾天,你們兩個便吵上了,還是為一個外人,你這傻丫頭還偷偷喝藥補身子,他那邊連人選都找好了,你圖個什麼?」

遺玉等盧氏說夠了,才心平氣和道:

「娘,您有所不知,王爺他這還不是想為我好,宮裡這幾個月不是一直都在找我麻煩麼,王爺聽說這事,想著替我解圍,才會提出要納妃,我當時氣惱,不知他苦心,就同他爭了幾句,不怪他。」

聽這話,盧氏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好、好,你不怪他,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他要納妃,你難道就讓他納不成?」

「我...我還沒想好。」遺玉低下頭,不想在盧氏面前露出苦惱之色。

「什麼?」盧氏察覺到她話裡的猶豫,全不如之前的堅決模樣,頓時心驚,忙拉著她的手追問:

「那天你如何同娘說的,怎麼這就心軟了,是魏王逼你嗎?」

雖說勸和不勸離,但盧氏就怕遺玉走自己的舊路。

「沒有,他沒逼我,王爺說他不會納妃,宮中那頭他也會處理妥當,不叫我再為難。」

遺玉搖頭,目光黯然,要是李泰逼她,那她許就不會這麼苦惱,他都是在替她著想,為她打算,反襯出她不許他納妾的私心有多麼可笑。

「他這麼同你說的?」盧氏臉色古怪地看著她,疑道:「那你是什麼意思,怎麼娘剛才問你,你還說沒想好,既然他不納妃,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娘,皇上有意讓王爺同閻家連親,王爺拒絕,夾在當中肯定不好做,您當宮裡是什麼好說話的地方麼。」

「不是說寫信給平陽,只要他不願納妃,剩下的就靠公主出面,怎麼,這信你還沒有送出去?」

「這兩天這麼多事,我哪有時間寫,再說了,宮裡前天才遭襲,皇上如今心情肯定不好,我再請公主來當說客,讓他知道王爺不肯鬆口納妃,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盧氏自己生的女兒,豈能不瞭解,聽她說了這麼多藉口理由,就看出一樣來。

「你該不是...該不是想隨了他吧?」

「我不是同您說了,我還沒有想好,拿不定主意——啊」

話音沒落,遺玉就是一聲呼痛,原是盧氏狠狠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

「我看你是吃藥吃糊塗了,什麼叫沒想好,你還真要隨他納妃麼娘問你,他名底下倘若再多出來一個人,憑她怎麼花言巧語地說,心甘情願如何,你就真的安心讓她住在這宅子裡養老嗎?娘還不知道你的脾氣,你這多疑多心的性子,過不了幾天就會胡思亂想,這好好的日子攪成一鍋漿糊,還能過下去嗎,你就是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娘想想,你再像去年那樣被氣的昏了頭,為他差點病死過去,是要娘也隨你去嗎啊?」

遺玉被盧氏突如其來的怒氣罵傻了眼,但耳朵裡聽著她娘的斥責,眼前那團看不清的迷霧卻似乎有了眉目。

「娘生了你們兄妹三個,你二哥最頑皮,是娘從小罵到大的,對他著實少了一分耐心。你大哥最聰明,娘凡事都要靠他做主,拿他當成這家裡的樑柱,少看成孩兒。獨你一個,是娘從小寵著慣著長到大,若說娘對你們三個還有所偏心,那不怕說,是頂疼你一個人,你當因你是幺女嗎?錯了,是因為三個裡頭你最懂事貼心,做什麼都要先想想身邊人,少有一回是先為自己打算,娘實在心疼你這樣,才更偏愛你一分。」

許是提到盧智,盧氏眼眶泛濕,吸了吸鼻子,澀澀道:

「可你不能總是為了不強求身邊人,便強求自己。他魏王如何,娘管不著,可娘生你養你十幾年,你難道就不能聽娘一句話,這過日子的事,斷容不得半點勉強。」

「娘,娘您別哭,是我不好,惹哭您。」

看著盧氏哭,遺玉慌忙在床上尋著帕子給她拭淚,卻被盧氏抓住手止住動作,逼迫道:

「你先別管這個,什麼都別做,你現在就給我想,哪怕你是真的決定隨他,也要做個決定出來,他**若是因為這件事後悔,氣出什麼毛病來,是死是活娘都陪著你。」

「娘,您快別這麼說。」

「不行,你給我想,現在就想」

「您不要逼我,我這會兒心裡很亂,真的拿不定主意。」

「就是因為沒有主意才會心亂,給娘想,快想」

遺玉面對盧氏咄咄相逼的態度,是又急又躁,究竟是要讓李泰不為她為難,還是要自私一回,堅守陣地,她心裡的那桿秤一再搖擺,直到不能承重,一下折斷

「不想了,我不想了一輩子就這一回,我自私又如何,我不想要他再有別人,我要他只我一個」

見她臉上迷茫散去,眼中又替換回來的固執和堅持,尤勝以往,盧氏轉怒為喜,傾身抱住她,若有若無地一聲輕嘆。

「好孩子,你比娘有福。」

門外,聽了許久的李泰轉過身,沖身後同樣在聽牆角的阿生擺擺手,示意他跟著出去。

「你去找閻家小姐,將那天污了她清白的人告訴她。」

「是。」

第二七九章 恭喜你

遺玉在盧氏的逼迫下,看清自己的內心,對於同李泰之間婚姻的態度,再一次變得明確。

若說她之前在要求李泰待她一心一意時,心底尚有愧疚和不安,那現在就是連僅剩的疑慮都打消,大有種「破罐子破摔」,誰能耐她如何的橫心。

這一拿準了主意,遺玉反倒覺得渾身輕鬆,彷彿宮裡的脅迫和皇上的為難,一時間對她來說都不再是問題,回頭看看,自己當時被逼的走投無路只能靠服藥寄託於懷孕的想法,是多麼的無稽。

娘說的對,她不想強求別人,卻總是在強求自己,她不願讓李泰有第二個女人,那就不讓他有,何必要同自己過不去,何必要拿孩子來當籌碼?

她是如此期待同李泰共同擁有的子女,若是讓這個單純如一的願望沾染上利益,恐怕她會後悔一輩子。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最好,以後切莫要再糊塗了。」

盧氏開解完遺玉,摟著她哄抱了一陣,給了她一段平復情緒的時間,才輕推她拉開距離,將自己先前的疑惑問出來:

「娘還是有一事不明,聽平彤那丫頭說,魏王之所以同你提納妃一事,這當中還有那位閻小姐摻和?」

遺玉點頭,話到這份上,沒什麼不好同盧氏講的:

「王爺說他見過那閻小姐,同她談過,聽那口氣,是閻小姐自願有名無實地嫁過來,他一開始的意思,就是想讓閻小姐在王府做個擺設,掩人耳目。」

「她願意?」盧氏敏感地皺起眉,很快便不屑道:

「這是哪門子的小姐,自甘守活寡,她是缺胳膊少腿麼,還是吃傻了?」

不愧是娘倆,說出的話都是一個調調,遺玉當時聽李泰轉告閻婉願意安分守己地待在王府後宅,第一反應便是她有問題。

那閻婉她是見過的,進退有度,知書達理,怎麼都不像是個笨人,因此在洛陽圍場遺玉才會出言敲打,不想對方竟不但沒有死心,還送上門來自薦了。

遺玉不憚以惡意去揣摩一個人,但聽說一名女子在她丈夫面前自告奮勇,只為託付終身,她還要如何報以善意,是以將對方的這種行為視為挑釁。

不似親情母愛,李泰之於她,是前後兩輩子加起來獨一件不能允許任何人覬覦的。

她目中凌光一閃,隱去,乖巧地同盧氏道:

「娘,女兒這裡沒事了,您等下就回去照看二哥吧,這閻小姐,我明日便會一會。」

盧氏見她似有主意,雖心裡還不滿閻婉的不規矩,但也沒有再說,又同她商量了到晉家提前延後的事。

「平彤,去樓上東面藥櫃裡,將壬戌號字藥格里的小匣子取給我。」

「是。」

趁這說話的工夫,平彤到樓上去取了東西下來,遺玉拿到手上,打開來,將其中一隻錫製八角盒遞給盧氏。

盧氏扭開盒子,先是一股冷香撲鼻,再來就見到裡面盛著滿滿一層乳白色的膏體。

這味道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只當是香膏,便推還給遺玉:

「這氣味適合你們小姑娘,娘一把年紀,不貪這好東西,你自己留著用。」

遺玉抿嘴一笑,又塞進她手裡,解釋道:

「娘還記得我以前用過的煉雪霜嗎?二哥去年到松州打仗,抓到一個吐蕃高官,從他身上繳獲了一樣好東西,正是制這奇藥的關鍵。我這半年琢磨下來,前不久才製出兩盒能用的,您且拿去讓盧孝給二哥塗在傷口上,是比上好的金瘡藥來的更快。」

盧氏這才沒有推辭,欣喜地又打開聞了聞藥味,小心揣好,起身回府。

送走了盧氏,遺玉並沒有急著寫信去向平陽公主求助,而是算了算日子,派人到閻府去給閻婉送話,約她明日過府一敘。

不想卻是同李泰派去的阿生,一前一後去了閻家。

「閻小姐,屬下代王爺來送信。」

百無聊賴,正在書房發呆的閻婉,面對突然出現在屋裡的阿生,並沒有被嚇得驚叫出聲,只是緊張地起身去將書房的門掩好,才回來接過阿生遞上的字條。

「這是什麼?」

「是這個月初一在舒雲閣聽雪舍,先於王爺到那位。」

閻婉臉色唰白,那字條只瞟了一眼,便從她手中滑落,飄飄落在地上,黑紙白字,端端正正寫著——東宮。

「王爺有言,前日在文學館你所求的事,他已考慮罷,因為之不妥,請您另作打算。」

阿生把李泰的意思婉轉地表達了一遍,看了眼面如土灰的閻婉,暗暗搖頭,便道辭:

「閻小姐保重,告辭。」

「等等,」驚過神來,閻婉一把拽住阿生衣袖,急聲道,「我想見一見王爺,他現在在哪?」

阿生看看被她揪的死緊的袖子,輕嘆一聲,若有所指道:

「閻小姐是聰明人。」

聞言,閻婉手上一鬆,後退兩步,阿生順勢抽回袖子,順著來時的路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剛一走,渾身無力的閻婉便跌坐在地上,面無血色地撿起那張字條,攥在手心裡握緊。

短短幾日,在經歷了絕望,失望,希望之後,最後等待她的,竟還是絕望嗎?

她以為他可以救她,就像多年之前在宮中那個夏天,年幼的她被人險心困於冰窖裡,爹娘聽不到她的哭喊,只有他夾著刺目的光影出現。

魏王妃說同他相識七年,殊不知她記得他的名字,將他放在心上,同樣是有七年。

為何同樣是七年,他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卻已將另一個人放在心上。

她心底的不甘,誰又知?

「小姐,小姐您在裡面嗎?魏王府派人來送話,王妃請您明日上午到王府去一趟。」

聽見門外丫鬟的稟報聲,閻婉方從回憶中醒來,抬袖逝去臉上淚痕,扶著桌角從地上站起身,將手中的字條泡進茶杯裡,看著上面的字跡昏沉下去,直到敲門聲變響。

她背對著門,揚聲道:

「知道了,你去同來人說,我明日會去的。」

解開心結,遺玉放下對懷孕的執著,夜裡沒等李泰回房便喝了藥,洗洗睡下。

對於遺玉難得一次早睡,李泰頭一天並未放在心上,只當她累了,處理完公務便跟著在床上躺下,抱著睡得正香的遺玉,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起,遺玉同往常一樣送了李泰出門,閒話沒有多說,對於約了閻婉過府的事,更是隻字未提。

天方大亮,閻婉沒到,先來的卻是最近日子過的無比熱鬧的程小鳳。

「我才聽說盧俊受傷,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都不同我說一聲,倒顯得我沒義氣,隔了兩天才去看他。」

程咬金意外沒有洩露當晚宮危,還是昨天晚飯時候多喝了兩杯,才在程夫人面前說漏嘴,程夫人同盧家要好,顧不得俗禮,當晚就乘車去齊錚家裡載了程小鳳,到盧俊宅中探望。

遺玉直接領了程小鳳回臥房,邊聽她抱怨,邊坐在妝台前摘換耳環首飾。

「二哥傷成那樣,我同娘當時急壞了,哪想到那麼多。咱們兩家的關係,你還介意這個麼,又不是早探望他一日,他就能多長一塊肉出來。」

「盧俊是不會多長出一塊肉來,只苦了璐安,聽到這消息,還不得瘦上幾斤。」

程小鳳在她身邊盤膝坐著,隨手翻著她妝台上琳瑯滿目的釵鐶鐲串玩兒,她想起來一件是一件:

「對了,不是說初九要到晉家去提親,盧俊眼下還躺在床上養傷,這下可要耽誤了麼?」

遺玉不無遺憾道:「是啊,都說喜事不好見血災,這下又要等到下個月去,好在你母親先到晉家去探了口風,不然我真怕這小嫂子被人先訂去。」

「哈哈,怎麼可能,你是不知璐安被盧俊迷成什麼樣子,怎麼可能願意嫁給別人,聽我娘說,晉博士一開始是不怎麼樂意同你們魏王府攀親的,要不是璐安這個死心眼,沒準這門親就打水漂了。」

遺玉拍開她在胭脂粉盒裡亂攪和的手,把帶顏色的脂粉拿離她遠點,抽了帕子甩到她身上,沒好氣道:

「去去,把手擦乾淨,別拿胭脂在桌上塗著玩兒,上回你走,就讓平彤收拾了好半天,你成親也有三個月了,怎麼還是這麼頑皮,齊大人都不好好管管你的麼。」

程小鳳輕哼一聲,一捏拳頭,關節跟爆豆似的嘎嘣亂響:

「他在文學館裡當先生已經夠了,回到家要還敢給我擺先生架子,看我不收拾他。」

遺玉看看她結實的拳頭,替齊錚默哀,注意到她嘴唇上起了一層干皮,皺皺眉,轉而從妝台下面的小抽籠裡取了一支手指粗細的象牙筒出來,擰開,掰過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塗抹。

這是上個月高陽來看她時候帶的,從魁星樓那邊新進的口脂,一支堪比在龍源樓吃上一桌的飯錢,公主殿下一買就是一盒,一樣一色給她捎帶過來。

「嫁了人更要細養,我瞧你臉色怎不如前陣子瞧著好看,是不是又頂著太陽跑出去騎馬?」

「哪有,你可別誣賴我,這陣子天熱,我都待在家裡,就是胃口不怎麼好。」

程小鳳抿抿嘴巴,聞到這口脂香氣,胃裡突地一陣膩反,再吸了一口氣,噁心勁兒上來,推開遺玉的手,扭頭便捂著嘴乾嘔起來。

「唔、嘔」

遺玉被她嚇了一跳,癔症一下,便傾身去抓了她的右手,先是狠掐了一下她手心穴位,止住她嘔吐,再搭了她脈弦來聽。

程小鳳抽不回手,便任由她捏著,拿帕子擦乾淨嘴上的口脂,大咧咧地安撫她道:

「沒事,早上多喝了一碗粥,食著了。」

遺玉放下她的手,面色古怪道:「我問你,你上一回月信是什麼時候來的。」

程小鳳掐指去算,「唔,是上個月?不對,好像是上上個月,是初二還是初三呢。」

見這迷糊樣,遺玉翻了個白眼,按住她手指,抓著挪到她小腹上,哭笑不得道:

「行了,不用算了,你不是吃多了,是這裡添了人口。」

「啊、啊?」程小鳳傻眼。

「還聽不明白麼,你有身孕了,應是將有兩個月,恭喜。」

作為第一個發現好友喜訊的人,遺玉由衷地替她感到欣喜,又羨慕十分。

第二八零章 你這麼聰明

遺玉親自將暈暈乎乎的程小鳳送到王府門口,派平彤和她一道去程府報喜。

目送馬車走遠,遺玉轉身回門,想想程小鳳這莽撞勁兒,眼下懷了孕,不定得讓齊錚和程夫人怎麼操心,無意扭頭看見跟在一旁的平卉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

「怎麼了,看你從剛才就像是有話要說。」

平卉藏不住話,撓頭道:「主子,齊夫人比您虛長三歲,這個年紀有孕也不算早了,您、您還年輕著呢,往後日子還長著。」

聽出她話裡安慰,對孕子一事已然想開的遺玉哈哈一笑,拍著她肩膀,道:

「是啊,這日子還長著呢,走,咱們上後花園去走走。」

六月的花嬌,早上的陽光正好,暖而不熱,豔而不炙,遺玉路過戲魚池旁,望見那邊牆下的鞦韆花架,起了玩趣,便領著幾名侍女去打鞦韆。

這鞦韆的繩長,能蕩的老高,遺玉坐在上頭被推的忽上忽下,聽著四周丫鬟吱吱喳喳的嬉笑聲,眯著眼睛看著頭頂忽近忽遠的藍天,輕鬆的彷彿心都要跟著飛揚起來。

「主子,今兒的天真好,要是到了晌午還不熱,吃罷飯就出門去,到城南坐船遊湖如何?」

平卉搖著鞦韆,見遺玉臉上有笑,便提議道,打從洛陽回來,王妃這幾個月都沒怎麼出門去玩,除了墨瑩文社一個月一次的聚會,就是往宮裡頭跑,再不然便是窩在翡翠院裡寫字看書,沒得一刻清閒。

遺玉想了想,上午見過閻婉,今天就沒別的要事,書可以遲一天再看,勤文閣的書單也不急著整理,便點頭應了。

「好,下午沒事,咱們就去遊湖。」

一群丫鬟喜的拍手跳腳,遺玉素來待她們和善,只要是規規矩矩做事,從沒無故挨罰的,有幾個膽子大的便趁她這會兒心情好時撒嬌道:

「王妃,奴婢也跟著去侍候您好不好?」

「奴婢也想去。」

「王妃,王妃,帶上奴婢。」

遺玉瞧瞧這在場的也就是七八個人,個個面露期色,雖是多了點,介時租條畫舫就能坐下,便雲袖一揮:

「好,都去。」

丫鬟們自是歡天喜地地嘰喳去了,說起南湖上有什麼好玩的,這幾天正熱鬧如何如何,就這高興的工夫,門房有人找了過來。

「啟稟王妃,工部侍郎閻大人府上小姐求見。」

丫鬟們識趣地小了聲音,平卉扶穩了鞦韆,接過名帖送到遺玉手上,她掃了一眼,對平卉道:

「去請她到這兒來。」

平卉撅撅嘴,不情不願地矮身應「是」,就同門房一起去了。

「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各忙各的,別在這兒圍著,平雲和平霞留下。」

「是。」

一群人乖巧地應了,沒再像剛才那樣咋咋

呼呼,規規矩矩地散開。

魏王府宅邸是極大的,從前庭走到後院,走快了都要一盞茶的工夫,遺玉就輕搖著鞦韆,等了閻婉約莫一刻,才見著小橋那頭過來人。

老遠就看見穿著一身竹青襦裙的閻婉,輕飄飄跟在平卉後面走來,一路低著頭,直到她面前。

「拜見魏王妃。」

「免禮。」

遺玉坐在鞦韆上,閻婉稍稍抬頭,便能看見她一張血色不足的臉,那眼底因缺眠而生出的層層陰影,無脂粉遮掩,讓人一目瞭然,這副憔悴之態,剛一見面,就讓遺玉吃了一驚。

出於職業習慣,張口先問道:

「閻小姐氣色不佳,近來休息不好嗎?」

閻婉盯著遺玉質地柔軟的裙襬上一簇用銀絲精工繡成的夜來香,一反三個月前在洛陽時謙恭有禮的態度,不咸不淡地應道:

「我是否休息的好,同王妃有何關係。」

這有些無禮的行徑讓平卉大皺眉頭,輕斥,「怎麼說話的?」

遺玉挑挑眉,抬手制住平卉的責難,「你們都先到一旁去,我有話同閻小姐說。」

將遺玉和李泰那天吵架的原因歸結到閻婉身上,平卉瞪了閻婉一眼,便被平雲和平霞一起拉走了。

「你們瞧她那個樣子,活像是主子欠她什麼,也不想想三個月前是誰救了她,若不是——」

平卉嘀咕了一半,想到事關女子名節,突然住嘴,平霞好奇地追問,「若不是什麼啊,平卉姐姐?」

「沒事沒事。」

平卉虎著臉不肯再說,反拉著她們兩個在橋頭站好,張望著鞦韆那邊動靜。

遺玉不想一開始就盛氣凌人,但見到閻婉這態度,也覺得沒有了客套的必要,腳尖踮著地面晃了晃鞦韆,道:

「閻小姐可知,我今日找你來作何?」

「王妃找我作何,我是不知,但我來見王妃,卻是有話要問個明白。」

「哦?」

遺玉昨日是有設想過今天同閻婉會面的場景,只差她這一種態度,敏銳地察覺到閻婉的敵意,對她的問題有了些興趣,便不急著直奔主題,轉而道:

「說說看,你想問什麼?」

話剛落,她便見閻婉抬起頭,用那雙泛著青痕的眼睛,逾禮地盯著她,並不說話,只是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在告訴遺玉,她現在的隱忍和憤怒:

「敢問王妃,為何要設計陷害,毀我清白?」

這一聲,直接把遺玉問倒,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話,可遺玉硬是花了一會兒工夫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你說我陷害你,毀你...清白?」

不是閻婉的表情太過認真,又是這副憔悴之態,遺玉簡直都要懷疑她是在同自己開玩笑,她陷害她,什麼時候,怎麼她自己都不記

得有這一回事?

「王妃不必同我裝傻,上個月底,你寫信邀我到舒雲樓一會,我初一趕到赴約,卻被你暗中下藥迷倒,被人污毀,你為不讓魏王納妃,竟能如此不擇手段。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寬容大量之人,不想卻是道貌岸然之輩。」

遺玉現在的感覺,活像是捉賊地被賊反咬了一口,這覬覦她丈夫的女子掉過頭來反罵她道貌岸然,是她沒睡醒嗎?

「你說我寫信給你,那信呢?」

閻婉有備而來,她一問出口,便從袖裡抽出一封箋紙,橫手遞到遺玉面前。

遺玉打開掃了幾眼,便遞還給她:

「同為小楷,有七分相似,可不是我的字。」

「這當然不會是你的字,」閻婉並沒有接信,冷睥著遺玉,「像王妃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留下什麼把柄讓人拿捏。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都改變不了你陷害我的事實。」

若是放在平常,面對一個不幸失貞的女子,遺玉一準是會先去同情對方的遭遇,然後心軟,可眼下情況,別說是心軟,她連同情都少的可憐。

剩下的全是「農夫救蛇」的荒唐感。

「我且問你,若是我有心陷害你,那天在洛陽圍場不管你便是,何須這麼大費周章,等回了京城再設計你?」

在洛陽圍場那晚,太子在湖邊企圖染指閻婉和薛可芹二女,被遺玉撞破後救下,後來太子誘惑,此事聲張的結果最可能便是導致李泰和閻婉的婚事作廢,可當時為了維護這兩個無辜女子的名節,遺玉根本沒有考慮。

這番解釋,聽在閻婉耳中,卻沒半點效果,她轉過身,背對著遺玉冷笑道:

「若當時王爺沒有在場,王妃那副大度之態又給誰看?」

這一句話,徹底打散了遺玉對一個失貞女子所剩不多的憐憫。

「你既認定是我做的,那便沒什麼好講了,」遺玉將手中的信箋折好,若有所思道:

「難怪王爺那天回來,同我商量要許了同閻家的親事,還說你願意有名無實地嫁到魏王府來,想必你在舒雲樓那天的遭遇,王爺也已得知。」

遺玉所闡述的事實,剛巧踩到閻婉的痛腳,她捏緊了拳頭,猛地轉過身,眼淚躥下,沖遺玉低吼道:

「他當然知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讓他親眼看見我那個樣子,讓他親眼看見...」

她掩面而泣,在遺玉面前蹲下,顫抖著雙肩,壓抑的哭聲傳達著她的悲傷和絕望,讓遺玉不禁動容,這才有些瞭解為何閻婉會如此憤恨,若單是被玷污,不至於這般歇斯底里,那是被心儀之人看見最難堪的一幕,才會有的絕望。

「我只是...只是想要待在他身邊,哪怕每日能看上他一眼也好,可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我

還能妄想什麼,我還有什麼資格?王妃也是做兒女的,可能知道,這事若我爹娘發現,該叫他們如何是好,若是我死能不叫他們傷心,我又豈會多活這幾日。所以我瞞著爹娘,厚著臉皮去求四殿下,求他答應這門親事,如今也只有他能幫我...可他拒絕了,他不肯要我這個累贅,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我已走投無路,才會來質問你,王妃,你且告訴我,你把我害成這樣,我該怎麼辦?誰來給我指一條活路?」

遺玉看著她抬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無助地質詢自己,並沒有被這過分傷痛的目光逼退,回望著她,竟在這時開始跑神。

直到她肩膀被閻婉抓住猛烈地搖晃,一凝從暗處出現把她拉開,平卉她們急匆匆從橋頭跑過來,她才從鞦韆上站起身。

遺玉走上前一步,看著被一凝反扭住手腕,不住掙扎的閻婉,將手裡的信箋順著她衣襟塞進她懷裡,輕輕拍了拍她心口。

「回去吧,你這麼聰明,還需要別人給你指路嗎?」

第二八一章 還沒作準的事

平彤送程小鳳回來,進門就聽平卉說起之前閻婉在後花園跟遺玉哭鬧的事,幾個丫鬟以為回屋去躺著的遺玉心情不好,下午遊湖的事會作罷,不想午飯時候,遺玉便主動讓她們收拾東西。

京城的番邦住戶尚在大整頓中,李泰分擔了禮部的公務,中午並不回來用膳,遺玉留下話給門房,便領著一群丫鬟出了門。

南湖就開在朱雀西大街邊上,比翡翠院前頭那座小湖要大上幾圈不止,站在岸邊,朝南一眼望不到頭,湖邊綠柳成蔭,間亭台閣樓,投入湖上波光倒影,嶙峋節次,船游最佳。

岸上行人往來,偶有席地叫賣者,湖中幾處船影,能聞琴聲曲聲,歌聲語聲,隨風夾來,忽近忽遠。

「船家,我們要租船用,挑一條敞亮些的舫船。」

「姑娘看看那邊那條如何,這是新漆的船樓,游到日落只需十貫錢,若要布上酒菜,需得再加五貫。」

「酒菜就不用了,我們自己帶有,只要地方乾淨就好。我再多給你半弔錢,去挑兩個老實的來撐船。」

「好嘞,我這就去喊人放船,姑娘這邊請。」

平彤同船家說好了價,才回頭去扶了遺玉從馬車下來,後頭另外一輛車裡坐著丫鬟們也都提著酒菜籃子和雜物從車上下來,規規矩矩地跟在平卉她們身後,只是眼睛忍不住偷偷地左顧右盼。

魏王府治下嚴格,非是負責採買,或被主子派出去做事,這些位份不高的奴婢鮮有出門的機會,吃住都在王府裡。

「快瞧,今兒是什麼好日子,連見許位佳人,前頭剛坐船走了兩撥,這又來一群,嘖嘖,不曉得是哪家大戶女眷。」

遺玉這主僕一行,丫鬟們個個生的清秀端正,舉止有度,前簇後擁著她這個絲衣繡履的貌美主人上船,不免引得岸上遊人爭看。

平彤對岸上投來的視線不滿,暗惱這城南的市人大膽,一上船便將四周紗簾都放下,輕飄飄一層,半遮住外人視線。

湖面有風,有船篷遮陽,涼爽清透,不比擱了冰桶的抱夏間裡差到哪去,遺玉愜意地半躺在鋪了軟枕的竹蓆上,小口地啜著果酒,聽著遠處飄渺的琴音,悅耳是夠悅耳的,可惜不是她喜歡的調子,便對一旁打扇的平彤道:

「我記得你琴彈得極好,去艙裡看看有沒有琴張,抱過來拂一曲給我聽。」

「是,」聽見遠處琴聲,平彤是也有了樂趣,便將扇子遞給平霞,進去裡面找了琴出來,遺玉指了窗邊讓她坐下,隨她任彈一首輕快的曲子。

平彤會意地抹弦輕捻,曲調果然輕快活潑,很快就將遺玉耳中那惆悵的琴聲壓過去。

一曲將罷,船已游到湖心,見平彤落弦,遺玉才放下杯子,拍手讚道:

「不錯,

不錯,很好聽。」

見她喜歡,平彤高興,跪坐起來,「這是奴婢將家鄉小調改來的,還有三段,主子若是喜歡,奴婢接著彈給您聽。」

湖中聽曲實乃雅興,遺玉樂得享這耳福,便讓她繼續奏下去,然而平彤剛起了個調子,船外便響起一道清脆的女聲:

「這是誰家的船?停在這湖心亂彈調子,還不駛遠些,莫擾了我家主人練琴。」

平彤琴聲一頓,抬頭見正在飲酒的遺玉並未叫停,就一邊繼續彈奏下去,一邊同平卉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放下酒壺,走到一旁撩開紗簾,就見離她們這條船不遠處的湖心上停靠著一艘畫舫,船桅比她們租來這條高上一些,一看便知是有錢人家的私人船隻。

船頭上立著兩個綠衫粉卦的侍女,個頭高些的那個正仰著下巴尖,指點著她們這邊,催促她們駛離。

對方一上來便是頤指氣使的模樣,平卉當然也不會客氣,掀開竹簾走出船艙,隔著湖面揚聲道:

「這湖心寬敞,只許你停就不許我們停嗎,南湖又不是你家挖鑿的,好沒道理。你若嫌我們的調子亂,那就堵上耳朵,若嫌這裡不夠清靜,那就駛到一邊去啊。」

對面船上侍女吃了一記嗆藥,氣呼呼道:

「敢叫我們讓地方,你曉得我家主人是誰嗎?」

平卉輕哼一聲,「你家主人是誰我不曉得,可瞧你這做奴婢的囂張模樣,料想也不是什麼好主。」

難得王妃到外頭散心,還遇上這等不講理的人家,真是讓人討厭。

「你、你大膽」

對方被平卉氣的漲紅了臉,指著她的手急的直打哆嗦,正要再罵些什麼出來,那船裡頭的主人便發了話:

「好個刁嘴的奴才,你家主人是誰,還請一見。」

聽見這半熟的女聲,遺玉有些意外,將嘴邊的杯子拿開,轉頭看向窗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讓吩咐平彤去開窗:

「去把窗簾打起。」

對方的船隻靠近,窗簾一揭,船裡的兩人便打了個照面,對方看見遺玉,也是將意外掛在臉上,果真不是冤家不聚頭,難得出個門還能撞上。

「我道是誰人能養出這等嘴刁的奴才,原是魏王妃,許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窗畔露出長孫夕那張嬌若春陽的芙蓉花靨,若是不聽她話裡嘲諷,單見這張笑臉,還當她同遺玉是什麼相熟的朋友,而不是積怨已久,苦大仇深的宿敵。

遺玉坐正了身體,隔空點頭行禮,同樣笑道:

「七皇嬸也來遊湖嗎?」

她故意咬重了兩個字音,就見長孫夕笑容僵了片刻,手中美人團扇搖了搖,道:

「前陣子得了一捲曲譜,就想著找個清靜地方,便來坐船。倒是魏王妃,這幾日不是應該正忙

麼,怎還抽的出空來遊湖?」

「忙?」

見遺玉疑竇,長孫夕故作驚訝拿團扇半遮了唇頷,道:

「魏王府最近不是要辦喜事嗎?聽說魏王要納側妃,是工部侍郎閻大人家的小姐,難道沒這回事?」

遺玉恍然大悟,才道長孫夕是在幸災樂禍個什麼。

放在前天,聽人提起這件事,她心裡定還會不好受,可上午見過閻婉一面,什麼都想通,哪還會被她簡單兩句挑撥便隨便動氣。

「皇嬸是打哪聽來的消息,對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這還沒有作準的事,你便隨口說出來,不是損傷她人的閨名嗎?」

見到遺玉裝糊塗,長孫夕心裡有數,一邊暗譏她死撐,一邊似笑非笑道:

「不論作不作得準,我都先要恭喜你一聲。要知道,閻家是工程世家,閻大人頗受皇上器重,閻小姐能去做魏王側妃,這可是件難求的好事,聽說閻小姐精工書畫,出身書香門第,教養極佳。依魏王才學,他們兩個當是能談得來,這下也好幫魏王妃分憂,免得你一個人居府,侍候不夠妥善。」

遺玉臉上沒了笑,「這是我們魏王府的事,不勞皇嬸費心。皇嬸不是要練琴麼,我這船上調子難入你耳,就不在這裡擾你清淨了。平霞,去讓船伕靠岸。」

「呵呵,」長孫夕嬌笑一聲,口頭上佔了上風,見到遺玉吃癟的樣子,讓她心中大快,就這麼開著窗子,目送遺玉那條畫舫駛遠。

又斟了一杯果酒仰頭飲下,遺玉回神見船艙裡幾個丫鬟都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一副生怕她想不開的模樣,心裡好笑,卻不做解釋。

長孫夕既為人婦,不再是當初那個雲英未嫁的千金小姐,在京中的仰慕者自然消去多半,因著今年上元節被皇上責令禁足在家思過,婚期推遲了一個月,為人私下議論,雖仍頂著個長安第一美人的名頭,其實名聲是大不如前。

遺玉會退避,一來是覺得被必要在這湖上同長孫夕逞口舌,再者對方現在畢竟是個「長輩」,單從禮上講,她也要退讓。

畢竟這一聲「皇嬸」可不是叫假的,別人都拿了婚姻大事做籌碼,掙來的這點福利,她再不尊重一下怎麼說得過去。

被長孫夕掃了興致,遺玉讓船靠岸,並沒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到盧俊宅中去了一趟。

盧氏昨天才到王府去找過她,今天又見她上門,怕惹人閒話,免不了責備她一通,但見女兒氣色好轉,小臉上又有了笑,心底還是寬慰更多一些。

盧俊恢復的很快,這才幾天的功夫便能下床走動,盧氏到廚房去給遺玉蒸點心,兄妹兩個邊走邊聊,慢悠悠晃到後院的葡萄架下乘涼。

「我聽三弟講,等這次襲宮風波平息過去,那天

晚上守夜的護衛,皇上都會有賞賜。小妹你想,我殺了那反賊頭子,怎麼不得連升上個三極,哈哈。」

盧俊興沖沖地給遺玉分析道。

見他得意洋洋的模樣,想著這些都是他一刀一劍挨回來的,遺玉就沒好氣:

「就是升上三極,還是六品,有什麼好高興的。」

「呃,是啊,還是六品,」盧俊懊喪地抓著頭皮,「早知道我就不該殺了那反賊頭子,把人活抓回來,功勞肯定更大。」

見他鬱悶,遺玉又不忍心打擊,便拿肘子碰了碰他手臂,安慰道:

「好啦,能升上三極已經很好,再往上一級就是五品了,二哥還嫌不夠麼。」

「當然不夠,」盧俊悶聲道,「...人家都有娘家門庭仰仗,你卻只有我這麼個兄弟,我沒有出息,你才會一直受氣,整日過的提心吊膽。」

遺玉聽見他嘀咕,失笑道:「誰說我受氣了,誰過的提心吊膽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盧俊一拳擊在葡萄架上,藤枝頓時唰唰作響,一雙同盧老爺子日益相像的虎目裡迸發著洶洶的火光:

「六品不夠,五品也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遺玉心底不願盧俊過分執著權勢,但見他此時認真的模樣,因為瞭解當日他流亡在外,耳聞母失兄亡卻無可奈何的悲憤,勸導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八二章 床頭吵架床尾和 

儘管遺玉撒嬌耍賴,盧氏也沒留下她吃晚飯,攆著她上了馬車,趕她回魏王府。

夏季白日長,遺玉又讓於通駕著車在城裡兜了半圈才趕在天黑之前回府,剛剛好趕上晚膳。

李泰比她回來的早,在飯廳等她換了衣服出來,在桌對面坐下,才將手裡的書卷放下,接過侍從斟滿的酒杯,詢問:

「下午出門去了?」

「嗯。」遺玉執起象牙箸,先從一大盤燴珍裡挑揀了幾塊雕成梅花形狀的紅白蘿蔔擱在面前的碟子裡。

「去了哪?」

這幾天停藥,改服李太醫的水丸,遺玉胃口漸漸回覆,將桌上能挑揀的素菜都擇了一圈,盛了滿滿一碟子,一邊細嚼慢嚥地往嘴裡送,一邊分神回答李泰。

「先到南湖去坐船,後來又去探望了我二哥。」

「明日在春江坊有學士宴。」

李泰沖阿生點點頭,後者就從袖子裡抽了一張學士宴的請柬,擱在遺玉手邊上。

她只掃了一眼,有片刻回想到幾年前同盧智一道去與宴的情景,隨後便搖頭道:「勤文閣送了新的書單,我明日要抽空統計,就不出門了。」

回應她的是李泰的沉默,阿生見兩人氣氛僵著,忙上前打圓場:

「王妃,今年這學士宴,聽說是選送了不少好字,有些堪能收藏,您若是沒空,不妨把事情交待給屬下做。」

「不用了,我不想去。」

阿生還要說什麼,李泰已是端著酒杯開口:

「那就在府裡待著,你還在靜養,有什麼事就交給下面人去辦,不要過度操勞。」

「哦。」

遺玉應了一聲,隻字不提上午見過閻婉,繼續低頭吃飯,將碟子裡的蘿蔔青菜都嚼巴完,又喝了半碗去過油腥的老鴨湯,便擱下箸子,乖乖坐著等李泰吃好。

李泰不開口,她便不主動說話,兩人安安靜靜吃完了剩下的半頓飯,一個起身去了書房,一個扭頭回了臥室。

既沒有吵嘴,又不算冷戰,可這相處起來不咸不淡的狀態,著實讓平彤平卉和阿生著急,前些時日瞧他們夫妻兩個蜜裡調油是覺得膩的慌,這一下子冷淡下來,還真不能適應。

「主子這是怎麼了,王爺不都說過不會納妃了麼,為什麼她好像還在生氣啊?」

「主子的心思,咱們哪能知道,唉,真是叫人心急。」

「你們兩個快回房去侍候,在這裡瞎操心也沒用。」

阿生催了平彤平卉跟上遺玉,自己也去書房侍候,心道這夫妻吵架,床頭鬧,床尾和,沒準兒明日就太平了。

殊不知夜裡他家王爺從書房裡回到臥室,等著他的卻是遺玉睡得正香的背影,連這「床尾和」的機會都沒有提供。

李泰自認那天是說錯話傷了她的心,可他即

已道過一回歉,就不會再說第二回。

見遺玉對他不親不熱的態度,雖然不高興,可好歹她人是好好的待在他的床上,早晚都逃不出他手心,這便不急不慢地上床,在她身邊躺下。

李泰盯著她因藥效酣睡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把體溫偏低的她攬進懷里納涼,這在夏日裡睡覺是極為享受的一件事。

「白天裡不聽話,睡著時還乖巧些。」

第二天一早,遺玉睡醒過來,李泰已經洗漱好在更衣,床頭冰桶裡的冰塊經過一夜,早早化成一灘水,從洛陽帶回來那隻兔子阿寶這幾個月長肥了一大圈,正蜷縮成一團白球在冰桶邊上睡覺,一對長耳朵不時抖動兩下,十分愜意。

南邊的窗子開了一半,從屏風吹進來一小股湖風,早晨空氣涼爽,好在她最近晚上都穿著長袖的雪緞入眠,便不覺得冷,裹著涼被迷糊了一會兒,見李泰快穿戴好,才喊平彤她們端水進來洗臉。

妝台前,遺玉跪立在李泰身後,熟練地給他束髮戴冠,這幾天他們只是話少了,但該做的事她都一件不落,正是因為這樣,李泰才能夠對她的小性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疊好了床鋪,平雲抱著阿寶出去喂食,在平彤的眼色下,屋裡的下人都自覺退了出去,留給這對正在鬧彆扭的夫妻多一點獨處的空間。

遺玉一絲不苟地整理好李泰的頭髮,忍不住從鏡裡望他一眼,不想回對上鏡中他凝視她的目光,被逮個正著,遺玉尷尬地躲開視線,正要起身,卻被他突然拉住,腳下一滑,坐倒在他腿上。

嚇了一跳,遺玉低呼一聲,便扶著李泰肩膀想要站起來,被他摟著腰肢動彈不得,偏頭躲過他靠近的呼吸,剛好讓他在頸側落下一吻,他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脖子,從肌膚傳來的細癢,讓她渾身都不自在,於是不安地喚了他一聲:

「殿下?」

「嗯。」

「時辰不早,您用罷早膳就該上朝去了。」

「早膳不用也罷。」

李泰說著,一手穿過她膝窩,一手扶著她後背,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繞過屏風,徑直走向床邊,途中拉扯著她的腰帶,淺吻也變成輕輕的吮咬,從她的肩窩滑到小巧的鎖骨上。

遺玉左閃右避他的親吻,卻防不住腰帶被他解開,放倒在床上,他拉開她的外衫,露出裡面貼身的草青色小衣,裹著她玲瓏纖細的上身,薄薄一層布料,幾乎遮不住什麼。

李泰頭一低,貼了上去。

察覺到他的意圖,遺玉這下再不能淡定,臉一下漲的通紅,侍女們就在門外候著,她不敢高聲說話,便紅著臉拿膝蓋去抵著他胸膛,兩手拉住被他解開的衣襟兩邊試圖合上,但她這小細胳膊小細腿,對上李泰,想要反抗哪

有半點勝算,三兩下過後,就連裙子都被拉了下來,身子被他揉的發疼,小聲呼痛,他動作才溫柔一些。

這要是她真的還在生他的氣,那他大清早就對她這樣,一準是會咬他幾口洩憤,可關鍵是她早就不氣了。

與其說這幾天她是故意不理睬他,倒不如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尤其是昨日見過閻婉,隱約意識到他的「用心良苦」,要裝作若無其事很難,要拆穿他也難。

他提議納妃,給她臉色,不過都是他預防她心軟的一種手段,不事先給她下一記猛藥,很難想像當閻婉找上門時,拿了清白哭求她,聲聲淚下,逼迫著她良心的底線,她不會一時昏頭鬆口,掉過頭去求李泰收留下那個可憐的女子。

閻婉的確是個聰明人,她完全懂得如何將劣勢變為優勢,將不利變為有利,倘若在事發之後,她一開始就先去懇求遺玉,抓住她心軟的弱點,一擊則中。

可她錯不該先去找李泰,這只能怪閻婉不夠瞭解她所傾慕的這個男人,是生了怎樣一付鐵石心腸。

從閻婉口中得知李泰親眼看到她失節後的畫面,且拿了信箋出來,一口咬定是她這魏王妃做的,遺玉就起了疑心。

這事件明擺著是衝著他們夫妻兩個來的,李泰怎麼會不查個清楚,既然這暗中有人陷害,他更不可能把閻婉這個麻煩往魏王府裡攬,由此可想,他提議納妃,根本就是另有目的,或者說,口稱要她考慮納妃一事的他,根本就沒有納妃的打算。

想清楚一切,遺玉又一次感慨李泰對人心的敏銳和洞察,他知道她心裡有根刺,就開始試圖拔掉它,閻婉的出現,只是提供給他一個契機,面對一個不幸失貞的女子,冷漠如他,所有的不是憐憫和同情,冷眼旁觀,察起所圖,再將之利用的一乾二淨,才像他的為人。

在這一次的風波中,閻婉是最大的受害者,遺玉為這個無辜女子的遭遇感到惋惜,興許還有因他們而受牽連的內疚,除了這些,再多的她給不了,也不會給。

她清楚明白自己跟了怎樣一個男人,別人往往只看得到他光鮮亮麗的一面,愛他的權勢,愛他的容貌,愛他的才華,愛他的睿智,所有好的一面。

可他冷漠無情的一面,陰險詭詐的一面,野心勃勃的一面,所有隱藏在陰暗下,不為人知的特徵,又有誰能瞭解,誰能包容?

在一次又一次偷偷慶幸他的無情和冷漠不屬於她的同時,早就將他放在生命裡一個特別的位置。

她愛他,好的,壞的,甚至有時不得不違背良心,不用正統的道德和規範去衡量他,這個時候的她,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沒有貓哭耗子的權利,她只需要對他負責。

「怎麼了?」

察覺到突然變得乖順的遺玉,其實是在分心,李泰握在她腰間的手掌摩挲著她纖長的腰線,從她頸間抬頭。

看見他神色間微微流露出的關心,遺玉輕嘆一聲,再藏不住眼中的柔情,從被胡亂脫下的衣帶糾纏中掙出兩隻手,捧住他的臉,從額頭到下巴,仔仔細細地把他看了一遍,然後問了一個女人通常這一輩子至少都會問上一回的問題:

「殿下,你喜歡我哪裡?」

「你呢?」李泰反問,意外地有些期待她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

遺玉剛剛退熱的臉又發燙,靦腆地承認:

「都喜歡。」

李泰滿意了,眼睛更綠了,繼續埋頭做正事。

遺玉不樂意了,一邊推搡他的肩膀,一邊重複問道:「那你呢?」

「不知道。」

他的聲音從她胸口傳來,低啞又含糊,遺玉氣呼呼地在他肩膀上擰了一把,卻不好意思再問他一遍,李泰也沒有給她精力再去多想什麼,略施了些小手段,很快便讓身體敏感的她軟在被縟。

嘗夠了餐前的甜頭,李泰撐起上半身,看著身下香汗津津的遺玉,在醫囑之下忍了好幾日,很想就這麼趁機把她吃個乾淨,奈何阿生已在門外咳嗽了十幾聲提醒他時辰,叫他不得不把叼到嘴邊的肉再放回盤子裡。

「晚上等我,不許再先睡。」

親了親她汗濕的額頭,李泰不多流連,很乾脆地翻身下床,拉過涼被蓋在她身上。

遺玉腦子清醒些,羞惱地「哼」他一聲,扯著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埋頭進枕頭裡。

虧得親熱了半天,床上那個已經被剝的乾乾淨淨,李泰身上的衣裳一件都沒少,髮冠又被遺玉扎的牢靠,略整理了袖襟,便大步走出門去。

阿生見他從屋裡出來,暗鬆一口氣,正打算咽口唾沫潤潤喉嚨,便聽李泰淡淡道:

「嗓子不舒服就去找李太醫,抓兩斤黃連下藥。」

「咳、咳咳」

無端吃了嗆藥,阿生被唾沫噎了一口,猛咳了兩聲,見李泰走遠,才摸著喉嚨,暗自鬱悶。

合著盡忠職守還有錯啊,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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