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沒用!
她以為自己很強悍、很機伶,已經足以應付各種人物,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任人欺侮只會哭,卻不知如何是好的小丫頭了!但面對龍九那樣的男人,卻只有被他激怒的份,明明他才是脾氣不好的那一個人呀!
他嘴巴壞,脾氣壞,又是個愛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全身上下都是缺點!她隨便數落都有一籮筐的壞話可以說他,可為何……她竟是落荒而逃的那一個?!
“……怎麼辦?茉甦,你說說,我們是不是該把這邊的書院結束掉,索性搬到更南方的地方,讓他們找不到,你說好不好?”
在嚴茉甦懊惱著的同時,一邊心焦踱步的劉洛華也叨叨地說著自己的憂慮,說了一大串之後才發現嚴茉甦沒理他,大聲叫著︰“茉甦!你是听到我說的沒有呀?”
嚴茉甦驚跳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他。
“有啦有啦!不就是羅言真跑來書院找你,嚇得你連忙從後門 回來,然後又是那句老話︰我們搬家!你這麼大聲,死人也听到了!”
被她一瞪,劉洛華馬上氣虛,不自在地別開眼,為自己的失態作解釋︰
“我沒料到他會出現!這六年來,一向都是他派別人先找到我們,我們有所警覺,馬上搬家的呀!他會出現讓我嚇到了,我沒辦法……”
“洛華,你坐著。”嚴茉甦將他肩膀壓下,讓他坐著。“這次羅言真親自出現,只代表著一件事--他再也不願意跟你這樣捉迷藏下去了。”
“我不懂他為什麼不放過我!我不是把書院讓給他了?我帶著妹妹遠離家鄉,什麼也不爭,只想將父親辦學的精神傳揚下去,這礙著他了嗎?比起名滿天下的流芳書院,我們開遠書院不過是一間小私塾呀!”
“也許除了理念之爭外,他還有其它要事必須找你談。”嚴茉甦說著。
“不可能的,我……”
“你不想面對,為什麼?”她懷疑很久了,這洛華,是否除了某件她知道的隱密之外,還有其它事瞞著她?
“茉甦,你知道我不能見他!他這些年來派人傷害我們--”
“是,但他沒有理由這麼做不是嗎?為什麼他苦追不舍?為什麼都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非尋到你不可,甚至連人都親自來了?一般來說只有利益才值得世人這般執著,但你不與他爭權位,他根本沒有理由不放過你。”
“有可能是那個人喜歡他呀!”天外飛來一聲甜脆的嗓音,大剌剌地參與他們的討論,自然得像是本來就是其中一份子。
突來的聲音嚇得兩人都跳起來!“誰?!”
往門口看去,沒人。但敞開的窗口那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長相甜美的少女。十四、五歲的年紀,優閑坐在窗台上啃著甜桃,一雙小腳懸空晃呀晃著,好不優閑的模樣。
“我叫湛藍。”小丫頭自我介紹著。
嚴茉甦很快想起,說著︰“你是跟那位邵離公子一同來作客的人。”
“嗯。”湛藍點頭,吃完最後一口甜桃,跳進屋子里來找水洗手。邊洗邊道︰“我說呀,除了利益糾葛外,另一種能教人鍥而不舍的就是感情了。我認為那個羅言真喜歡你!”伸長食指往劉洛華的方向一點,一副鐵口直斷的神氣。
嚴茉甦最先驚叫出聲︰
“你胡說些什麼!別亂臆測這種驚世駭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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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怎會是驚世駭俗?”湛藍不以為然,覺得她們的表情真奇怪。
湛藍太過理所當然的言詞卻在其他兩人身上造成震撼--
“你看得出來洛華是女……”嚴茉甦謹慎地收口。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劉洛華臉色煞白地骽口叫。
然後--
“咦?!”嚴茉甦與湛藍便叫了出來,一同瞪大眼盯著滿臉悲慘的劉洛華。
“那是說他是龍陽之癖了?!”湛藍大開眼界地以雙手搗住因興奮而紅撲撲的面頰。
“這就是你始終不想讓我知道的內情?”嚴茉甦仍然傻眼中。
劉洛華為時已晚地搗住失控的嘴巴,懊惱地背過身,誰也不想看,誰的話也不想答。
嚴茉甦哪由得她不理人?將她給轉了過來問︰
“你說呀!那羅言真是……那樣癖好的人嗎?”
“我、我……這種丟臉的事,我如何說得出口?!我們一群人從小一同長大,一同研究學問,情同手足……”劉洛華臉色蒼白,因為感到太過羞恥而無法將事件始末說個全。
“你喜歡他,卻又傷心他居然喜歡男人的你是嗎?”湛藍看多了戲曲,也听多了說書的所講的故事,認為情形應當大致是如此。
劉洛華搖頭。“他的癖好嚇壞了我,其它便再也不能多想了。”那些感情上的糾糾葛葛,一向是被她輕略的,對她而言做學問比那些男女之情重要太多了,父親認為她的資質不該被“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普世價值給埋沒,五歲之後讓她穿起男裝求學,自那之後她便沒把自己當女人看了!
一個向來沒把心緒放在感情上的人,當然會被別人的示愛嚇壞,那人甚至是個誤會她是男人的人!簡直是可怕又恥辱的一件事,讓她就算是死也說不出口呀!
“洛華,你該跟他說清楚的。”嚴茉甦嚴肅說著。“就算不能讓他知道你是女人,總也是該明白讓他知道你無意于他。你要知道辦書院是長久的事業,不能老是搬來搬去,我們搬了兩次,總是辛苦地打掉基礎又重來,生活過得拮據不打緊,總得圖個安定呀。你別怕,我在你身邊,我們一起面對這個,何況你有我這個妻子,那羅言真也得死心不是?”
搭話的是那個叫湛藍的女孩︰
“哇!你們是夫妻?哇嗚!女龍陽之癖耶!”好佩服喔。
“你胡說些什麼?!什麼女龍陽之癖的!”嚴茉甦與劉洛華同時叫出來,四只眼楮冒火地瞪著那張因誤會而興奮過度的小臉。“我們不是!不是!”
湛藍不信道︰
“呀?你們真的不是喔?”既然不是,怎會做夫妻呀?
“不是!”斬釘截鐵。
“可是你們有拜堂……”好失望喔。
“跟你說不是就不是!別再說了!”嚴茉甦叉腰叫著,氣勢洶洶地壓迫小丫頭,不讓她再說出那種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喔!害她一陣惡寒爬滿身。
湛藍看她們滿是冤屈的怒火表情,只好相信自己是誤解了,真是失望……
“好啦,不是就不是嘛!可你們真的不考慮女龍陽--”
“住嘴!”忍不住尖叫的嚴茉甦恨不得縫住她的嘴。
叩叩--
有人輕敲窗框。
屋里的三人看過去,門還是緊關著的,但窗戶還是大開,而現在窗外站著兩個男人--龍九與邵離。
“大哥!”湛藍甜甜叫著,蹦蹦跳跳地跑到窗邊。
那個名叫邵離的俊雅男子端詳了義妹一會,確定她玩得很開心,才道︰
“在這邊玩兒嗎?”
“對呀!我們在談天。”湛藍點頭,然後望向面孔總是冷著的龍九。“龍幫主,你方才又打架了嗎?衣袖上有血耶。”
龍九只淡淡掃她一眼,便望向里頭。
“你要不要上藥?我這邊有很好的藥哦。”
“藍,別忙了。要吃晚飯了,我們先過去吧。”邵離伸手向湛藍。向來獨善其身的他,當然不會好奇于與他無關的事件。
湛藍眼珠子轉了轉,雖然好奇心很旺盛,但也沒再多說些什麼,一只小手握住邵離的,然後輕身一跳,便越過窗口,淘氣地撲向他胸懷。可惜她的小詭計沒成功,因為邵離早已先一步扶住她縴腰,讓她落地站穩,沒給她降落他胸懷的機會。
“大哥!”湛藍不悅地嘟嘴。
“走吧。”邵離對她溫柔一笑,牽著她的小手走人。
少了兩個人之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無言地任氣氛演化成一個“悶”字。
嚴茉甦偷覷了下他的表情,陰陰的,像在跟誰生氣一般。她猜他們只是剛到,沒听到什麼不該听的,于是她隨便找了話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你--你受傷了?”啊!怎會脫口出這個?還是充滿關心的語氣!一說完之後便懊惱不已,恨不得自己沒長嘴巴。
可龍九一點也不領情,聲音死板板地冷淡︰
“如果你們體己話終于談完,可否移駕前廳了,別讓其他人空腹等二位大駕。”
干嘛呀!這種差勁的口氣。嚴茉甦當下忘了所有不自在的情緒,只知道自己剛才的關懷被當成了驢肝肺,心里那把火立即熊熊升起--
“喲!我們是寄人籬下的,豈敢讓諸位大爺等。大伙等的怕是九爺您吧?可別把這大帽子往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扣。”
“茉、茉甦,你別……”劉洛華一直知道茉甦有著過人的勇敢,但沒想到她的勇敢已經大到可以無視所有的恐怖了。這叫龍九的人,他的表情寒到足以結冰呀,為何茉甦還敢對他叫囂?
“洛華,你先過去,我想與這位九爺好好聊一聊!”知道洛華膽子小,從小又飽讀詩書,性情溫文知禮,絕對受不了任何唇槍舌劍的驚嚇,決定先把她打發走。
“可是,可是……”不不!她與茉甦一向是有難同當的,不可以--
“走開。”龍九丟出清淡一句。
劉洛華立刻被嚇得落荒而逃。
“哼。”
“哼?你哼什麼哼?!這樣嚇一個文人,你就得意了?”嚴茉甦三兩大步跑到窗邊,與他隔著窗戶對瞪。
“是沒什麼好得意的。畢竟太過不濟事。”
“什麼不濟……”她語句一頓。
龍九雙手環抱于胸前,整個人懶懶地斜靠在窗框邊,讓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嚴茉甦的眼光就是被他白衣上的點點血跡吸引過去,才驀地戛止了聲音。
他靠著窗的右邊臂膀上沾著血……而且似乎是還在溢流著……
“你的傷……很重嗎?”
龍九微撇唇角。
“不嚴重,比較嚴重的是有補丁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敢情閣下的皮肉是鐵的打,受了傷也不會疼?”她沒看錯,那血還在流,紅色的血跡在白色的布料上暈染漸開,版圖愈擴愈大……
她盯著他的傷移不開眼,而龍九則盯著她的眼。
“沒有人受傷不會疼。”
“那為何不擦藥?是想趁機把衣服染成紅色省下染料錢--”她抬頭瞪他,不意卻被他驚 到顯得失禮的眸光震懾住。
他他他……在看些什麼?她想開口怒斥他的無禮的,但喉嚨卻像噎著一顆果子般擠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身體也動不了……
龍九在看嚴茉甦,但並不是很清楚自己一直盯著她看的理由。他只是,別不開眼。濃濃的疑惑在心中蔓延,給她的評價依然刻薄,例如--俗不可耐、裝飾過度、凶悍尖酸那一類的,但他為什麼會膠著住目光,連跟她斗嘴都忘了?
而,這女人甚至是個已婚的!
思緒不期然轉到這件令人不悅的事實上後,他才回過神,開口道︰
“你該知道,不是把全天下的珠花往頭上插,就會顯得美麗。”
什麼?嚴茉甦還沒回神,有些迷 的。
“你應當明白,不是把整盒的脂粉往瞼上涂,就會成為美人。”
他說什麼?她臉皮開始抽搐。
“還有其它指教嗎?”聲音打牙縫里森寒竄出。
“你遺想繼續听下去?”龍九哼聲問,不以為她有太好的度量听下去。
“你能說,我就能听。你說呀!”她雙眼冒火,不明白這家伙為何就是一再惹她生氣!不明白惹她生氣對他有何樂趣可言?
龍九眉眼高揚,不說話,卻伸出一只手探到她臉蛋下方,手掌向上--
“你做什麼!”她驚得一跳,以為將被輕薄。
“接粉。”他說得好正經。
“什麼?”她听不懂。
龍九手又探來,目的地依然是她的下巴。而她因為太好奇了,所以沒再退。
“你說你在接什麼?”她問。想弄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
龍九指示道︰
“你臉皮一直抖,粉就一直落,別停,繼續抖。”
什--麼!
原本稍止的面皮如他所願又劇烈抖動起來,這人!這混帳!居然在諷刺她臉上的妝太濃!太過份了,實在太過份了!
“你這--”
“很好,就這樣抖,等粉抖完了,也許我會有幸成為第一個看過你真面目的人。”他很期待地笑著。
嚴茉甦終于明白為什麼全江湖的人一看到他笑就要拔刀相向,因為她現在也很想這麼做!
“你!”她氣得 吸急促。
“怎樣?”他的白牙好礙眼。
“這樣--”她抓狂出拳,目標是那一片白衣上的腥紅--
正中“紅”心!
她不是沒有優點,他知道。
只不過缺點實在太多,以至于看起來-點也不可愛。
而她最不可愛的那-個缺點是--
他媽的她居然已婚!(天殺的!她怎麼可能有人要?!)
******
“咳咳咳……咳咳咳……”在一連串習慣性地打噴嚏完後,接著是摧心肝也似的 咳。這是龍家客房里每天必有的景象。
龍九好奇頗久了,只知道嚴老爹長期為宿疾所苦,一直沒法根治。他今日如常在早晨練武一個時辰,完畢後便往客房這邊走來。趁還沒有其它事找來,他是該拜訪一下嚴茉的雙親,以便厘清他對她愈來愈多的疑惑。
這個女人,身上有怎樣的故事呢?
幾位女眷正坐在廳堂里,見他進門,連忙起身相迎。
“龍九爺,怎麼過來了?有何吩咐嗎?若有事,叫人過來喚一聲也就是了,怎好勞您親自走來……”嚴母惶恐地招 著,一邊還忙著倒茶。
“別忙,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請坐。”他清淡的口氣里有不容違逆的威嚴,教嚴母立刻乖乖在椅子上安坐。
而兩名小姑娘早已退到內室里去,謹守閨女的禮教。
龍九看了下屋里的擺設,問︰
“住下這些天,可有什麼缺乏與不周延的地方?”
嚴母恭謹道︰
“沒的,沒什麼缺乏,一切都周到得緊。多謝九爺的關照。”
“嚴老爺身子骨似乎頗虛弱,是怎樣的情況呢?”
提及這個,嚴母叨叨地說著︰
“是一些鼻竇方面的毛病。原本不算嚴重的,但因為一直沒能根治,逐漸變成現下這樣,連心肺也給癆病了。尤其江南一帶多潮濕,讓茉她爹已經沒法躺著入眠了,連好好睡一覺都是奢想。”
“沒找過大夫尋求根治藥方嗎?”他又問。
“一直有在找,但都沒太大的成效。只能靠著一些昂貴的藥劑方來抑制病癥加重,其它也就听天由命了。”
昂貴的藥?龍九心里頗有思量,以閑聊的口氣道︰
“老夫人好福氣,有能干的女婿與女兒經營起這麼一間遠近知名的學堂,龍九好生佩服。”
嚴母苦笑地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兩個孩子也是命苦,這幾年的波折下來,好看的只是門面,哪有什麼其它可說的?”
“哦?這是怎麼說呢?”他看得出來嚴母是平凡老實的婦人,沒有她女兒那般的機警與利舌。是一個方便打探的對象。
“唉!這怎麼說好……”嚴母嘆了又嘆,不好意思說出那些令人難受的往事,都已經過去啦,不去想,日子會舒心許多。
龍九露出少有的關懷神情,聲音更輕柔地道︰
“請別見怪,龍九無意探老夫人隱私,只是因為欽服洛華兄夫婦的辦學精神,又覺得他們似乎為一些事情所苦,忍不住想來了解一下,或許有龍九幫上忙的地方。當然也許是龍九多慮了,也請老夫人見諒。”他拱手說著。
嚴母連忙擺手低 ,受寵若驚的,立即將所有事情都滔滔不絕倒了出來︰
“不敢當!不敢當!龍九爺千萬別折煞老身啦!事實上那些事也沒有什麼的,就拿我家來說吧,也不過是茉她爹給騙了錢,那人發達了卻不認帳。那人是茉當初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叫彭風的,說是要先立業再成家。茉她爹不疑有它,拿出家里幾十年的積蓄,連房地契都去抵押,湊了一百兩銀子給那彭風上京城做生意。幾年後那人是成功了,還回鄉偷偷接了家人去享福,卻翻臉不認我們這親家。唉!茉她爹當然是吞不下這口氣,我們舉家勞頓去京城,就是要討回一個公道。卻給他們轟了出來,並且奚落了一頓,說什麼我們這窮酸破落戶,也妄想高攀他們富貴的……唉!反正就是嫌棄我們,說我們配不上錦衣玉食啦!氣得茉她爹都給嘔血了。”邊說還邊拭淚,好久沒說這樣的辛酸了,忍不住又一陣悲從中來。
“是這樣嗎?真是不幸的遭遇。”隨口安慰。
原來這就是她堅持要濃妝艷抹的原因。她被擊潰的自尊以這樣的方式來修補,雖然是不忍卒睹的,但那意義總是到了。
“可不是,當時我們身上的盤纏用盡,茉她爹又重病,還以為會病死在京城呢!幸而我們遇到了洛華,她可好心了,安頓我們一家子,還……”
龍九技巧地打斷嚴母偏題的贅述。
*********
咦,這個……”微微的詫異聲,自一名溫雅的男性口中逸出。
“怎麼?”龍九抬頭,眼光從幫務文卷里移開,轉而看向一邊的邵離。
邵離手拿著那只仿造的冰魄寒蟬,再度確認後說著︰
“這只……並非當初于富西城季家所仿制的那一只。當初季家用的是藍田溫玉雕制,特地找到罕見的白中帶紅品種,我肯定不是這一只……”莫非……
龍九代他說出疑惑︰
“你是說,那葉驚鴻又仿制了一只取代,把第一只贗品給藏了起來?莫非他對冰魄寒蟬的野心不只是用來吸引你去,還想練出個長生不老嗎?或是什麼天下第一?”這可能嗎?那個狂人對自身的藝業夠驕傲了,似乎不太可能去追尋什麼傳說中的絕世奇功。
邵離沉吟了下,搖頭道︰
“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葉驚鴻不是一個盲目追求江湖至寶的人。他的性情幾乎可說是目空一切的,又怎會將這物件看在眼內?”
龍九同意。
“可不是,他連燕樓都舍下了。不過他拿冰魄寒蟬做啥?應當已經知道他手中那只是假的了吧?”
“我已經跟他說明過了。當他知曉這是假的之後,似乎也不甚在意。”
“那這又是什麼玉呀?”坐在一旁听了很久的湛藍,嗑完瓜子之後,舉手發問。
龍九把眼光挪回卷宗里之前,向屋梁拋了記白眼。照例不理她。
邵離溫聲對湛藍講解道︰
“這是白色琉璃。能仿制得似玉,也真是不簡單,尤其這中間一點殷紅,染得鮮潤,像會流動一般。”
湛藍听了咯咯直笑。
“呀,真是愈來愈不值錢耶,本來是絕世至寶,而後換成藍田溫玉,再然後是琉璃。那接下來呢?龍幫主你想用什麼仿制?白石頭?”湛藍不畏白眼與冷淡,就是要問他。雖然這個龍九真的很難親近。
龍九睫毛都沒抬一根,遑說眼皮了,根本不理她。他對所有人向來就是這樣,不廢話、懶得多言,不理會無義意的閑扯淡。就算這個湛藍是邵離的心頭肉、眼中人亦然。看重邵離,不代表必須連他身邊的閑雜人等也看在眼里,這湛藍,自求多福吧!
邵離輕輕托回湛藍的小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別再去巴望著不可能得到的回應。說道︰
“這倒不是個問題,龍幫主的弟兄里人才濟濟,據聞有擅制火藥的、擅雕刻的、亦有把䶑琳當游藝的……”
“䶑琳?不就是今稱的琉璃!所以龍幫主也可以拿琉璃仿制冰魄寒蟬!”湛藍眼楮一亮,䶑琳是尚書里記載的琉璃古稱,她有讀過。“那這就不是問題了呀!真好。這一次總算能把這只惹是生非的東西給徹底解決掉了!”
“可不是。”邵離寵溺地應著。
“但要怎麼做呢?這麼多人想要。”湛藍一雙大眼亮晶晶地。
“龍幫主希望來個皆大歡喜。”邵離說著。
“怎樣的皆大歡喜法?”好好奇喔!快說快說!
邵離還沒回應,龍九卻意外地開口了——
“你想知道?”
湛藍被嚇得不輕。這個冰酷不理人的人怎會突然願意理會她了?怪異!太嚇人了!拿出去說給人听,不會有人相信的!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又接下去說了——
“我可以告訴你我將如何做。”
咦?
湛藍怔怔地問邵離︰“大哥,我看不出龍幫主有易容,所以他應該是原本那一個龍幫主。對吧?”
“對的。”邵離正經回她。
“那,今兒個外頭是否有閃光打雷?”第二次確認。
“沒的。”還是很正經嚴肅地回。
湛藍慎重點頭,低頭想了下,才看向龍九,笑問︰
“龍幫主,有什麼事是湛藍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很聰明。“當然有。”龍九終于對她露出相識以來的第一抹笑——不會可怕嚇人的那一種笑。“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疑問,就當是一場交易,你看如何?”
※※※
“交易?”
嚴茉甦從書院趕回來,正喚著幾個家丁把書畫往馬車上堆,準備再度出門時,龍九閑閑晃到馬廄前對她說著話。
他說他想與她做一場交易。
她眼楮盯著家丁的動作,怕他們太過粗魯,一不小心就把那些美麗的書畫給弄壞了,那可不得了哇,價值會瞬間滅失掉的。
“我沒興趣,你另找人交易去吧!”想也知道他這人不會有什麼好買賣的,上過一次賊船之後,她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這人雖然不是商人,但卻有奸商的特質——賣出一件物品,定索求回數倍的報酬。她就是苦主兼證人。
龍九當然不容許她這般忽視他。走到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要她眼中只有他,不再有別的,就算她執意要忽略他,也不成。
可惡!她橫身跨出一步,他擋!哼,她不會移動開來不給他阻礙嗎?可他這人偏偏就要卯起來擋住她,不讓她干正事!一次、兩次、三次……之後,她火了,臉蛋往上仰,冷問︰
“敢情閣下是不需要我當帳房,替龍家找財源了?”
“當然需要。”龍九好整以暇說著,一副不知道自己擋到她做事的悠然狀。
“那你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先把我的提議听完。”
“龍九爺,不管你想交易的物件是什麼,我都沒興趣,也沒本事與你再做交易。”她越過他,不想再多說,也……不想正視他那一雙令人不自在的眼。
龍九如影隨形,這次沒攔她,只是亦步亦趨,兩人比肩走著。
“令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據說這幾個月來已經無法臥床安眠,必須坐著睡了,是吧?”
“是的,多謝關懷。”她極力把心思放在馬車上,揚聲吩咐著︰“那些書匣好生疊著,別壓到了角落的大畫軸。以麻繩多捆幾圈,可別等會馬車走到一半,全垮了下來。”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但……即使刻意不看,卻仍是排除不掉他這個人的巨大存在感,壓得她心口好緊。唉!他怎麼不快走人?不是很多事要忙嗎?給她一個清靜吧!
望著她裝忙的身影,龍九唇角一抿,忍下了氣,聲音平平地道︰
“我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人,她保證能根治令尊的宿疾。”
她身子一頓,什麼忙碌都沒有了,旋轉過身,仍是避免不了與他眼對眼正視的命運。隱下心中的憂慮與畏卻,不讓他看出自己居然膽小得不敢正視他,學他一副死板冷臉道︰
“我爹這是慢性疾病,要根治非常困難,頂多可以用藥劑方做短暫的舒緩罷了,不會好的,你別隨口誆我。”
誆?他誆她?她居然敢這麼侮辱龍幫幫主?!
“龍九從不打誆言。在江湖上雖不敢說一諾千金,倒也未曾信口開河,逕自說著天馬行空的渾話。”他語調森寒,非常地不悅。“不知嚴姑娘是根據哪一點認為龍九是個胡言亂語的人?”
他進一步,她不自覺退了三步。他生氣了,她知道。
“你想打我?”她戒備地問。
“是很想,但不能。”他雙手負于身後,讓她安心。
“為什麼不能?若你這麼重視自尊……”他不是最愛打打殺殺的嗎?
“你現下是要開始討論我的尊嚴是嗎?”拒絕談這個,省得被惹得更生氣。“討論我這被你踐踏的微不足道自尊,會比令尊的病體重要嗎?”
她被他諷刺的語調氣得好不容易才揚升起的一點點愧疚之心,瞬間全給化掉了。
“你就非得要這麼難相處嗎?”難怪他的敵人那麼多,朋友卻這麼少!
“承讓。”她才是難相處的個中翹楚吧!
“你!”伸手發指他,卻氣結到發不出聲。
龍九不打算與她斗嘴下去,小勝就好,窮寇莫追,正事要緊︰
“你自己考慮考慮,若想要令尊身體安康,就來找我。”不理她,他決定出門去走一遭。拜冰魄寒蟬之賜,肯定會有一些人正洗好脖子讓他砍來消火氣。如此盛情,他若執意客氣下去,未免失禮!
嚴茉甦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走人了,他話只說一半耶!連忙叫住他︰
“你想要我拿什麼跟你交易?都當你家帳房了不是,我還有什麼別的可以拿出來與你交易的?”
遠去的背影聞言一頓,回身望她,那深眸,不是冒火的怒眼,而是……比冒火更教人害怕的深邃。她想移開那樣的被探視,但卻動不了……
“等你同意了,我再告訴你。”輕哼了聲,繼續道︰“放心,肯定是你付得起的。”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心驚膽跳。
她付得起的?哈!她可沒他那般篤定!
可惡的龍九,害她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目的,並且愈想愈膽寒,知道跟他交易,向來佔不了便宜,可她又有什麼便宜可教別人想佔呢?
錢嗎?色嗎?
錢,她是沒有的!雖說龍家負債累累,但家底還是有的。好幾筆房產,上百畝田地,加上商號數間等等,除了沒現銀外,這龍家稱不上貧哪!
再說色吧!休說她是個“已婚”的二十二歲婦人了,就算她今日未婚,也不會是個教男人想奪取的姿色呀!她想都不敢想,拿出去說,甚至會被笑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呀!
龍家的子女都有一張好相貌。
富貴人家多儷人。因為再丑的主人家也會精挑美麗的女子來成婚,幾代下來,哪還有什麼丑相?大多會是美麗的後代了!這龍家正是一個鐵證。就她目前所看過的龍家人,都是美麗的,甚至是龍九這樣一個擺臭臉的江湖武夫,也是長著一張性格英挺的臉,加上那涵養了數代的富貴人家氣度……唉!
心情突然低落。就算嘴里不承認,她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對龍九,她是感到自慚形穢的。
愈知道他,愈是看清了自己虛張聲勢的可笑。無比狼狽的感覺在心里化開成揮之不去的陰影,將她的可笑赤裸裸呈現,無處可逃……
她可以穿上全天下的華麗,卻穿不出真正富貴人家會有的氣質;她可以披掛首飾、抹粉點胭脂,卻永遠不會是個美麗優雅的女子!
……但她能怎麼辦呢?如果不這麼妝點自己,她什麼也不是呀!與其什麼也不是,那不如繼續當個修飾過度的俗艷女人吧!她不……在乎!
她也……沒什麼可以損失的,對于龍九想做的交易,沒錢沒色的她,還能損失些什麼?她實在想不起來,愈用力去想,只會愈……難堪,愈……心酸。
所以,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她在墨寶齋所發生的事件,龍九從手下那里听到了。
原本他只是好奇她準備如何把二哥二嫂的書畫作品給創造出高價值,才抽空把那兩個隨扈叫來一問的,倒沒料到這次出門她還巧遇到了家鄉故人以及羅言真等人!
那想必十分精采吧?!簡直是舊親新戚齊相聚,相見歡哪!相較之下,他這邊習慣性出現的打打殺殺簡直是一種乏味而千篇一律的無聊。
當嚴茉甦忙著與墨寶齋的人談生意時,兩個手下之一就出來與彭家的人閑扯聊天,正巧那些彭家人也好奇著嚴茉甦的夫家是何來歷,非常樂意攀點交情,于是彼此都打探得不亦樂乎,是皆大歡喜的暢談。
“那彭家,家底如何?”放下卷宗,龍九身子往椅背靠去,很佣懶閑散的姿態。
“彭風算是很會經營的商人,有錢的商人總不免經歷一些地痞無賴的勒索騷擾,于是近幾年極力與一些江湖人物往來,拉攏一些靠山;為了把事業做得更大,極希望找縫往官家鑽營,但目前毫無所獲,畢竟只是中等商號,那些官員沒將他看在眼底。”龍幫主探消息的頭領恭敬答道。
龍幫並非江湖上最大、最強盛的幫派,但卻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幫派,每一個手下都是打探消息的高手。所以只這麼半天的光景,彭家的一切都被搜集到龍九眼前來。雖然因為時間太短,沒辦法做到钜細靡遺,但重點都有了,也就成了。
“他們與哪些江湖人物往來?”龍九問。
“不是太顯頭的人物,其中較為知名的算是『黃山六絕』的徒弟李道嵋。”
“李道嵋?”疑問。非常耳生的名字。
“此人在江湖上小有惡名。劫過兩次鏢銀、打敗過五個江湖後生,自封『無影千臂』,專在一些富賈家中討些保護費過日子。”
“這樣嗎……我記得黃山六絕這次也來了兩人想奪寶是吧?”
“是的。他們落腳于『水湘客棧』,目前姿態觀望,尚未與任何人起干戈。”
龍九點頭,沒再問了,心里自有計量。
這時邵離與湛藍有說有笑地往他這邊敞開的廳堂走過來,看兩人手上好幾個油紙包,猜得出來是剛從市集回來。遠遠看著他們,龍九想不透這位素來沉穩難親的邵離為什麼願意與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耗,還由著她吵著吃糖看戲听說書的,什麼都依她。輕易地給攻破了心防,真是不可思議。
他承認湛藍是個怪異、特別的丫頭,但她只是個孩子呀!對他們這些二十七、八歲的老江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想等她成長到足以成為知己或伴侶,沒三、五年以上是見不到成果的。不知道邵離干嘛選這樣一條情路走,他可不覺得這是一種情趣!什麼亦父亦兄的?誰有那個耐心奶一個娃子成人!
對他來說,所謂的情趣……是勢均力敵的氣勢、針鋒相對的痛快、眼波勾逗的追逐……若沒一點年紀與歷練,可招架不來這一切。最好是像嚴茉甦這樣的年紀與干練……
嘖!漸漸地,她的已婚,對他來說,快要變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哼哼!一旦所有的雜事都解決了之後……
“龍幫主,你何時需要我幫劉夫人的父親醫病呢?我今天與大哥去藥局把所有的醫具都買齊了,要不要趁這幾天沒什麼事發生,把這件事給辦完?”湛藍就怕參與不到最精采的一段,一進門就發問著,想先辦完這件小事。
“你確定能根治嚴老爹的病?”龍九不希望這樁交易有任何瑕疵。
湛藍點頭,並沒有因為被質疑實力而生氣。對于這些怪怪的江湖名人,她一向是好奇而寬容的,當然她的脾氣好、修養佳也是主因啦!
“當然確定。像這種宿疾,雖然說還是需要長期的調養,才能根治,但我診過嚴老爹的病體,他現下這樣無法躺臥,正是因為鼻竇里長息肉,堵塞了 吸,必須動刀取出。一旦取出之後,嚴老爹的精神會迅速清明起來,能得安眠,就會有好精神。之後再來調養他的鼻病以及哮喘,成效會很大。這就是我打算施行的療程。”她侃侃說著,一點也不含 。
龍九點頭。“那很好。最快明日就須勞你動刀,不會久拖。”
湛藍當然是忍不住她生性里最無可救藥的好奇心,不管龍九表現出“這話題到此為止”的意態,就是要接著發問︰
“你跟我這交易,是想拿去跟嚴姑娘換些什麼呀?”她已經很了解,這龍九不會平白去做一件便宜別人的事。
像上次在富西城,他加入保護季家人的行列,可不是看在與邵離的友情,更不是看在那季家是積善之家,他就明白地表示拿自己力量去換取千年雪參。龍九不太吃恩義那一套,也不跟江湖人有什麼義薄雲天的往來,他這人,一逕地認定貨銀兩訖是最好的行事方式。所以湛藍才會猜這龍九必是用她的醫術去跟嚴茉甦交換了什麼才是。
“這是私事。”龍九拒答。
“可我好歹是事件旁邊的一份子嘛!”她爭取自己“知”的權利。
“你身上沒有什麼是我想交換的。”他懶得理她。想知道,旁邊等去。
湛藍嘟起小嘴,用力想著自己身上的東西,還有什麼是龍九會認為有價值的?想想想,快用力想。
邵離軒眉微揚,輕拍著她紅撲撲小瞼蛋,寬慰道︰
“藍,別急于現在知道,反正我們是在龍家了,無論事情如何演變都能看到,你就安心等著看吧!”
湛藍實在想不出可以交換的東西,又听大哥這麼說,想想也對,也就不對此傷腦筋了。她點頭,嬌小的身子隨意往大哥身邊落坐,與他同擠一張太師椅,輕哼了聲︰
“沒關系,我還有別的事兒可以打發這段時日。你們就先忙著布局冰魄寒蟬的事,而我……嗯,就去找劉洛華她們玩好了。”她一直覺得那對假夫妻也很有意思,大家可以親近親近一番。
邵離糾正她︰
“藍,不許沒禮貌。那劉公子可是個讀書人,也是個私塾先生,你見了他,別直 人家名諱,要稱他一聲劉山長,知道嗎?”
湛藍頗覺困擾地道︰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要叫他劉公子或山長先生喔?真怪。”
“這樣才是常理,哪兒怪了?”見龍九又忙回公事上,邵離也不急馬上與龍九談接下來的計畫,很是閑情地與湛藍談天。
“很怪嘛!明明就不是先生!”
“怎會不是先生?難不成是小姐?”邵離打趣。
“對呀!大哥不知道嗎?”湛藍好訝異地問。
咦?!
龍九手上的卷宗突然拿不穩,給脫手滾落地上去了,而他本人卻是無所覺,整個人呆呆保持著原來辦公的姿勢。
邵離微訝,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于是問︰
“藍,你說……那劉洛華,是個姑娘?”
“對呀!”她點頭,從桌幾上的油紙包堆里取出一袋桂花糖吃著,談天時怎麼可以沒點心佐著?邊吃又邊聊,真是人間至大享受呀!沒大注意兩人的異樣表情,她道︰
“對了大哥,等冰魄寒蟬仿制完了,要留一個給我做紀念哦……”眼一花,一道黑影掠至她眼前。
是龍九,他同時打斷她的話︰
“你確定劉洛華是個姑娘?”
湛藍一愕,嘴里的那顆糖險些被嚇得吞下去,幸好有咬住。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把桂花糖咬得喀滋喀滋響,臉上的表情也愈來愈得意,一雙大眼都給笑成了彎彎新月牙也似。嘻嘻嘻……
笑夠了之後,她說出自己的交換條件︰
“告訴我,你想要嚴姑娘什麼?”
這龍九也很是能屈能伸,爽快回道︰
“成交。”
※※※
他的神情有點駭人……不,更明確一點形容的話,他那眼神很灼人,帶著火,足以將人焚燒起來!
嚴茉甦原本對他無聲無息進來帳房不以為意的,這個男人,是個喜歡高來高去的江湖人,那麼隨時冒出來就不是太奇怪的事了。
可他的神情不對勁!起先她沒想搭理他,所以就一直忙自己的事,沒好氣地想著這人每次一出現,都是來自討沒趣的,不是他生氣,就是她生氣。真不知道他為何還能這般樂此不疲?莫非把與她斗嘴當成繁忙公事之外的消遣?那也未免太無聊了!
但他就一直不說話,還直勾勾望著她看,一瞬也不瞬的,讓她就算沒看向他,整個身子也都快著火起來--臉蛋泛紅、心口發熱、撥算盤的手逐漸不穩,然後把帳都算錯了!一次、兩次……算盤愈撥愈亂,整顆清明的腦袋凌亂起來,原本一長串的數字,全變成一攤爛 ,完全無法成功讓她算出成果好登記在帳冊上!
夠了!
一陣心火起,她算盤一丟,恨恨地抬頭瞪他,卻不意瞪進了一片烈火之中!
“你、你做什麼?”她色厲內荏地面對他,極力表現強勢。
龍九來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他身後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把她的身子罩進一片黑暗里。
太暗,她看不清他的瞼,卻仍被那灼光焚燒著。不行!極力讓自己回神,更不許自己被壓迫到這樣的弱勢!
霍地站起身,算準了往後退去的,可卻被他的鐵臂礙了事,只覺得腰身一緊,她整個人便被鎖進了他願意給予的圈圍里!要不是她雙手及時頂住他胸膛,她就要跌進他的懷里了!
“你做什麼!”她大驚失色。沒料到他竟敢這樣的孟浪!以前他不會有這樣的肢體逾矩的呀,他瘋了嗎?!
龍九淡淡回道︰
“找你談談。”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違逆禮教的行為,他口氣多麼雲淡風清。
“談就談,你鎖著我做啥?放開我!”她雙手成拳撾他手臂。
“我覺得這樣很好。”不痛不癢地任由她雙手肆虐,他始終圈得牢牢的。
“什麼很好!你別太過分了,請你尊重我是已婚婦人的身分--”
她的怒叫被龍九瞪掉,直到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他他……怎麼這樣看她?居然還敢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拜托,他才是失禮可惡的那一個吧!
“已、婚、婦、人?”他一字一頓地咬牙說完。
“我夫家姓劉。”雖然心驚,但還是不怕死地提醒,希望他快快認知這個事實,也快快放開她。
“茉甦……”他叫著她的名字,而且還是湊在她耳邊叫喚著,低低的,帶著一點隱怒,以及很多莫名的情感--那種她一點也不敢多作理解的情感。
“你你你!別亂叫我的閨名!”她氣急低吼。身子努力要掙脫他,想避開他給她的壓力,以及他迫人的氣息。
不能與他接近,他是危險的!她早知道了!
危險的不是他江湖人身份,不是他的好打殺,不是他的縱容家人敗家揮霍……而是,而是他噬人的眼,他灼人的氣息、他喚她閨名時的濃烈!
她不懂這個,也不要懂這個!她只是一個平凡而俗華的已婚婦人,不想懂那些情感上的纏綿,那些戲子口中所歡唱的兩情相悅--
她什麼也不要知道,什麼也不要懂!
她只想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但龍九不願成全她。
“為什麼不能叫?你這名字的雅對映著你臉上那妝的俗,正好成了一句『雅俗共賞』不是?”
雅俗共賞是這樣說的嗎?滿心的慌亂給這道冷水一澆,立刻澆出她的怒火!霎時忘了掙扎,骽口罵著︰
“什麼雅俗共賞!我已經少用厚粉了,你偏還要來氣我!還有,不管你用什麼理由來叫我的名宇,我都不會允許的!我是劉夫人,你給我放尊重一點!”
為什麼他今天突然變得這麼怪?他這人雖然毒嘴難纏又不守禮法,可卻不是一個會輕薄良家婦女的人呀!難道她看錯他了嗎?
“劉夫人?你也好意思自稱得這般得意?”他輕嗤。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質問。
“意思就是,既然你嫁的是個假丈夫,道理上來說,自稱夫人實不恰當。仔細推敲起來這稱謂嘛,男人為夫,妻子于是喚夫人;女子為婦,嫁給婦女的你,怎麼說都該稱叫婦人。是吧?”他很講理地說著。口氣平淡,不仔細听還真以為他只是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而不是公布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嚴茉甦渾身一震,原本直挺挺的身軀登時攤軟下來,要不是龍九牢牢勾住她腰,她一定滑坐到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怎麼會?他怎麼知道?是誰告訴他的?!為什麼他會知道洛華是個女的?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喃喃地道,震驚且控訴地瞪他。
“你以為這秘密可以藏一輩子?”他反問。
“你不應該知道的!”她低叫。
圈圍她的雙臂攏縮,將她圈牢在他胸前,不給掙開。
“我是最該知道的那一個人!”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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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為什麼?你又憑什麼?”
龍九騰出一手握住她下巴,讓兩人的目光直視,不給她閃躲。
“你問我為什麼?這種明知故問,你也真是好意思。”
“放開我!你這個登徒子,就算我嫁的是女人,好歹也是個身份了,你這樣亂來,簡直是、簡直是……嗚!”嗚嗚嗚……
更多的“嗚”字, 然給滅了口,消蝕在兩片被圍堵的熱唇中。
這是什麼?他在做什麼?他在對她做什麼呀!
轟轟轟地,她的腦袋因狂涌的高燒而化成一片紅艷的流光,無法思、無法想,只有不斷發出的疑問,與不斷涌上的燒灼……燒灼……燒灼……
她在哪里?他在對她做什麼?她的身子還存在嗎?在這樣可怕的高熱之下,她是否也跟著融化掉了?隨著攤 的腦袋一同化掉了?
不知道,她有好多疑問呵……卻尋不到解答……
那一雙眼仍然在灼望著她,焚燒著她……
迷迷茫茫的意識一絲絲地回到她腦袋里後,她看到了他的眼;很近的距離,近到他的鼻尖抵著她的,鼻息喘拂在彼此臉上,又是一波波臊意襲來……
她勉強發覺了他那孟浪的唇已經放過對她小嘴的肆虐,但她小嘴的危機卻沒有解除,因為他的嘴懸宕在她唇上方寸許,一旦她動了,或他動了,兩唇隨時都會意外地踫觸到,誰也躲不開……
怎麼辦呢?現下。
好不容易掙扎著回過神後、倒甯願自己沒回神,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接下來的一切……
蕩過了那條禮教的界線,撕開了那斗氣互諷的表面,而今真的是……赤裸裸了呀!怎麼辦呢?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你……你你……”她啞聲低叫,卻為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而驚嚇到。怎會這樣難听?像鴨子叫……
“我如何?”他問。聲音也是低啞的。
“放、放開我!”管不著聲音了,她首先想到這個。
“不放。”他不僅不放手,還愈加地放肆,就見他壓下一臂滑到她後腿膝,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呀!”她驚 。
驚 未完,她已被抱坐在他腿上,而他就坐在她原本在算帳的那個位置。
天爺!他他他他這是做什麼?這是什麼不成體統的姿態?太可怕了!太逾禮了!就算是一般夫妻也不會做出這種動作吧?這種親昵……簡直是……簡直是不知羞恥的呀!
“你這是做什麼!”她尖叫。
相較于她坐立難安的局促與慌亂,他臉上那理所當然的神態簡直是-種罪惡!
“你不算已婚婦人。你依然是個閨女。”他道。
她怒叫︰
“你還知道我是閨女!誰會對一個閨女這樣放肆?呀!就算我未婚,是個沒主兒的,難道你就可以這樣輕薄我嗎?你當我是什麼?青樓的娼妓嗎?”她雙手成爪,往他臉上招 去--
輕易被一只大掌抓住兩只爪子。
“娼妓?雖然你臉上的妝T實容易招致這樣的誤解,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出身,也不曾把你以那樣的身份侮辱。”他平和地說明著。
嚴茉甦氣到冷笑︰
“不曾?什麼叫不曾?你抱著我,還……還親我,不肯放我下來!現在這樣失禮就是一個證據,而你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你沒侮辱我!莫非你對每一位姑娘表現尊重的方式就是亂親亂抱一通是嗎?!”
龍九由著她發泄怒氣。
確實,不管她已婚未婚,他這樣抱著她都是不妥的。可他一點也不想糾正這個錯誤,對這個女人,他……已經等待很久了。
他聳聳肩。何況,他是一個江湖人,她其實不該對這一類的人物要求太多的,不守禮法、為所欲為、我行我素,不就是江湖人的特權嗎?
“茉甦,我沒興趣對其他姑娘這樣做,事實上,你是第一個,恐怕也是最後一個。”
“我該為此感到驚喜嗎?”她瞪他。而,該死的,她的心底居然還真的感到那麼一點點竊喜,瘋了不是!
“我很高興劉洛華是個姑娘,這讓一切顯得容易的多。”他逕自說著,沒對她的嗔怒多作理會。
“容易什麼?”她沒來由一陣心驚。
“若你真的是劉夫人,那我就得費許多功夫了!”他說得含蓄。
很快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嚴茉甦柳眉倒豎︰
“你想搶別人的妻子?有沒有王法呀你!”這像什麼話呀!
他笑,讓整張看來嚴峻的臉英俊得不得了。也教嚴茉甦的心口怦怦直跳。
“干啥?笑什麼?想殺什麼人嗎?笑成這樣!”她故意粗聲問著,並別開臉,不讓自己的臉繼續發熱泛紅下去。會暈的!
“你臉紅嗎?”他感受到她的不自在,逗著她不肯饒。伸手就要勾回她下巴,偏她就是不依,一逕地低頭向暗壁。
“哪有!胡說。”她斥。
“我看到你的臉紅了。”
“那是粉!我涂了厚粉與胭脂,不是臉紅!”
靜了一晌,他沒馬上回話,教她好奇地偷瞄他一眼,卻被他逮個正著,他又笑了,而她的瞼……更紅了。紅成了燭火,漫天燃燒。
“看著我。”他堅定地握住她下巴,不讓她再躲,兩張臉對視著。
“看、看什麼?有、有什麼好看的!”她叫。
“看看你干的好事。”
“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干的好--”戛止。聲音頓在看到他的薄唇上滿滿 成一片的紅艷上……一愣、二愣,然後……“哈哈哈哈哈哈……”爆出轟天大笑。
報應!真是報應呀!真是當登徒子的報應呀!
瞧瞧他,因為剛才的親吻,于是弄得他的嘴唇也給涂上了胭脂,那胭脂暈得很開,簡直像是在他嘴巴上開出一朵紅牡丹也似!連鼻尖都沾到了,而他的下巴也給畫出了幾條紅胡須呢!
好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你不應該笑的。”他輕淡說著,鎖住了濃眉,並以拇指輕輕挑著嘴角的紅艷顏色,不急著馬上擦掉這偷香的證據。
“哼!”她只回他這一聲,繼續笑。哈哈哈--
但她的歡樂沒有太久,因為龍九將她挾持到屋里的水盆前,讓她從水盆里看清自己現下的德行--
“啊--”尖叫。
那是誰?水里那張大花臉是誰?!
笑聲終于扼住,接著是驚恐的尖叫--天呀!怎麼會這般慘不忍睹!
跳了個半天高,她往門口骽去,只想馬上回房間洗臉去,再也不管其它!
龍九在她身後拉住她手腕。
“等等。”
“放手啦!我要回房去……”沒有人能阻止她愛美的堅心。
“我還沒說完今夜的重點。”
“什麼重點?!”她瞪。
“明日,我會讓人醫治令尊,必定也能根治他老人家身上所有的宿疾。”
她怔愕,想起了他昨日說的交易……他要她的什麼?
“我沒同意你交易的要求……”她聲音好虛弱。
龍九迅速又親她一記,無視她的呆愣,說著自己即將索求的回報︰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留在龍家。”
一道迅影在龍宅屋頂上幾個起落之後,輕俏落地于後園僻靜的一角。
“吸氣。”邵離沉聲命令著。
“ --”很听話地照做。湛藍喘了好久,才把一張青慘的小臉給喘回了正常的紅潤。
“藍,你真是--”真不知道該如何罵起。這小家伙居然可以為了偷看龍九與嚴茉甦的情感進展而憋氣,甯願不 吸也要偷看!
“大哥,他們也親嘴耶!”她說著自己的大發現。
“你不該做出偷窺這種事的,你該明白,龍幫主並不會輕饒你這種行為,你就算不覺得這行為失禮,總也該為大哥保重你的小命--”幸好他發現得早,也迅速將她帶離,不然他恐伯免不了必須為了救她小命而必須與龍九決斗或欠上一份人情。
“大哥,大哥,等一會再讓你罵,想罰藍兒也沒關系,我們先聊聊嘛!”湛藍拉著邵離的衣袖,嬌聲撒嬌著,急忙想優先發表自己的所見所感。
“聊什麼?你呀!你。”沒轍。小丫頭不是不知輕重,她只是永遠對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你已經知道龍幫主對嚴姑娘的情意了,為什麼還要到那邊去偷看呢?這是非常失禮的呀!”
藍藍點頭。
“我知道呀!可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原本我只是想去找嚴姑娘解釋一下明日的醫療方式,順便問她一下對龍幫主的看法嘛,沒料到我一到帳房門外,就看到他們在親吻呢!當時我進退都不是,只好憋氣躲在一邊旁听嘛!”她稍作解釋之後,接著興致勃勃道︰“大哥,上次我們見過葉驚鴻親吻裘蝶;現在又看到龍幫主在親嚴姑娘耶!”
“這,都是你不該看到的。”他無奈的聲音里有嘆息。
“大--哥--”她甜蜜的聲音里有一種陰謀況味。
知她甚深的邵離立刻發現不對勁,但,可惜不夠快--
一陣淡香飄過,他只來得及叫聲“藍”--便中標!
湛藍滿意地看著大哥一動也不能動,直挺挺地站著。她笑眯眯地道︰
“大哥,我的武功不濟,一定阻止不了你每次遇到這事兒都點我睡穴,可藍兒我總尋得出因應之策呀!沒有人會一直上當的。”
“藍……你……別亂來!”他被迷香所制,能擠出話語已是難得。
“大哥呀……”湛藍羞聲一叫,不知道這迷藥能制住大哥多久,還是快些進行她好奇已久的事兒吧!別耽擱了。
本來是很好奇的,但望著大哥好看的唇瓣,望著久了,居然感到羞不可遏,渾身一陣臊熱呀……
大哥,她的大哥……
芳唇輕輕顫動,身子偎進了他胸懷,腳跟一踮,貼上了那兩片她覬覦已久的溫柔里……
幾乎是同一時刻,邵離的身軀已恢復自由,雙手下意識地就要推開她,但一觸及她嬌小的身軀之後,卻……再也放不開手了,只能一直放著,最後--
緊緊圈抱住這可恨又可愛的小身軀!
「這碗糊糊濁濁的是什麼?!」低呼。
「裡頭有曼陀羅花一株、草烏五錢,還有烈酒。」解釋。
「曼陀羅好像是有毒的耶。」旁邊見習的醫學狂熱者加以說明其藥性。
「你要對我爹下毒?!」驚呼。
「不是下毒。這是用來當麻醉藥的,等會動刀時,老爹才不會感到痛。」耐心解釋。
「你真要動刀?可你這樣小小的年紀,甚至比蒼秀還小——」憂慮裡滿是疑慮,似乎已經開始後悔同意這個交易。
「我十六了!沒有比蒼秀小,她才十四耶!」忍不住抗議,湛藍指出年齡上巨大的差異。
「差兩歲等於沒有差呀!」總之嚴茉蘇就是不放心。
湛藍終於下定決心把所有閒雜人等清除出這間房間。
「龍幫主,煩將不相干的人請出去好嗎?」
龍九見嚴茉蘇緊張兮兮到已經妨礙到湛藍的醫療,早已決定將她請出去,湛藍這樣要求,他當然樂意照辦。開口對所有人道:
「除了邵離,大家都出去吧。」說著,第一個抓住嚴茉蘇的手肘領先走人。
「我、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幫忙?」醉心學醫的劉蒼秀小聲問著。
「我也可以留下來幫忙!」嚴茉蘇一邊掙扎一邊道。
「就你不行。」不由分說,將她挾持出去。
一路被龍九抓了出去,嚴茉蘇的抗議無效,愈走愈遠,只依稀還聽到湛藍對蒼秀道:「你一邊幫忙也好,藥盒裡有藥材,你幫我準備止血的,以及傷口收斂的藥。記得呀!收斂的藥材是龍骨、血竭;止血的是苧麻,你現在就拿出來揉著,得揉到極軟了才成……」然後,再也聽不見了,因為她不僅被拉出客廂房,等她終於能定住身時,人已經站在龍家的前廳——天水廳了。
「你做什麼把我拉來這裡?就算伯我擾了湛藍動刀,也應該讓我在房門外候著呀!你真是過份。」邊罵邊就要再轉回後院,但他抓住了她。
「別忙了。湛藍是個有本事的丫頭,治好令尊的宿疾不是問題。醫療這事,你使不上力,守在門外又濟得了什麼事?還不如做一些其它的事——你這是幹嘛?』龍九因她突然的動作而揚高一道眉毛。
就見嚴茉蘇猛地以雙手搗住嘴巴,戒慎地瞪他。
」你別想再對我亂來!「她叫。這人只會打壞主意。
龍九嘴角一撇,俯身望她。
」原本還沒想到這麼做的,不過你既然都提醒了,我要是什麼都不做,豈不招你失望?「他低頭,沒有抓開她那雙死命搗住嘴唇的手,就直接親吻著她的手背。
」啊!「尖叫。被親到的地方立即像是著了火,讓她下意識地縮手躲開,結果這麼一來,嘴唇便露出大空門,任由人攻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啊——「第二聲驚呼,落進他熱唇的包覆裡,終是未能守住秀麗江山。
這個——混蛋!
她雙拳用力撾他,雙腳也沒有留情地亂踹。別以為她會像昨天那樣,因為被嚇呆而忘了反抗,於是任由他為所欲為!
他當她是什麼?可惡!就算……就算……他鍾意她,也不該這樣蠻霸!沒有一個姑娘會欣賞這樣可惡而粗魯的行為的!
打死他!槌死他!踹死他!
看他還敢不敢以愛為名的放肆這次!
但她的掙扎攻擊完全起不了作用,對他這個武功高強的人來說,她的勁道簡直是給他槌背捏肩都嫌不夠味。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她一把心火燒得更旺,於是當他舌頭就要偷渡進她的芳唇裡勾引逗弄時,她毫不留情地用力一咬——
他的唇迅速退離她的!
好像有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對吧?她睜大眼,確定自己有咬到他,正想好好從他瞼上欣賞自己的戰果,期待會看到被咬掉一半的舌頭之時,來自門邊的那一道驚恐的抽氣聲立即轉移掉她的注意力。她看過去——啊!是洛華!
」洛華……「呀!好羞,怎會給看到了!
」你非禮茉蘇!「劉洛華驚叫地指控著。跑過來護在嚴茉蘇身前,怒視著龍九,整個人氣得直顫抖。
」走開。「龍九低沉命令著,一張冷酷的臉極其駭人。
可他這向來唬遍天下無敵手的冰臉,在今天顯然起不了作用,因為這個膽小如鼠的劉洛華居然沒像上次那樣迅速躲開。
難道他唬人的功力退步了嗎?龍九低頭自省,一邊還用舌頭輕咂舔著帶傷的下唇瓣——嘖!今天偷香時應該先翻黃歷的。
」龍九爺!劉某敬你是江湖豪傑,安心將所有身家暫托命於貴府,沒料到你競做出這般可鄙可憎之事!「劉洛華秉持著讀書人的風骨,不畏強權地指責著:」你怎麼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禮良家婦女!「她生平最痛恨仗強欺凌婦孺的男人了!
」非禮?「龍九反問。眼光瞟向嚴茉蘇,糾正道:」雖然是有點大膽放肆,但龍某以為我與茉蘇之間是兩情相悅的。不是?「問的,不是劉洛華,是那個正對他擺出一張夜叉臉的嚴茉蘇。這女人……又在氣什麼了?
」當然不是!「嚴茉蘇脹紅一張瞼,也不知道是氣是羞。
」你瞧!茉蘇說不是!「劉洛華嚷叫著給她壯膽。今天一定要討回一個公道,定要教男人知道女人家不是好欺凌的,榮蘇以前吃的苦夠多了,她一定要好好跟龍九說個理字。
劉洛華緊依著嚴茉蘇,心底暗自摩拳擦掌,準備了很多古聖賢名言選粹,就等嚴茉蘇罵完一輪之後緊跟著接力,讓這個莽漢明瞭何謂唇槍舌劍,但……
」唬我呀你!兩情相悅哪會是這樣?就算我二十幾年來沒沾染過情愛,總也看過幾出戲曲吧!你這樣隨便唬弄我兩句,就要我相信別人兩情繾蜷時也是這樣表現的,當我是什麼呀!傻子嗎?哪個莽夫是這樣表現感情的呀?怎麼會以為這樣亂親強親一通,別人就會芳心亂許呀?!「
」這個……這個這個……茉蘇呀……「劉洛華拉著嚴茉蘇的衣袖小聲叫著。
」什麼?「嚴茉蘇正等著對方出招,所以回得有點不耐煩。
」是……是芳心暗許,不是亂許啦!「
」喔!洛華,說你書獃於你還抗議呢,有時候用恰當的字眼比成語重要啦!這就是我們這種肚子裡沒墨水的人的好處,可以從心所欲不越矩。「訓完劉洛華,她又高揚著下巴對抗著龍九。看他還怎麼狡辯!
」你其實是縱容這些兄弟的吧?「給他牽著手,因為掙不回來,於是就由他去。兩人漫步在小徑上,兩邊是盛開的花朵,萬紫千紅美不勝收。他們靜靜體會著春日的繁花盛景,一會兒之後,她才開口。
龍九將她帶到池塘邊的涼亭裡暫作休憩,品味這難得的閒情逸致。自他們相識至今,也有一個多月了,兩人總是很忙碌,偶爾見上了一面,都是不得安寧的爭吵。沒想到……他們會變成這樣的進展!
」什麼縱容?「龍九坐下沒多久,立即有一名丫鬟端著熱茶與糕點過來伺候。招呼了聲,便俐落退下。他將熱茶遞給她,一邊問著。
嚴茉蘇望著遠去的丫鬟背影,輕歎道:
」我想,就算我這輩子能賺到全天下的錢,也不會像你們這般懂得享受吧!不是捨不捨得花錢的問題,而是不知道該從何花用起,才能得到至高享受。「
」你總會學會的,由儉入奢易。「
」那你這可不就是由奢入儉難了?你根本就是毫無限制地縱容他們、嬌養他們!沒看過你們這種已經負債一堆了,還這麼不知節制的!「
龍九淡道:
」他們有在工作的。「
」哈!』她冷哼!「下田?收租?我看你讓他們去勞動,只是為了給他們強身、鍛煉體魄,而不是真寄望他們賺錢養家吧?耕田這活兒根本養不了你們這一大家子嬌貴的家人!你不會不知道。」
「他們也只有那個用處了,不然能如何?做生意嗎?」他笑。其實已經默認自己的縱容,但就是要跟她抬槓。
「我不懂,你真的認為讓他們一輩子這麼過下去會好嗎?他們……太過天真,而且不知民間疾苦,你不認為嗎?」拍了他一下,要他回答一些正經的。
龍九點頭,但卻道:
「我並不想逼他們去扛家計。頂多讓他們辛苦耕田,流一些汗,知道一般人的處境也就好了。老實說,龍家從一百年前的富裕,直到今日的凋零,也餓過肚子——在我還沒成立龍幫之前,他們還真的是固定每月底餓肚子。這樣的起落,卻都沒讓龍家人對錢感到憂慮,你可以說,我們都被慣壞了。沒錯!以我來說,雖然常對此生氣,但我不認為他們有學會金錢價值的一天。這是改不了的天性,他們永遠都是不懂得賺錢的笨蛋,也不懂得追求金錢。至今我還是不放棄希望,但願他們至少能做到別入不敷出。」
「不追求金錢,這是糟糕還是好事?」她心口一揪,問著。
「當然糟糕。」他其實是有點悶。
「但你並不以為意?」相較之下,她是不是銅臭得很面目可憎?
龍九見她神色鬱鬱,知道又觸碰到她自卑處,輕道:
「茉蘇,你與我來自不同環境,不同的境遇會培養出不同的金錢看法,但無論重不重視錢,我們誰也不能沒有錢。我們不是不愛錢,只是我們已經太習慣揮霍金
錢去得到快樂,常常忘了錢並不好賺。可是——」他聳聳肩:「你得原諒許多人就是沒有賺錢天份。我多麼希望兄弟裡至少有一個人的興趣是累積財富,那我會輕鬆得多。」
她嚴肅地看他,聲音輕輕地:
「這就是你想要我的原因嗎?我懂得賺錢的方法?」
龍九臉上的淡然不復見,面孔也隨之嚴厲:
「不要侮辱你自己!」
「可你一開始就是相中我的能力不是?」是了,這就是她身上唯一的價值了。若不是這樣,他根本沒有心儀她的理由呀!
「剛開始,我並沒有心儀你。純粹是想借重你的長才所以找你合作,你應該記得。」
「那現在呢?因為確定我很有才能,所以想留下我,以……以婚姻?」她說得有些羞赧。但心情是難受的。
龍九扳過她的肩,讓兩人近距離對視:
「你究竟在自卑些什麼?難不成除此之外,你認為自己是一無可取的嗎?」被他銳利的一針扎到心口,她叫道:
「那你說呀!除了這個,我還有什麼?我是村姑,我也不美,不是大家出身,甚至脾性是不馴的!」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怎會無關緊要?如果真的沒要緊,那為什麼那個彭風會嫌棄我、諷刺我?連他那樣的人都嫌我,條件優秀如你,又怎會不嫌?!」
「我不嫌!」他鄭重道。
「我不信!」她嚷。
追根究底,她就是對自己沒自信,沒有被愛的自信。
她的自信在五年前就給彭家摧毀殆盡了!
不會有人要她的,如果她連賺錢也不會的話,天下間不會有人……
龍九打斷她的自憐,語氣不悅:
「你還在乎那個叫彭瘋子的?」
「你瘋啦!我為何該在乎他?我又不喜歡他,從來不喜歡!」
「你不在乎?」
「當然!」誰會喜歡那個平庸勢利的傢伙?她又不是瞎了!
「那你為何抹濃粧?」
「我……」
「為何又愛穿金戴銀?」
「那是……」
「因為當初他們譏你笑你,句句都教你牢牢記住。從此花枝招展別苗頭,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乎反那些跳樑小丑的幾句嘲笑下,只為了證明你不是他們笑的那樣。這樣不是在乎,又叫什麼?結果弄到現在,你不再相信有人會因為你是你而鍾情你,然後我這倒楣鬼的真心就被你質疑成驢肝肺!你把彭什麼的看得比我還重要!不願相信我喜歡的是你的全部,而那甚至還包括你臉上恐怖的粧!」
嚴茉蘇被他的咄咄逼人弄得結舌了些許光景,但回神之後很快道:
「你錯了!我承認剛開始是那樣沒有錯,因為我是很好強的人,最恨被看不起。但後來不是了呀!還有,你說什麼恐怖的——」
「不是?你想說我指稱的一切都是謬誤?」
「當然!後來我是為了愛美才上粧的!我不美,但我會希望自己可以美—點,你們這種得天獨厚的人是不會瞭解我們平凡人的心情的啦!再有,我的粧好得很,哪有恐怖?!」她不會忘了說明這一點。
「相信我,真的很恐怖。我寧願見到你所謂的平凡瞼,也不要每次都親得一嘴紅……」突然想到什麼,他抬起拇指輕劃過嘴唇,確定沒有染到胭脂。「今天沒有。」他看向她的唇。
嚴茉蘇臉蛋驀地脹紅,轉身就要跑。但被他一手勾了回來,她整個人站不穩地跌進他懷中。
想奪寶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最近試圖闖進龍家的人愈來愈多!傷亡也愈加慘重──那是指入侵者的傷亡而言。尤以早上那三名企圖潛進來盜寶的宵小為最佳殺雞儆猴的典範。
隱蔽的庫房裡,龍九說著接下來的計畫……
「我也要參與啦!」湛藍手舉得高高地嚷著。顯然就算忙了一早上,也完全無礙她的精氣神之旺盛。「我也想出去散播冰魄寒蟬!」
據探子所採得的,外頭上千名覬覦寶物的人,因懼於龍幫的威勢,更深知龍九這個人有仇加倍回報的性情,對他很是忌憚。除非到了逼不得已,不然都不願留下大名給龍九一一尋上門去報仇。
再者,懷璧其罪更是他們必須小心處理的問題。每個人都想拿到寶物,可一旦拿到了,必然會遭受全天下人的追殺,到時肯定是沒命享用這寶物的神奇功效的!
所以他們決定先以偷竊、拐騙的方式來私下取得冰魄寒蟬,得手後,迅速離開武昌,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天涯海角。至於這冤大頭嘛,當然還是由龍家來承受最恰當啦!大家都知道龍九的家人都是一群好拐騙的傻瓜,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了?!
龍幫調查得很清楚了,目前一千多個想奪寶的人裡,扣掉小嘍囉,應有三百多人。這裡面再扣掉這些日子以來給龍幫、邵離打出去的刺客,也還有兩百多人。倒不是說他們畏懼以擂台的方式讓人公平地爭奪,而是這東西既然人人想要,紛爭就不會有偃止的一天,不管落到誰手裡,都注定會有沾染不完的血腥。而這甚至只是件贗品呢!太不值了!
基於身為江湖一份子的道義,龍九同意邵離提議的讓這件事情就此結束。別再讓人傻傻地追逐下去了。而嚴茉蘇更是給了他靈感,既能小賺一筆錢,又能和乎消弭紛爭的好方法於焉成形。
他們決定私下販售冰魄寒蟬。有一些江湖人已經展開行動向龍家的下人以及那些天真的少爺們探聽著消息,無不以重金鼓動著他們把寶物偷出來轉售,龍九打算將計就計。這計畫唯一要防的是對方得手後殺人滅口,是必須小心計量的地方。
現下,他們討論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家人的問題。至於由誰出去賣,或以什麼方式吸引買主搭訕,則已經確定了──
明日龍家家眷們將一道出門去「鴻恩寺」禮佛兼賞花。
那鴻恩寺可是武昌最知名的佛寺,每年這個時候,春花開得正盛。所有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們都會相約去賞花交誼,富貴滿堂,好不熱鬧。也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機會!
消息在兩日前傳出去,龍幫探子已探得至少已有十多個人會把握這次機會進行金錢的利誘。
熱鬧的事要開始了,湛藍深怕自己只能旁觀不能玩,人家她也想湊個熱鬧呀!所以手舉得高高地,不讓人遺忘掉她。
「藍,你別急。」邵離將小丫頭的小手拉回來。「先聽完龍幫主的分配,大哥保證一定有得你玩。」
「喔。」聽到大哥允諾,湛藍才安心地坐下,在一邊乖乖吃著香甜的蜜桃。
「明日,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會是茉蘇,透過一些員外出面談價。」
「為什麼是我?」嚴茉蘇疑惑著。
「因為你是龍家的新任帳房。而龍家往常每到月底無錢可使時,龍總管都會挑一些玉器、金雕出去賣給那些想收藏的員外救急。你又比龍總管出名一些,這幾天你出門洽商的手腕頗受矚目,已經認定可以自你手上買到任何一件龍家庫房的珍藏。」
「九爺,這種家醜,何必說嘛!」一邊的龍總管哀怨抱怨著。他也不想這樣呀,想到那些傳家寶被人趁火打劫任意砍價,心口又再度滴血起來!
嚴茉蘇點頭。
「確實,我似乎對一些人說過,龍家的珍品,沒有我賣不得的。」當時是為了權平一些質疑的聲浪才這麼說的。因為許多人不願與她談生意,認為她沒資格代替龍家主子出來議價──尤其她出來議價之後,織品價格翻了十倍不只,他們已經太習慣廉價,甚至是免費取得龍家女眷們精繡的織品了。
「是呀,我們現在沒了賣織品的決定權,有好多夫人來跟我們抱怨呢!」龍三小姐細聲細氣地說著,「那些夫人還沒跟我們索到織品相贈,嚴姑娘就來了,還做成了一筆生意哦!那些夫人都乖乖掏錢買下我們的繡帕,而那原本是她們硬要拿走的禮物呢!」
嚴茉蘇聳聳肩:
「龍家真是金山銀山,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哪!你們養刁了一群禿鷹。」
龍九淺笑道:
「外頭的豺狼虎豹,又豈是你的對手?」
她白他一眼。突然想到:
「啊!既然明日舉家都要出門,又是夫人小姐們齊聚的場合,那正好可以配戴著八少爺燒製的琉璃髮飾、腰飾、腕釧什麼的,她們一身貴氣,足以哄抬起琉璃的價值。明日只等著有心人來買冰魄寒蟬太可惜啦,我們一同給八少爺打出口碑聲名吧!」管它什麼江湖事件,她只想到做生意的契機來了要把握。
龍九點頭,也狀似突然想起什麼地道:
「既然你明日也是要出門,又是夫人小姐的場合,你也該打扮打扮,就讓我二姐、四嫂給你梳妝吧!」
嚴茉蘇一陣光火,忘了在場有十數人在看,質問道:
「我自己會梳妝!不用別人幫忙!」說得好像她不會梳妝似的。
「不同的。還是讓我家人幫你好了。」他搖頭,不肯退讓。
「哪裡不同?」她叉腰問。
龍九環視了週遭,決定給她留一些面子,於是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不同在於,別人梳妝是為了化腐朽為神奇,可你的梳妝卻是……」
「是什麼?」她瞪他,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話。發癢的腳丫子已經準備好了蓄勢待發──
「化神奇為腐朽──嗯!」小腿骨挨踹!踹出他一聲悶哼。
嘩!這是眾人的抽氣聲兼驚歎聲!
每個人都看到了──龍九,這個脾氣壞透的龍九,被修理了耶!
而且被修理之後,居然沒有吭聲,也沒有報復耶!
了不起!所有人對嚴茉蘇氣呼呼離開的背影發出崇拜的光芒。
叩叩!在虛掩的門板上意思意思輕敲兩下,湛藍便進入了嚴茉蘇的閨房。
「誰?」嚴茉蘇正從屏風後面轉出來,見到湛藍,有些意外。
湛藍四下看了看:
「咦?怎不見劉姑娘?」
「她給羅言真接去客棧訪故友去了。」自從他們兩人談開之後,目前為止看來是冰釋了某些誤會了。而那羅言真要的不只如此,他還想把劉洛華姊妹們給接回開封照顧,但劉洛華捨不下這邊的書院,並不願意走。那個書獃女壓根兒不識情愛,一切以授業為念,這羅言真日後的苦頭還多,不過嚴茉蘇是一點也不同情他。
「喔!」湛藍直勾勾望著嚴茉蘇還沒梳妝的白淨臉蛋。「你不要梳妝比較好看耶!」這是良心的建議。
「哼!」這些人就是要跟她過不去,不理她!嚴茉蘇問道:「你一大早來我這兒有什麼事?」
「這是我開的藥方,你記得叫人去藥鋪抓藥回來煎。共有兩劑,這一劑是用來治鼻病的,藥材有蒼耳子、辛夷、鴨跖草、薄荷、桑葉、蘆根……喔!順便告訴你,嚴老爹的涕中有血絲,還得加茜草與赤芍。另外一劑是用來治哮喘的,有佛耳草、碧桃千、五味子……」
「好了好了!你說這麼多做啥?不就是去抓藥嘛,藥鋪夥計知道這些藥材就成了,不必跟我詳說的!」嚴茉蘇一個頭兩個大地叫著。
「我怕你嫌棄我年紀小,醫術不精,隨便開個藥方蒙你。」湛藍聳肩。
「不敢了不敢了!你是大神醫可以了吧?」她十指交握在胸前告饒。昨日父親醒來,發現自己呼吸無比順暢之後,幾乎樂得跳起來大叫,差點忘了自己身上有刀傷,會把傷口扯裂的。成效如此卓著,誰還敢小看她?!
湛藍莩嘴笑了下,跟著她一同定到屏風後面。屏風後頭是梳妝換衣的地方,剛才湛藍敲門時,嚴茉蘇正要梳妝。
「大神醫之名,我是不敢收下的。不過我的易容術是天下一絕哦!」湛藍開始推銷自己。
那又如何?嚴茉蘇打開粉盒,抽空瞥她一眼。
「易容的範圍極廣,當然包括化妝這一類的。」
有點明白了,嚴茉蘇很堅定地拒絕:
「得了!龍九派兩個家人想來折騰我還不夠,你也想來湊一腳?真是侮辱人,你這般小,八成連胭脂長怎樣都不曉得,還想來教大人怎麼梳妝呢!去去,別打我的主意,等會我還得去八少爺那裡挑飾品呢,你別擾我。」挖起一大坨白粉就要往瞼上塗去──
「且慢!」湛藍抓住她手及時阻止。「你別老把自己的臉當牆粉刷嘛!聽我說,這脂粉呢,功效在於加強自己的優點,掩飾自己的缺點。比如說,你的臉色很蒼白,是長期給脂粉覆蓋所致。你就別再塗得更白啦!淡淡勻上一層就好。然後,你得根據今日所要穿的衣裳顏色來決定兩腮與嘴唇要上什麼色澤……咦?你只有紅色?下怕不怕,我正好有帶橘紅的胭脂來配你這件橘紅繡金線的華眼。」
嚴茉蘇豈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她很快道:「你別忙……」
玩上興頭的湛藍哪裡理她?衣袖一揮,嚴茉蘇立即成了一尊動彈不得的木頭娃娃,唯一還能動的就是那雙發怒的大眼了!
湛藍笑嘻嘻地安慰道:
「茉蘇姐姐,你別惱。既然你已經不能動了,就靜靜看著銅鏡,仔細瞧我怎麼替你打扮。我可是箇中高手呢,學起來包你受用無窮哦!」
嚴茉蘇當然沒法回答她,不過湛藍一點也不介意,她向來習慣自說自話。
「這胭脂呢,不是用來在兩腮畫出兩記巴掌的,你必須輕點上去一些就好,然後慢慢推著暈開,讓它成為看起來像天生的紅暈。再有,你這嘴兒,既然較為豐滿,就不要刻意畫成小櫻桃,你要知道,唐代的書法真的過時了。你就將嘴唇畫滿,看起來就大氣雍容多啦!瞧!」東抹抹、西弄弄,忙得很樂。
就這樣,關於胭脂花粉的戲法,在這間閨房裡發威,連不甘不願的當事人也開始驚呼連連地敗倒在這神奇的戲法之下……
嚴茉蘇不得不承認,也許龍九是對的。她一直把理應用起來很神奇的東西給糟蹋出腐朽的結果。
啊!過去種種,現下看來,真是一場惡夢。
嚴茉蘇的「生意」很好。
賞了一整天花下來,她遇到了七個透過有錢老爺向她詢問:「有無拇指大小白玉,上頭一點紅的?我想買。」
也虧得龍幫幫眾們節制得良好,沒教她在做生意時,讓其他武林人士在一邊聽著了破功。
情況順利得不可思議!
這些人都在她「這可是我從龍家不告而取的東西,還沒來得及跟主子報備呢,你可別四處張揚。只要主子沒發覺,我們這私下的交易就永遠不會有人知曉,明白嗎」的說辭下,達成賓主盡歡的合作默契。
別人眼中看來,這是帳房偷偷中飽私囊的行止,而這樣的事,大夥也見怪不怪啦!哪個帳房不撈油水的,是吧?這樣正好順遂了買主不欲宣揚的心思。真是皆大歡喜呀!
當第八個客戶前來時,她急急地跑向龍九──
「快快快!生意出乎意料的興旺,再給我兩枚那個什麼寒蟬的,還有那箱琉璃還有剩沒有?快給我拿個七八件戴著!來,這是銀票,約莫有七千多兩,你先收著。」賺紅了眼的她,正迫不及待要去賺更多。
真是開了眼界,不止是龍九,連其他龍家人以及龍幫人,都為之拜服。
有人就說了:
「九弟,如果賺錢這麼容易,為什麼我們以前老是在月底餓肚子?我們也都有在工作賺錢呀.」百思不解。
「雲哥,這就是天資聰穎與魯鈍的差別了.」龍九輕描淡寫地回覆大哥的疑問。
「喔。」垂下肩,不得不認下「魯鈍」兩字,心情好憂鬱。
「不過你們也有大大勝出於她的地方。」龍九像是好心寬慰。
「真的嗎?是什麼?勝過她的是什麼?」龍老大好期待地問。
「敗家。」口氣好欣慰的樣子。
當天,其他龍家人也是頗有收穫,雖然建樹無多,但更少把一些精緻的琉璃飾品給推銷出去了,大家都很開心。當晚更在嚴茉蘇的鳳心大悅之下,讓廚房烹煮出極盡奢華的料理犒賞所有人,席開三十桌,連從未走出房間的嚴老爹也能出來用膳了。吃得大夥過癮滿意極了!
龍家人的重頭戲在第二天以後──
咻咻喝嘿呼!龍十九小朋友正在大門外練習著木劍,有模有樣的氣勢,而劍鐓上別著的劍穗,居然是一隻瑩白豐脂玉,那中間一點紅,更是讓人看凸了眼,口水猛吞!
「小哥兒!這位小哥兒……哎喲!當心呀!別把這玉給撞碎啦!」一名中年男子的眼光緊跟著那只晃動的白玉兜轉……是冰魄寒蟬……一定是冰魄寒蟬……
「我不叫小哥兒!我叫龍十九俠!」咻咻喝嘿呼!使出劍招,擺足架式。那塊被繫在劍鐓上的白玉鐺鐺鐺地敲過來、晃過去,晃得對方心好痛,心血一滴滴地淌充著。
「十九俠!你快些停住呀!快別再動了!」哀呼。
「為什麼?莫非是嫌棄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很好耶!」再來一次咻咻喝嘿──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你快別再動了!這玉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呀!」
「什麼玉?」十九望著劍穗,不以為然道:「這小東西有什麼好在意的?我家有更多更大的玉哦,這是我在九哥房裡拿的小物件,不值錢啦!」
是在龍九房裡拿的?!那必是冰魄寒蟬無疑啦!中年漢子趕忙自懷裡掏出一大塊翡翠冰玉,跟他哄道:
「來,十九俠,我太喜愛你這劍穗啦!要不這樣,我這翡翠冰玉,價值一千兩,就跟你換這塊小白玉,好不好?我的劍鐓也少了一劍佩飾呢!就顯得沒你這般威武啦!」
「這樣喔?我真的很威武嗎?」小孩很得意地問。
「真的真的!」點頭如搗蒜。
「那好吧!跟你換。」
「龍五姑娘,你這頭飾真是精細,這腕釧真是美麗,還有這……白玉一點紅的腰飾,真是太美麗了,都賣我吧!」
「你既然喜歡,當然要給你量身打造啦!怎好給你我用過的呢?來,到我八弟那兒去,那邊的琉璃品還多著呢。」
「不了不了!我還得趕回揚州去呢,沒暇耽擱了,就你身上這些吧!我身上的三百兩全給你啦!」
「那……好吧。」
類似的事件天天上演好幾次,當然,也不乏上門偷竊的,龍九為了「方便」他們,還好幾次舉家帶出去賞花。成功被偷了十來枚。
然後,聚集在武昌城的江湖人士愈來愈少了。那些得手的人立刻起程離開,生伯有人發現他們已經取得至寶,留下一些等著用武力奪取至寶的人。但那些人見別人悄悄悄失不見,一部份心怯的人懷疑他們被龍幫私下料理掉了,於是也悄悄溜了。
半個月之後,龍九進行第二步驟──龍幫驚傳冰魄寒蟬失竊的消息!這消息引起所有人的轟然。
那些已經取得冰魄寒蟬的人在暗地裡偷笑,表面是惋惜的,並對外宣稱──寶物一事,到此為止,他們不再追逐。
同樣的說辭被重複延用了一百多次。
而許多一無所獲的人,有兩種反應──一是遺憾地離去,一是直接上門詢問。直到得到龍九親口證實之後,才灰心離去。
「咦?你的話憑什麼讓他們相信?」嚴茉蘇好訝異這些江湖人如此好打發。
「因為我是龍九,我說話一向不騙人。」
「可你現在騙了呀!」
「就算要騙人,也要騙那種不會露餡的說辭。」她以為他是怎麼在江湖上塑造一言九鼎的形像的?可以預見,他的莊嚴形像,仍會繼續完美地維持下去。
嚴茉蘇翻白眼地受教了。
大體來說,冰魄寒蟬的事件算是結束了。最後剩下的,是專程來找龍九了結恩怨的人──鬼谷三王來報斷臂之仇了。
龍九贏了,但稀奇的競爭不留情。而手下留情的後果是換來一身的傷。
嚴茉蘇用力替他包紮,扎得他猛吸氣。
「我不明白你寧願一身皮肉傷,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敬重那些在武學上不過苦功,比武時正大光明的人。」
「但他們好像不是好人吧?」她探聽過了。
「嘖!」他嗤笑。「混江湖的,哪一個算是真正的好人?」
受教受教!這個行事亦正亦邪的傢伙,當然只會有這樣的高見!
因人而異啦!
湛藍很悶,因為她不算有玩到,雖然她每天兜著冰魄寒蟬四處晃,但就是沒有人願意來找她攀談拐騙。畢竟她只是龍家裡無足輕重的食客而已啊!
悶悶悶!生了一肚子悶氣!直到有一天她巧遇到了自家兄長以及大嫂──那對叫做湛無拘以及姬向晚的夫婦,照例拐著邵離大吃大喝一頓兼認親之後,也聽湛藍說明了最近這件江湖大事,鬼主意一轉,拉著妹妹咬耳朵起來。
耳朵這麼一咬,當下咬得湛藍眉開眼笑,一掃多日的憂鬱。
他們即刻往開遠書院飛奔而去。
為什麼要去書院呢?當然是因為只有書院才有刻印書籍的工具嘛!
十天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本驚世絕艷的書籍,書名叫做──
《如何正確使用冰魄寒蟬之詳說》。
著述者的署名是──極天老人。
附註說明如下──極天老人另一大作乃《極天秘笈》,已絕版。
一時之間洛陽紙貴,沒人再去問著冰魄寒蟬的下落,全心全意只想搶購到那本書名很長的書。
由此顯見那些奪取得冰魄寒蟬的人,最大的困擾是什麼了。他們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它!
至於,買了那本書之後就會知道怎麼用了嗎?誰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
湛無拘大大賺了一票。
湛藍大大玩了一場。
嚴茉蘇悔恨沒賺到這攤。
邵離則憂心著他的藍即將被污染,無奈做出隔離她與她家人的決定。
龍九決定舉家搬遷到東北,將家人就近列管。
回到東北之後,龍幫即將多了一位當家主母。
然後,冰魄寒蟬事件,終於在此偃止。
然後,故事結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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