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草園裏,一大一小母女倆正在采藥。
“娘,為什麽要學製毒呢?毒藥不是壞東西嗎?”小娃兒不解地問。一張原本美麗精致的小臉上,因為塗了厚厚一層青青綠綠的藥膏,而顯得可怖。
“東西沒有好壞之分,端看人們怎麽運用它。再說,製毒是你娘我最引以為傲的絕招,你是我女兒,學起來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我不想害人。”
“誰教你去害人了?”將一株百年何首烏丟入籃子裏,美豔的婦人問道。
“找人試藥,就不免會傷到人呀。”
“所以為娘的又教你醫術了不是?找人試藥,然後醫好他,一欠一還的抵銷,也沒個虧欠。教你製毒,只是為了不讓技術失傳,娘可沒要你去害人。當然如果有些人你看了討厭,就隨便害一下也沒關係。”
是這樣嗎?小娃兒勉強接受這說法。不過她好奇地問:
“娘,要是日後我瞧見一個看了很喜歡的人,那又如何?學
你一般,下藥抓他回家嗎?”
當娘的難得紅了俏臉,她當年就是這麽拐回丈夫的,所以才
會讓夫婿成天對兒女炫耀被搶來當丈夫的豐功偉業。
“你應該更有出息一些,女兒。”她為了不讓女兒日後被自
己的子女笑,慎重地教她:“你想想法子,讓那個你喜歡的
人,不必你下毒,也會乖乖跟你回家,替為娘的爭一口
氣。”看你的了,女兒。
說罷,兜起藥籃,準備回家煎藥,給她那全身毛發掉得隻剩
大胡子的夫婿解毒去,真是一個賢慧的妻子呀!
太賢慧了,連自己都忍不住要感動。
*********
夜闖季府的不速之客裏,為首的是一名冷豔的女子,長得相
當美,而名頭也十分響亮,她是水柔柔。是燕樓前任樓主的
獨生女,被江湖人封為“水仙子”;而她如今更是現任樓主
葉驚鴻的未婚妻。而她身邊正立著三名大夥都熟悉的人物
——鬼穀三王。
如何得知一個人的名號夠不夠響亮呢?也許隻要方首豪
等“英雄豪傑”叫得出來就是了。
“不知水仙子芳駕前來,有何指教?”方首豪站在季老爺身
邊,拱手問著。而這回他也終於知道了鬼穀三王的名頭,一
同招呼了:“鬼谷三王,希望爾等今日上門來,並非尋釁。”
“你是誰?”水柔柔像在找人,正眼都沒看一下方首豪。
方首豪依舊保持翩翩風度。“在下忝為浮望山莊莊主,方首
豪。”
“沒聽過。”一點也不客氣地。然後,終於找到了靜立於人
後的邵離,她冰山一般的臉色霎時化了,叫了出聲:“邵
離!我終於找到你了!”
眾人訝異地排開一條路,讓後方的邵離成為全場目光的焦
點。“水姑娘。”邵離微笑,拱手。這樣便算招呼了,不冷
不熱地。但是心中卻是暗自叫苦。他不是沒料到她可能會出
現的,不過卻一直希望她沒趕上這一次的事件。
在場的所有人裏,也只有龍九知曉邵離的心情,不過卻是有
點幸災樂禍的風涼,以密語道:“我一直在期待這場‘落花
有意、流水無情’的戲段子,何時有個終結?不知邵兄今日
是否有意成全?”邵離只能微笑,暗藏的苦,自己吞。
有些人不是你拒絕了,她便會死心,而水柔柔正是此中代
表。如果純粹是這樣的情況也還好應付,但是後來又加入了
葉驚鴻,事情便複雜了。邵離無端端被葉驚鴻下戰書,擅自
決定誰比武勝了,便可抱得美人歸,壓根兒不管邵離從來無
意爭美。葉驚鴻表現得根本不像是未婚妻被奪的男子——至
少在邵離眼中看來不是,他覺得葉驚鴻根本只是想找他比
武,因為邵十三從不輕易與人動武起幹戈,想讓他出手,簡
直難上加難,葉驚鴻只是把握這個機會罷了。
但是其他人並不作如是想,尤其水柔柔這兩年來天南地北地
追尋他的下落,非要他出來比試不可。而葉驚鴻隻要派人盯
緊她,總可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他。
這場無聊的追逐,大家都膩了,他們都在挑戰邵離耐心的臨
界點,也相信那一日快要來了。只是,邵離何辜?
“水仙子特意前來,只為了他嗎?”“靜堂山莊”的莊主黃
呈彥不是滋味地問。那一個無名小卒,何以教大家如此重
視?季府如此,連燕樓亦是。那燕樓可是讓江湖人又畏且懼
的刺客組織,素有“江湖錦衣衛”之稱,大夥對他的敬畏可
見一斑。一個聲名赫赫的組織,為何對邵離如此慎重?!
水柔柔根本不耐煩回答無名小卒的問話,直接對邵離道:
“若你想保住季府上下的性命與冰魄寒蟬,該知道怎麽
做。”
邵離回答得平淡:
“在下並無意保住冰魄寒蟬,若是水姑娘有意加入競逐的行
列,在下便代季老爺表示歡迎。”
他走到季老爺身邊,對季老爺建議道:“老爺子,您不妨趁
所有人都在場的機會,宣布這件事吧!”
當然這是早就計畫在今夜的戲碼裏的重頭戲,差別只在多了
一些參與者,但這意料外的情況反而好。
季老爺像是沉痛慎重的深思過後,才在群雄的等待裏發言
了:“諸位英雄好漢、大俠女俠,這些日子以來,季府因為
意外獲得江湖傳說中的至寶冰魄寒蟬,致使這些日子以來迭
遭危厄、飽受驚嚇。我季家隻是一界商賈,並非江湖人,對
我們來說,此寶物招來百禍而無一利。也曾經打算私下毀
之,可是想必此舉必不見容於各位英雄好漢,且對這些日子
以來;極力替季府守護安全的大俠們也說不過去。”
在場的有心人皆暗中拭去一把冷汗,毀掉寶物?開什麽玩
笑!季老爺接著說下去:
“眼見事端愈演愈烈,我季府希望事情能盡快做一個結束,
還我們正常的生活。於是,老夫決定,在十一月十九,冬至
那天,舉行一個比武擂台,不分黑道白道,有心競爭的人,
誰功夫強,誰就能得到冰魄寒蟬。”
“季老爺,此事萬萬不可,萬一寶物落入歹人手中……”在
場的人躁動著。
龍九站出來,他的身分鎮得住所有有異議的人,他們都閉上
嘴了。“這是一個好法子。對季老來說,誰得到寶物並不重
要;他並非江湖人,大家要求他遵守江湖道義未免強人所
難。在場的人,若是怕此物落入邪教之手,何妨加入其中一
搏,以挽救武林可能發生的浩劫?”
他這麽一說,當下給了那些也想奪寶,卻礙於“正義”身分
而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的人一個稱心的下台階。不過……
“有龍九公子加入其中,大夥就別白忙了吧!全指望他
啦。”一個“神火幫”的大老尖聲叫著,像是打算一切靠龍
九。也是,龍九武功深不可測,若他想加入,恐怕沒幾個人
能與他匹敵……眾人心中暗自估量著。
龍九冷然一笑:“在下無意得此天下至寶。”
“那你是不參加了?”那人非要逼問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龍九的話,幾時被人質疑至此?但此刻不是他的場子,他
不想掠人鋒頭,傲然道:“那東西,誰要,就拿去吧!”
好個狂妄的小子!幾名老江湖差點當場叫囂起來,但被旁人
阻止。龍九如何囂張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他親口允諾不參
加,那麽一來,大家就更有機會得到寶物了!
但他的棄權,仍是有人不樂見,正是鬼穀三王。其中鬼天王
開口道:“龍九,你不打算在擂台上一舉解決輿我三兄弟的
恩怨嗎?”
龍九對他們拱手:“不急於那時。這筆帳,龍九隨時候
著。”這答案,鬼穀三王接受了。於是沒人再有異議。
邵離已叫人拿出文房四寶,招呼道:
“從現在起,三天之內,有意爭取冰魄寒蟬者,歡迎報名。
季家三位少爺,以及在下,將記下各位的名號,五日後做成
簽單,由群雄們抽簽決定第一輪的比試對手。若無其它意
見,請來這裏留下尊名寶號。”
很快地,邵離面前排出數道人牆,今夜的宴會目的,算是成
功達成了。
************
公事好辦,私事難了。
湛藍趁群雄圍著邵離搶登記名號時,小睡了一下,因為比起
這種事,邵離本身的私事讓她有興趣多了。看都看得出來,
那位水仙子一定會跑來纏邵離,而她到時怎麽可以不在他身邊呢?
才不要讓他們獨處呢!
她心中隻有這個信念。
夜深了,在這秋末,日子愈來愈寒冷,尤其是夜裏,不披上
棉襖,恐怕耐不住寒。不過湛藍除外,她可是生長在蜀地的
深山之上呢,那穿雲山終年積雪不化,養成了她怕熱不怕冷
的體質。所以她來到翔鶴居時,身上隻穿著輕薄的秋衫。
“傻娃兒,也不曉得要添件棉袍。”邵離是猜到她會過來
的,一點也不意外。隻是這個號稱已經十六歲的丫頭,就不
曉得要多照顧自己嗎?念完她,同時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
披上她嬌小的肩頭。“當心受寒。”
太自然而然了,這動作。於是旁邊冷觀的一雙美目倏地眯了
起來。
湛藍根本不冷,不過……嘻,因為他的舉止充滿疼愛,所以
她把袍子揪得好緊,脆聲道謝:
“多謝大哥!這袍子好暖,你要不要一起披著?當心受寒
喲。”說完還忍不住拿他的話來招呼他。
他摸摸她的頭,笑道:
“你顧好自個兒,便阿彌陀佛了,還想顧別人呢!”
“我來聽故事,方便嗎?”雖然已經來了,但還是客氣問一
下。說不方便她就會走嗎?邵離真想敲敲她的頭,得了便宜
還賣乖。
湛藍從他眼中看到了笑意,大概猜出他的想法,忍不住替自
己辯解道:
“現在你是大哥呀,如果真不方便,小妹是可以走的,因為
要給你麵子嘛!不過事後我會找你追問就是了。”
真是個坦率的孩子,邵離聽了窩心。她是真的這麽想的,他
知道。即使不見得做得到——因為她實在太好奇了,可她是
有這個心的。
“邵離,她是誰?”水柔柔冷聲問著。
邵離像是對她的無禮不以為忤,客氣地為兩造介紹:
“她是湛藍,我的義妹。藍,這位是水姑娘,
燕樓的頂尖高手。”
“你好。”湛藍並不被她的冷臉驚嚇到,還能好奇地問
道:“你是一等一的刺客嗎?功夫很厲害的人呀?”
不過水柔柔沒理會她,她的眼光隻放在邵離身上。
“縱使你今日以擂台方式解決了季家的危機,但是我燕樓不
吃你這一套。你與我之間,仍須以比武作終結,你逃不開
的。”
“水姑娘,邵某已經說過許多次,不做無謂的打鬥,你何苦
非要邵某參與其中?”
“不是無謂的爭鬥,為我,就不是。你難道認為水柔柔不值
得你爭取?配不上你?”她的質問大膽露骨,冷調的聲音也
失去平靜的表象。
這個冷女好像認為別人為她興幹戈很理所當然呢!湛藍打量
她,可就是打量下出她哪來的自信,讓她自認有此資格?還
是……是男方給過錯誤訊息?
“大哥,”她舉手:“你曾經做出什麽讓水姑娘誤會你是她
裙下拜臣的舉動嗎?”沒有。就是從來沒有才冤枉。可他不
能對這種事喊冤,對女方的閨譽不好。他隻是含蓄道:
“我與水姑娘只見過四次面,未有機會多做談論。”就算有
機會談得深入好了,他亦不是失禮孟浪之人,自信舉止從不
唐突過任何女子,也不會讓人誤解。
“那她追著你,便是她喜歡你,要求你用比武的方式得到她
的芳心嘍?”湛藍猜道。她的話顯然被水柔柔聽做是嘲笑,
因為水柔柔悄無聲息地以飛快的速度欺近全然無防備的湛
藍,出手往她下顎的扶突死穴點去——
湛藍連察覺的機會也沒有,當她被邵離抱離原地,而邵離還
與水柔柔交手數招才分開之後,她其實都沒看清楚,也不曉
得自己差點香消玉殯。這種驚險沒讓她掛心,卻是還記得剛
剛沒說完的見解,就這麽接著道:
“我覺得你這樣太麻煩了,不必比武呀,如果你需
要……”她靈敏的鼻子嗅了嗅,很老實地建議道:
“你下這種藥過時了啦!雖然無色無嗅,但是吸進去時,鼻
子會癢,早就不被使用了。我這邊有更好用的,你要不
要?” 邵離凝眉,笑容不複見:
“你下毒?!”
“她用這種‘軟筋散’只是想讓我們全身無力,暫時聽她擺
布而已。不算毒藥啦。”湛藍擺擺手。
“你——你們……”水柔柔大大驚駭,采手入懷就要撒出其
它,但——“碰!”一聲!水柔柔竟渾身無法動彈,直挺挺
倒在地上,除了還算清醒的神智,其它都無法自主。
“你下毒。”這回的口氣無奈了些、縱容了些。
湛藍拉著他的手走近她,笑道:
“我想看看她身上還有些什麽、帶的毒多不多。”蹲在水柔
柔身邊,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探來探去,並還嗅著:“下山以
來,很少見到身上帶許多藥粉的人,其他的江湖人身上有迷
香就很了不起了。她身上至少有五種耶!”
她的手勢真是熟練,見她表現得理所當然少裏,幾乎快要說
不出口此等行為是錯的、不對的。
“藍,為兄認為,在搜別人身之前,至少該對身體的主人打
聲招呼。” 湛藍想了一下,很受教地對水柔柔道:
“給你搜身哪,你別介意,等會我給你最好的蒙汗藥補償
你。日後用來對付我大哥,也許會有用哦。當然那是說,我
不在他身邊、或他沒吃解毒丸時會有用,到時你也別追著他
比武了,直接迷昏他,將他扛回你的山上,那不就成了
嗎……”
啊!不對,突然想到:“不行!能迷昏大哥的隻有我,等我
更高更壯更有力氣一些,我就要迷昏他,把他扛回山上。蒙
汗藥還是會給你,不過你要去迷別的男人哦。”就這麽說定
了,她說了算。
完全被遺忘的邵離——一個未來將會被迷昏扛回山上的受害
者苦主,用好溫柔的聲音喚道:
“藍。”
“嗯?”湛藍回身,對他笑得好甜。很好,她一直沒忘記他
就在她身後,居然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說出她的陰謀,根本不
怕他聽到。他生平還沒見過這麽坦蕩的劫匪,了不起。那他
也就不客氣了——扣!
“哎喲!痛!”湛藍抱頭痛叫。大哥為什麽敲她的頭啦?很
痛耶!“為什麽打我的頭?”她扁嘴。
邵離悠然道:
“你都能計畫迷昏我了,我為什麽不能敲你的頭?”
“那不一樣呀!”她不服氣地叫。
“有何不同?”
“我扛你回山上,你會笑嘻嘻;可你敲我的頭,我會痛
呀!”
邵離真正是不解了:“我會笑嘻嘻?為什麽?”
湛藍更理直氣壯了:
“我爹被我娘扛回山上至今二十多年,他都笑嘻嘻的呀!還
需要說為什麽嗎?那是歡喜的事呀!”
默然,邵離深深地無言,默然。或者,還有一些僵硬。
*********
雖然以藥物擺平了水柔柔,但是湛藍並無意對她做些什麽,
搜完身之後,也真的給了一包聽說很有用的蒙汗藥,然後,
她就走了。當然,在走之前,挨了邵離一頓訓,這大概是她
突然喊著困,匆匆告退的主因。
水柔柔吸入的藥粉,其藥效隻有半個時辰,邵離雖避她唯恐
不及,但是卻不能學湛藍那樣轉身走人。一個無法動彈的女
子,隨時可能遭受到各種危險的侵襲,更別說她來自燕樓,
而燕樓的仇家又何其多。
尋仇這種事,他不偏倚任何一方,但他有義務保護她在這半
個時辰內安全無恙。唉……誰教她是湛藍放倒的呢?那丫頭
的認知裏,可沒“善後”這種東西。
他靜默盤坐在一旁,與夜色融成寧靜的一體。然後……
“為什麽你就是不敢從師兄手中搶過我?”沙嘎的低喃,來
自地上的水柔柔。她逐漸恢複,首先能運用自如的是聲音,
而肢體方面還麻痹著。
邵離沒有睜開眼,柔緩道:
“水姑娘,邵某無意爭美,請你諒解。”
“你是忌憚著我與師兄是未婚夫妻關係吧?因為已有名分,
你才放棄,不管你是否心儀於我!可是,那婚事是我父親擅
自決定的,我也有我追求的權利……咳咳……”講得太急,猛
咳了起來。
“請保重。”
“我師兄對你說過了,若是與你比武輸了,他便解除婚約!
為什麽你卻是堅守君子風範,不肯跟他一試呢?!我水柔柔
自認配得上你,更自信會是你的理想伴侶!”她很美,是男
人夢寐三生也不可得的美麗女子,加上她的家世、武藝,都
是拔尖,天下間只有配不上她的男人,沒有她配不上的男
人。
她是一個充滿自信的美女,所以從來沒想過她看中的男人會
不喜歡她,以至於這兩年來,她心心念念著找邵離去跟師兄
比武,並不曾思考過邵離是否心儀她——這不值一想呀!他
怎麽可能不喜歡她?他只是太君子罷了。
經過這兩年來的糾纏,邵離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性。但他卻不
能出惡口來傷害一個喜歡他的女子。水柔柔的生長環境養成
了她獨斷霸道的性情;正如湛藍,她必定有著非比尋常的家
人,才會涵養出她這個小古怪。
水柔柔隻曉得用這種強迫的方式去喜歡一個人,但每一位女
性不都是如此嗎?都是用她們習慣與知道的方式去對待心儀
的人……像今晚失態的季小姐,不就是偏執的例子之一?
想到這裏,忍不住一歎,被自己這不美妙桃花運攪得哭笑不
得,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水姑娘,你當真認為葉樓主找在下比武,是為了公平競爭
嗎?”
水柔柔緩緩坐起來,雖然身子還是疲軟,但總算能動了。
“師兄熱中與天下高手比試,對你,自足一半的較量之心、
一半的競爭之意。須知道,娶了我,才能真正得到燕樓的首
領大權,他必須打倒每一個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競爭者——
不管是燕樓內,還是江湖上。他不喜歡別人比他強。”
邵離對燕樓的內部事務不願多知道,隻道:
“葉樓主既是這番心思,不管出於什麽借口,他終會有得邵
某不得不出手的一日,邵某也相信會有那麽一天,但不會是
現在。也不能以這理由。”
水柔柔聞言一怒!“你是說我不值得你動手嗎?你竟是為這
原因而拒絕比武嗎?!”
“水姑娘,邵離不是君子,雖是不欲做無謂的打鬥,另一方
面也是高攀不起水姑娘,無意於……”
“你是要說不喜歡我?!”她厲聲打斷。
他看著她,端肅道:“很抱歉。”
“你這是真心話?還是只想要我死心?”她移近他,但他退
開。兩人之問始終維持七尺以上的距離。
“很抱歉。”再度說著。
“我不要聽你的抱歉!你!你別忘了,我燕樓的實力足以踏
平季府!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別想順利處理季府的災
難!”她又氣又急,一心只想逼他說些別的,或讓他別再說
出這種傷她心的話,於是口不擇言,威脅之意盡出。
邵離靜靜看著她,面無表情。雖然沒有笑,但也看不出生氣
的樣子。
水柔柔繼續威脅:
“還有你的小妹!那個備受你疼愛的女孩,我不會放過她
的!你要知道,燕樓沒有刺殺不了的人!我不允許你對其他
女人好!”……卻總是對她不好。這樣傷她心的喪氣話,殺
了她也說不出來呀。
“你別認為我做不到,我說到做到!”她低吼。“你說話
呀,邵離!”
邵離輕道:“邵某知道水姑娘的能耐。”
她看著他,想從他眼中搜尋到對她的一絲忿怒或戒備,就算
是恐懼也是好的,可是……她找不到。
“也知道你說到必會做到。”他又道。
“你不擔心嗎?你是最重視朋友的人了……”
“我擔心。”他點頭。而水柔柔揚唇,但也隻有那一眨眼的
時間。因為他接著道:“盡管來吧!邵離從不接受威脅。”
她震驚地退了一步!他……他要與燕樓為敵?
“你,可以有別的選擇,你可以安撫我,不必與燕樓交
惡……”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呀!邵離搖頭。
“戰書是你下的,雖非我所願,但,我接受。”說罷,確定
她的身子已完全恢複,他轉身走人。
“你不管季府的死活了嗎?那……那我一定會先殺湛藍,你
沒法時時刻刻保護她的!”她追在他身後叫。
“你盡可試試邵離的能耐。”
********
“娘,做人應該做好人,還是壞人?”小丫頭問著。
時序進入夏天了,山上的天候溫和舒服得緊,母女倆相偕到
後山采花。豔麗的花朵蓬勃綿延到天邊,紅紅紫紫地好下讓
人目眩神迷。它們很美,也很毒,是稀世罕見的毒花,丫頭
的母親花了好多年的功夫才成功種出今日這等規模。
正在研究一門“以毒攻毒”學問的美婦,抽空回答女兒的問
題:“你想做好人就做好人,反之亦然。”
“可書上都說,邪不勝正,惡有惡報呀。那表示做壞人的下
場不好耶。”
“做好人的下場更慘。所謂的惡有惡報,都是惡人享遍天下
好處、壓榨完天下利益之後,才給惡報去一條命。要是正
在‘報’的那時候,再出現一個老冬烘來振臂疾呼以德報怨
什麽的話,最後作惡的代價不過是哭出兩滴懺悔的淚水就抵
銷了。”美婦將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吃下一片,然後再
呸出來。
“那是說當壞人比較好了?”對耶,書上的忠臣烈士都是死
後才被追封名號的,而奸臣都快活健康得囂張一輩子耶。差
點被書給騙了。
“也不是。只要你別被‘好’、‘壞’這兩個字所局限,日
子便會過得比天下人快樂許多。”摘了滿滿一籃的花,她牽
起女兒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壞人活得長久,不是因為他
們懂得做壞事,而是他們腦筋靈活會變通權衡;好人老是吃
癟、活得艱辛,乃是因為他們笨,被無謂的原則所拘束,自
恃善良正義,便自大自得,睥睨一切。就算一座山當他的麵
前崩來,他可能還會覺得不需要躲,因為老天有眼,不會讓
山壓到他。”
“堅定自己的原則不好嗎?”
“堅定一個大原則當然好,也必要。隻是若瑣碎到處處是原
則、規矩,那就是自找麻煩的笨蛋了。”
小娃娃覺得聽不太懂。“娘,這又是怎麽分別呢?”由於美
婦心中掛念著正泡在寒冰湖等她調解藥的夫婿,隻好不負責
任地說道:“以後你就會懂啦,待你看到那兩種不同的、有
原則的人之後,你就能了解啦!”
*********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但是邵離還是出口叫了一
聲:“藍。”
然後,前方那一個中年仆婦打扮的嬌小婦人倏地渾身一震,
跳得半天高。
“真是你?!”那他方才真是沒瞧錯了?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湛藍!”仆婦低沉的聲音裏滿是興師問
罪的氣忿。跳過來邵離眼前,雙手叉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仰得高高的。
邵離一邊驚奇地欣賞湛藍完美的易容,左看右看地找不出破
綻,然後一邊回答她:“方才我看到走進假山後頭的明明是
二少的侍僮,叫小閑的,但一會後走出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
的劉大嬸,好奇之餘,試著叫看看。”
湛藍聽了像是比較不忿怒了。
“不是我的易容術太差勁?”這是她不能忍受的。
“當然不是。你的技術完美極了,連聲音也……”他突然
問:“你這聲音,是吃藥嗎?”實在不習慣在認知她是湛藍
時,眼裏看的、耳裏聽的,卻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老婦。
湛藍搗嘴嗬嗬直笑——這正是劉大嬸的習慣動作:
“對,吃了一點藥,想變什麽聲音都可以喔!”
了不起。他點頭,雙手環胸道:
“那你今天扮了小閑,又扮了劉大嬸,這是為什麽?”
湛藍看了下四周,這個地方向來偏僻,不過她還是再確認一
下……
“這方圓一裏內,隻有你、我與路奇。”邵離道。
雖然如此,不過她還是拉住他的手往隱密的假山後頭走進
去。
假山後麵有點擠,因為那裏正睡著兩個人,劉大嬸與小閑。
邵離仔細看了下湛藍,很確定她一點愧疚的模樣也沒有,把
兩個人放倒在這裏,對她來說隻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唉……對這樣的一個沒啥是非觀念的丫頭,他恐怕得一輩子
代為提心吊膽了,不管是盯著她別胡來或防止別人來殺她,
都是辛苦的工作。
他有點認命,並且決定把她拴在身邊看管。畢竟……這世間
已經夠亂了!防止世道更亂這重任比之於他的獨善其身原則
來說,是重要許多的呀……
湛藍當然看不出來邵離心中正在哀怨地歎息,逕自開心道:
“中午過後就要開始比武擂台了呀!我剛才扮成小閑打聽到
隻有老爺、少爺們與府衛才能在現場觀看,其他家眷都要被
保護在北園裏不許出來。後來因為老夫人希望能一直得知比
試情形,所以決定派有點功夫底子的劉大嬸隨時奔走前後兩
邊,報告最新消息。那我隻要扮成她,便可以觀看比試
了!”她對自己的盤算滿意極了。
邵離失笑,作勢要敲她的頭。而先前已經嚐過他手指威力的
湛藍,當然抱頭跳得老遠。
“為什麽要敲我呀?大哥不許我去看嗎?”要是這樣,就太
沒道理了。
“傻丫頭,何須這般大費周章?跟在大哥身邊,你便可瞧得
高興了,扮成劉大嬸跑來跑去,你能看到些什麽?”這丫頭
變笨啦?難道他還會趕她嗎?
湛藍搖頭:
“不行呀,我會讓你分心的。要鎮住整個場子已經夠你累的
了,要是其中有人想利用我來牽製你,或幹脆殺了我,那時
你不就忙昏頭啦?不行,我得確保你不會分身乏術,若你左
支右絀地,容易有危險。”
這孩子!邵離微笑,心中訝異又感動。不過他開口道:
“娃兒,信不過大哥能周全你嗎?”
“大哥當然可以的,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呀!”雖然不知
道邵離武功有多好,畢竟沒看過他跟別人比試,可是她是對
他有信心的。
“藍,我真不喜歡看你戴著老嫗的臉。”他道。
“那這樣呢?”說罷,已經撕下那張麵皮。麵皮下是一張小
閑的臉。
變臉的奇景讓始終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立於邵離身後的路
奇,被驚得退了一步;而邵離雖訝然,但是因為先前已經知
曉她的本事,所以沒太驚嚇,隻道:
“你這張臉皮下,還有幾張臉?”伸手拿過那張老婦的臉
皮,很薄、很細致,上頭連毛孔都沒少,而麵具下方還填進
一些膠狀物,才能貼成如劉大嬸本人一般的圓臉。
這回是小閑清亮伶俐的聲音:
“今天沒準備太多,隻有這兩張,再下麵就是原來那一張
了。”
“你這樣粗魯地撕,沒事嗎?”他關心地審視她臉。
“沒事啦!因為是今天才貼上的,沒粘合得太緊。要是貼了
十天以上,就要讓蒸氣薰半個時辰,然後抹上藥膏,才能不
傷皮肉地撕起來。”說著,又撕掉小閑的臉,恢複原來那一
張平凡的小臉蛋。
真是大開眼界。邵離活了二十六年,在江湖上行走十一年,
還沒見識過易容術這門神秘的技藝,拜這丫頭所賜,有幸親
眼見到這精采的奇技。
“你比較喜歡這張臉嗎?大哥。”聲音轉為小女孩的甜美。
“這張自然可愛得多。”他拉起她小手,緩緩轉身往外頭走
出去。給了路奇一個眼色。路奇自然明白主子的旨意——把
兩位無辜睡人送回他們的房裏。
“那我一輩子不拿下來了,一直戴給你看好不好?”聽到大
哥讚美的話,她心裏真是開心,好像有好多好多蝴蝶在心裏
噗噗啪啪地跳舞著呢!這一定就是書上說的“女為悅己者
容”吧!她今日終於能體會個中滋味呀。
“……”唉,藍……
他苦笑。這叫他說些什麽好呢?
“大哥,你笑什麽?啊!對了,我得把麵具貼回來,等
會……”“不必了。”他道,聲音很是悠然。
“要啦!我說過不給大哥添麻煩的,別以為我瞧不出來,那
個燕樓的水姑娘,一定會對付我的,我要保護你……”
“沒必要的。”
“大哥!”湛藍繼續蹦蹦跳。
不過,牽著她手散步的那個偉岸背影,姿態卻是非常優閑,
一點也沒被湛藍的情緒感染。
從來,他所來往的朋友、經曆過的事件,沒有人會懷疑他的
能力,也不會有人覺得他需要被保護,他也確實不需要。許
多人有求於他,或想與他攀交,莫不是想倚重他某方麵的力
量——謀略、武功、西北十三聯會的勢力等。
於是,聽從他的調度指揮,成了很理所當然的事,而他彷如
一座山,不會崩塌。要是山會倒塌,那其他人自是更為淒
慘,所以邵離是強者、是領頭,是一個最不需要被擔心的
人。“邵離”兩字,對仰仗他的人來說,是無敵的。
而若有人妄想去保護一個無敵的人,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
畢竟大家都不如他呀!空口白話的“保護”,也不過是笑話
罷了。但這話由湛藍嘴裏說出來,聽了分外窩心,邵離一點
也不覺得自己被瞧輕了、小看了。
她不是口出狂言,也不是嘴甜說的好聽話。他相信她是做得
到的,所以才會這麽說,也身體力行著。湛藍身上的玩意何
其多呀?武藝高強與否不是決定勝敗的絕對因素,光看她身
上那些被她當作“無傷大雅”的毒粉種類之多,便已教人咋
舌,他還真不敢想像,若是她把“有傷大雅”的毒藥掏出來
天女散花,會死傷多少人?!
唉!這孩子呀。唉……這個湛藍。
真是教他掛心又傷腦筋,卻也一日比一日地、無法遏抑地
——喜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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