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事情就結束了嗎?真快。”湛藍吃著甜瓜,意猶未盡地叫著。
“這些人,算是解決了,但他們引發的風波,還得費一番功
夫平息。”對邵離來說,這些人不是什麽角色,但也不免佩
服起他們居然能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她突然想到:
“那大夫人呢?你打算怎麽做?揭發她的計謀?”
邵離沉吟了晌,道:
“你覺得她如何?”白語翩這女子,不是他能介入解決的。
若能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相對於秦力等人的堅決,她心態比較矛盾。因為大少對她
真的很好,或許三年前她當真是要圖謀季家的,不過人非草
木,幾年下來,多少會變的。”
邵離同意:
“知曉她的過往,眼前的日子,可說是她這一生以來最像樣
的,她應該偏向希望維持現狀。”
“要放過她?”
“我希望我能放過她。”
湛藍靈慧地道:
“在你無比確定她不會加害季家人之後。”
他笑出來,不是客套,是很真心的,並還摸摸她的頭:
“你這孩子,有時愣愣的,有時卻機伶無比,不知是什麽家
庭養出來的娃兒。”
她搖頭甩開他的手掌,不喜歡他把她當三歲孩童哄。
“好啦!該回答我其它的問題了,我想知道什麽是‘西北聯
會’啦!”
“待會再說,我們先來談談下午的事。是你出聲救了季小姐
是吧?”
說到這個,她瞄他問道:
“季小姐怎會跟你一道?我以為該是柳小姐才是。”口氣頗
酸,但她自己並不知道。
邵離沒迂回,但說得含蓄:“她在梅林走來走去,恰巧撞見
我被暗算。”
“她也喜歡你是吧?不然不會一個人在西園這邊亂走。”
“也?”小家夥以為多少女性青睞他呀?!對他太有信心了
吧?他失笑,但不想對這種事說些什麽,以免傷了小姐們的
清譽。打趣道:“你是把自己也算進去了嗎?哪來這麽多
的‘也’喜歡?”
湛藍一愣,當下啞口,猶如被雷劈到。他說什麽?他說她在
喜歡他,是這樣嗎?難道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悶,都是來自
對他的……喜歡?!
“我喜歡你?”她呐呐著。
邵離眼見她神色變得如此,自己也給怔住了,他是何等機敏
的人物,對別人的心思向來猜得八九不離十,湛藍這表情,
分明是……被他開玩笑的口氣說中了一般!天,怎會?!
她還隻是個孩子呀!
“心口悶悶的,是喜歡你嗎?”她好奇地問他,希望他能解
釋她的狀況。畢竟她從未喜歡過外人呀!
“討厭看到你對別個小姐笑,是喜歡你嗎?”她又問。
“湛藍……”他斟酌著該怎麽替她解惑,隻是沒能挑到適當
的字句,可能……因為自己的詫異心情始終無法平定下來。
湛藍大大的眼兒直瞅著他。“你該知道吧?你是大人呀!”
“你對我的喜歡,是一種小妹妹對大哥哥的心情。”是的,
正是如此。
“是嗎?但是我對我哥哥不會這樣呀。”她無法滿意這個解
釋。
“當然有所不同,我畢竟不是你的血親,但是喜歡的心意是
相通的。可能我倆之間是投緣的,以至於會相識於季府,能
坐在這裏交談。”他笑,從來不縱容下屬的人,卻獨獨縱容
她的無尊卑之分、沒大沒小,從一開始便是這樣了。算起來
自己對她的態度也是特別的,直覺認定她非一般的丫頭,也
果真,她是個古怪的孩子,還身懷製藥奇技,出身更是成
謎……
“所以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有兄妹的緣嘍?”她問著。
“你願意當我的妹妹嗎?”有這個小家夥在身邊,日子必定
有趣得緊。他發現自己從不與人攀結深交的原則,因她而樂
意破例。湛藍想了一下,問道:
“當妹妹就可以知道哥哥的神秘身世嗎?”接受了邵離對她
情緒變化的解釋後,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直問著。
果真是小孩子,他笑。“那是自然。”
“大哥!”湛藍很快地認了哥哥,叫得好甜。快說快說,她
想聽!邵離無意閃躲,不過在那之前,想先了解一下白天的
情況:
“湛藍,你發現我倒臥在地上時,心中想什麽?”要是一般
人,不是衝出來救人,便是快快去通知別人來搭救,可她都
不是,行為模式出乎他的預料。
“我在想,你不是那種容易中暗算的人,何況你有我的解毒
丸呢。於是我決定把季小姐從刀口下救回一命,省得壞你的
事,嗯,就算當時你真的昏迷不醒好了,我也不願看到無辜
的人被殺,救她是應該的。我替你省了麻煩對不?”她嘿嘿
笑:“要是沒我救下季小姐,你還能安心裝昏迷嗎?我猜對
了,你是裝的。”
對於這一點,邵離誠心地感謝她,要是沒有湛藍,他等待已
久的機會,就要化為泡影了。
“你是個與眾不同、心思敏捷的孩子。”
“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她再次強調。
“正是。你當之無愧。”
“當你的妹妹也夠資格吧?不是沾你的光吧?”她自己可不
覺得高攀哦,只不過別人一定會那麽想。
“是我沾光。”他笑。這是個善良又聰明古怪的孩子,很矛
盾的性格,卻和平共存於一具小身體裏,世間怕是再也找不
到第二個了。可……說到善良……
“湛藍,你對我處置秦力等人的手段,有何看法?不會覺得
我太狠毒?”
湛藍道:“不會。你們是江湖人,而江湖就是這麽一回事。
他們處心積慮要殺你,難道落到你手上了,你還得以德報怨
不成?這道理怎麽說得過?我娘說過哦,江湖本來就是跟血
腥脫不了關係,殺來殺去的,每一個江湖人都要有此覺悟,
不要一旦落到敵人手上了,才知道後悔,要求別人仁慈。好
人與壞人不是用黑道白道來區分的,在這裏,好壞的評定存
乎一心,你也不過是用你的方式以眼還眼罷了。”
邵離收起了笑,深深地看著她,覺得心口微微波湧,這娃
兒……沒有鄉願的婦人之仁、沒有一意孤行的善良,她的眼
界寬廣,看得深遠,超越了世俗人。為此,他動容。啊!她
與他的年齡閱曆相差了十來年,可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
次遇見思想與他如此投契之人——嗬,一個小丫頭。
湛藍被看得不自在,不服輸地也用大眼瞪回去:
“我說錯了嗎?我真的這麽認為呀。”
“不,你沒說錯。”
“那你看什麽呀?”
邵離搖頭,好奇地輕喃:
“不知道你長大後,這個江湖會如何?”
對上她滿是問號的眼,他發現自己頗為期待。
*******
“你喜歡江湖人嗎?娘。”稚嫩的女娃聲問著。
一名美麗無匹的婦人正坐在紅泥小火爐前煎藥,小心翼翼地
盯著火候,生怕藥性走味了,讓病人服用之後效果不佳。
“我不喜歡。”她回答女兒。母女倆長得像是同一個模子打
造出來。
“可是你是江湖人呀。不喜歡為什麽又要去當江湖人?”
“因為我認為總該有一些聰明人出來給江湖壯一下場
面。”多麽自豪的語氣,非常當仁不讓的。
小女娃還是好奇:
“可你現在又不走江湖了呀!”
美婦將藥汁倒進茶碗裏,大功告成。
“你不知道最厲害的人總是曇花一現,留給後人追思嗎?”
“他們追思你什麽?”繼續問。
婦人眼珠子溜轉了下,笑得好甜:
“我把你爹拐上山,算是除了江湖一害,他們自然要感念追
思我。”附帶一哼,婀娜地端藥進屋,伺候她那服了“千蠍
散”,目前正動彈不得的夫婿去了。
********
雖然秦力等人算不上什麽角色,如今也被邵離除去了。但他
們興風作浪所留下的後患,卻讓人不勝其擾、疲於奔命。至
今季府仍是有一堆人上門挑戰索寶,當然不至於每個人都想
奪得寶物,其中更不乏想趁機拿些錢財好處的江湖人。幸好
季家這邊有一群江湖“正義之士”幫忙退敵,但這樣下去也
不是辦法,總要做個了結,還季府徹底的清靜。
“你是說……奪寶擂台?”龍九再度蒞臨翔鶴居,與邵離商
討終結此事之對策。聽完邵離的計畫,他濃眉揚起,
道:“你確定可以?雖然這些人裏,有許多好拐騙之人,但
是有些人你是唬不過的。”
邵離的計畫是昭示天下對寶物誌在必得的人,來一場公平競
爭。這樣一來,丟出燙手山芋,季府自此也能得回平靜的生
活。龍九的不以為然,並沒有動搖邵離已經擬好的計畫。他
道:
“你還記不記得年初發生在京師一帶的事件?”
龍九想了一下:“你是說《極天秘笈》那件事?”
“詳細內容,我等並不清楚,而當時參與其中的人,至今絕
口不談那件事情的始末,隻知道他們被要得太慘,沒人有臉
說。”旁聽的湛藍高高舉起了手。
由於現今她身分已有不同,不再被視若無睹啦!這便是當人
家妹妹的好處呢!她對這點頗為滿意。
“藍,恐怕為兄無法詳細說明那件事的原委讓你知曉。”邵
離當然知道小丫頭在好奇些什麽。
“沒關係,說你知道的就好了。”
“說來也巧,這件事的當事人,有一些正在季府裏作客呢。
他們對行俠仗義這種事,總是不落人後的。”
湛藍猜道:“是方首豪那些人嗎?”
“嗯。”邵離繼續道:“他們被一個姓戰的男人耍得團團
轉,為的就是爭奪一本武功秘笈,後來我因緣際會拿到了一
張殘簡片頁,那天下人爭之的秘笈,根本是一本仿製得極其
拙劣、讓人哭笑不得的偽書,而那些人竟是不察。那位戰姓
男子,抓準了世人根本沒親眼見識過正本的漏洞來胡鬧,還
真弄得那些人雞飛狗跳。”
“戰姓男子?他是誰?”湛藍心中一動,覺得那個人她搞不
好很熟呢,畢竟那種樂於胡搞的行事風格……
“不曉得。後來就沒聽聞其消息了。”說明完畢,他對龍九
道:“龍兄,在下認為這是可以的,日前已請二少找巧匠仿
製出一模一樣的冰魄寒蟬,如今已經完成。”
“你若認為可行,那就這麽辦吧。只是,若唬不過,又如何
應變?”龍九只是提點。在這件事上,他們各自分工,由他
來保護季家人的安全無虞,然後邵離追查背後的指使人,並
解決一切事端。
而今秦力等人已不是心頭患,龍九其實可以趕回東北去了,
將收尾的事全交給邵離……不過,他這人倒是難得放任自己
偷閑,龍幫的事務繁重,許多大事正待他回去處理,但是因
為邵離,所以破例留下。因為這個人哪……總是神龍見首不
見尾,雖置身於江湖,卻總是行蹤成謎。
龍九是東北綠林的領袖,而邵離則被西北十三聯會奉為共主
——一個老是處在被尋找狀況的共主。邵離傳出的事跡不多
,在道上的名號並不響亮,不過若是提及“邵十三”,卻是
人人耳熟能詳,道上人聞之莫不端正肅立以表敬畏的。
許多人都誤以為“邵十三”這個十三聯會的頭兒,名頭正是
叫邵十三,或者是在乎輩輩分裏排行十三——如他龍九是家
族裏排行第九相同。其實不然,邵十三是十三聯會的頭兒硬
給邵離冠上的,是尊他為會主之意,十三聯會數萬兒郎,隨
時供他差遣,聽候指示。
可惜邵離每次曇花一現後,總是消失很久,龍九知道他這個
人,但並沒有機會了解他。所以這一次他才會留下來觀察他
這個人,了解他做事的態度。
邵離對他的打量不以為意,隻笑道:“什麽人想奪寶,都來
吧!我只是要他們都出來而已,老是這麽三天兩頭的來,多
煩人。”
“你會是最後奪寶的那一個嗎?”龍九問。
邵離搖頭:“不會。”他知道龍九考慮到若是由識貨人得
手,到時宣揚開來,一切的布局就算白費心思了。“沒有人
會得到。”“你想當眾毀掉它?”龍九揚眉。
“那是最好的去處。”
心領神會,不再問了。龍九拱手告辭,今夜的商談已告一段
落。他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也不套交情,兩人之間,惺惺
相惜也就夠了;亦敵亦友是最好的關係,不宜深,也最好沒
有交惡那一天。
邵離待龍九走遠,微笑地看一邊的湛藍,那笑,自是不同於
剛才的客套,多了一些親切與疼愛。
“今晚你太靜了,為兄看了好不習慣。”
湛藍偏著小臉道:“我一直在想那個姓戰的人……大哥,你
聽說過他的年紀嗎?”
“只知道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為什麽他會教你這般掛
懷?”
湛藍老實道:“我覺得他可能是我哥哥耶。他應該是姓我這
個湛姓,而非戰爭的戰。”
邵離訝異地揚眉:“是嗎?你何以這般認為?”
“感覺上是他呀!只有他才會做出那種奇怪的事,根本不講
求目的,只為好玩而已。他好怪。”
一個怪娃娃居然還嫌別人怪。邵離歎了口氣:“你也不遑多
讓哪,娃兒。”接著問:“你想找他嗎?待這件事一了,為
兄可以帶你尋親……”他微怔,沒料到自己竟會脫口說出這
種話。向來獨行的人,怎會想把一個小娃兒帶在身邊照顧保
護著呢?以前他不是沒收留過一些男孩女孩,但都叫路奇帶
回十三聯會交給那些頭領發落,怎會對湛藍興起同遊之心,
並還顯得那麽自然而然的?
他心中的訝然,湛藍並無察覺,她低叫道:
“我才不要尋親,我沒想回家的。”
“為什麽不想回家?你年紀這般小,都不思念家人嗎?”他
收回部分心神問她。
湛藍直搖頭:
“我……我想當個很厲害的人,本來想當一個很厲害的丫
鬟,學會各種手段,以後進宮當宮女,興風作浪一番的。”
老天爺,這是什麽奇怪的想法?!邵離傻眼,然後很想揉揉
額角,以預防突然頭疼起來。
“能興風作浪,就是很厲害的人了嗎?”算了,自己也別掙
扎了,就把她拴在身邊吧!省得放她出去四處禍國殃民,那
罪過可大了。
“我覺得那樣好像活得很精采。”她雙眼亮晶晶地說著,不
過一下子又黯淡了:“可是我又好喜歡看這些江湖上正在發
生的事呢,尤其跟在大哥身邊,一定有很多事可以瞧呀!如
果我早七年認識你就好了,那我就能親眼看到你如何把西北
的七個小幫會、三個土匪寨、兩個商會、一個馬賊團收服成
如今西北十三聯會,互利互助的平安共存,形成結盟關係
啦。”真遺憾沒看到。
邵離摸摸她的頭:“傻丫頭,七年前你也不過八、九歲,沒
人這麽早出來跑江湖的。現在由大哥對你說,也不差呀。如
何?日後願意與大哥結伴遊曆山水嗎?”
“那很好呀……”只是她的偉大丫鬟夢想……
興風作浪、威風八麵……
“怎麽?大哥還比不上丫鬟的美夢嗎?”雖然不想承認,但
是這丫頭的猶豫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價。
“以後還會有更有趣稀奇的事發生嗎?”她正在取舍。
唉呀,好為難呀!
“那是當然。”忍不住捏揑她的小下巴,本來只是出於憐
愛,但是那奇怪的觸感卻讓他咦了聲。
“這是……”這觸感,不對。
“唉呀!不能摸啦,也不可以捏!”湛藍驚呼,就要拍開他
的手。不過邵離沒放手,從她的動作上確定了湛藍的臉是易
容過的。“這是假皮!”他從未見過仿製得如此肖似的人皮
面具!“你居然是易容的!”
相較於他的倏然戒備,湛藍點頭得像是本來就該如此,她的
回答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當然呀,就像讓身體穿上衣服是必然的一般,我的臉也
有‘衣服’穿呀!”
她總是把她身上奇怪的事件說得理所當然,而且是真的那麽
認為。邵離應該要習慣了,但是難免還是有瞠目結舌的時
候。對他這個老江湖來說,能讓他動容結舌的事實在不多,
可是這丫頭硬是能在他身上創造各種先例。
一般人被發現易容,不都該表現出驚慌或失措嗎?可沒見過
這麽理所當然的,要是別人不能平常視之,那便是他個人太
少見多怪了……唉。
“藍,我沒有易容。絕大部分,甚至除你以外的所有人,也
都不會易容,所以這不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可是我把面具當衣服看呀,對我來說,不穿衣眼太奇怪
了。”她得意地把一張小臉湊在他眼前晃動:“我做的面具
很棒哦,除了我爹之外,還沒有人能找出破綻呢!你看你
看。”這小丫頭就是一副不思悔改的天真樣,他都快以為是
自己小題大作了。只是,心裏那隱隱約約的一抹失望,讓他
仍是道:“你不以為該以真面目麵對大哥嗎?”
“大哥都不欣賞我的手藝嗎?我覺得這面具很棒耶。就好像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你難道不願意多讚美一下我的衣服,而
希望看我光溜溜的身體嗎?”對她來說,道理是一樣的。
邵離簡直哭笑不得,差點忍不住弓起食指敲她一個響頭。
“不,為兄的對你光溜溜的身體沒興趣,倒是希望有朝一日,你願意讓大哥看到你原本面目。”
也許她對他,還沒有那麽交心,是吧?
湛藍不了解他話中的深意,不過行事風格可直率多了。
“那沒有問題呀,現在就給你看。”說罷就要撕下面具——
邵離怔了下,不過發怔沒有太久,急忙握住她雙手,
因為她——
“別撕,流血了!面具是這樣硬撕的嗎?!你別胡來。”
“難怪有點痛。”湛藍摸摸發際邊的血絲,不以為意
道:“除去面具得調一種藥汁…那步驟很繁瑣的,有時候我
都直接撕掉,不過這次戴太久了,真皮與隨皮貼合得太緊,
比較難撕。”
“你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的皮肉嗎?”心口那絲遲疑,被她
粗魯卻坦率的舉止輕易化去。唉!她不是別有心機的江湖人
物,她隻是一個思想奇怪、舉止粗魯的丫頭。他審視她發際
上的血跡,問道:“你有傷藥嗎?”
她從懷中掏出一瓶:
“用不著嘛,小傷而已。有一次我用了有毒的膠脂做面具,
結果整張臉都發爛了耶!你想不想看?我有把那時的模樣做
成面具哦。”
“你這是在炫耀嗎?”他歎氣,沒力氣對她的行為表示驚歎
了。湛藍搖頭:
“才不是。那件事讓我娘好生氣呢,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的膠
樹。有兩年的時間,我都不能玩面具,好可憐。”
他沒發表意見,替她上好藥,她將假皮貼回去,順口再次確
認:“你真的不要現在看嗎?大哥。”
他能說什麽?“不了,以後有機會再說。”雖然聽起來小丫
頭有頗為輝煌的“毀容”紀錄,但是他一點都不想再為她的
紀錄新添上一筆。湛藍嘻嘻一笑,像是突然想到什麽。
她的笑讓他也跟著笑了,柔聲問道:“想到什麽有趣的
嗎?”
“大哥,我想到以前我爹好像說過,如果有男人見過我的真
面目,那個男人就要娶我耶。別人是以身相許,我家是以臉
相許哦!”
既然如此,她興匆匆地道:“大哥,你要不要看?我可以嫁
給你哦!” 沉默了半晌,默默默……把歡喜的氣氛都默掉
了。然後,邵離輕拍小丫頭的臉蛋,堅定道:
“藍,乖。你的面具就繼續戴著吧。”
*******
季家大少奶奶有身孕了!
在這多事之秋,難得有這麽個好消息來振奮人心。季家上下歡喜極了,連忙設宴歡祝,一方麵也是用以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在季府幫忙退敵的英雄豪傑。私下征詢過邵離之後,確定可行,便選了一天晚上,大肆慶祝了。
白語翩嫁進季府三年,肚皮始終未有消息,雖然夫妻之間和樂,但是總不敵長上的壓力,前一陣子還聽聞要給大少納妾呢!要不是冰魄寒蟬一事,弄得季府人心惶惶,太少恐怕是非納妾不可了。
“喔?是這樣嗎?”邵離點頭漫應。
正在他身邊嚼舌根的正是二少的貼身侍仆小閑。對小閑來說,邵大俠是季府的貴客、自家主子最敬重的人,所以今夜酒宴,二少分不開身之時,才會派他在一旁伺候,要他別怠慢了。他當然就把邵大俠當成自家主子服侍,並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閑又道:
“其實大少爺才不想納妾呢!雖然大少奶奶三年前進門時,給府裏添了這麽多麻煩,老爺們一直有微辭,但是大少爺都一肩承擔下來了。幸好大少奶奶有妊了,這樣一來,就不怕老爺們逼大少爺納妾了。”
這就是引發冰魄寒蟬事件的起因嗎?邵離心中猜測著。
一邊的湛藍也在點頭。悄聲道:
“她一定沒想到後果,所以才這麽做。”
“當然一方麵也因為秦力他們的逼迫,讓她沒有猶豫的機會。”他以密語回答她。
“少奶奶現在有身孕了,你想怎麽處置她?”
“看看。”他仰頭喝下一杯酒。旁邊的小閑已經把酒壺捧得高高的準備替他斟滿。他笑道:“你去二少身邊吧,這邊有我這丫頭伺候著便成了。”
“這怎麽成……”小閑叫著。
“你去二哥那裏吧,這兒有我呢!”溫文優雅的聲音在小閑身後吩咐著。
小閑立即轉身一揖,叫了聲:“小姐。”然後乖乖退下。
正是季家的小姐,季容悅。
湛藍原本嚼著烤乳豬皮,喀滋喀滋地吃得好不痛快,但這位小姐一出現,不知怎地,滿嘴的美味都成了嚼臘,含笑的小臉也拉長了。
“邵大哥,客人太多,把您給怠慢了,小妹在此給您賠罪。”斂身一福,嫋弱的姿態,引人憐惜。
邵離不動聲色,含笑起身,有禮道:
“怎好教小姐來招待邵某,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讓小妹先敬邵大哥三杯水酒吧。”她說完,身邊的丫鬟已經機伶地扶她坐下,並斟滿一杯酒。
也不待邵離阻止,她便已仰手喝完三杯酒。
湛藍咋舌暗道:“她是想醉死是嗎?這麽喝的。”她常看邵離喝酒——邵離是個喜歡品酒、並享受個中滋味的人,總是一口一口啜飲,很舒服地半眯起眼,不善飲的旁人看了也覺得酒真是人間佳釀,很想嚐它一口。可是這位季小姐的喝法,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不過當她看到季小姐雙頰酡紅如丹桂,僵硬的閨秀姿態也軟弱了下來,才曉得古人所說的“借酒壯膽”、“借酒裝瘋”這一些辭兒的真義。
“邵大哥……邵大哥……那一天,我真是擔、心你……你知不知道……梅林一事,小妹曾試圖挺身相救,卻無法……嗚……”說著,便趴在桌案上低聲啼泣——想來是多少曉得丟臉吧。
那日,季小姐昏迷後,由隱於暗處的路奇扛她回房;而當她清醒時,想到去跟父兄告知此事時,邵離早已平安回來。倒像是她所經曆的一切、差一點為他而死的壯烈之舉,都是來自她自己的編造一般。她知道那不是夢,是真正發生的事!她傷心的是她這麽地為邵離,連命也可不要,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曉得。
她說不出口呀!說不出口救過他的事實,因為沒有目擊者可以告訴他呀!這件事擱在她心中,讓她日漸鬱鬱寡歡,今天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壞人家大事,還敢哭成這樣喔。”湛藍低咕著,想著這一招學起來不知道有沒有用。
邵離努力維持正經的表情。湛藍的咕噥聲輕易被悠揚的絲竹樂聲給淹沒掉,但是可躲不過他這雙靈敏的耳。
“梅林嗎?邵某不記得了。若真如小姐所言,那邵離在此道歉,害小姐遭受這等驚嚇。”
“不!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可以為你死!真的!”季小姐簡直是霍出去了,仗著三杯酒所借來的膽,這種話都敢說。
湛藍翻白眼,在邵離身後叨叨絮絮:
“為你死?死了能幹嘛?又不是乳豬,可以讓人吃。”
這丫頭!邵離心中暗罵,她差點害他破功笑出來。要是他真在這當口笑了,這季小姐怕不馬上懸梁自盡去了。
“真的,邵大哥!我說的是真的!要是真的再來一次,容悅還是會跑到歹徒麵前替您犧牲一條命的。”情真意切,天地可表。
“你醉了,小姐。”邵離不讓她失態下去,已經有許多賓客在注意這邊了,他對季容悅的丫鬟道:“送小姐回房。”暗中指風一彈,往她右手肘的曲澤穴點去,讓原本哭鬧的季小姐像是終於不勝酒力地昏睡過去。
丫鬟當然立即聽命行事,季小姐很快退場了。
終於坐回位置上,他看向又一臉笑嘻嘻的湛藍,也不責備她的冷言冷語,問道:“你認為大哥該感激季小姐的救命之恩嗎?”
她搖頭:“錯了,不是‘救命之恩’是‘殉身之情’。”
他點頭,算是受教。
湛藍又道:
“她從頭到尾也沒試圖救你——當然她沒有能力救你這也不能怪她。可是她連想都沒想,就一心要完成她對愛情最淒美的結局——殉情,這也太糟了吧?別說今天她不是你的意中人了,倘若她是,那也隻能怪你自個兒眼光不好,選到這種扯後腿的家夥,索性就真的殉情去好了,感覺上會偉大一點。”
邵離臉色正經,像是認真在聽,其實是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噢,怎麽辦?對這個小家夥,他是愈來愈板不起瞼了。從她的眼中看到的世界、說出的見解,都讓他覺得有趣,她總有不一樣的想法見解來讓他訝異,卻又覺得說的有理。
或許,在這小古怪的眼中,他與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古怪吧!
心中雖是這麽想,但是他仍是故意與她抬杠:
“可是,藍,一般來說,就算是武功不怎麽樣的女子,也都樂於以肉身幫情人擋去暗器飛鏢,來證明自己的情意天地可證。而男人通常都會很感動。”
湛藍疑惑道:
“怎麽會很感動呢?除非那男人武功極差,那多少說的過去。可是大部分的女性,她們所相中的男人,大多是比她們厲害一些吧?”她的問題得到邵離肯定的頷首後,才接著道:“那麽,她們何必替那些比她們厲害的人當盾牌?那樣根本沒有實質的用處,反倒還可能害伴侶一同落難呢!”
“可能是一時心急,忘了伴侶功力甚強,才這麽做的。”
“這麽遇事驚慌、無法冷靜的人,行走江湖的話,可真是教人捏一把冷汗。”她聳聳肩。“不過,搞不好隨時準備殉情是山下女人的習慣,我也不好批評些什麽。”
他終於伸手敲她額頭:
“你已經批評很多啦!”
“咦,你是認為我說的不對嗎?你也希望有人為你殉情嗎,大哥?”
邵離搖頭:
“大哥誠心希望,這一生,不會有任何人為我殉去一條性命。”
“你也是不讚成的嘛,證明我說的對。”她洋洋自得。
“道理上,你是對的;但是感情的事很難說,不全是你想的那樣。情到濃時,再聰明厲害的人也會失常,你不該諷刺她們。以後你會曉得的。”
她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
“可是你就是不欣賞對吧?你對這種是寬容看待,但是你不會接受這種對象吧?!”
沒點頭也沒搖頭,他隻是笑。
她磨著他問答案:“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嘛?大哥。”
輕鬆的氣氛因前方傳來驚呼聲而破壞殆盡,邵離起身欲去,而湛藍的動作也不慢,並迭聲叫:“有刺客嗎?有壞人嗎?在哪裏?要射飛鏢先說一聲,我要替大哥擋著,讓他感動——”
然後衣領被揪住,耳邊傳來邵離的笑罵:
“省省吧你!”
接著是乘著他精湛的輕功,前方迅速掠去。
湛藍趁機賞夜景,覺得……還不錯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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