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愈來愈縱容這個小女孩!邵離心裏不得下承認。
也許是她表現得太過理所當然;也許是他太忙,沒空約製管
束,於是就讓這丫頭一直隨心所欲地在他身邊繞來繞去。
當然,她性格上的古怪,以及身世上的神秘,都讓他不禁另
眼相待。或者,還有一點投緣吧,誰知道?!
送走了季二少,邵離才正眼看著坐在他身後小矮凳上的湛
藍,她正津津有味地吮著多汁的蜜瓜,整顆捧著,在上頭挖
一個小洞口,就這麽吸吸喝喝著,相當享受。
“湛藍,你幾歲了?”一直猜她十三、四歲左右。
“十六。正確來說是十五歲又七個月大。”
已經十六了?身子骨發育得可算是有些慢。
“你打哪來的?” “蜀地。”
“離這裏相當遠哪,以你的腳程,恐怕走得走上三個月。”
湛藍伸出五隻手指頭:
“我走了五個月,最後決定進季府。因為季府的宅子是我五
個月來見過最大的。”
邵離接著道:
“於是你想,大宅大院的,定有諸多事端好讓你瞧是吧?”
“對呀。”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了解她。她看起來應該不
至於那麽好了解才是呀!“不過我沒想到會看到江湖人物出
沒呢,你是江湖人物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就不能痛快給個明白的答案嗎?
“不如何。”她學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這樣看起來比較
莫測高深了吧?“既是不如何,那又何必問呢?”
她瞪眼!真是遇到無賴了,怎麽可以拿她的話堵她呢?這種
大人真要不得!他一點都不會有欺負小孩子的羞傀感嗎?!
“我、我想知道嘛!”
“但是我不想告訴你。”
“怎麽可以這樣?我對你可是有問必答呀!”她跳腳。
邵離看著跑到眼前來與他仰視的湛藍,笑得好優雅,但回答
出的話卻教人氣絕:
“好教你懂得江湖險惡,孩子。在道上,會跟你講究公平互
惠的人並不太多。你記下了。”
多麽用心良苦。湛藍圓圓的大眼差點瞪他瞪到給蹦出來滿地
亂滾。很想對他咆哮叫囂以泄心頭之火,但是這樣一來不就
虧大了嗎?他這個大人根本不會在乎她的叫罵,被罵了也不
會反省,反倒可能從此撇開她,再也不給她機會過來旁聽府
裏所發生的大小事,這麽一來,怎麽算她都是吃虧呀,而且
還愈吃愈多,太不合算啦!可惡!可惡!
深吸一口氣……再一口……嗯,再多幾口比較保險,好……
“你盡可保持神秘下去,反正我是認定你是江湖人了。現
在,我也不追問那些你不願回答我的話,反正總有一天你會
回答我的。我身上總會有什麽正是你需要的物品,致使你自
個兒開口索求交易。”她說得很認真。
不過邵離卻是笑意更深,這種笑不同於尋常他所露出的那種
客氣或習慣性的揚唇動作,而是非常興味十足的笑。
湛藍皺眉:“你不相信?你笑我做不到?”
“不。”他搖頭:“天下間沒有什麽絕對的事,也許我真有
落到懇求你的一天,誰知道呢?”
“那你為什麽笑?我這是在宣戰哪。你不以為意嗎?”他應
該要更慎重面對才是,她可是說到做到的。
邵離忍不住摸摸她的頭,不意地發現她一頭青絲的觸感非常
輕柔水滑,讓他的手像是探入春水裏、雲朵中般感到奇異的
舒服。但失神隻是微乎其微的一瞬,心思很快拉回來:
“我只是高興。”
“被人宣戰還會高興?”她疑問。
“這些年來,會對我宣戰的人已數不出幾個了,你有這種勇
氣,很好。”
湛藍有些生氣地道:
“你不當一回事是嗎?我不是說假的,雖然你武功高強,但
是我可是說到做到的人。不要以為你現在沒有對手……”
“我有對手。”他道。
“咦?!”她雙眼又再度浮現好奇的光芒,亮晶晶地閃爍。
真可愛。邵離覺得她真是個古怪而有趣的小娃娃。
“除非天下無敵,否則人活於世就會有對手。”不待她發
問,他便道:“沒有人是天下無敵的,因為只要是人,就會
有一些弱點以及不擅長的事。”
湛藍同意:
“就像你武功很好,但是不會製毒或醫術是吧?”
“可不是。瞧,眼下我已有缺點讓你抓住了。”他笑。
她眼珠兒直瞪他,正要說些什麽,但邵離原本輕鬆的神色瞬
間一變,就見他迅揚起左袖,但聽得“鏘”一聲響起沒多
久,門外已傳來低啞的悶痛叫聲。同時間,路奇化為黑色的
流影往發聲處掠去。
湛藍眨眨眼,並沒有跟著跑過去,直覺地伸手要抓他左手臂
——但撲空。她不禁哎呀叫出聲,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
習武之人向來不輕易讓人近身,更別說碰觸了,沒讓她被震
飛出去已是自身克製的結果。
“讓我看呀!你袖子中有什麽兵器?”不敢再試圖碰他,但
是好奇心仍是半分不減。巴巴望著他衣袖,想知道他袖子裏
有什麽機關。
邵離由她選擇:
“你想知道我袖子裏的東西,勝過想知道外頭是誰嗎?”
她也不笨,當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然後……只好不再追
問。轉身往門外走去,只不過一張小嘴噘得好高。
邵離微笑,也跟著出去了。
*********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這就是你們對待來使的方式
嗎?!”一個形狀狼狽的男子正伏在地上叫囂。他無力起
身,不隻是因為身上受傷的關係,而是路奇的一隻腳正踩著
他的背讓他動彈不得。
邵離與湛藍緩步走出西園,來到了向來少有人煙的後方空
地。這裏是季府特意空置下的上地,日後打算用來擴建屋宇
或園林,目前是荒置著的,偶爾有府衛過來這邊鍛鏈體魄
外,連傭仆也不會到這裏來晃。這也是路奇將人踩在這裏的
原因,如果在西園便擒住他,總不免招來一大堆人看熱鬧,
對事情並無幫助,徒讓季府上下驚慌而已。
伏在地上的男子見邵離已來,叫得更大聲:
“邵離!虧你是有名有號的人物,竟做出這種暗箭傷人的
事!傳出去,不怕見笑他人嗎?我只是傳信的人,並非刺
客,你競這樣欺人!”
邵離唇角仍是噙笑,看向大漢右後方肩背上的傷口,那是一
隻信鏢,還插在傷口上,血正汨汨往體外流。
“是我暗箭傷人嗎?”他輕聲問著,柔和的語調與他的動作
全然不搭,他抬起一隻腳踩在信鏢上頭,微一使力,原本刀
身隻刺進一半的信鏢,瞬間盡沒入大漢的體內,在大漢尖嚎
出聲前,路奇迅速點住他的啞穴。
“邵某不過是把閣下的鏢物歸原主罷了,閣下不同意
嗎?”以指凝氣彈向他啞穴,讓他又可開口說話。
“你……你好狠……好你個狗娘養的……嗚!”猶死不知悔改
的大漢再一次被消音,而臉上被劃出好大一道血口。
畫出那道血口的利器是信鏢,不知何時信鏢已被邵離以腳尖
挑出,在滑過出言不遜的男子臉上後,落到邵離手中。
“你……你……”大漢伯了,怕得不敢再亂逞英雄叫囂,但那
雙眼仍是凶怒,恨不得把邵離幹刀萬剮。
“我知道你不服,但這隻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邵離看
完紙條上的內容,表情沒有變化,眼光回到大漢身上。緩緩
道:“你只是送信差,賣弄武術不在你的職責之內。而,你
既知道我是邵離,就不該期望我是吃齋念佛的。”
“哼!殺一個信差,很威風嗎?有膽等我傷好了,來大戰三
百回合!”這些有名有號的人物,大多是浪得虛名而已!他
早就不服了,更恨不得取而代之、一戰成名。
邵離搖頭:“我不殺你。”
“哼!你是怕了吧,怕我家大爺。”知道自己性命無虞,大
漢又大聲起來。還是搖頭,但不再回應,只對路奇道:
“送他回去。”
“哈哈哈……你邵離也知道我‘燕樓’是惹不得的!”
路奇眼露驚詫。是……燕樓!
“送他到季大少夫人處。”邵離做了明確的指示。
大漢笑聲一噎,瞪凸眼叫道:
“你要帶我去哪裏?惹了我燕樓,你不會有好下場……”
邵離微笑道:“敢扯上燕樓,大少夫人勇氣可嘉,還請閣下
莫忘轉告邵某的佩服之意。”
“邵離,你……”沒能說更多話,路奇已經抓著他飛縱老
遠,方向正是季大少夫人所居住的東園。
直到再也聽不到那大漢的咆哮聲,
湛藍問“什麽是‘燕樓’呀?”她問。
邵離雙手負在身後,緩步往西園的方向走回去。閑散道:
“你何不自己去找出答案呢?”
“又不說呀?”今天真是挫折連連。
不過沒關係:“那我自己去大夫人那邊打探去。”隨想隨
行,她身子轉了個方向,打算去向魏大姑討差事。
邵離喚住他:
“湛藍。”
“嗯?”她停住步伐,側頭看他。
“別因為太好奇,便把小命玩掉了。”忍不住叮嚀她當心
些。
湛藍嘻嘻一笑,擺擺手道:
“在你身邊都還好好一條命,去其它地方還怕些什麽?等著
吧,我一定會知道一些你也很想知道的事,到時我的價值就
高了,還怕你不有問必答。”
他失笑,真是個怪家夥,到現在還念念不忘這個。
“也許你可以對我要賴蠻纏,許多事便教你問出來了。”
湛藍回他一個吐舌的鬼臉:
“少來了,你雖然笑笑的,但是做事原則卻沒一絲折扣好
說。不然那人也不會招那麽多皮肉痛了。”邊說邊走,轉眼
間已經走好遠去了。
邵離微怔,笑意卻更深了。
這孩子,真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早慧。
形形色色的人他見得多了,卻沒見過這一種特別奇怪的。
怪得……還真有趣。
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奇怪的丫頭了,他確信。
*********
“你說說,我現在是誰?”一個小男孩模樣的娃兒扯住大漢的褲管直問。
滿臉落腮胡的大漢正忙著扛木頭蓋屋子。也由著娃兒扯他衣
褲,反正影響不多,他還是健步如飛。
“你是湛藍。你已經問三次了,寶貝。這種大雪天,你該進
屋去的。”
“你說我是湛無拘,我就進屋去。”娃兒覺得有點累,索性
讓大漢拖著走,就見雪地上除了輕淺的腳印之外,還拖出一
條長溝。
嘿咻!大漢再度扛起一根大樹幹,這樹幹有兩尺粗、十五尺
長,重量非常驚人,但是大漢吭也不吭一聲。還能對腳上的
小不點道:
“你爹我說過啦,別去扮你根本無法學得像的人,即使你易
容功夫大有進步也不要。就算你扮得像吧,卻又犯了第二個
大忌——扮成一個大家都認識熟悉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完
美。”
喝!肩膀一動,樹幹被完美拋疊在即將蓋房子的空地上。
“進屋去吧,著涼了可不好。”做爹的隻叨念這一點。
“你不說我扮得像,我不進去!”小娃兒幹脆耍賴起來。
大漢搔搔頭,沒轍且憐愛地一把抱起女兒,順手抹掉她臉上
的易容——對著原來麵目比較疼愛得下去,然後道:
“女兒,你是我的心肝,所以你爹我願意味著良心順你。但
是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見外人,無法憑真功夫取勝,難不成也
來這一招耍賴嗎?沒人會理你的。所以,寶貝女兒,我不能
害你。”雖然不忍心,但仍是要說:“今天的你,還是不
像。”
***********
這個曾是江湖第一美人、如今是季家大少奶奶白語翩,此刻
一反平日所呈現的溫柔嬌弱模樣,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陰沉,
甚至還一時克製不了力道,將手上的白磁花盤的盤口給捏碎
了。
“你說那會有用的!結果他根本不信,還把人給丟來我這
裏,這就是你的好辦法嗎?!”嚴厲的質問聲,但音量卻小
聲如耳語。
這裏是東園裏的假山一角,地處偏僻的角落,還有一棵茂密
的榕樹遮著,從外頭的任何一個角度都望不到這裏邊的情
況,於是長期以來變成了一些人用來密商的地方。
她質問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著淺灰色服飾,腰
係黃帶,衣著上看來是季府管事的打扮,屬於傭仆階級裏最
高級的那一種,算是可以與總管平起平坐的身分。長相頗為
斯文端正,留著八字胡,看來四十出頭的年紀。
那男子語氣亦是不耐,並且忿怒:
“這是試探,你懂不懂?!他想試探你的底,想藉此了解這
紙條的真偽,想反向探知這紙條是出自你、抑或是燕樓,結
果被你弄壞了整個局!如果你昨晚馬上通知我來處理,事情
便不會這般棘手了!好啦,現在邵離有八成的把握知曉昨天
那信鏢並非出自燕樓。這樣你高興了吧?”
“誰知道你昨晚上哪兒去了?我找過你,但你不在。後來季
容飛回房了,我豈敢再跑出去找你?說到底,就是你莽
撞!”
你可以給他喝下加了迷藥的茶水,讓他沉睡如死人,這點你
會沒想到?不會是又心軟了吧?白語翩,你給我搞清楚,我
們現下隻是在執行三年前沒法完成的計畫,這一路下來,大
夥死傷不知凡幾,若沒拿下季家的財富做補償,你該知道會
是什麽下場。別忘了這可是你當年出的好主意!”
白大美人臉色沉怒:
“不必你一再提醒,我這些年難道都沒有在做嗎?你以為你
們是怎麽進季府,怎麽過著今天這種安穩日子的?!”
中年漢子呸了一聲!
“隻有你才是過安穩日子吧?!你還真敢說,我們是奴才,
你是大少奶奶,地位天差地別,當個狗奴才算是什麽好日
子!就算你現在日子好過了,也別忘了你自己是什麽出身,
是什麽貨色——”身形倏地一閃,中年漢子險險躲過了花盤
的攻擊。不怒反笑,冷聲道:“這可不是記起來了嗎?別以
為兆老大死了,就沒人能治你,你這點功夫,唬唬季家人還
可以,光我一個,你就打不過了,最好記住!”
“你滾!”不知是氣是懼,大美人渾身發抖,面容扭曲地吼
著。
中年漢子像是愈見她失控愈是滿意,語氣更加悠哉:
“接下來你別再妄動,邵離這人不好處理。我與熊陽已經分
頭進行著了,你只須聽命行事便成。”
深吸口氣,白語翩暫時壓下心頭火氣,冷道:
“你該明白,如果這次沒有扳倒邵離,我們再也沒活路。你
最好確定你的計畫是行得通的。”
“所以我們必須合作無間,誰也別想有貳心!”
“秦力,你夠了!我勸你別一再惹我,逼急了我,對你絕對
沒好處!”“一樣的,同樣的警告,我也如數奉還。”
白語翩怒瞪他一眼,然後轉身,大步離開這地方。
中年漢子沒追上去,隻以她聽得到的音量道:
“永遠別忘記這個名字——紅花。”
纖麗的背影一顫,步履變得不穩,踉艙得像是正在倉皇的逃
亡,逃向茫茫無望的天涯……
“哼。”中年漢子再度冷笑,將腳下殘破的花盤一腳踢開
——“匡啷”撞擊在樹幹上,徹底化為碎片。
然後,他也走了,往傭仆居住的雜院方向而去。
假山幽暗處又回複平日的寂然無人樣,隻有沙沙的風聲小心
翼翼地在樹梢間穿梭而過……
許久許久……
“好像聽到些什麽,又好像沒多大作用。這些零碎的片段,
他會看上眼嗎?好像不行,光這樣他一定不會理我的。
唉!”只好再多努力探聽一些機密嘍,湛藍,你會成功的!
她給自己打氣。
嗬……好困。睡一下吧!
在那棵被花盤撞擊過的樹上,頂端處,滑下一名嬌小的人
影,找了一處強壯的枝幹,就這麽趴著睡起來了,百無禁忌
地自由自在。
*******
季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特色:老大季容飛好客爽朗,老二季
容白俊美沉穩,老三季容玉斯文溫雅。雖然出生在巨富之
家,多少有些天之驕子的脾性,但是他們的善良與寬厚使三
教九流的人皆樂於與之結交。而他們從不以貧富去衡量一個
人的價值,看重的是一個人的誌氣與品行才能。他們的朋友
有高官、有江湖人物,也有販夫走卒、落魄書生等等。
季家人經營最成功的不是一年賺進數百萬兩的絲綢生意,也
不是投資在天山一帶最頂尖的牧馬事業,真正成功的投資
是“人”。以人為根本,精準的投資,於是殷富了數代,至
今未見衰敗,反倒益加興旺。
他們不吝惜錢財上的布施。但不代表願意讓人無理的索求,
許多富豪通常都是朝廷與江湖人物眼中的肥羊。朝廷還好,
因為這是有一定規矩的,上貢了歲錢,保其一年經商順利,
也算是交易;但江湖人就流於強取豪奪,動不動就會有人上
門要錢,不給就殺就搶的。季家以往都沒遇過這種事,可能
是因為積了不少善緣,有人暗中幫助化解吧?!反正幾十年
下來,日子都算乎安。直到三年前因為娶了武林第一美人,
招致一場災難,他們才見識到江湖人的手段多麽霸道凶
殘……不過,也是在那一天,他們才非常震驚地發現,那個
二弟季容白遊曆黃山時結交的友人邵離——自稱是區區普通
山西商人的俊雅青年,竟然輕易地讓季家度過這一場差點血
流成河的劫數!他甚至只是在季容白力邀之下,一同回來這
裏吃個喜酒湊興的客人,與季家沒能稱得上交情的,卻義不
容辭地幫助季家,成了季家的大恩人!幫了這個大忙後,卻
什麽也不求,便走了。
這對季家來說,實在是新奇又無措的體驗。畢竟他們施恩於
人、當人家的恩人太習慣了,沒料到竟會有被別人無私幫忙
——而且還是天大的忙的一天!他們習慣有人回頭報恩,也
遇過許多恩將仇報的事,不過卻還不曾經曆過平白得人伸援
手且不望報的事情。
季家一直想找機會報答的,但是邵離卻是什麽也不缺似的,
教他們無從回報起:不過報恩不成,慶幸的是交情卻逐漸深
厚了。即使他們對邵離的來曆一無所知,好奇心自然濃厚,
卻也不知為何,竟是沒人想對邵離多問幾句。總覺得,這青
年既是寥寥帶過幾句不願多談,代表他認為這樣交代身家也
就夠了,又何必強要問出祖宗八代呢?
人家客氣的拒絕了,若自個還不識相一再逼問,豈不是自討
沒趣?到最後,身世還是不會給問出來,倒是情誼將會到此
為止,何苦?!
邵離是個特別的人物,三兄弟都相信他在江湖上必然有一定
的地位,只是他不欲多加宣揚而已。不說來曆,卻不代表他
把季家情誼看得冷淡——
“要真是冷淡,他便下會大老遠從山西跑來了!”季家老大
拍著椅把扶手強調著。“這三年來,魚雁往返數十次,邀也
邀不來,結果咱家一出事,不待人送信,他便前來了,實在
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呀!”
三兄弟常常會談起的話題便是邵離。
季容玉將折扇合起,輕輕敲著下巴,問向二哥:
“那些山莊莊主們怎麽說?他們也是江湖人,不應該沒聽過
邵大哥的名頭吧?”
雖然說不會去向邵離探問身世,可是由各種方麵旁敲側擊倒
成了這三年來三兄弟得閑時的樂趣。
季容白啜了口熱茶,杯子一放下,馬上又有人殷勤上前注
滿。他稀奇看了眼,問道:“今天特別勤快哪,小閑。”
小閑是他的貼身侍仆,跟了他五年,也二十歲了,但身高從
沒長進,永遠小不隆咚像個十四歲的娃兒,常常偷懶,但為
人卻很機伶逗趣,交代的事總能辦得很好,但就是日常的服
侍疏懶了些。所以季二少給他取個小名兒叫小閑。
“昨兒個爺不是說,只要小閑勤快些,就能長高嗎?小閑不
想一直都這麽矮小呀!”屬於變聲期的鴨子聲刮著主子們的
耳膜。
季二少決定不與他閑扯為妙,這小於最近的聲音特別難聽,
還是讓他閉嘴好了。轉而回到剛才的話題: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些在近幾年名頭特別響亮的江湖豪
傑,其實不算是什麽真正的大人物。他們隻能算是比較有錢
的道上商人而已,就跟我們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身手
出色,在黑白兩道上行走吃得很開。”
“他們沒聽過邵大俠的名頭嗎?”季太少聞言皺眉了。
季容白搖頭。“先前我就在想,他們怎麽會不認得鬼穀三王
呢?他們武功非常高強,一定是很出名的綠林人物,可在龍
九公子出現之前,居然沒人聽過,還當他們是不入流的角色
看待。如果不是鬼穀三王真的是沒沒無名,那就隻猜想這些
青年俊彥真的沒什麽真正的江湖曆練了。”
“可他們卻知道龍九公子。這些天來一群人忙著與之結交,
差點讓煩不勝煩的九公子拂袖而去。想必龍九公子是一號大
人物了?”季大少問道。
“他是龍幫的幫主,是東北一帶的江湖巨擘,許多想在那邊
掙營生的綠林人物,都會前去龍幫知會一聲。我們從每年從
東北購進的人參、貂皮,便大多出自龍幫的營生……”
季大少訝然叫道:“就是那個‘龍元商號’是嗎?!”那可
是東北最大商號呀。
“是的,但龍九公子本身並非生意人,他旗下培養著一群商
人,分支頗龐雜,我們一時無法打探全貌。不過可以確定的
是他的財富與在江湖上的聲望都是讓那些俊彥們急於結交的
原因。不過龍九公子一個也不屑搭理,他留下來,純粹是為
了償還我們贈與千年雪參的恩情,待事一了,他便要走了。
龍九公子不愛與人深交,孤傲了些。”二少自是在那邊碰不
少軟釘子。
三少好奇道:
“那他與邵公子是否有交情?”
“看不出來。這些天也沒見他們彼此往來,想來是沒有的。”
“他們不合嗎?那一定是龍公子拒人於千裏之外了,邵公子
是個隨和的人。”大少這麽認定著。
二少對這點倒是不予置評,隻道:
“無論如何,有他與邵大哥幫忙,心裏總踏實一些。我們季
家應能平安度過這場劫難。”
希望如此了,三兄弟都同感地點頭。
不過旁邊旁聽的小閑,其表情就有一點疑慮了,卻是不知究竟為哪般?
**********
湛藍提著一隻食盒,晃蕩在碎石小徑上,像是正閑著沒事,
以逛大街方式打發時間。幸好手上有一隻食盒可以證明她這
個小丫頭是有差事在做的,要不然任何人瞧見了她,都會過
來罵兩句的。剛才魏大姑就是一臉想尋人晦氣的表情,不過
湛藍隨便說正忙著替貴客送茶點過去,魏大姑立即就放過
她,改向一旁掃地的仆婦發飆去了。
她的心情可以說是還不錯的,不過當她轉進通向翔鶴居的路
徑時,心口就開始悶起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令她不太舒服的
景象——一個妙齡少女正亦步亦趨地跟著邵離的步伐走著,
柔美的臉孔上漾著春天一般的笑;而邵離也是笑笑的,看起
來對此姝印象甚佳,太溫柔了,那表情。溫柔得像一根刺,
狠狠紮在湛藍的心口,泛著莫名的痛。
討厭!討厭!不明所以的討厭啦!
她向前跑了幾步,卻又頓住,有些進退失據地。沒理由上前
質問些什麽,但又不甘心就這樣避開,所以杵住了,讓自己
像一根柱子般的矗立在碎石徑上。直到他們走過來,都沒能
有其它動靜。
“咦?你這丫頭怎麽回事?杵在這裏不做事,是在幹些什
麽?去去,走開些!”跟在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率先走過來
趕人,豈有傭人擋住主子路的道理!
“我……我給邵爺送他吩咐的茶點過來……”湛藍隨口說著。
滴溜溜的大眼發怔在邵離給那位小姐的笑臉上,不怎麽費心
應付那名貼身丫鬟。
貼身丫鬟原本疑惑的臉驀地欣喜笑出來,轉身對她的小姐
道:
“哎呀,小姐,你瞧瞧,邵公子特地吩咐下人給您送點心來
呢!奴婢這就放到前頭的亭子讓你們享用可好?”
那位美麗的小姐聞言臉都紅了,含情脈脈的眼兒就這麽瞅著
邵離看,一顆芳心已然掛寄,正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而邵離隻是笑,沒有表現出對小姐的心意是接受,還是拒
絕。心思別記,莫測高深地望著湛藍,心想這丫頭到別的地
方忙了五天,不知有何收獲?今天又晃到他這邊來,不知意
欲為何?那張略顯嚴肅的小臉,又是怎麽回事呢?
湛藍沒理由還霸占著食籃,隻好任由那個丫頭把東
西“劫”走……那是她到廚房特意挑她喜歡吃的東西放進去
的呢,現在卻要落入別人的口欲中……又是一個討厭!這兩
個人好討厭!還有邵離,也跟著討人厭了起來。笑笑笑!嫌
臉上皺紋太少呀?!老東西了,還不曉得要保養,嗟!
“邵公子,讓你費心了,奴家真是……”聲音愈來愈小,最
後全部含在嘴裏,非常的羞煞。
“不費心,這都是我這丫頭的心意,我也是不曉得的。”邵
離領著小姐往涼亭走去。見湛藍還是杵著,便道:“一旁伺
候著,別怠慢了。”
“可我……”才不要,她要到別的地方去玩兒,不想看到
他。
但是邵離不讓她走。他道:
“你這般慧心,爺兒準備打賞你,你不願留下來受賞嗎?”
“我才……”不要!
話沒說完,那位小姐的丫鬟已經叫了出來,看來是深深為她
的不知好歹感到震驚。“主子要你留下就留下,哪來這麽多
廢話?由著你挑嗎?咱是什麽賤身分,你明不明白!走走
走,跟我過去先把桌椅給拭淨,好讓主子們安座。”
湛藍沒有掙紮,被拖著走時,回頭望著他,不知道他在打什
麽主意,居然會留她,往常他可是巴不得她閃得遠遠的不
是?
貼身丫鬟果然不是尋常人就能勝任的,就見那伶俐的丫頭快
速鋪好桌巾,然後把食盒裏的食物陳列其上,然後哎呀一
聲:
“這茶點得配雨花茶!”
這時候應該有人接話,不過湛藍沒有動。
丫鬟又加強語氣:
“得向膳房支領茶葉與茶器呀!說要上好的雨花茶,其它皆
是不可!”
湛藍搔搔下巴,看向桌上的那盤糖漬梅,這是她最想吃的
呢。
“喂!我叫你去,你為啥就是充聾作啞使不動?怠慢了我嶽
陽柳家,你季府主人不會放過你的!還不快去拿茶過來,沒
瞧見主子們正缺嗎?”
“啊?叫我?”可她今天就是沒心情讓人使喚,又該怎麽
辦?“主子囑我留下來伺候的。”
那丫頭幾乎失控:
“所謂的伺候,不就是該你跑腿時就去跑腿嗎?你以為杵著
就叫伺候嗎?天下哪有這般輕鬆的差事呀!還不快去——”
這時一道淡然的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若你把使喚她的時
間用來辦事,相信你已經做完所有事了。”
是邵離。他的口氣聽不出喜怒,像隻是不耐煩這些下人吵吵
鬧鬧,想打發她們一般。
“邵公子,這刁奴……”
“璧玉,你就走一趟吧,跟個丫頭計較些什麽呢?”
“是,小姐。奴婢馬上回來。”叫璧玉的丫頭應完,不忘狠
瞪湛藍一眼,才快步走遠。這種跑腿的事,根本不該由她這
種高階級的丫頭來做!
涼亭總算清靜,邵離等柳家千金坐下後,才落座,對湛藍
道:“過來這邊。”
哼!沒心情過去啦。
“娃兒,不喜歡吃糖漬梅嗎?那我可要全吃光嘍。”剛剛注
意到她的眼光不隻一次瞟過他眼前這道紅色果子上,想是她
心愛的零嘴之一,於是說出來一試。
湛藍走過去,大刺刺拿了根竹簽探手就戳了兩顆塞進嘴裏。
她的大膽無禮教柳家小姐看了花容失色,櫻桃小嘴大張,都
忘了閉起來。
“邵公子……她……”
邵離以一種縱容的口吻笑道:
“這是真性情,真實無偽,現下世間少見了。至情至性得頗
為可愛不是嗎?”
可愛?哪裏有?!雖然心裏嗤之以鼻,不過柳小姐還是笑著
應和:“哎,可不是,可見邵公子對家裏下人亦是相同容忍
了?”邵家八成正缺一位可以建立威望的主母吧!
邵離微笑,也拿竹簽叉起一顆漬糖梅,漫不經心回道:
“也不是。在下家裏沒季府氣派,其它也就不多做講究了,
因為沒多少使喚家仆的經驗,所以隨他們去。”糖漬梅離唇
不到一寸,但就是擺來蕩去沒放進嘴裏給個痛快,看得人好
心急、也好生氣。
在璧玉丫鬟趕回來之後,她便沒機會再把爪子探向桌案上,
因為他們主仆都在瞪她,感覺上好像隨時想告密驅她出府似
的。這時候她可不能走,走了就看不到事情的發展啦,還是
暫時安分一下好了。
“邵公子,你真是愛說笑。以你的翩翩豐采、雍容氣度,必
定是涵養自富貴之家,怎還這般自謙呢?”柳千金自信相人
功夫一流。她可不是其他養在深閨、目光淺短的女子。每當
有貴客來家裏時,父親都會讓她們姊妹坐在簾後觀察那些人
的舉止姿態,殷富數代的、爆發戶的、當宮的、潦倒的……
形形色色的人看下來,什麽人會有什麽氣質,那是一定的,
仿也仿不來,而她對自己的眼光有自信。
這邵離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雖是江湖人,但他的豐采迷倒了
她,願意對他許下芳心,共結鴛盟。在以前來說她對江湖人
是絕無好感的,怎麽也沒意願下嫁,但若對象是邵離……她
願意。啊……真是羞!
“你到底要不要吃呀?”湛藍嘟嚷著,聲音小到隻他能聽
見。“這麽晃著,是怕蒼蠅飛蟲不來共享嗎?”
“小家夥今日火氣忒大,這是為了什麽?”邵離以杯就口,
掩去說話時的唇形,讓柳家千金主仆不察他正在與後方的湛
藍聊天。湛藍又要嘟噥,但見到璧玉正瞪她,於是她抬起袖
子假裝咳嗽,並發聲:
“你自風流快活去,管我今兒個何以火氣噴頂。”
“哎呀,可是受風寒了?怎麽咳了呢?來,賞你糖梅吃,爽
爽喉。”邵離一副擔憂的樣子。說完的同時,梅子已經塞進
湛藍的嘴裏去了。
湛藍顯然被他突兀的舉止嚇到了,所以連拒絕的反射動作也
沒有,整個人就這麽怔住,呆望著他,不明白這人是吃錯了
什麽藥。
被嚇到的人不隻是湛藍,那柳家千金主仆也給嚇傻了,發完
了傻後,一抹自以為是的了悟,也湧進眼中——原來這丫頭
是邵公子的侍妾,莫怪她敢這般習蠻,沒人支使得動。
柳千金清了清喉嚨,但聲音還是幹幹的,有絲艱難道:
“這樣相當不妥呀,邵公子。即使是侍妾,也不該縱
容……” 侍妾?!指誰?
邵離與湛藍的臉上同時出現錯愕,並看向柳千金。他們先前
曾有什麽不妥的舉止讓人誤會他倆之間是那麽一回事嗎?這
柳大小姐,好高深的想像力哪!
這明明是一個大哥在逗一個小妹妹的模樣不是嗎?怎會
是……被想成那種關係去了?邵離不可思議地笑了:
“她還隻是個孩子,柳小姐誤會了。這樣胡亂臆測對娃兒日
後的閨譽將大有損害,請小姐切莫再誤會下去。”口氣很溫
和,語意卻堅定不容人質疑,簡直像在下命令。
柳幹金心中莫名一顫,怯怯地點頭:
“呀……是我誤會了。”
一邊的璧玉卻是堅持己見:
“不是誤會!小姐,他們那樣,正是關係匪淺的鐵證,那小
蹄子分明是有靠山……”再也說不下去,因為邵離正向她走
過來,笑笑的,可是她卻渾身寒毛直立,猶如被丟入冰窖
裏……
“如果我在府裏聽到一字半語對我或那娃兒的謠言閑語,不
管是不是你傳出去的,一律都往你身上算數,這點你就多包
涵了,璧玉。”
“我我我……不……沒有……怎麽可以……”冷汗狂冒,璧玉
一個字也說不穩。
邵離仍是笑,臉上的表情始終沒變,有著柳千金最心折的雍
雅氣度:
“當然,也有可能會冤枉你,所以邵某不是先在此謝罪過了
嗎?你可記下了。”
“我我……不會亂說的,一個字也不會!”璧玉歇斯底裏的
拔尖聲音發誓。“要是有別人自己亂猜……”
“你說呢?”邵離一點機會也不給她。而且還“不經意”地
將手上的竹簽往石桌上輕輕一丟,就見那竹簽插進石桌裏三
寸有餘!
璧玉連忙叫道:“我會拚命終止他們不實的謠言!”
“很好,辛苦你了。”好溫柔的聲音,但是在他轉身後,璧
玉已經跌坐在地上起下來了。事情已經算是解決了嗎?
在看不到原本應該站在他身後的那抹小身影之後,邵離輕歎
口氣。她溜了。
這才發現兩人之間,她找他,輕而易舉;反是他要找她,八
成得翻遍季府才有可能如願呢……
這孩子,今天是怎麽回事?而他,今天又是怎麽了,逗她逗
得這般樂?怪了。
********
“你不認識我對不對?!”稚嫩的聲音再度圍繞在大胡子左
右,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醜娃兒。
大胡子很忙,忙著趁雪融時在好不容易露出的黑色土地上播
下藥草種籽,這是太座大人交辦的事,一點差錯都不能有,
所以他小心極了。很忙,但還是可以出一張嘴來回應旁邊的
寶貝女兒。
“你是湛藍,雖然長得不像我,可你還是我的女兒。半分不假。”
嫩嫩的聲音尖了起來——
“胡說!湛藍長得像娘親,可我現在是個小醜怪,不是湛藍啦!”
歎氣:“要我指出你的缺點嗎?”
“你昨兒個說我的易容功夫很捧了,為什麽今天又要氣我,
爹爹好壞!爹爹在報複早上我多給哥哥吃一隻乳鴿!”小娃
兒快要被氣哭了。
“你爹我是那種人嗎?我會跟湛無拘那渾小子一般見識
嗎?”大胡子哇哇大叫,不曉得心虛為何物似的。聲音還愈
來愈理直氣壯:“寶貝,你是真的犯了重大錯誤嘛,不是為
爹的故意找麻煩哪。”
抽抽噎噎:“什麽錯誤嘛?”
當爹的心疼了,趕忙抱起心肝,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
“你知道這裏是穿雲山的山頂,咱家在此落戶也十來年了,
從來也沒見誰有本事爬上來過,也就是說,除了我們一家四
口,這裏是不可能出現外人的;就算有,也會是武功高強的
人,而不是你這小娃兒。”
“原來不是我易容不好,而是我不該出現在不可能會有陌生
人出現的地方呀?”知道了原因,小女娃不哭了。小腦袋貼
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咕噥道:“山下的人都這麽精明
嗎?”
這個父親搔頭想了下,然後露出大胡子下的白牙:
“絕大部分是笨的,不過為父的總要設想一下,要是你不幸
遇到厲害對手,該有的自保功夫,絕不能出紕漏吧。”
**********
自那一天之後,湛藍就沒再去找過邵離,日子一晃就是半個
月,這期間季府裏也發生了一些事。她一邊看著熱鬧,讓鬱
悶的心情紆解了些許……那鬱悶呀……卻不知是打哪滋生起
來,競一直沉在心口不肯化去,怪!怪極了!
前來索寶物的江湖人士愈來愈多,而那冰魄寒蟬更是被有心
人傳成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之聖品,導致季家日日都是不平
靜。
那些住在南園的千金小姐們像是深覺不安,已有許多人要求
打道回府,不要參加今年的宴會了。人家要走,季府總不好
強留,幸好一些俠士自願幫忙護送,不至於教季府的府衛在
這緊迫的時刻,還被分散防禦的力量。
不過也有幾個比較大膽的女性留下來了,當然他們都是別有
所圖。就湛藍知道的,那個柳家千金是為了邵離;而周家小
姐以及黃家小姐則是想對季家公子們展現“患難見真情”的
美德,盼能得來一如意郎君。
除此之外,那些名頭很大、武功平平的大俠多少也發揮了一
些作用,有一些較不濟事的角色,就由他們來料理掉;當
然,重量級的人物,還是由龍九來……那,邵離呢?為何不
見他施展身手?雖然很好奇,但是她才不要去找他,一想到
他就生氣,要見了不是更生氣嗎?
“不見不見,不要見他啦!”走在小徑上,這條小徑四通八
達,東西南北都可去得,而她剛才做完管事交辦的小差事,
理當回去覆命,然後接下一道指示才是。不過小人物就是有
這一點好處,上頭的人要忽略他們的存在非常容易。湛藍對
這一點頗有心得,所以不曾被抓包到偷閑的事實,加上最近
季府兵荒馬亂,管理製度上沒那麽嚴謹有效,所以她日子過
得很優閑。
那……現在她要去南園,還是東園呢?前廳那邊也不錯,一
堆江瑚豪傑聚在一起煞有其事地憂國憂民,旁聽一下也頗有
趣,唯一可惜的是聽不到什麽重點,都是笑話而已。至於那
個龍九,下手可是不留情的,她沒興趣在自個身上加添幾個
血窟窿招搖,所以不能去。
正猶豫不定時,西園方向似乎傳來一聲驚恐的驚呼,讓她再
也無須考慮地邁步而去。不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西園那
邊怎麽會有女子聲音呢?怪了。
她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趕到了發聲處,蹲伏在一處茂密的
草叢下,確定自己身形夠隱密後,才放眼望去,這一望,就
給望得愣住!
怎麽……會看到一個被暗算了的邵離?怎會!但是他倒臥在
地上卻是不爭的事時呀……怎麽回事?誰那麽大的本事?!
心口波湧出前所未有的焦急讓她差一點衝出去,可是……怪
怪的,為了那一點不確定,她選擇再看一會情況,畢竟她對
邵離的功夫十足有信心。
前方的梅林區,一個哭叫的少女正以其柔弱的身軀擋在昏迷
不醒的邵離身前,她麵對的是兩名凶惡的蒙麵大漢。
那少女……好像是季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叫季容悅!湛藍記
起來了,同時也百般不解她怎會出現在西園這邊?
“你們……你們別想得逞,我的丫鬟已……已經去前方叫人來
了,我不會讓你們傷害邵大哥的!”聲音抖得不成句,雖心
意可嘉,但其行偏愚,不是會讓人看在眼裏的角色。
所以那兩名蒙麵大漢沒當她一回事,連回應一下也沒有,一
位道:
“別浪費時間,殺了她!”
另一個點頭。並迅速舉起單刀,就要一刀砍向佳人的頸項—
—
“啊!”季小姐尖叫一聲立即昏闕過去,不敢麵對自己即將
到來的噩運。
兩名大漢頓了一下,但是沒有手軟,隻是——
“哎呀!龍九公子,您回來了,小的立刻給您端茶過
來!”宏亮的呼喚聲打不遠處傳來,正往這邊走。
“是龍九!快走!”一個大漢扛起邵離,已經先行飛走。
另一個跟著走,但不甘心叫:
“那她呢?留下她……”
“她濟得了什麽事?不管了,能抓到邵離才是正事!走!”
“咻咻”兩道黑影在幾個起落後,已經跳出季府的圍牆。
湛藍跳出來,將手上的藥瓶收好,走近昏倒在地上的佳人,
摸摸她的脈搏,確定她安好無事之後,才好整以暇地循著黑
影的方向追去。雖然那兩人輕功不弱,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了,但是……嘻!幸好她有“千裏香”可用,不怕跟不到他
們的巢穴。走嘍,湛藍!也許她會成為邵離的救命恩人喔,
假使他真的是落難的話。
“可一想到他身上有我給的解毒丸,就覺得他不像是真正落
難……”她邊走邊咕噥著,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還不自
知。大概是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辭兒吧!她的身
後,又有一個悄無聲響的跟隨著,但她卻沒法察覺……
邵離被重重丟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
“給他上手銬腳鎳,要快!”有人即刻吩咐著。
馬上有人動作,皆是非常忌憚邵離的武功,將他鎖住更為妥
當些。
不過有人卻是嗤之以鼻:
“秦力,他都中了我們的化功散了,還怕他什麽?現下的
他,不過是一隻病貓!要不然剛才也不會被我們的迷香給撂
倒,不費吹灰之力就教我們擒來。”
“老大,讓我先捅他一刀以泄心頭之恨!”
“方勇,我們費盡心思抓他來,可不是用來給你報仇的!總
輪得到你,現在,你閃遠些!”秦力斥退一邊的莽漢,這方
勇正是之前去送信,卻教邵離識破,給丟回來的人。接著他
又對夥伴道:“熊陽,雖然邵離中了化功散,但也不能對他
掉以輕心,季府上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來曆,你我可是明白
得緊。能被燕樓樓主葉驚鴻視為最大對手的男人,縱使未被
江湖人封為天下第一,其功力也該是無人能及了!”
熊陽全然不服:
“呸!不過是被他人過度吹捧罷了!誰又見過邵離與葉驚鴻
真正交手過了?一直都是邵離在躲,就代表了他根本是一個
空心大老倌,不敢跟天下第一高手較量!我熊陽倒想會會
他……”
“你忘了大哥是怎麽死的了嗎?你忘了大哥是死在誰手上了
嗎?是邵離!這可不是大哥自己跑去穿透他那把‘青翼
劍’的結果吧!”秦力一向務實,絕不輕易低估任何一個
人,尤其是邵離這類的江湖高手。
一番話終於說得熊陽不敢再放厥辭,隻好道:
“那現在怎麽辦呢?抓他來,他也不會就範的。不如就一刀
殺了他,也算是替大哥報仇。”
“不,要殺他是日後的事,他必得為我們所利用!我們利用
他的力量來得到季家財富,然後也利用他對抗燕樓,讓他們
自相殘殺!”這便是秦力想出的一石二鳥之計!
熊陽道:
“上回叫方勇送信去,邵離並不相信我們與燕樓合作之
事……”
“但燕樓卻相信我們與邵離是一夥的!”秦力微笑。
“真的?”熊陽欣喜於事情的順利。
“是的。水柔柔已經率人南下了。雖然我們並不曉得他們之
間曾有過什麽仇怨,但是邵離一直躲著燕樓卻是北方道上大
家都知曉的事。”
“可是燕樓會如我們所願嗎?”
秦力陰狠一笑:“不必他們親手殺,我們代勞,嫁禍於他們
也就成了。到時天下人都會相信是燕樓殺了邵離,於是那些
敬邵離為主的組織,將會踏平燕樓,那麽一來,燕樓永遠沒
機會弄明白真相,而我們將坐擁季家富甲天下的財富,消遙
一生,而無所懼了。”
熊陽對燕樓的人忌憚多一些,問道:
“但若是……那些人沒能一舉殲滅燕樓,那麽待他們查出我
等……”
秦力臉色沉凝了下!“事情原本就沒有全然的絕對,不過此
刻邵離在我們手中,勝算便大了。”他當然懼怕燕樓,那燕
樓對待敵人的手段之凶殘,光是聽聞便要打顫。
轉頭看了下仍昏迷中的邵離,他對一邊的部下道:
“將‘真言粉’拿來。”
“是。”
“這真言粉真的有用嗎?你去哪裏弄來的?”熊陽持懷疑態
度。
“你別小看它,這可是出自苗疆元教,我費了好大心思才弄
到手的。以前親眼看到其神效,被灑到此粉的人,問他什
麽,他便知無不言;要他做什麽,他都會照做,就算要他砍
殺自己也會遵命。”秦力不掩得意地說著,抬高手上的瓷
罐,讓所有人看清楚。
“真有這種東西?!要不要現在先找個人試試看?”熊陽抓
來一個嘍羅就要試藥。“效用多久?有無其它後遺症?”
秦力斥道:“這麽珍貴的藥粉怎可浪費?!我問過了,灑一
次的效用是半個時辰,過後他本人完全記不起來做過的事,
這種東西對身體沒傷害。”
“那太好了!我們立即對他下藥,讓他寫手諭,命令‘西北
聯會’的人都派兵南下攻進季府,並命令他交出共主令牌!
這樣一來,等於西北十三聯會、上萬兵眾,都為我們所用
了!”熊陽驚喜大笑,已經預見未來將可攪出一片血腥江
湖,而自身安然而退的美景了。“真有你的,秦力!這樣一
來,不僅得到巨大財富,連大哥的仇也給轟轟烈烈地報了!
哈哈哈哈——”
“什麽事這麽好笑,說來與邵某聽聽可好?”
突來這麽一句有禮的問話,讓原本熱鬧的聲音倏地戛止,靜
得像這些人從未長過嘴巴。是……邵離,邵離醒了……
秦力與熊陽雖知道邵離已經中了化功散,是個廢人了,但
是……沒有人能忘記三年前那一役,他所帶給他們的驚恐記
憶。轉頭齊看向不知何時已安坐在太師椅上的階下囚……那
個被拷上手銬腳鐮,理應狼狽至極的男子,表情竟是優閑得
像在自家中一般!
這像什麽話?!分明是不把他們放在眼底!熊陽氣不過地吼
出聲:
“邵離!你當大爺擒你來作客的嗎?!別仗恃自己一身功
夫,你運功看看,馬上就會發現你已經與尋常凡人無異
了!”
邵離的臉上若是曾出現驚慌,別人也不會察覺到,唯一看到
的是他那永遠帶笑的招牌表情。那麽地莫測高深,那麽地帶
給別人驚慌緒亂……
他不語,氣氛詭譎,總覺得該有人繼續說話——
“邵離!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方勇!今天你落在我手上,定
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本帶利地討回你加諸在我身上
的恥辱!”
“咳。”邵離手握成拳,栘到唇邊掩去一聲輕咳。那咳,像
是笑,也確實是笑。
“你敢嘲笑我!當真以為我等動不了你嗎?!”方勇大吼,
眼看就要撲上前去狠狠砍他十刀八刀——
“方勇!”秦力喝止,為他的匹夫之勇感到忿怒。
“退下!”現在豈是他逞能的時候?他將手上的瓶塞拉開,
戒慎地栘近邵離,一步、兩步,緩緩地……
“你想,我會任你擺布嗎?”邵離笑問。
“由不得你!抓住他!”左右嘍羅立刻一邊一隻抓住邵離雙
臂。手一抖,細白粉末飛灑在邵離眼前——
沒人知曉邵離有無被灑中,因為一片衣袖遮住了他們的視
線,然後……
“唔!”
“閉氣……”
許多悶哼慘叫之後,情勢已然大逆轉。
邵離沒有被灑到真言散,其他人倒是全中標了。
秦力等人連忿怒咆哮的時間也沒有,馬上一副呆怔狀,傻傻
站在原地,像尊木偶,任人宰割。
“這就是真言散的威力嗎?”邵離開了眼界。世間事果真無
奇不有,這種稀奇的藥品居然是存在的,不可思議。
“秦力?”他試著叫喚。就見原本一臉精明的秦力,
目光呆滯,回道:“在。”
“你師學何處?用何武器?絕招為何?”
“七陰骨叟,鷹爪鉤,千毒鉤。”
真的行!“白語翩出身自何處?”
“福建晉江,牛家屯。她是當地妓舍的幼雛兒,叫紅花,被
大哥肖霸天買下,替大哥暖床被。”
邵離微訝,不想再對這事問下去。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除了你們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同夥?”
“沒有了。”
“很好。”點頭,並不再問,接下來只剩處置問題,
還有……“湛藍,你可以下來了。”
他走到窗邊,對樹上的青綠色小身影揚聲叫著。
“你不是中了化功散?”湛藍一邊爬下來一邊問。
“多謝你的解毒丸。”
湛藍疑惑道:“我不知道解毒丸可解化功散。”
“是嗎?”邵離聳肩。
“你到底有沒有服用呀?”他搞不好根本沒被暗算到。
“這不重要。來,看完戲了,你該打道回府,接下來的事小
娃兒不該看。”
湛藍不依:
“隨你要肢解他們或廢了他們,我都不會吭聲的。”
“你隻會連續三天作惡夢,乖,聽話。”他自然而然地伸手
輕搭她小肩膀,將她往門外推。
“我不會……我還有很多事不明白,你不能這樣打發我!”
她扭著身子,不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可要記住
這一點!”
邵離一楞,想通了某件事,並沒反駁她的童言稚語,對她
道:
“你先回去,今晚端晚膳來西園,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
你,如何?”
“真的?!”湛藍停止掙扎,好訝異這人這次會這麽干脆。
他是吸進去太多過期的化功散,以至於腦袋壞掉了嗎?
“邵某自信還稱得上一言九鼎。”也只有這小娃娃敢這麽質
疑他了,而他卻願意不以為忤地縱容。實因這丫頭古怪得十
分可愛,很可愛。
走出門外,湛藍轉身問道:
“你會怎麽收拾那些人?”
他並不隱瞞:“廢去武功,去一手一足,暫時囚禁在某處,
直到事情結束。”
湛藍點頭,臉上沒任何表情,也沒有善良地幫忙求饒,她在
滿足了好奇心之後,爽快走掉了,沒對邵離狠厲的手段批評
一言半句,視之為尋常似的。這,倒令邵離頗為訝異。
嗯……今晚得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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