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初一,是後宮所有妃妾聚會的日子。靜妹書館二樓的蘭馨閣,正是聚會的地點。
聚會的第一目的,當然是提取月例錢與布料香料等各種生活事物。由目前暫管後宮財務的詠春宮主持、內務府的宮務總管負責發放,若哪個妃妾有額外的開銷需要,就必須當場提出,經過各宮同意後公開提取,待各宮室的宮女將月例錢簽字領走後,若無其它事情討論,通常就是閑散交談時間,各自聯絡感情。
不過,今日的聚會顯然是不同的,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因為…皇帝陛下居然親臨了!正當討論的議題從月例錢轉向如何操辦皇帝選新妃的事情上時,甫下朝的紫光帝蒞臨蘭馨閣,驚得所有人不敢置信,全都渾渾噩噩地幾乎無法做出反應。驚喜交加的情緒甚至讓好幾個側妃淚滿眶,低低啜泣起來。
畢竟皇帝向來不輕易在白天駕臨後宮的!而國事繁忙的皇帝,每個月隻見妻妾一次,誰也沒有特權例外。她們的共同夫君自從登基為帝後,再也沒有私人時間可以留給她們,各個都是香閨獨守,寂寞皆同。
能夠在白日見到帝王,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三個宮妃正妻平常還能借口以公事到上皇宮求見皇上,藉公謀私,一慰相思之苦。而沒有實權的側妃,每天活動範圍,隻能是後宮與其他女眷遊玩之處,絕對沒有機會與皇帝創造“巧遇”的場景。
整個日曜皇宮的廣大建築體,若從空中鳥瞰的話,基本上形成一個“日”字形分布。日的中間那一橫杠,正是上皇宮與下皇宮(也就是後宮)的區隔處。
沒有被皇帝賦予實權的側妃們,若想踏出後宮大門,穿過分隔著上皇宮與下皇宮的那道警備森嚴的門牆,前往皇帝所獨有的上皇宮的話,除非皇帝召見,否則就算插了翅也飛不過去。
倘若說正妃的直屬上司是皇帝,那麽側妃的直屬上司就是正妃。在等級森嚴的皇宮,斷不容許有擅自僭越的事情發生,否則後果是難以承受的,尤其紫光帝又是曆來最無法忍受後宮鬧事的帝王。
筆帝蒞臨,在一番拜見後,詠春宮連忙讓出首位,移往右首第一個位置站定。
紫光帝在首座落坐,眼光公平的看過每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唇邊帶著淺笑,並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皇上,今兒個怎麽想要過來這兒?您應當剛下朝吧?累嗎?”詠春宮滿臉欣喜難以抑住,本身已經坐得最接近帝王了,偏還將身軀傾過去,近到都要不合規炬、引起其他眾妃側目了,卻還沒有節製。“來人,還不快快上茶!”一旁的侍婢伶俐的趕忙將上好的茶奉上,交由詠春宮獻殷勤。
“皇上,這是今年的春茶,剛送進宮裏來的。您趁熱暍。”
紫光帝點頭,啜了口,對所有人道:“都坐吧。”
眾妻妾依身分等級落坐。七人裏,最勇於爭取發言表現的,除了詠春宮外,不作第二人想。她向來就是眾妻妾裏,性情最活潑張揚的人。她從來不掩飾對紫光帝天澈的愛意,不管人前人後,總是直接表現給帝王看,並且努力讓帝王眼中隻有自己,一門心思向來都撲在讓自己成為人群中無法被忽視的焦點。
不過紫光帝雖縱容詠春宮搶出風頭,卻沒有與之應合,對詠春宮淺淺一笑後,目光轉向坐在左側第一位的明恩華身上,問道:“明夏宮,半個月前朕看到的那份童蒙文稿,是否編寫完成了?”
沒想到當時以為隻是皇上隨口說出的話,竟一直被帝王記著。明恩華壓住心口的驚訝,語氣平緩道:“稟皇上,臣妾已經編寫完成。待這兩日最後修定完善後,即可交付文書館抄寫訂成冊。”
“很好。”紫光帝點頭嘉許。接著對所有妻妾道:“各位愛妃,明夏宮編寫了一份童蒙教案,內容淺顯易懂,更易琅琅上口,最適宜用於幼兒初學。於是朕令明夏宮將教案完成後,交付文書館抄寫造冊子以流傳。”是什麽了不得的教案值得皇帝如此重視,竟還明令造冊流傳!
驚奇又微帶著妒意的目光一下子全射在明恩華臉上,深深打量著這個長相美麗,卻又不夠美到能在七個人裏出挑顯眼的新婦。雖無法在容貌上脫穎而出,竟能以才華博得聖眷嗎?才嫁進來兩年,就能被皇上惦記住了嗎?
詠春宮美麗的唇角微撇,正要說些什麽,卻已有人搶先開口說了…“真了不起啊,明夏宮娘娘真是好本事,想想也該是如此,畢竟明家專門出才女,是天下皆知的事啊。娘娘如此才華,恩雅妹妹可算是後繼有人了。”身為側妃之首的張妃,以與著她身分不符的語氣帶笑稱讚著。
張妃的年紀最大,打紫光帝一出世,就在一旁服侍著,是紫光帝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侍與女人。低微的出身讓她連當個側妃都極之勉強,幸而紫光帝長情,不止立她為側妃,更給了她側妃之首的名分。雖說是側妃,但地位頗為超然,連行事張揚的詠春宮也不輕易與她為難。所以此刻即使說出這種已經算是僭越身分的話,也會被包容。
“張妃謬讚了,明夏宮不敢當。”明恩華淡淡應著。
“哎,臣妾這是景仰哪,哪敢是稱讚,請娘娘別多心了。”
“不會的,也不敢當。”不帶情緒的漫應,讓話題到此為止。
紫光帝淡掃了兩人一眼,不必看其他人,也知道大概脫離不了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神情,即使掩飾了表情,也掩飾不了心情。這是後宮常態,太閑的一群女人,也隻能這樣過日子了。沒當一回事的直接略過,逕自道:“如今朕有四名子女,皇長子予暉、皇長女予暇都已經進入儲英院與蘊秀院就讀外,六歲的予暘與四歲的予瞳,都正是啟蒙期。朕登基以來,一直忙於國事,卻也從來沒有忘記要將後宮職責做個明確劃分,也好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如今正好趁著選新妃以及皇室子女教育等事,做一個處理。諸位愛妃皆各有千秋,朕希望諸位的長才能夠有所發揮,比如明夏宮之才,正適合放於教育。”
向來性子比較清冷孤傲的金秋宮這時開口問道:“皇上,您莫不是打算讓明夏宮執掌蘊秀院,當個女祭酒?”
“唯才是用,有何不可?”皇帝似真似假的回道。
“這怎麽能成!”詠春宮第一個脫口驚呼。“如果皇上隻是想找點事給明夏宮做,其實靜姝書館或者宮務府那邊都有不少事可以操忙。至於現在,皇上您看…”纖手指著右邊靠牆的書架上,那塞得滿滿的圖軸:“這些都是這一個月來,我們收到的選妃肖象。我們三人得忙著篩選,然後下個月還得一一將入選的秀女給宣來後宮考核呢。這一忙,可說不準會忙到什麽時候。皇上怎好在這時候加重明夏宮的負擔呢?更何況明夏宮如此年輕,尚缺曆練,就算皇上看重明夏宮的才華,也不好這樣急就章吧?如果皇上認為蘊秀院需要個女祭酒,那些首領女官裏應該有人可以勝任。”
“可不是嗎,那些首領女官可是詠春宮娘娘這兩年來“獨力”煞費苦心培養起來的優秀女官呢,聽說才華出眾到去選蚌女狀元都沒問題…
哎,可惜自從五年前嘉德皇後大行後,咱日曜皇朝再也沒有辦過皇家詩宴、京華百花宴什麽的,自然就無從選出女狀元‘才子什麽的了。”張妃笑得很耀眼,語氣很誠摯,但說出來的話可一點也不中聽了。
“張妃對那些首領女官還真是了解。本宮盡心盡力裁培那些女官,就是希望她們學有所成,能夠佐助內廷的治理。”
“是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詠春宮娘娘有多麽盡心盡力,咱這後宮明明有三個宮主兒,卻隻見詠春宮忙進忙出的打理,從不假他人之手,真是太辛苦了。”“能夠為皇上分憂解勞,是臣妾的榮幸,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詠春宮暗自咬牙。
“是啊,這種辛苦,別人想求也求不來的呢。娘娘看來似乎下樂見這樣的“辛苦”被旁分,才會皇上一提起要讓明夏宮娘娘當女祭酒,就馬上反對。這應該是娘娘對明夏宮娘娘的體貼吧?真是教人感動啊。”明眼人都看得出,若不是張妃近來心情非常不好,就是她刻意要與詠春宮對幹上了。
詠春宮被張妃這麽一刺,臉色是氣到發白了,卻也沒有笨到當著皇帝的瞼發作。她隻是抿著嘴,直直望著張妃不語,神情又氣又委屈。
場麵一時冷了下來,而且還冷了非常久。在場有身分開口緩頰的明夏宮與金秋宮都聰明的保持緘默,把一切交由聖裁,寧願承受可能的連坐處罰,也不想在這時出頭。
每一雙帶著懼意的美眸都忍不住偷偷覷向皇帝那邊,害怕龍顏大怒,卻更想知道皇帝會怎麽處理:麵對這兩個向來甚獲帝心的妃妾,又會偏向哪一邊。
在這些忙著提心吊膽的人裏,明恩華隻是低垂著頭,把自己置身事外。這兩年過得太舒服了,從未有機會見識到後宮爭寵爭權的實況。而今,當皇帝開始打算確立後宮每個妃子的權責、給予管理內廷的權力時,爭端也就無法避免的產生了。
之前由於紫光帝太忙,內廷的所有事務沒有特別指定誰負責,一直都被詠春宮理所當然的獨攬。雖說三個正妃都有權參與,但詠春宮可不管這個,直接把所有事情決策完,再命人送到另兩位宮居蓋妃印,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吃定了明恩華的年幼,與金秋宮的孤芳自賞。
這樣的獨斷獨行,其他妃妾不是沒有怨言的,但苦於皇帝尚忙不出手來處理後宮事務。如今皇上已經決定做這件事了,詠春宮當然要名正言順的得到主導內廷的權力。而同時,沉悶已久的張妃,又怎麽能甘於一個沒有實權的側妃之首?若不趁現在發難,藉此得到皇帝的賜權,以後也就沒指望了。
整個後宮,沒有太複雜,說穿了也就是詠春宮與張妃在鬥。她們嫁給紫光帝最久,從琉離王時期就鬥上了,不過那時最受寵的是第一正妻明恩雅,比家世比才貌,都超過兩人甚多,所以兩人行逕也算收斂。但現在可不比以往了,明恩雅沒了不說,皇帝的兩個兒子正是出自眼前這兩位妃子的肚皮。人說母憑子貴,在皇帝麵前說起話也有底氣了。
大家都在惴惴的想著皇帝會怎麽做。沉默的氣氛維持得太久,久到幾乎讓人窒息,連兩個惹事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害怕自己太過了,超過皇帝願意忍受的界限。
紫光帝沒有勃然大怒:心底自然是不悅,但還不足以為這樣的事表現出大動肝火的神情。身為皇帝,沒有真正喜怒形於色的權利,在喜與怒的表現上,都必須出自精確的計量,並且達到目的。
確定沉默得夠久,已經足以讓所有妃妾警惕後,紫光帝語氣冷然:“朕一直以為諸位相處在後宮,應是平靜和樂才是,畢竟也不過七個人而已。不料竟非如此,一點小事,還是沒有定論的小事,就讓你們兩人爭吵成這樣,這是身為後宮表率該有的表現嗎?”
“皇上檄!”所有妃妾立即起身,而侍立在兩側的侍女早已害怕得跌跪在地上簌簌發抖不已了。
“朕何怒之有?眼下怒的,不是另有其人嗎?”淡淡的語氣。
所有人更害怕了,其中以張妃最為失態,奔跪向皇帝身側,顫聲道:“臣妾無狀,惹怒天顏,請皇上降罪!”“張側妃何來此言?張側妃是群妃裏年紀最長≈段最圓融成熟的人,又怎麽會有無狀的行止呢?”
“皇、皇上…”
“張側妃”這三個字,像巨錘撾向心口,槌得張妃魂飛魄散。側妃二字雖是她真正的封號,但一般人在稱呼側妃時,都會直接把“側”字去掉,讓名號聽起來順耳些,連皇帝本人也是如此。而一旦皇帝把側妃這完整封號叫出來,就表示皇帝被惹得不悅了。
“除了叫皇上,就沒有其它的話了嗎?接下來該哭哭啼啼的要求朕做主才是吧?不然你二人何須在朕眼前搬演這一出?”
“皇上檄,臣妾知錯了…”詠春宮嚇得臉色煞白,考慮要不要學著張妃跪到帝王腳下,以求得皇上原諒。今日這樣,果然是太過了!紫光帝沒有給她們機會,他決定讓這些閑過頭的女人一顆心就這麽吊著。看向明恩華,下令道:“明夏宮留下。”然後看向所有妃妾:“你們,回各自的居所,自省三日。詠春宮與張側妃禁足十日。這十日,內廷的事務由明夏宮、金秋宮暫理。”
“倘若朕確實有意讓你前往蘊秀院當祭酒,你可能勝任?”
仿佛方才不曾發生任何事,待眾妃都離開定遠後,紫光帝立即開口談回這個話題,俊美的臉上一片沉著平和,完全看不到絲毫惱意。
明恩華盡力調適情緒,不讓自己仍在顫抖的心思形於外。今天的事件,讓她對皇帝多了一些了解,而這種了解,並不是那麽讓人感到愉快,某種無可名狀的涼意,在全身湧動。語氣努力保持在平淡有禮:“如同詠春宮娘娘所言,臣妾經曆尚欠缺,若是執掌了蘊秀院,恐怕力有未逮。何況臣妾以為蘊秀院的現況不需要改變。”老實說,她並不認為皇帝心中打的是這個主意,要當真滿口應承下來,才是該糟了吧。
“明夏宮何來此言?又何必妄自菲薄至此。”
明恩華屈身一福:“臣妾隻是就事實回稟皇上,並非妄自菲薄。”
“說說看何謂事實。”“蘊秀院向來不特別設置祭酒一職,因為無此必要。從來都是皇室裏年高德劭、公認才學出眾的夫人或公主擔任女博士,教授王室貴族們的千金知識禮儀:平日院裏事務由宮務府代管,亦從未出錯,既然現有的編製已能讓蘊秀院順利運轉,自然無須多設祭酒一職。”
“如果蘊秀院有你說得運轉順利、全無問題的話,那為何你隻在那裏待了四年?”今日既然特意來找她,自然對她的情況做了一番了解。
蘊秀院所招收的女學生,除了王室貴族出身外,五品以上的官家千金亦得以進入就讀。蘊秀院既是學院,更是千金小姐交誼遊玩的地方。八歲即可入學,通常可以一直學習到十四歲或嫁人前。紫光帝知道明恩華隻在蘊秀院待了四年,十二歲之後就不再去蘊秀院學習了。
“臣妾確實隻待了四年,但這並非蘊秀院有什麽問題,而是臣妾資質淺薄,總是跟不上課業進度,於是家人便讓臣妾留在家中自修了。”她低著頭,語氣謙卑。半斂的眼皮下,眸光充滿警覺。
其實隻在蘊秀院讀四年,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畢竟那隻是一個提供閨閣女子休閑娛樂更重於學習知識的地方,從沒有明文規定就讀年限。有的人在那裏待個十年愉快自在,也有人進去一個月就適應不良出來了,端看各人意願罷了。
紫光帝牢牢看著始終低垂著頭的明恩華,突然改了個話題,問她道:“對於詠春宮一手掌理內廷所有事務,你有何看法?”
“能者多勞,本在情理之中。”
真是個謹慎的女子,不是自貶就是撇清,讓自己置身事外,紫光帝心中想著。
如此小心守分,確實是宮中明哲保身的良方,但以她的背景,實在無須如此像個童養媳般的小心翼翼,就算她想在宮中橫著走,別人也還是得禮讓她三分的。
娘家勢力雄厚的她,不必像詠春宮或張妃那樣,拚命想在後宮出頭,來為家族鋪出高官厚祿的青雲路。照理說,她該過得比詠春宮更張揚,也應該那樣過。
再說,即使她想要一直這樣小心守分過完一生,就以為能所願得償嗎?明家選擇她進宮為妃,絕不可能隻是要她當個無聲無息的存在吧?明家人心中想什麽,他心底明白得很。也許眼前這個年方二十的小女子真的不懂,但她背後那些人,終究不會允許她永遠隻乖乖守在明夏宮,當個不問世事的蓮花癡。
不管明家想要她在宮裏起什麽作用、想得到什麽,他現在需要背景雄厚的她來當整頓內廷與後宮的第一枚亮眼棋子。就算不是看上她的才華,光是她的身分拿出來,也是全後宮最當仁不讓的,紫光帝自然沒有放過她、由著她去過舒心平凡日子的道理。
“如果你不願分擔詠春宮的責任,那麽這些宮務就暫時交由金秋宮與詠春宮去辦吧。這十日詠春宮被禁足,正好讓金秋宮學著上手,至於你呢…”明恩華心口被高高吊起,屏息著。
“原本朕想讓你去蘊秀院當個助教,將童蒙這部分經營起來,也就是說,從此蘊秀院的女學生將從四歲招起…不過朕想了一下,貿然改製,總是冒險了些,還不如讓你私底下先教兩個學生,待實際成果出來,確定沒什麽大問題後,再公開改製,就不會被朝臣反對了。”
她定定垂視於地麵的雙眸,不敢稍抬,卻看到一雙明黃色的鞋子無聲的走進她的視線內,在她麵前,站定。
站立在她麵前的帝王,以沉默的氛圍壓迫著她無法再回避,隻能抬頭麵對。但,抬頭後,她該怎麽應對?“皇上的意思是?”好不容易蓄足了膽氣抬頭看著帝王,那雙深黑如海,望不見底的眼,讓她手腳冰冷,很想逃開。
“既然朕打算將你編寫的教案當作全國通用的童蒙書,你總該對這本教案的教學成果做保證。所以,從下個月起,三皇子予暘、四公主予瞳,就交給你教了。”
老天!讓她教育三皇子!有沒有搞錯!明恩華非常肯定皇帝是有意的在為難她了。這個為難當然不在予瞳,而在於三皇子予暘是張妃的兒子。
“承蒙皇上抬愛,但請皇上三思,這畢竟於禮不合。曆來的皇子通常都是由學識淵博的翰林大學士啟蒙,臣妾身為女子,又非才華出眾之人,並不適合擔此大任。還望皇上三思。”光是張妃那一關,就夠她受的了。紫光帝俊挺的眉毛微挑,當然看出她的不樂意。慢吞吞地道:“又拒絕?身為朕的正妃之一,為朕分憂是你的責任與義務。可你既無意於內廷宮務,又不樂意接受朕委托於你的這點小事,明夏宮莫非認為朕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隻是為著等你拒絕?”
這話說得太重了!她完全承受不起。
明恩華全身冰冷,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把皇帝給得罪透了!既然不管願不願意都得挨上那麽一刀,那她還有什麽好掙紮的?“皇上恕罪,實因臣妾從未獨自承擔大任,沒有自信可以將教育皇子的事辦好。皇子的教育本該慎之又慎,若是隻教授公主,教得不好也不會有太大影響,然皇子乃國之未來儲君之一,若有個差錯…”心驚膽跳的發現皇帝臉上閃過一抹不耐,明恩華也隻能趕緊說道:“既然皇上不棄,交予臣妾這個任務,臣妾定當竭盡心力,全力以赴。”
“很好。”皇帝終於滿意。“你既然明白皇子的教育不可輕匆,相信在你的教授下,予暘將會有很出色的學習表現。”
“臣妾定不教皇上失望。”明恩華澀澀的應道。她現在全身都在發苦,恨不得可以馬上退下,回到明夏宮裏連著喝上十壺蜜茶來把滿身的苦澀都化掉。
心情很不錯的紫光帝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肩,沒在意那副單薄的細肩有多麽僵硬如石。
“你好好把這件事辦好。張妃那兒朕會派人說去,隻要你將予暘啟蒙得好,日後學習古文典籍一日千裏,張妃見成效卓著,定會感謝你。”
錯!張妃永遠都不會感謝她!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
顯然,皇帝似乎覺得給她找的麻煩還不夠多,原本打算離開的步子,在門口停住,又撂下一個決定:“這樣吧,既然從下個月起,予暘與予瞳就是你的學生了,讓他們兩人日日從東邊的初晞宮穿過大半個皇宮來到明夏宮,也太奔波了。所以,就讓他們二人搬到你那兒住吧。”讓皇子皇女搬到她那裏住!就算是尊貴如皇後都沒福氣與親生兒子日夜相處呢,她憑什麽!
被驚得啞口無言的明恩華,甚至沒法做出平淡的表情,整個人就在皇帝麵前生生的傻住了!“不謝恩嗎?”
“謝皇上恩典。”提線木偶似的應著。
她眼前一陣昏黑,雙耳轟隆隆直響,身體狀況如此不正常之下,不敢確定皇帝臨去前,是否真的發出了低沉愉悅的笑聲!!那種仿佛是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那應該不是沉穩冷淡皇帝發出的笑聲吧?那是惡鬼從地獄幽冥傳來的冷笑吧?再不然就是她耳鳴得太嚴重了,一定是的!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清晨,不必更鼓樓的五通鼓來敲醒大地,宣告天已大亮,光這不可思議的消息就足以將皇宮上下都給炸翻了!皇帝竟然允許明夏宮親自養育三皇子與四公主!這樣的恩寵根本是太超過了,甚至不可能是出自於性情冷靜的紫光帝!就算已經是事實,但仍然沒有人願意相信紫光帝會做出這樣離譜的決定。
所有人都知道,紫光帝最痛恨後宮起風波,向來刻意壓製後宮權力,不讓任何人有坐大的機會。而今他突然做出這等於禮不合的事,到底是什麽道理?就算再怎麽寵愛一個妃子,也不可能出格成這樣吧;:再說,倘若隻讓明夏宮撫養四公主的話,雖然還是於禮不合,但情義上卻是說得過去的,畢竟明夏宮可是四公主的親姨。但那三皇子,又算是什麽事兒!筆子的身分何等重要、又何等崇高,他們可是未來可能的儲君呢!皇子的教育向來是由全國公認最有學問最具德行的大學士擔任,豈可等閑視之?就算隻是啟蒙,也不該假於婦人之手!這消息在第二天早朝時,成了重點討論的話題,其它什麽天災**等事宜都給拋到腦後,非要把皇帝的家事給談個一清二楚不可,務必要讓皇帝腦筋清醒點,好好正視皇子的教育,這可是玩笑不得的大事!上皇宮那邊正在鬧哄哄,下皇宮這邊的安靜,當然也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罷了。
也許她還該感謝昨日皇帝大人借故給張妃等人禁足呢,不然她哪來眼下的片刻清靜可過。
張妃一定恨不得殺了她,她知道:等張妃能走出雲揚苑後,第一件事一定是來找她麻煩,她也知道。
明恩華用力揉著嘶嘶抽疼的太陽穴,卻一點用處也沒有,頭昏目眩的症狀根本沒有改善絲毫。
教育皇子皇女、與他們共同生活等事,雖然已讓整個皇宮震動、讓朝廷議論紛紛,覺得此事大得驚天了,但無眠想了一整夜後,明恩華卻有個恐怖的感覺…這一切隻是個開始。
他,到底想藉由她達到什麽目的?而,如果達到之後,她的境況又該怎麽辦?
“娘娘,喝點安神湯吧。”明翠悄聲走進臥房,見主子半躺在靠窗的涼楊上,一邊揉著額角,一手還拿著本書在看。歎口氣道:“娘娘的頭正疼,還是別看書折騰了吧。把湯暍完,或能安睡些許時間。”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安睡。”明恩華苦笑的道。不過還是把湯接過來,雖然沒有任何胃口,但把身子顧好是很重要的,不然如何應付接下來可能到來的種種硬仗。
“娘娘,方才宮務府送來了最新遞呈上來的拜帖。有四份來自明府,還有一份是蘊秀院柳助教的拜帖。”
“柳助教?莫非是去年冬天被詠春宮特地拔擢進蘊秀院的那位女官?”
“是。柳助教閨名叫柳麗池,是詠春宮的遠房堂親,父親是南荒一個小縣的縣令,她在當地被封為才女。因身分過低,不具備進入蘊秀院就讀的資格。蘊秀院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炬!!蘊秀院的教職人員必須同是蘊秀院出身。詠春宮不顧蘊秀院所有女博士‘助教的反對,堅持將柳助教安插進去,已經得罪了相當多的人。”
在明翠說明時,明恩華也想起來:“今年的皇家年夜宴上,豐秀公主與詠絮郡主處處與詠春宮為難,還在皇上麵前直接挑釁,就是為著這件事吧?”覺得頭更痛了。問道:“我們明夏宮與她素無往來,這柳助教為何會想來拜見?”
明翠想到方才新聽聞到的消息,於是猜測道:“柳助教同時還身兼內務府尚衣女官,一直負責眾皇子皇女的起居衣飾打理。或許…日後娘娘在教授三皇子、四公主時,柳助教會侍在一旁協助。”
明恩華點頭。“既可協助教育,又可打理皇子生活起居。她倒是個好人選。這應該是出自詠春宮的決議吧?皇上知道這件事了嗎?”“應該還不知道。”皇上還在早朝上忙著呢。
就算知道了,也會同意吧?“我猜皇上還不知道。所以詠春宮才會讓柳助教遞拜帖過來,希望先將我這邊關節打通,藉我、或金秋宮之口向皇上提起。”她歎了口氣,說道:“傳令下去,讓柳助教未時過來見我。”
“娘娘打算讓柳助教進明夏宮嗎?她可是詠春宮的人。”明翠擔心道。
“既是詠春宮心願,成全她何妨?”
“娘娘何須如此委屈,這詠春宮也太霸道了。”
明恩華笑笑。
“沒什麽委屈不委屈的。我也不是怕了詠春宮,一切隻是順勢而為罷了。讓柳助教過來何妨?反正不是她,也會是別人,皇上怎麽可能真的放任我一個人教養皇子皇女?但願詠春宮不會後悔下這一著棋。”
每日早朝結束後,直到中午進膳前的這段空檔,是皇帝私人的燕居時間,通常不安排接見朝臣議事或辦公。就在宣政殿後麵的寢室稍作休息,也許小睡片刻,也許看一些書籍,總之不讓任何人打攪,連貼身侍仆也令退到距寢室十步之外,若無拉鈴傳喚,不得進入。
今日,紫光帝天澈下朝後,並沒有小睡,亦無閱讀。而原本理應隻有他一個人獨處的空間,競還有另兩名影子般的存在,其中一人正在向他匯報近來探得的消息,從宮內到宮外、從國內民生到鄰國國情等無所不包。簡報完所有重點消息後,最後報告的是所有與明夏宮相關的事,因為此乃為皇帝近來所特別關注,所以報告得較為詳盡。
曆代帝王都會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密衛,稱之為神影衛,隻聽令於皇帝一人。為了安全起見,大部分的人員編製都屬於機密,獨皇帝一人知曉,群臣都知道這個機構的存在,也知道不得公開談論神影衛,更別說加以打探了。
不過所有人不知道的是:紫光帝於琉離王期間,便已秘密建立了一支暗探,專事打探天下間所有精切的消息,這是他一手建立栽培的,而且暗探的成員,皆是紫光帝最信任的心腹。
暗探通常以其它身分隱於宮內宮外…可能是皇宮裏最微不足道的浣衣宮女,也可能是朝堂上的官員,更可能是四處奔波的行商,或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士。
所以紫光帝除了有武藝高強的神影衛之外,更有精於打探消息的“探衛”這兩支隻忠心於皇帝本人的存在,自然是紫光帝最信任的人。
隨手拿了段燃香,將香爐蓋子掀起,輕輕撥弄著裏頭尚漫燃著的龍涎香。紫光帝聽完初步匯報後,好一會才道:“看來這半個月來,明夏宮接見了不少人,甚至連存心挑釁的張妃都見了,還被鬧了一場,被人犯上仍能隱忍不非吧…對於接納柳麗池進明夏宮一事,流鴻,你怎麽看?”
“屬下認為明夏宮娘娘接見柳麗池,應是想與詠春宮暫時交好。畢竟張妃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既然與張妃對燎難免的事了,自然不好再得罪詠春宮這邊。明夏宮娘娘雖然聖眷正隆,但行事仍是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張揚舉止。”
“不敢嗎?”輕哼,形狀優美的唇角微勾。將香爐蓋好,右手食指微曲,在桌幾上輕敲。思考了好一會,道:“朕對她了解尚不深。她做事小心謹慎倒是不假,似乎總希望誰也不要得罪,這是無謀呢?還是無膽?”
“皇上,曆來每一個尚未受寵或甫受皇恩的宮妃,初時總是如此行事,屬下並不感到意外。”
“你是這麽看的?把她視作尋常?依照曆代宮妃的慣有表現來看她,想當然爾的認為她隻是缺少張揚的底氣?”似乎很習慣被皇帝丟出問題,身為探衛首席的流鴻微微躬了下身,不慌不忙的回道:“屬下這半個月來,特地派了流伶前去觀察明夏宮,而屬下更是親自前往明府,從所有與明夏宮娘娘往來過的人中,去搜尋娘娘從小到大的各種訊息。所得到的結論,即是如此。如皇上需要更多的了解,可以詢問流伶。”
流鴻在提到流伶時,本來專注於帝王的目光,稍微瞬了下,雖沒轉身看向始終靜立在自己身後的那名黑衣女子,但心神顯然有一刹那間為之恍神。這當然多少是出於刻意,不然他今日就不會還多帶一人前來覲見皇上了。
他身後這名女子,是個容貌頂極的絕色。而且是個能力卓絕的絕色,已經成為流鴻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隱然有著未來接班人之態勢。所以流鴻才會對她另眼相看,甚至把她帶到皇帝麵前。
紫光帝淡淡掃了眼流鴻,不必多說什麽,光這一眼,就足以讓流鴻這輩子的冷汗在此刻流完。
沒有理會流鴻的暗示,事實上,從兩人聯袂出現到現在,紫光帝一眼也沒看向那名絕世美女。
“你認為明夏宮差的隻是真實被寵幸的安全感,所以才會行事得如此膽卻、瞻前顧後,既怕詠春宮又怕張妃…也許你心底還猜著:這明夏宮恐怕連位階最小的楊妃都己心憚著呢。”紫光帝半是挪揄的話語,讓流鴻一時尷尬無措不已!!因為真的被說中了!
這半個月來的密切觀察,流鴻的確對明夏宮有些失望。認為出身顯赫的明夏宮娘娘,似乎太不成材了。行為舉止上,雖不求氣勢淩人,總也該有些泱泱傲然的大家風範吧?看看人家那個張妃,是何等低下的出身,如今身為皇帝側妃,那股子貴婦人的派頭,人前人後都擺個十足,所謂的妻以夫貴,正是如此。
雖被說破心思,但流鴻還是隻能彎身道:“屬下不敢!”
“你自是不敢說,可心底卻是想著的。”心情還不錯的紫光帝輕笑了聲,幾乎是喃喃自語的道:“隻是缺少寵幸嗎?那朕怎能教她失望呢?”
“皇上…”流鴻驚訝地叫。
紫光帝揮了揮手,轉身往書案走去。對背後的兩人道:“退下吧。後宮的事暫時到此為止。上次你說西雲國發生宮廷內亂,你盡快把相關消息呈上來。還有,去查查北邊野人族屢屢侵犯我邊境是什麽情況。”
“是。”流鴻隻好應聲退下,將身後杵立老半天的絕世美人一同帶走。
兩人身形閃入角落不起眼的耳房內,不一會,整個寢殿隻剩下皇帝一人,再無旁人聲息。
圓月高掛中天,團帳輕掩纏綿。
明恩華在小睡片刻後醒來,渙散疲倦的雙眸對著床頂眨了眨,一時不知道身在何處,也沒意識到渾身上下的酸軟無力從何而來。
一盞紗燈柔和的從床帳外右上方的牆柱上斜拽投進來,待稍微精神些俊,她努力抬起突然變得千斤重也似的右手,放到眼前看著。腦袋還鈍鈍的沒辦法蓄積思維運轉,所以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看手的舉動。
視線從手掌看到手臂,覺得有些怪怪的,卻不知道這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直到發現會覺得奇怪,是因為它光溜溜的之後,也已是好一會之後的事了。
然後,一隻修長好看的男性手掌進入她的視線,蓋在她高舉的右手上,輕輕抓住,緩緩揉捏把玩,像是愛不釋手。
敗輕很輕的力道,卻震得明恩華全身抖動,霍地轉頭,雙目圓瞪,表情有一瞬間驚駭,無從掩飾地看向身側那一張放大的俊臉。
他的眸光在黑暗中蟄伏,等著將她抓攫,當四隻眼睛一對上,她猝不及防,隻能落網。
她的皇帝夫君睡於床榻外側,而她睡於內側。所以斜照進來的光線,足以讓帝王清晰看到她臉上表情的變化,而她卻無法從暗影裏得知皇帝此刻是以什麽表情看著她。
“皇上…”她呐呐出聲,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睡得不甚安穩,朕就想,你應該不會順眠到天明。”
“是臣妾失儀了。請皇上恕罪…”
為什麽她竟會睡著呢?!太糟糕了。在皇帝麵前失去防備的事實,讓她滿心懊惱,臉上又白又紅的變化不休。
休說侍寢於帝王時,妃妾理應隨時保持清醒,就算再怎麽疲累,也得做到比皇帝晚睡、比皇帝早起,隨時警覺,以服侍皇帝的需求。這是後宮嬪妃侍寢的規矩,而,對她自己來說,有旁人臥於身側時,她不應該睡著、也不可能能夠睡著。
但…她就是睡著了。在帝王仍清醒時,睡著了。
紫光帝微微一笑,舒臂將她半身攬入雄健溫暖的懷中,很溫存的以下巴輕摩娑她的頭頂心,一隻手還順理著她披於身後的發。她身子無法控製的一僵,但很快的令自己放鬆,雖然心跳急如奔雷,但她已經努力以深呼吸在乎緩了。
“愛妃,你嫁給朕,也兩年了吧?”
“是兩年了,皇上。”她乖順貼伏於皇帝頸窩,聲音細小如蚊,呼出的氣息無可避免的拂在皇上光裸的胸膛上。
太過親密的姿勢讓她萬般不自在,但至少這樣的貼合,可以不必直視帝王的眼。她所有的表情都可以安全的隱在帝王的懷抱裏,並讓自己發熱的腦袋得以有一絲絲喘氣的空隙能夠思考。
“登基這兩年來太忙,對後宮多有冷落,實非朕所願。也虧得眾位愛妃相處甚是和睦,讓朕無後顧之憂,說起來,也是你們三宮治理得好。”“皇上謬讚了。臣妾向來懶散無能,對宮務一竅不通,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是真,但並無臣妾之功也是事實。”她小心的應道。
“怎會對朕如此客氣。你是朕的正妻,平日身為天下婦女的表率,自然需要端方持正。可在這樣溫存時刻,若還客氣如臣屬,不免讓人心底難受了,你小小年紀,怎會這般壓抑呢…”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憐惜,在夜深人靜彼此依偎時,最易撥動人心緒,使之多愁善感起來。
筆帝的這番話,讓明恩華聽得心口一陣冷又一陣熱。冷的是畏懼於帝王突然的親近,不知所謂何由,熱的是這些趨近於甜言蜜語的話語,輕易將在男女情事上如同一張白紙的她,整顆心給撩動得七葷八素。
覺得很難受,又抑製不了的貪戀…
對這樣的男人動心,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他無須太努力,甚至也不必真心,所有芳心都會輕易手到擒來…
世間的女子對情事的體驗,通常來自所嫁予的夫婿。也許有人在出嫁前看過無數在閨閣問甚為風行的言情話本,對情事產生種種幻想臆測,但那並不是事實。無論如何,對女人而言…尤其是她們這樣出身的女人而言,一生對愛情最真實的體會,隻會來自於丈夫。是好是壞,都得認了。當男人花心思去對自己的女人**時,女人除了淪陷,還能怎樣?她在心底暗自歎息。而她的夫婿、王朝的帝王,還在她耳邊廝磨,說著體己話呢…“你也知道,我日曜王朝從不輕易立後,細數天朝建立一百三十五年、至今經曆過五任帝王以來,也隻立過二任皇後,大多時候,都是讓四宮分權而治,以維持公正平衡。朕賦予三宮權力治理後宮,不隻是權利,也是義務。雖然你並不愛沾染這些瑣事,但這是你的工作,你是明白的吧?”“臣妾明白…”她閉上眼,已經稍稍能忽略掉自己正陷在帝王懷裏的事實,努力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一字一句都仔細斟酌著:“隻是皇上,不說臣妾年紀尚幼,光是年資上,也遠遠構不上眾位姐姐…”
紫光帝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打斷她緩慢的陳述:“愛妃啊,朕可是對你抱持著很大的期望哪。”輕柔捧起她麵孔些許,溫暖的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記又一記的灼熱。“文書府已將你編寫的童蒙教案繕寫完成,今日送到朕的案上,朕看了一遍,寫得很好。你如此才學,怎可私藏?明知朕求才若渴的…”吻,落在她唇上,奪去她所有呼吸。
對情事認知貧乏的明恩華,哪是皇帝的對手!尤其今日的皇帝又表現得如此熱情,這種有別於平日冷靜且充滿距離的麵貌,她如何招架得住?被皇帝親匿溫柔的動作挑惹得腦袋再度暈糊…仿彿這人不是皇帝,隻是個丈夫、隻是個男人,太奇怪了。
這樣的皇帝,讓她好害怕。不必理智提醒,她全身就抖得像是正站在嚴冬的雪地裏。危險、危險、危險!“啊!”然後,因為耳垂被輕輕咬噬,讓她整個人巨震,驚叫出聲。
要不是被皇帝牢牢抱著,她一定會跳個半天高。
“別怕,朕在這兒呢。”害她驚跳的人如此說著。提供寬闊的胸懷容她棲臥,讓她安心。
明恩華努力壓抑住想要撫向小嘴與耳朵的衝動。被吻的嘴巴失去吐息與說話的功能,而被咬的那隻左耳,仿佛燃起一把火,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已經燒成灰了…
“剛才說到哪兒了?”皇帝半坐起身,健臂輕鬆在她腰側一握,她整個人側坐在皇帝腿上,又被他牢牢抱住。“啊,是了,就是朕期許你能好好為朕分憂。你有這個能力,為何要避居在明夏宮?詠春宮雖然很努力在做事,然而近來行事是有些過了,這就是專擅的壞處。聰明如你,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嗯?”他的舉止無比自然,像是兩人間常常這樣做,且已經做了千萬次一般。可事實卻並非無此!帝王或許對許多女人這樣溫存過,但這對她來說,卻是第一次!她很清楚的知道這點,所以即使被皇帝的柔情敗得潰不成軍,也抹去不了心底深處那股恐懼感。
太刻意了。不該是這樣的…
“怎麽不說話呢?恩華?”突然輕喚出她的閨名,讓她身子又一震。
讓男人輕笑出聲。“在房內這般拘謹,該如何是好?”
“皇、皇上…請、請您別…”她甚至連裝都再也裝不出平靜語氣,說出口的一字字,都在喘息問破碎得難以辨認。不由自主的失態,讓她恨不得在當下就死去。
被了!夠了!拜托,不要更多了…
而皇帝似乎覺得這個漫長的夜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因為他折騰人的花樣還在不斷更新中…他的手在她身體上遊走,他的唇在她臉上烙印,種種種種無法想像、難以啟齒的動作,一點也不臉紅的施展出來,滔天烈火似地,將她的神智燒盡,不留絲毫餘地。
這是一個…如果他願意,就可以教女人在**中甘心死去的**聖手…
不知是來自初識的情慾,還是無可遏抑的心痛,當越過最極致的那一刻,淚水悄悄從緊閉雙跟裏淌出…
月影悄然西栘,一夜狂歡未歇,糾糾纏纏至黎明。
咚咚咚咚咚!!位於宣政殿廣場上的更鼓樓,傳來五通鼓聲,是五更天了。
卯時,通常是皇帝應該醒來的時刻,也該是整個上皇宮都忙碌起來的時刻。
然,本該卯時起身的人,今日居然破天荒晏起,直至辰時方才從明夏宮離開,勿勿趕往宣政殿而去,將那些負責服侍皇帝穿衣的更衣禦侍給趕得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他們生平第一次在皇帝行進時為他洗臉梳發更衣著裝,一切都要快快快!既要快,又不能出錯,當然更不能為了求快而動作粗魯,讓皇帝感到不適。而且皇帝在穿衣的同時,左右手都各拿著幾分奏章看著,因為那些奏章都是今日朝議上要討論的事項,還是得再多看一下,以防有所疏漏,而這,當然讓更衣禦侍們的工作進行得更加困難。
筆帝大人無視眾人的忙碌,最外層的龍袍才套上,人便逕自往前殿栘動,踏上宣政殿前的最後一刻,帝冠才剛戴好呢。
“皇上駕到!!”禦前領侍洪亮渾厚的聲音廣布於大殿每一個角落。
“吾皇萬歲萬萬歲!!”群臣一致躬身朝拜。
當這些聲響在前殿響起的同時,後殿的一大票人都虛脫的倒在地上喘大氣,無一例外。
向來勤政的紫光帝,即位以來第一次早朝遲到,自然引起了廣大的關注,並且造成了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後果。
天曉得這兩年來庸碌無為、表現平凡的明夏宮,怎麽會突然得到聖眷?
她究竟做了什麽?硬要說的話,也不過編寫了一冊無關緊要的童蒙書,似乎還不足以讓皇帝另眼相待不是嗎?難道這兩年來,明夏宮“老實本分”的性情都是裝出來的?其實另有高超手段,讓皇帝為之沉迷?沉迷到甚至忘了要保持朝推力的平衡?這明家已經如此勢大,若是再出現一個寵妃,那明家還不飛天了!
筆帝陛下,究竟在想什麽呢?而,那個能令皇帝生平第一次晏起的明夏宮,又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匡!碰!砰鏘!不夠!丟得還不夠!再抓來一隻玉杯,就要砸下去…“娘娘!娘娘!請您檄,這是皇上親自賜下的紫玉杯啊!這可丟不得!”雲揚苑女官趕忙上前阻止。
張妃高揚的手一頓,沒有太多掙紮的讓女官將紫玉杯給取走。呆呆在原地站立了好一會兒,才虛軟了身子,歪在涼榻上先是垂淚,接著痛哭,滿心的氣怒委屈無從發泄,隻能不斷的撾手頓足。
“娘娘,您別這樣,請千萬保重身子啊!”女官走上前安撫,使眼色讓躲在角落發抖的兩名小丫頭過來,又是倒茶又是遞巾帕的團團轉。
“保重什麽?有什麽用!我死了算了!反正也沒人在意!嗚!!”
就在張妃哭哭啼啼的嚷叫中,一名華服老婦沒讓人通報,步履矯健大步走了進來。人還沒到門口就一頓訓斥:“唷,這是在幹什麽?閨女兒,你哭成這樣像什麽話?不成體統!別忘了你可是堂堂日曜皇朝的帝妃啊!你還當自己隻是個三歲的蓬門丫頭,可以任意撒潑啊。”
“阿娘!阿娘啊…您可來了。嗚…您再不進宮來看女兒,女兒隻怕要死啦。女兒心底苦啊,苦死了,阿娘,嗚…”
見到娘親到來,張妃撲進母親懷中,什麽也不顧,光是訴苦告狀都來不及了。“阿娘,您可得幫女兒作主。那明夏宮真是欺人太甚,不知道使了什麽媚計,讓皇上同意將予暘交由她養育!這算什麽啊?那是我兒子啊,我三十歲好不容易才生下這麽個寶貝兒子。每個月隻能見兒子一次,想要多看幾次,都得上頭宮妃同意,可現在…現在這算什麽?生母見不著兒子,養母卻天天可見。太不公乎了,阿娘。那明夏宮太過霸道,就算娘家勢力大,就能這樣作威作福嗎?這種違反宮例的事,也隻有她才幹得出來了!”“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我兒子都快沒了,怎麽冷靜!娘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您那可憐的外孫吧!予暘若真的落到明夏宮手上,他會死的,一定會死的!嗚!!”
老婦人見女兒根本沒辦法控製自己情緒,隻好對女官道:“讓她們都下去幹活兒去,別杵在這兒偷懶。你一個人守在苑門外就行了,沒傳喚不要進來。”“是。”女官很快指揮清場,小丫環們將滿屋子的淩亂整理完後,都退下了。
被禦封為順貞夫人的張老太太由著女兒哭泣發泄,好一會兒後,才道:“好了好了,你急巴巴的央求我進宮來見你,就是為了讓為娘的看你哭嗎?你再哭下去,宮門都要下千兩啦(落鎖)。你當為娘什麽身分,難不成還能在皇宮裏過夜?”
張妃自哀自憐地哽咽道:“是,咱是什麽身分?也不過是個區區側妃,上頭三個宮妃想怎麽欺壓就怎麽欺壓,就算存心把咱往死裏整,冤死了也隻能認!”
“說這什麽話?沒誌氣的東西!皇上對你可是沒話說的,都封了側妃了,還怕沒有再往上晉的機會嗎?哭什麽哭?在娘麵前哭個什麽?要哭就到皇上麵前哭,你倆青梅竹馬,不是向來說得上話嗎?下次皇上召你侍寢時,你好好想一下,要怎麽讓皇上改變主意,也要記得跟皇上提一下,看看你有沒有晉位的可能。那“藏冬宮”不是還空著嗎?除了你,誰有資格進住不是?”
“娘,您想得太簡單了!這宮裏規炬多,自從皇上登基後,對後宮多有冷落,一個月才許見一次,不像以前當個閑王或當東宮太子那樣說見就見。眼下女兒是既煩又急又怕啊!兒子就要落到明夏宮手上,您也知道當年那明恩雅與我水火不容,舊怨難以計數,也不知道明夏宮會怎麽對付我兒!而且聽說那些即將在八月娶進來的新妃,不但家世驚人,連容貌都是人間絕色。娘啊,女兒離四十不遠了,曆來後宮常例是年過四十的妃子就不再被皇上召幸了,還想什麽晉位呢!女兒這一生已經沒有指望了!誰叫咱家沒勢力呢!”
“什麽沒勢力!你忘啦,半年前你求皇上給你哥哥安排個職務,如今誌富他啊,可是堂堂的主客員外郎呢!這官兒可不小,算起來也是個五品,多風光啊。別人是官,咱家一門也都是個上得了場麵的官!”張老夫人認為自己身家也很傲人,出門在外,誰不巴結討好來著。
張妃當然知道自己家裏的父親兄弟們都被封了些不太重要的官職!!因為這些都是她努力向皇帝央求來的。
“娘,如果您想要咱張家世代永昌的話,就得好好保住予暘,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把予暘交給明夏宮!”“所以娘才要你去跟皇上哭啊!也別等下次召幸了,你直接遞牌子去上皇宮那邊求見皇上…”
“女兒是想這樣做,但想向上皇宮遞牌子,得先經過三正妃的把關簽核,我怕會被阻擋。”將心比心,她自己就對所有側妃刁難有加,甚至連她們臉上的妝、頭上的裝飾、穿的衣料都管束著…反正誰也別想有“妖媚惑主”的機會。
“那三個女人竟敢如此跋扈!”張老夫人怒問。
“是啊,娘。所以女兒才委請您進宮。你是皇上敬重的乳母,去求見皇上,自然不會有人怠慢阻攔。您先去皇上那兒說說,讓皇上親自召見我,那我就不必去看那三宮的臉色了。”
張老夫人想一想,覺得很有道理。皇上一向對她禮遇,雖然這幾年來,隻有在過年時才能拜見皇上一次、說幾句客氣話,但賞賜下來的禮品也下少。
如果那明夏宮正受寵的消鍁真的的話,想必其他宮妃主動向皇帝提個什麽事兒,都會被不當一回事的擱置不理會吧?所以,眼下也隻有出動她這個長輩了。
“這樣吧,等會娘就去內務府遞牌子。我想皇上應該會很快在這兩天內召見我。我會跟他提予暘的事,還有也讓皇上召見你,你到時可要好好把握機會,知道嗎?就算改變不了予暘的事,你好歹也要想個後路,至少趁新妃地位未定時,看看能不能讓皇上將藏冬宮封給你。這樣你才有機會明正言順的把兒子養在身邊。知道嗎?”
“女兒知道了。”張妃點點頭,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母親身上。
紫光帝天澈目前有七個妃妾,通常每四日臨幸一位,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打發了。每個妻子都照顧到,盡了身為丈夫的責任。閨怨自是閨怨的,但因為一視同仁,所以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直到情況有所改變,有人開始得到特別的對待…
在十五那日過後,宮裏宮外都有些不尋常的浮動,不止明恩華的娘家人遞牌子過來拜見得更勤了,許多委托也都透過這些夫人的拜見傳達到她手上,非常的擾人,卻又不得不見,連她那全心禮佛早已不問世事的娘親,也被宗族裏的人給送進宮裏見她。
已經當官的人倒沒說些什麽,倒是那些既沒本事通過科舉,又沒實才讓人舉薦的人,拚命捎來消息,渴望從她這邊得個一官半職。他們都一致認為明家現在隻有五個人在朝廷任職,委實太少了些,憑聖上對明家的恩寵,再多來十幾個人入仕,也算合理。不必非得擔個要職,就閑差即可,這樣走出去多麽風光,好過在家裏賦閑,鎮日隻曉得逗鳥賽狗,無所事事。
明氏家族富貴百年,如今枝葉繁茂,是養出了一些優秀的文才武才,但也養出了難以計數擅長享福卻無甚才能的草包公子哥兒,其中更不乏仗勢欺人之輩。
別人都當她現在是紫光帝眼前最說得上話的寵妃,看那張妃三天兩頭的上門冷言冷語,以及詠春宮逢迎交好的表麵下,那掩不住的妒意等等,就知道現在世人是怎麽看她的。
她就這樣被推到浪頭上了。隻因那一夜之後,皇帝刻意在早朝上遲到,沒給她掙紮或思考的時間,煩亂的日子就接踵而來。
她能怎麽辦呢?“哎,娘娘,先別吃,這蓮心還沒挑出來呢!”明翠見主子隨手在桌上拈了顆新采下的蓮子送入口,趕忙驚叫著。
懊苦…
她被苦得說不出話,但沒吐出來,還是堅持的嚼了兩三口,迅速將苦得可比膽汁的生蓮子給吞下。
“快暍杯蜜茶吧!”明翠動作俐落的將茶奉上。
明恩華很快接過,一口灌完。喝完後,才想到:“怎麽會有蜜茶?”“娘娘,你忘啦?等會兒予瞳公主會過來跟你請安呢!這是給公主備的。”
“啊,是了。予瞳要來呢!”雖然還滿嘴苦,但忍不住笑了。
身為正宮妃的好處是隨時可以召見自己的親甥女。雖然得到內務府報備,每次都得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自從皇帝下旨令明夏宮從下個月初一開始,將三皇子、四公主帶到明夏宮撫養後,宮裏的人無比乖覺,這下再也不必讓人勤跑內務府了,昨天人家自動來說明啦:四公主可隨時來向明夏宮請安,天天來請安,以全孝道。
得勢眾人捧,說的就是這情況吧?人人都會對她大開方便之門,讓她明白何謂在宮裏橫著走。
這種高高在上的張狂、似乎天下盡在我手掌握的權力滋味,莫怪能輕易使人墮落,抓了就不願放。
就在她怔忡體味著權力時,一聲清脆嬌軟的童音撲來!!“姨娘!!”
“瞳瞳!”她驚喜叫著,蹲跪著身子,將撲進懷中的小人兒牢牢抱住,一時忘了想為什麽沒有人通報,而予瞳卻已經跑到懷中來。
明夏宮人人各司其職,從宮大門口一路到她現在所在的花廳,至少有三道把關的人。再怎麽說,也該有人傳聲領路才是吧,怎麽會就這樣讓予瞳一個人跑進來?明恩華心中雖隱隱覺得不對勁,但因為太歡快了,所以也就把所有雜思都擱開不理,隻專注摟著懷中小人兒,道:“瞳瞳寶貝,這幾日好不好啊?有沒有乖乖吃飯睡覺?來,姨娘看看有沒有長高了、有沒有變漂亮了。”“我有變漂亮!父皇說的。”小鮑主很認真的回答著,而且還一臉得意的樣子。說完就轉頭找證人。“父皇,您有說過的,對不對?”
案、父皇?明恩華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隻能呆呆望向門口那個笑吟吟的挺拔偉岸身影。
四周的人何時跪成一片?她竟無所覺?!“是啊,予瞳愈來愈漂亮了,是朕最美麗的小鮑主。”心情很好的皇帝邊向她們走近,邊說著。
“臣妾叩見皇上…”
她忙要跪,被皇帝一手拉起,那隻手很順理成章的環住了她的柳腰。
在她怔怔直視帝王的臉時,聽到帝王以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道:“素顏朝天,別有一番風情。看來朕今日是來對了。”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匪乎銀勾。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歎,患其無骨;蔡尚書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
一名六歲男娃,手上抓著一管筆,裝模作樣的在空氣中虛寫著應景,搖頭晃腦的背誦“筆陣圖”即使有些地方背得結結巴巴,丟句少字的不甚熟悉,但也夠他得意了,不時還神氣的瞄了瞄旁邊杏眼圓瞪、滿臉不服氣的四歲小女孩。
“…然心存委曲,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超妙矣,書道畢矣。永和四年,上虞製記。”用力點頭:“母妃,我背完了!”
“很好。”明恩華點頭,語氣不無驚喜的道:“雖然才六歲,卻已經能夠強記下整篇,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小男孩滿臉遮不住的得意,覺得拚命背下這篇很值得,也就不怪這半個月來,柳女官以明夏宮助教名義,天天跑到初晞宮煩他背書的事了。
“姨娘!我也會背,我也要背!”一點也見不得最親愛的姨娘稱讚別人,而且那人還是常常捉弄她的三哥,四公主予瞳用力搖著明恩華的手臂,小腳在地上蹬啊蹬的,拒絕被冷落。
“這可是做學問呢,四妹。你小小一個人兒,抱著你的陶偶娃娃好生玩兒去也就是了,別在這邊強。”六歲的小男生,一副成年大人的老氣橫秋狀。
“姨娘,你看他!”四公主氣得眼眶都紅了。
“二哥跟你說著玩呢,你還真的急了啊?瞳瞳,你想背什麽呢?”
“我我…嗯,對了!我要背詩!”
“少來了,你會背什麽詩啊?我看!!”
小女孩沒讓三哥有機會將風涼話說完,急巴巴的衝口尖叫…“取辦花,取白雪,與兒洗麵作光悅。取白雪,取辦花,與兒洗麵作光澤。取雪白,取報紅,與兒洗麵作華容。怎樣!”雙手插腰,不可一世的以下巴瞪向三哥。
三皇子予暘錯愕一楞,先是被妹妹的尖叫聲弄得耳朵轟隆隆的,待能回神時,隻疑惑的想了下,問向明恩華:“母妃,這首詩好奇怪呢,怎麽聽起來像歌謠?”
“是歌謠,也是詞兒。這首《洗麵辭》的章句結構不是詩。”明恩華忍笑說道。以很正經的表情對予瞳稱讚道:“瞳瞳,你好聰明,姨娘沒特地教你,你就會背這首詞了呢。”
“思!”小人兒得意的用力點頭:“姨娘幫瞳瞳洗臉時唱的歌兒,瞳瞳都有記下哦。”
“哈哈哈,這是洗臉歌兒嘛,多直白的內容啊。四妹,你背得好,正符合你的年紀呢!背完了先臉的,應該還有洗手、洗腳的吧?一道背完吧,也好讓哥哥開個眼界如何?”“才沒有洗手洗腳歌兒呢!我會背的詩可多著。”雖然聽不太明白這討厭的哥哥是在笑她還是怎地,但在同儕間爭鋒好表現是人之常情,小丫頭片子馬上又想到一首詩背了出來!!“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這會兒想到該搖頭晃腦一下,於是小頭顱認真的隨著詩韻左右擺動,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背完詩之後,既得意又有些不確定的扭頭看姨娘,小聲問:“這可是詩兒了吧?姨娘。”
“當然是。瞳瞳好厲害。”沒料到甥女會突然背出這首詩,明恩華在心底回想著,怎麽也不記得有教瞳瞳背過這首。可能是前幾天讀到時,隨口念了出來,被瞳瞳記下了吧。
得到姨娘明確的答案後,馬上再度以下巴望著三哥耀武揚威。
“我會背詩!你以後別再笑我了,知道嗎?”
三皇子還在想著那首詩,腦袋有點迷糊,呐呐疑惑著:“怎麽一堆至字?”
“因為它叫《八至》,所以整首詩一定要一至到底,怎樣!”好神氣的說著。
“我沒聽過詩可以這樣做的,好像太簡單了,跟太傅或柳女官教我念的都不同。”小男生不明白同樣是讀詩,為什麽妹妹讀的都這麽簡單直白。這麽簡單的東西,還能叫學問嗎?學問應該是博大精深的不是嗎?他覺得好疑惑。
柳女官?為什麽予暘會提到她?她尚未讓柳女官參與這兩個孩子的教學啊,為什麽予暘會識得她?撇下心中浮起的疑惑,明恩華對予暘笑道:“讀書學習本來就該由簡入難,這樣循序漸進下去,才不會輕易對學習感到辛苦挫折。何況現在是我們的休媳間,應該放鬆,背一些有趣的詩、講一些有趣的故事,不是很好玩嗎?”
“說得好,理應如此。”帶笑的聲音突兀穿進三人偷閑的庭院涼棚裏。
筆上!是皇上!涼棚裏的一大二小這才發現棚外站了個光芒萬丈的天王至尊,而且似乎來了有好一會了,他們居然毫無所覺,天哪!很意外!因為居然隔不到三天又見到他。
意外中又不覺得意外。因為近一個月來,這位尊貴的帝王已經有五次出其不意出現在明夏宮了。
隨時隨意的出現,似乎成了帝王近來偏好的樂趣…
“參見皇上。”明恩華壓住驚嚇,立即迎上前,躬身一福。
“兒臣拜見父皇。”六歲的皇子,已經把宮禮學得很有模有樣了。
“都平身吧。”
“父皇!”四歲的小女娃猶然懵懂,很開心看到父親,又不知該怎麽表達。不知如何是好之下,想學姨娘福身,卻重心不穩,整個人跌跪在地上,磕疼了小膝蓋。“哎唷!”“小心些。磕疼了嗎?”一身常服的紫光帝將小女兒抱起,抬手將她臉上的眼淚抹去。
“不疼!”小女娃很勇敢的說著。吸吸鼻子,果然再也沒讓眼淚掉出來。
“很勇敢,很好。”紫光帝點頭讚許。
他目前隻有四個子女,對子女的成長甚為重視,每日晚膳之後,都會召見所有孩子,問些生活起居、學習狀況等事。年長的那兩個由於課業壓力的關係,每天晚上在覲見紫光帝時,都渾身緊張、臉色蒼白,生怕被抽背到不熟的而出醜;倒是眼前這兩隻小的,由於仍是童稚,又還沒開始緊鑼密鼓的學習起來,純粹很幸福的被人寵著,對於父皇的畏懼感還沒產生,所以每次見到父皇都很喜悅。
“都坐吧。”率先走入涼棚裏,在竹編的涼椅上落坐,抬頭望了眼滿架子鮮黃的絲瓜花,以及幾顆甫結成的青綠小畢,有些難以置信這明夏宮的後院小憩之地,竟是種著蔬菜。
相較於其它宮、苑在裏裏外外爭相種植奇花異樹來說,這明夏宮隻在前院的門麵處種滿夏花、植了滿池的蓮,看起來既符合“夏”的風情,又氣勢十足,打理得下比其它宮居遜色。然而在後頭、在門麵以外的地方,卻是突兀的種著蔬菜,雖是滿片的綠,但景致卻怎麽也稱不上迷人,真是不可思議。
“這後院,植的都是菜類嗎?”皇帝好奇的問。
“稟皇上,除了蔬菜,還試種了瓜果,但有些沒種成。”
“你種的?”眼光挪到那雙正在為他倒茶的雪白纖手。
“當然不是,臣妾沒這本事。宮裏有個女侍出身農家,臣妾無意問聽說她善於耕種,一時好奇,便在後院劃了塊地方讓她種植些蔬果,也好開開眼界。”她微笑,遞上香茶:“皇上請用茶。”“父皇,等會兒有涼筍吃哦!是我挖的哦。”予瞳急巴巴的獻寶。
“什麽你挖的?是你拿的吧?挖上的人是我呢!”六皇子畢竟年幼,一時忘了該在父皇麵前謹身慎言,忙著反駁妹妹不實的說法。
“挖土的人是季秀,你隻是耙了幾把而已,還把一隻春筍給折壞了。”
“春筍?”皇帝問道,四下張望了眼,最後在左後方看到一小叢竹林。“那兒產的?”
明恩華點頭:“那叢竹本來就長在那兒,每年春天都可采到幾隻。昨夜在睡前跟兩個孩兒提了這件事,他們便坐不住了,非要親自挖筍不可。還真挖到三隻,正讓小灶房處理呢,這會兒該冰鎮完,可以吃了。”
“今天是熱了點,吃涼筍正好。”紫光帝見兩個小的已經動了心思,扭來扭去再也待不住,於是開恩道:“予暘,你帶妹妹去看涼筍處理得如何了,若已處理好,領禦侍送過來。”“兒臣遵命!”三皇子雙眼一亮,牽著妹妹的手,很快跑走了。
兩名貼身禦侍隨之跟在兩名小王子身後離去,另兩名武衛留在後院入口處繼續護衛皇帝的安全。
春夏交接之際的四月初,天氣時冷時涼時熱。冬衣未敢收,春裝得備好,夏裝更須待命。今日天氣稍帶著悶熱,幸而時有涼風習習吹進瓜棚裏,一邊喝著帶有薄吧入味的茶,暑氣都給抵消了。
今日的他,所為何來?皇帝像是正在享受眼下的悠閑心情,明恩華自是不敢開口擾了他的清靜與好興致。
閉目好一會後,張眼時第一個談的竟是…“剛才那首《八至》,對句有點問題。”
“是。畢竟隻是閨閣詩,通常隻是側重於抒發心情,沒有太多講究。”
她小心回道:“近對遠、深對淺,乃至於最後尾聯的親對疏,頸聯確實不該用高與明二字相對…”
紫光帝擺了擺手:“那倒無妨,隻是,為什麽至親至疏的是夫妻?”
不意外::一點也不意外這首詩被他聽到,既然被聽到了,自然也就更不意外這一句會被特別挑出來找麻煩了。
“原本無甚千係的男女兩人本就至疏,後來因為婚姻的締結而成為至親,詩中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是這樣嗎?”他笑著望她。
“是。”不然她還能怎麽說?沒再在這首詩上糾纏,紫光帝淡淡道:“方才,朕再度接見了順貞夫人,連同張妃一道。”
是那兩人?昨日上午來她這邊鬧過的兩人?明恩華大概知道那兩人會對皇上說什麽,上個月找到皇上那邊要求別讓她養育予暘未果,自然是不會死心。
反正隻要三皇子還在她這兒,張妃永遠不會對她善罷甘休,即使她對張妃釋出善意,願意讓她每日過來明夏宮見兒子,也還是被她不領情的冷嘲熱諷了一番。
“予暘與予瞳住到你這兒,也有五日了。這兩個孩子正是貪玩年紀,尚未定心,可有讓你累著了?”紫光帝接著道。
“不會,如同皇上所見,臣妾大多時候還是縱著孩兒玩鬧,並不要求他們成日坐在書房裏念書。”“朕亦認為學習的起步至關重要,若是讓孩兒在發蒙期就對學問感到恐懼,以後怕再也無法體會知識的樂趣了。”
“皇上說的是。”聲音平淡,不帶情緒。
紫光帝很興味的打量著明恩華的表情,對她臉上淡淡的戒備感到有趣,漫不經心的說道…“聽張妃說,你將予暘教得很好,短短半個月,就讓予暘能輕易背誦《筆陣圖》、《詩經.七月》,如今還趕著他背《典論.論文》…都是些好。愛妃如此用心,連生母都自愧不如,特地向朕感謝你對予暘的悉心教導。”皇帝像是很欣慰的口氣。
“張妃客氣了。此乃三皇子天縱聰明,有記事背誦的長才,並非臣妾之功。”明恩華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一股直往上冒的火氣後,平穩應道。
“唉,愛妃總是如此客氣。你認真授業於予暘,朕心甚慰,總想著賞你什麽,讓你開心一下,可你這樣不居功,教朕如何行事?”
明恩華則不敢認為皇帝真的是在高興欣慰。就像她也知道,昨日才過來指著她鼻子罵居心歹毒的人,怎麽可能轉了個臉,就巴著皇上滿嘴說她好話!若不是張妃在說反話,就是皇上將聽到的言論,以春秋筆法加以大大修潤改造了一番。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戒備不已。
眼下的重點是…她從來沒有強令予暘背這些!而且還是半個月前就開始!這個時間點有很大的問題。因為她是從這個月的初一才接旨正式教養三皇子、四皇女,若是她在指定的日期前,就插手皇子教育事宜,雖然這隻是小小的事情,而且有皇帝的旨意在先,早幾日忙活也不算什麽。隻是有點小小的逾越罷了,若誰想怪罪,都顯得小題大作…
但問題是,她沒有做!她以為予暘會背《筆陣圖》是之前跟著大皇子到無逸齋學習時,跟著太博學來的。哪裏知道居然是那柳麗池以明夏宮助教的名義,擅自跑到初晞宮去教授三皇子背!她知道那柳麗池很有心機,也等著看她怎麽施展…竟然是這樣,馬上就迫不及待找她麻頂,並且努力將自身脫顯出來!明恩華承認自己被氣到了。雖然一直知道將麵對著什麽,但事情真正到來時,胸口還是一陣火灼般的氣怒。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遇到這樣明目張膽打著她名號行事,陷她於百口莫辯境地,也隻能忍下。
就在她心念電轉間,皇帝等不到她的應答,又開口了:“恩華啊,你這般盡心盡力教導孩兒,朕真的很歡快,決定賞你一個心願。隻要朕做得到的,一定允許你。你想想看,可有想達成的心願?”
心願!
她身子微震,不敢相信皇帝會允許她這麽重的賞賜,這不是身為帝王該輕言說出的話。尤其賞賜的原因出自於這樣微不足道的事,太離譜了!皇上為什麽如此輕率?*黨穌庋?幕埃?br>
所謂的君無戲言,就是因為皇帝隨便的一句話,都可能造成嚴重而無法彌補的後果,所以君王必須謹言慎行,更不該隨便允人一個願望,而毫無條件限製。
拔況,她並不是真正立功,皇帝也不是真心在誇她…與其說誇她,不如說是在試探她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卻說要給她一個願望,多麽不可思議!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她怎樣?明恩華心底泛苦,躬身輕道:“回皇上,這賞太重,臣妾無功不受祿,萬萬生受不起…”“什麽叫無功不受祿?朕才說了你的功,你卻即刻回應無功不受祿。怎麽?朕的言詞在你聽來毫無可信度,亦可隨意反駁的嗎?”不冷不熱的質問著。
她趕忙跪下:“請皇上恕罪,臣妾不敢!”“朕可看不出來你哪裏不敢。”輕哼。
“臣妾無狀,請皇上原諒。”叩首。
她伏低的姿態終於讓皇帝麵子與心理上都得到安撫。說道:“有功就得賞,有過則須罰。朕向來盡量做到賞罰分明,你對皇子教育成果卓著,朕想賞你,有何不對?”
“皇上,請原諒臣妾的不識好歹。臣妾…”
紫光帝將她扶起。
“好了,起來吧,衣服都沾塵了。”隨手掠了掠她的裙擺。牽著她手往瓜棚外走去:“別害怕。你要更有自信一些。老是畏怯不前,讓朕日後怎麽安心將整個俊爆交給你。”
“皇上!天啊,不要再嚇她了!獨攬後宮是皇後的權利,不是一宮之主可以擅權的啊!紫光帝像是明白她的惶恐,將明恩華帶向後院大門,邊說道:“莫慌,也莫再說些喪氣話惹朕皺眉。反正朕的心意已決,後宮事務,總有一天要交到你手裏,還有允你的心願,不是說笑。你這幾天想一想,待十五日那夜,你得給朕答案。”話題到此為止,正待跨出拱門,邊說道:“那兩個孩子怕是在小灶房裏玩起來了,隨朕過去看看吧。”
就在紫光帝與明恩華跨出拱門的同時,守在外頭的武衛對著一抹突然衝上前的身影喝道…“放肆!”兩道淩厲的刀光精準的架在闖入者的脖子上,隻消有個動作,腦袋一定馬上搬家。
“哎啊!”被製住的人嬌聲慘呼,手上的物件灑了一地!!蠱蠱氬柳麗池覺得非常懊惱。
要不是被詠春宮娘娘拉著東問西問個沒完,隻差沒要她背出明夏宮一日三餐吃什麽菜了,接著又千交待、萬交待要注意這打探那的,務必要留心所有蛛絲馬跡,要是有什麽特別舉動,一定要馬上想辦法通報詠春宮等等等…這些事早在她進明夏宮之初,就已經被交待八百遍,都會背了。為什麽還要每天將她叫到詠春宮,一再一再的重複說不停!
如此無能又事事想掌握的女人,憑什麽入主詠春宮!憑什麽站在年輕俊美、雄才偉略的君王身邊當他的正妻!就因為她父親是三品官員,讓她有資格嫁進皇家!不管她有多麽無知、短見,而今甚至是人老珠黃了呢!反正隻要命好,就代表了一切。
這世間真是太不公平了!結果一整個早上就是被這樣反覆的探問交待中虛度而過。當她聽說皇帝陛下臨時起意,蒞臨明夏宮觀看皇子皇女學習狀況時,她惱得幾乎吐血,當下什麽也不管,把所有女官的派頭身段氣質都丟一邊,拉著裙擺,一路飛奔回明夏宮。
遠遠看到兩名禦前武衛在明夏宮大門口站崗,就知道皇帝陛下還在。抓了名正在打掃的丫頭問,確定皇上與娘娘正待在後院談話。她心一喜,火速衝回房間,抓了幾本書與一卷自己書寫的詩文作品就要出去,跑到門口時,猛然一頓,又衝回床邊的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整理淩亂的鬢發、順順身上雪白的衣服,確定自己處在最佳狀態後,抄小路朝後院跑去。
她一定要!一定要創造一個美麗的偶遇!一個能讓皇帝陛下印象深刻的偶遇!她沒有高貴的出身,但除此之外,她內外兼俱,勝過皇帝身邊的每一個女人!她必須讓皇上知道這一點!在知道之前,當然得先看到她、記住她!眼下,正是她的大好機會!此刻,在武衛的粗魯動作下,她染塵的白色裙擺在地上圓散成一抹楚楚可憐姿態,幾本詩詞、幾張書稿散落在她周身,而她愁慘的花容被披散的烏黑秀發半掩,隻一雙星眸水盈盈、深幽幽的與皇帝的俊目對上…
頒地一聲,仿彿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炸開,轟得柳麗池癡呆動彈不得,連被侍衛粗魯壓下頭時,也忘了呼痛!!多麽尊貴的帝王!多麽俊美的男人!他比傳說中的更出色:比想像中的更卓爾!隻是簡簡單單的站在那裏,隻是一身淺藍的絲質常服,不必任何擺顯的作態,也不必一群臣下在周圍前呼後擁稱萬歲來突顯他的無與倫比!!他就是天、就是一切、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帝王!不必任何人、任何物件烘托,來證明他的獨一無二。就像天上的太陽,從來不必有星光相伴。
“這是何人?”紫光帝轉頭對明恩華問道。
“她是柳麗池女官,原屬蘊秀院的助教,同時亦是內務府尚衣局的女官,負責監理皇子們的四季服飾。為了讓皇子的教育更完善、在生活上有妥善的照顧,特地調來明夏宮幫手。”
原本沒放在心上,就要牽著明恩華的手走人。禦前失儀,自有內務府的人處理,他連暍斥都不必。但在聽到明恩華說明後,倒是停下腳步…“柳助教?”他當然聽說過此人,不就是詠春宮特地放在明夏宮的棋子,更是這半個月來追著於暘背的人。“讓她抬起頭來。”他對侍衛說道。
“是。”侍衛應諾,將刀挪開些許,以刀背格起柳麗池的下巴。
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雖然花容慘白得像是剛剛死去。不過,在臉上所有的顏色都褪盡綁,自然顯得那雙晶亮的眼特別引入注意。
“拜、拜見…皇上…”甜脆而發抖的聲音,怯生生從她發白的小嘴上傳出。
紫光帝隻望了一眼,便不再停駐,對明恩華笑道:“長得倒挺周正。
在宮裏的年輕女宮中,算是拔尖的吧?”便邁步走了。
“是啊,皇上。”兩人身影漸漸走遠,柳麗池用力拉長耳朵,無視脖子上的大刀,就是想再多聽些皇帝對她的評語,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詠春宮那邊不是在忙選新妃的事嗎?有沒有考慮從宮裏的女官挑幾個備選?”
柳麗池心一怦,恨不得可以跑上前聽個清楚。可惜明夏宮的聲音太小,聽不到她怎樣回答。隻聽到皇帝最後說道:“…這是後宮操辦的事,朕不參與意見。”
直到被武衛押著前去內務府領罰,柳麗池滿心記掛的,仍是那卓爾尊貴的男人,覺得一顆心再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他是否記住她了?肯定是記住了吧?他說她長得很好看不是嗎?那就是了吧?就在見到帝王的那一瞬間,柳麗池對榮華富貴的渴求,已經轉為純粹對一個掌握天下的男人的深深迷戀。
帝王賞賜明恩華一個心願的消息,很快的傳開。
可以想見明夏宮的門檻又要被踏壞了。而皇帝這邊,隻會在早朝時才稍微耳朵受罪些,平時倒也沒人敢輕易拿這件事來質問他,所以他閑得很。
耳根清靜的人,應該心情很愉快才是,然而紫光帝卻是沒有太多悠閑的心境,腦中想著那個難以捉摸的明夏宮,她的每一個反應都不在他預期內,這讓他感到有點煩悶。
紫光帝此時正在禦花園南邊三層樓高的“禦覽樓”上品茶賞風光。心中想著事,一邊漫不經心的聽著貼身禦侍報告內務府呈報過來的宮務旬報。當聽到其中一則關於金秋宮的消媳,稍稍回神,問道:“趙太醫被傳到金秋宮?金秋宮身子不適嗎?”
“稟皇上,三日前,金秋宮娘娘便傳出身子不太爽利,但一直不許女官到太醫院請診。直到今日起不了榻了,才讓女官找太醫診治。太醫院回報內務府時,記錄上說是偶感風寒後又鬱結於心,已經撥兩名女葯僮過去煎葯服侍了。”
“風寒嗎…那就讓太醫院多注意點。別大意了。”
“是。”
“對了,朕的庫房似乎還有幾株天越國進貢的千年人爹靈芝之類的養生補品,你送幾樣過去吧。”看了侍仆手上還沒報告完的文件,隨手擺了下:“你現在就去辦這件事,剩下的朕自個看就成了。”
“是。屬下馬上去辦。”貼身禦侍立即退下。
斑台上隻剩下紫光帝一人,武衛都在樓下的四周守衛。讓他得以不受打攪的思考。
對於他幾個妻子的性情,他大約都有六七分了解,會讓他感到鬱悶的,是對一個人無從掌握的感覺,那明夏宮就是如此。
即使出了許多招,與她多了相處時光,仔細注意著她的所有反應,還是分不清她是聰明還是愚笨∏膽小憊是謹慎:也分不清,她對他的意亂情迷是否隻是他的錯覺…
他甚至不知道她值不值得他費這麽多心思與之周旋。
詠春宮活潑大膽,好權爭勝,驕氣任性,對掌握後宮有絕對的企圖心。自從被他賜住詠春宮後,自以為是四宮之首,理所當然的壓製其他女人,後宮的所有事務都由她決定,不許別人主導。
張妃出自鄉紳地主之家,是他乳娘的女兒∏他的侍女,這樣的低微的出身讓她最怕被人提起。所以她的皇妃派頭一定要擺得比別人足,要求下人一定要跪拜於她,以前小家碧玉的靈巧可愛,已經被高高在上的貴族生活給消蝕了。
而,金秋宮是個性子冷傲的妃子,她的身體一向不甚強健,不愛笑也不愛鬧,總是一副冷眼看世人的孤高狀,連對他這個皇帝夫婿也絕不逢迎,以前見他時是幽怨,而今是強裝的冷淡。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最不適合當宮妃的女人,甚至也不適合當任何一個男人的妻子,總是討要,卻絕不努力,不肯付出、不屑開口。一朵不能移動的花兒在綻放時,還會努力散發香味呢!而她隻會自賞自苦,男人不會耐煩應付她,太累!再說到其他三個側妃,都是五品官的宮家小姐,其中劉妃的父親已經告老還鄉,朝中已無所依靠;另外林妃與楊妃的父兄亦不是京宮,都外放地方去了,朝中無權無勢,理所當然被張妃壓到底,連喘一口氣都難。
他至今隻有四個孩子,對於子孫滿堂的情景並不期待,所以在這方麵並不積極創造。不過之所以子息如此稀少,除了他並不想要外,那張妃與詠春宮兩人,倒也出了不少力呢。
對於女人之間的爭鬥,以前他會難過會生氣會想遏止,幻想著自己可以是皇室裏家庭最和樂的王孫。但那種天真的想法,在當東宮太子之後,就徹底放棄了。
皇室是個危險與富貴並存的深淵,有本事的人會活得風光,興家旺族更不在話下:沒本事的人嘛,本就不該嫁進來。
他了解他的六個妻妾,卻獨獨覺得怎麽也看不透明恩華這個娶進兩年的年輕妻子。
她不像恩雅,也不像她那幾位位高權重的大官大將軍之類的伯父″父等人。所有明家的特征似乎都不適合套用在她身上…
相處愈久,疑惑愈多。
真是一個讓人心煩的女人。
心思在妃妾間想了一輪,又轉回明恩華身上。手指輕敲桌麵,淡淡想著…她會向他提出什麽願望呢?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連續五日,明恩華維持著完美的貴族禮儀、矜持的宮妃身段∪奕的神采、無限的精力,從早晨到黃昏馬不停蹄的接見所有推拒不掉的訪客…既然不能都不見,那就都見了吧。明恩華做出這個決定時,不無自暴自棄的心態。
她以為她該累病,再不然也該暈個幾次,但沒有,她身體在明翠長期關注調養下,好得不得了。
眼下這位,是最後的一位訪客了。由於這位夫人身分極高,不得怠慢,所以明恩華撥了一下午的時間給她。從接見、寒暄、敘舊、品茶、談佛經…耗啊澳的,終於在一個半時辰後談到正題…關於皇帝的恩賜。這位高貴的明老夫人,是明家現任宗主明慎容的夫人,而這位明慎容,不止是明恩華的親大伯父,更是當朝被尊稱為“明相”的左仆射大人。於國於家,都舉足輕重,明恩華萬萬怠慢不得。
明老夫人不常到皇宮走動,也不是慣愛出門擺威風的人,但身為明家大主母,穩穩執掌明家內務近四十年,其能耐絕不能小覷。一般能讓她親自出動的事,通常就是攸關明家的大事。
“娘娘,這幾日被這麽多人請求叨擾後,你打算如何處置皇上的恩賜?”“恩華惶恐,不敢思索,無從決定。”明恩華垂下眼簾,謙雅說道。
“你是該怕的。這樣很好,你伯父與父親就怕你得勢後太過張揚,須知福禍相倚的道理,你還太年輕,不知人世問的複雜。就怕你在這樣的風頭上,擺起姿態,給人落下話柄。皇上現在寵你,圖的可能是新鮮有趣,以後如何長久,才是你該思索的。所以你不該輕易把這份恩賜用在給族人升官晉爵上,當然,更不可以輕率的以此願望要求皇上立你為後。若你心中有這兩樣魯莽的想頭,現下就立即抹了去吧。”
“…恩華不曾如是想過。”想來這幾天所有來訪的人,其來意都被人通報回明府了。她一點也不意外。
明老夫人不語,端起茶啜了口,淡淡道:“那你如何想?拒絕皇上?皇上賜下的賞,豈是可以拒絕的?你可別自作聰明,以為扮扮清高可以更獲聖心。”
“清高的人不會進宮。”明恩華輕道。
“你明白就好。”明老夫人點頭。
對於這個太年輕的宮妃侄女,整個家族對她都很不放心。從小就不特別出色,容貌、才華、靈性等等,都沒有卓越的表現,不似她的長姊那樣,打三歲起就出塵脫凡,擁有母儀天下的風采,可惜…唉,紅顏薄命。也不知道怎地,硬是點名要求讓恩華進宮繼之,其實當時明家至少有三位比恩華更恰當的宮妃人選,但沒有辦法,在恩雅力挺下,恩華還是進宮了。
“娘娘,明家對你並沒有太高的期望。隻要你好好在宮裏待著,守住你的一方地位,就是對明家最大的幫助了,你明白嗎?”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讓她在宮裏顧好自己,別惹是生非,也別因為吃醋或受寵¨寵什麽的,而沒了理智,做出讓皇帝無法忍受的事情…不是說不能施展手段,而是要做到沒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
明家人一致認為明恩華沒有聰明到可以玩轉後宮而不出事的本事,所以對她的要求就是安分。
“恩華明白。”
“明翠,你先且退下。”明老夫人突然下命令。
“是。”明恩華與明翠都怔了下。不過明翠立即順從,將桌案上用來記事的紙筆都收妥後,無聲退下。
老夫人決定該結束今日的拜訪了,將室內唯一留下的親信明翠也令退出去後,說出她代宗主轉達的話:“如果你無法決定該向皇上索要什麽,那麽你不妨請求皇上賜給你一個兒子。這是合情合理又較符合皇上預期,並且是你本就該做到的事。”明恩華錯愕的抬頭直視明老夫人。
“兒子!”
她該把願望用在生個兒子上!
明老夫人點頭:“別以為皇上給的願望這麽好生受。要的太小,皇上瞧不起你,認為你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麵:要的太大,隻是自取其辱,為皇上所不齒。你太年輕,可能還不懂…反正,為了明家與你自己,你都必須生下兒子。”
明恩華低下頭,不語。
“再過三年,如果你無法讓皇上同意你生下孩子,那麽,我們會再送一個女孩進來。”無視於明恩華的沉默,明老夫人繼續說道:“本來家族裏認為該趁著今夏皇上選新妃,將晴湘給送進來。你也知道,晴湘是咱明家第七代女子中才貌最為拔尖的女孩,頗有幾分恩雅的神采靈慧。不過後來你伯父還是決定再給你三年的時間。你記下了。”
晴湘,隻小她兩歲,是她的侄女,是大伯父的長孫女,同時也是當今吏部尚書的幹金,十四歲始便才名遠播,並同時被一些公子哥兒封為京城七大美女之一。
“好了,我走了。你好自為之,記得凡事謹慎小心,別主動惹事,若有人與你過不去,家裏會護著你的。”
靜靜送走了明老夫人,沒有再多說什麽。她沉浸於思索中,明老夫人認為她太過受打擊,六神無主,所以失態了。想著恩華本是無多大心機才能之人,這樣情緒形於色也是常理,沒放在心上,隻更加肯定了她的平庸。
明恩華站在花廳門口,看似在目送明老夫人,但其實一直陷於自己的思緒中,一時拔不出來。
明翠擔心的立於她身旁,見主子好一會沒回神,啟口低喚:“娘娘…”“嗯?什麽事?”明恩華回頭看向明翠。
“柳助教昨日從內務府的懲誡室放出來了,今兒個一整天都待在小書齋裏陪三皇子、四公主讀書,娘娘您要不要過去看看?”明恩華閉了閉眼,籲出一口氣,心中無比厭煩,卻隻能忍耐,輕道:“我現在就過去看。趁這會兒你把這幾天寫下的訪客記錄整理一下,我明天要看。”
“是。”
綁宮裏的人都知道,明夏宮是不惹事的…也就是有點怕事。
也每個人都知道,明夏宮不太管下人…說穿了就是沒威懾人的本事。
大家都覺得:名門出身,如今身為皇帝正妻之一,貴不可言的明恩華,完全沒有符合她身分的舉止,沒有大家氣派也不具備正妃威嚴。連個張側妃都敢騎到她頭上。
雖然說張側妃在後宮很是橫行,但若是惹上詠春宮或金秋宮的話,人家可是會回敬一番的,哪像明夏宮兩年來,隻學會了忍讓。就算不提她尊貴的帝妃身分,光是她明家正係的千金小姐身分,就足夠辱沒了。
也就是這樣的認知,讓柳麗池打一進入明夏宮幾天,發現明夏宮沒對她立規矩,也沒給什麽下馬威,甚至不太管她後,自認看穿了明恩華軟柿子的本色,就我行我素了起來。平常跑個不見人影是常事,後來冒犯天顏,挨了三個板子、關了十天之後回來,沒立即拜見主子,卻跔到書齋管起皇子皇女讀書事宜,此等行逕,擺明了不將明夏宮放在眼底。
一方麵仗著是詠春宮那邊派來的人,一方麵認為反正明夏宮也不敢對她怎樣。她本來也不是如此膽大妄為之人,也深知小心謹慎的必要。但自從她深深迷戀上帝王天澈後,就不由自主的恨起了那些掛名帝妻的女人,尤其是莫名其妙聖眷正隆的明恩華!心中輕慢含怨,不由自主就要違逆,覺得這樣才能出氣。
天澈天澈天澈…
在心底深處,柳麗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甜甜的叫喚聖諱。她愛這個男人!愛他的一切!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讓自己出現在他麵前,讓他深深的記憶住她。她會讓他知道,她是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隻要她成功將兩個皇子皇女教好,成為比他們母親更重要的人…
“為什麽我要背這個?姨娘沒說要背的!”不斷被強迫背的予瞳終於不耐煩。
“四公主,這是女孩子一定要讀的書,不隻要讀,更要熟背,因為這會讓你終生受用無窮。快背,不難的。以後你會感激我…”
“我不要!我背不起來!你好討厭!你不會教,走開!”身為金尊玉貴的公主,雖然還學不會仗勢欺人、作威作福,但打小沒被強迫忤逆過的人,又是個末發蒙的娃,一個氣起來,又怎麽會是柳麗池應付得過來的人。
“唉,公主…”
“走開!”予瞳氣呼呼尖叫,用力推開小椅子,跑到女侍那邊不看她。
柳麗池既無力又生氣,恨恨的想著沒娘的小表果然野得很!很想狠狠給頓板子,可沒真敢這麽幹。旁邊還有兩個老嬤嬤看著呢。所以她隻好很可憐的向一旁正在學字的三皇子求救:三皇子,您看公主這樣不學好,以後可怎麽辦才好?堂堂皇室公主,目不識丁,豈不可笑。”
正在描紅練字的三皇子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才抬頭,淡淡的看了柳麗池一眼,道:“無妨的,由她吧。皇妹自有母妃教導,你教不來,並非太嚴重的事,沒有人會怪罪於你。”說完,接著寫下一張帖子。
柳麗池被三皇子的話驚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這是從一個六歲孩子嘴裏說出來的話。她進宮三年,在尚衣局管理皇子皇女四季服飾,也往來過初晞宮不少次,與眾皇子皇女多少說過幾句問候的話,對他們的印象是貴氣斯文,卻不知道他們有如此精利的一麵::還隻是個…孩子啊,怎麽會…
“姨娘!”
予瞳突然大聲的叫喊,打破了書齋內的靜窒。
明恩華彎下腰摟住撲向她的予瞳。
“母妃。”三皇子很快走過去請安行禮。
書齋內的侍仆也過來請安。柳麗池頓了一下,才緩緩跟上,正要福身,就聽見明恩華開口對兩旁的侍女道:“帶柳助教去夏蟬廳靜候本宮。”突然的命令讓柳麗池一怔,下意識的反問:“有什麽吩咐嗎?為什麽要帶我…”
明恩華冷淡的直視她,沒有特別的氣怒,亦看不出情緒。但就是這樣,便讓柳麗池將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裏,很快了解了自己的逾炬,低下頭不敢說話,但也倔得沒多應聲什麽,便任由兩名侍女挾著離開書齋,到明夏宮要她去的地方了。
待柳麗池走遠後,明恩華問予瞳:“今日讀了什麽書?”“才沒有讀書!”予瞳還在生氣,嘟著嘴道。
女侍很快將書案上的書取來呈給明恩華看。
“是《閨訓千宇文》哪。”她揚眉低語。然後頗有興致的望向正在看她的予暘…“那你讀什麽呢?子暘。”
“柳助教要我背《千字文》,要予瞳背《閨訓千字文》,說我們不可以讀一樣的書。三皇子不太明白地問道:“為什麽不可以讀一樣的呢?母妃,莫非知識還分男女不成?”
“知識沒有分男女,有分別的,是教授知識的人。”
“我不要背這個!這個好長,我不喜歡。”予瞳雖然聽不太明白,但希望可以遠離死背書的命運。
“等你把基礎都打下了,再談其它吧。這本書的立意也是好的,但不適合太早讓你學習,等你長大再看便成。與其讓你學這個,還不如讓你學《廣韻》,至少能多識得一些字。”
《廣韻》!
予暘在一邊聽了昨舌不已。那是音韻字典耶!是查考用的輔學工具耶!有誰會用來“學”啊!母妃是在開玩笑的吧?明恩華簡單問了下柳助教今天的教學內容後,問三皇子道:“予暘,你習慣柳助教的教法嗎?她的教法是否讓你更容易記下?”三皇子想了一下,道:“母妃,柳助教的教法,其實與太傅並無不同,同樣要求反覆背誦,直到倒背如流。孩兒覺得雖無下妥,但也毫無特出之處。”
“我不喜歡她!她隻會強要人背書!”予瞳叫著。
明恩華點點頭,對兩人道:“思,我明白了。”本來決定要放孩子回去休息,而她也該去與柳麗池談一談。不過又看了下天色,天還大亮著,才近黃昏而已。便對予暘道:“予暘,如果你還不累的話,要不要去探望你母親,陪她吃完晚膳後再回來即可。如何?”
“可以嗎?母妃!謝謝你!”予暘驚喜大叫,再無方才的老成狀。
明恩華笑著點頭,招來三皇子的女侍與嬤嬤,吩咐她們將三皇子帶到雲揚苑見張妃去了。
“皇上,再這樣下去怎麽得了?那明夏宮分明沒將教育皇子這樣的大事放在心上!請皇上明察,勿再將這般重要的大事交付明夏宮,毀了皇兒一生啊…”張妃說到最後忍不住輕泣起來。
“是啊,皇上。”詠春宮也滿臉憂愁。昨日明夏宮不僅將柳助教狠狠訓誡了一番,還命她從此不得擅自教授皇子皇女讀書,隻讓她守在皇子寢所,管理日常起居事宜,已不讓進書房了。
今日下朝後,詠春宮算準時間,領著張妃過來上皇宮求見。由於皇帝時間寶貴,所以她們兩人也就開門見山地直接告明夏宮的狀。一個告她誤人子弟,一個告她獨權專擅。
紫光帝坐在禦案後麵,正在批閱著一本奏折,直到寫到一個段落後,停筆。抬頭對兩人道:“明夏宮教育兩名孩子,時間也不過十來日,不可能馬上就能見到成果。你們此時就否定明夏宮的教育方式,是否太早了些?”
詠春宮忙上前一步辯道:“皇上,皇子的教育是何等的大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耽誤啊!片刻的放縱,可能自此走向怠惰的歪路,造就一生的遺憾,不可不慎。臣妾之前就是想著明夏宮年輕識淺、經驗不足,所以才特地將柳助教從蘊秀院調到明夏宮那兒幫手,就是為了輔助明夏宮教學的不足。臣妾此舉深獲眾太博的稱道,也是因此才不再在此事上提意見。請皇上切勿任由明夏宮專擅,誤了三皇子一生。”
張妃在一旁點頭,哀哀切切道:“皇上,請您為臣妾作主!臣妾昨兒個細細詳問暘兒,這才知道他唯一會背的就隻有柳助教教他的那篇《筆陣圖》,其它都不會了。四書五經這些聖人典籍全然無所接觸,這可怎麽辦才好?臣妾不曉得那明夏宮是故意誤人子弟,抑或是本身不學無術,居然沒教暘兒這麽重要的典籍。請您為臣妾、為暘兒作主啊,皇上!”
紫光帝將朱筆放下,一旁的禦侍立即送上濕棉巾讓他擦手。紫光帝指示禦侍將批好的奏章送回中書省綁,這才專心處理起這起後宮事務。他先對張妃問道:“你認為明夏宮無法擔任起教育予暘的大任?這也是予暘對你說的嗎?”
張妃馬上道:“予暘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怎麽會說明夏宮的不是!隻是臣妾昨日與暘兒共同用膳時,問了一些他所學的內容,發現明夏宮娘娘什麽也沒教他,成日就是在玩,要不就說故事、背些不知所謂的歪詩。這樣的誤人子弟法,臣妾聽了心都碎了!求皇上別讓明夏宮毀了我的暘兒啊…“泣。
紫光帝再看向詠春宮,問道:“你認為你指派的助教,比明夏宮更適合教育皇子?”
“皇上,柳助教畢竟有兩年的教學經驗,本身又是家鄉知名的才女,她所安排的教學內容,肯定比明夏宮充實多了。可那明夏宮不知為何,卻完全否定了柳助教,還硬是將她趕出書房,甚至拒絕讓四公主讀《閨訓千字文》,這可怎麽辦才好啊!皇上,有哪個名門千金能不學女四書、《閨訓千字文》這些女學經典?我堂堂皇家公主,日後是全天下女性的表率。
身為女子,學文識字,不就是為了學習這些典籍嗎?這明夏宮為何偏偏拒絕柳助教的教案,其居心甚為可議,請皇上明察!”
兩人如此慷慨激昂,卻沒感染到紫光帝,就見他語氣仍是平和,道:“朕從下隻聽一麵之辭。你倆今日過來,為何不將明夏宮一同邀來?也好當麵將此事理個清楚。”
張妃想都沒想,脫口道:“明夏宮如今何等身分,豈是我等輕易能請來!”
“是啊,臣妾可不敢輕易打攪她。她近來哪…可忙著很呢。”詠春宮附和著。
“你們去請,而她拒絕了?”詠春宮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昨日黃昏,臣妾特地去拜訪明夏宮,正巧遇到她在訓柳助教呢。臣妾勸明夏宮不要如此專斷獨行,不然難以向皇上您交待。可那明夏宮居然絲毫沒放在心上,要臣妾別管到明夏宮去,這、這真是太過分了!”
“哦?明夏宮真的這麽說,要你別管到明夏宮去?所以你沒請她一道過來,認為她會拒絕?”紫光帝終於提起了點興致問。
“是的,皇上。那柳助教就是臣妾的證人。此時她正在外頭候著,皇上可隨時傳她進來。那明夏宮委實太恃寵而驕了!”
紫光帝揮揮手,沒打算宣柳助教進來。隻道:“不用了,今晚朕會向明夏宮問個明白。”張妃與詠春宮互換了個眼色,心中具是驚怒。沒想到她們聯袂而來,卻沒能讓皇上對明夏宮產生絲毫怒意,甚至口氣上還多有維護!這怎麽可以!向來公正的皇上就算不馬上處罰明夏宮,至少要找她來對質不是嗎?
怎麽還要等到晚上?
今日是十五,皇上會在明夏宮那裏夜宿。在床第之間、耳鬢廝磨之際,皇上還能真問出個什麽罪嗎!
她們特地選在今日前來,本就是為了破壞皇上今夜臨幸明夏宮的興致,豈知竟一點成效也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麽?那明夏宮到底給皇上下了什麽**咒啊!
“還有事嗎?”紫光帝看了下牆角的更漏,刻度上顯示著快近午了。由於今日還要與二品以上的要員討論政務,所以讓他們留在宮中,賜廊下食,此刻眾臣應該都聚在中書省兩旁的廊下賞春花乘春風、喝香茶食涼粉吧。
“皇上,還有,這是初選餅後的秀女名單,共二十名,皆是才貌品德兼具的女子。她們的身分都寫在本上,請您禦覽。若無特別勾選者,那臣妾就將她們全安排進宮參加百花宴。”詠春宮連忙將袖袋裏的折子上呈,讓一旁的禦侍接過。
百花宴?紫光帝俊眉一挑。百花宴向來是由曆任的皇後或皇太後主辦,將全國品貌才華出眾的官家千金聚集一起,品詩論。所有未婚女子是宴會的主角,競表才藝,由皇家貴婦、一品夫人、眾女官等當評審,從中選出花中狀元、榜眼、探花等。
而男性則隻能在宴會半途進來欣賞,手持一朵鮮花,坐於外圍,不得聲張,亦不得驚擾女子。隻能在宴會末了,將手上的花投入寫有姑娘名字的竹簍裏,獲得最多花朵的女子,則是百花會花魁,通常會被封為京城第一美女。
這種宴會深受上流社會喜愛。可惜嘉德皇後去得早,來不及成為皇太後,所以五年以來,沒有皇後也沒有皇太後的日曜王朝一直沒有辦過百花宴。
雖然從沒明文規定,但皇家百花宴這類節目,向來隻有皇後、皇太後身分才能領辦。如今宮中無正主,道理上來說,也該是四宮合力辦理才是,怎麽似乎就詠春宮一人說了算?“你們三宮決定辦百花宴?朕沒有看到奏折,莫非還停在內務府未送過來?”沒有細看秀女名單,隨意讓禦侍收到案上。
說到這個,詠春宮又有狀好告了。就見她俏臉一黑,滿臉委屈地道:“皇上!不是內務府擱下了臣妾的奏章,而是門下省的給事中給封駁退回內務府,說臣妾此舉太過僭越,不予上呈禦覽,要求駁正再議。臣妾認為這是內吐務,走門下省餅場,不過是遵循體製,怎知竟被駁回了!臣妾明白這百花宴不該由臣妾這等身分來辦,然而將秀女召進宮,總得辦個正式的宴會,讓她們表現一下才華,這才好給皇上選些真正德言容工皆上等的女子,臣妾想也隻有辦百花宴才能顯出她們的優點。請皇上明察臣妾一番苦心。”
“也就是說,你自己主導百花宴,沒知會明夏宮與金秋宮?”紫光帝隻問重點。光為了這一點,也合該門下省傍她封駁,就算再來幾次,也照退無疑。
詠春宮聲音立即小了下去…“今兒一早,我讓女官知會去了。臣妾這也是不得已,那明夏宮正忙著,而金秋宮身子不適,臣妾也不想太讓她操煩…”
“好了。下去吧。”紫光帝揮手。
“皇上,那暘兒…”
“皇上,那百花宴…”
兩名妃子緊張的低叫。
紫光帝隻道:“等朕聽過明夏宮的說法,再做決定。”
逼昏時分,一分捷報火速傳進宮中。
衛海大將軍與海中國合作,終於一舉殲滅侵擾日曜皇朝五十餘年的海盜。不止將海盜打個潰不成軍,更是找到了隱於幻海陣裏的海盜老巢,將之轟滅。繳獲奇珍異寶無數、戰俘二十餘萬,更得無主海島七十餘座,為日曜王朝開疆千裏!此等驚天大喜,轟得朝野上下欣喜欲狂、舉國歡騰不休。
靖匪大功臣衛海將軍明靖方,正是明恩華的親大哥,兩人相差十六歲,從軍之後就一直在西邊海線戍守,專注於戰船的改良、大海的探索、海兵的訓練,一步一步升至將軍。在兩年前升為大將軍,接下五年內務必剿滅海盜的命令。
然而不必五年,明靖方兩年就做到了!他聯合海外小柄“海中國”取得他們的信任,與之結盟、共同練兵,並訪到布陣奇人,從而大破海盜號稱牢不可破的幻海陣,一舉將之殲滅。了結了兩國數十年來的邊患。
西方邊防從此再無海盜之憂。這是何等天大的功勞!日曜王朝被封鎖的海岸線從此再無所患,漁獲、軍事、交通、經濟上的暢通無阻,將使日曜王朝往富強大國發展而去。
世人都在看,已經備極榮寵的明家,還能再升到哪個天上去。
十五月夜,舉國歡騰,取消宵禁,宮裏宮外擺大宴,歡笑至天明。
所有的妃子、皇子女們都被請到上皇宮參加帝宴。
所有的宮官、朝官都足不沾地的忙碌著…忙著準備祭天祭祖、忙著迎接凱旋的儀式、忙著準備慶典、忙著迎接海中國使的來訪,然後自然是新疆域的規畫、戰俘的安排、與海中國戰利品的分配等…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還沒有那麽大的事能讓皇宮忙成這樣、讓全國人民忙成這樣。
拌姬舞伎在場上表演,熱鬧非凡,群臣拿著酒杯四處敬酒,不時的高呼“吾皇萬歲、日曜萬歲”高坐帝台上的紫光帝一反平日的節製,不時對群臣敬酒,杯杯見底,少有的放縱。
這是他即位兩年以來,最深最濃的一筆政績,不止重重記載在日曜國史上,更揚威了海內外。
從來日曜皇朝國力中等,在中上六大帝國中地屬邊陲,並不是特別富強,隻能說僅能在各國間取得一個平衡,互相牽製,卻也是坐困愁城之勢。
因為日曜的地理位置偏弱…西方與西雲國接壤,北有栗悍的野人不時擾邊,南有未開化的蠻夷與瘴氣為患,靠海的東邊漁獲豐富卻又經年為神出鬼沒的海盜所苦。每年三分之二以上的稅收都花在邊境的防守上,經濟又走不出去,隻能年年與西雲國借道至其他五國行商,相對民生的發展也就顯得有心無力。
曆任的日曜帝王總是苦於國家發展的困難,兩年前紫光帝決定將大部分的財力用在剿滅海盜上,全力為日曜的經濟打出一條出路,斷再不容許日曜皇朝四麵受敵,自困待斃。
如今這個心願,隻等了兩年,明靖方為他達到了!紫光帝怎能不開懷得幾乎失態?怎能還維持著平日的冷靜?於是他在喝得半醉後,步下帝台,腳步似有些不穩,但拒絕禦侍的攙扶,筆直走向下首的明恩華,一把拉起她,摟在懷裏,緊緊抱住…“愛圮!”他笑喊。
四周傳來陣陣抽氣聲,更有一些杯盤落地聲,一時之間,除了音樂聲仍陣陣傳來外,歡笑的賓客們像是突然都失去了他們的嘴。
明恩華初時驚慌,不知道該怎麽辦。酒後失儀的帝王讓人無措,她得想個辦法化解,雖然不知道他這是故意表演還是存著怎樣的心思,最好快快令人將他扶去休息…心中思緒萬千,但在望見帝王迷茫的俊目有些發傻的望著她,那一抹帶著天真的誘惑,竟讓她迷失了…
“皇上…您醉了…”她輕輕的撫著他被酒意暈紅的臉,他真好看。
也隻有在他不那麽精利、不那麽算計時,她會覺得他真是一個俊美得讓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的男人。
“朕沒醉。”他用很清醒的聲音道。然後,做出了非常不清醒的事…拉著她走向廣場中央,將舞姬都揮退,帶著她跳舞。跳著鳳凰旋舞。鳳凰旋舞,日曜皇朝的帝後舞。
她沒學過,她也不需要學過,因為這是男人帶女人跳動的舞,隻要男人會帶舞、有足夠充沛的體力,那麽就可以成就鳳凰旋舞。
像是踏進了一個迷幻的世界,明恩華隻覺得身子一直在轉,滿場的飛轉,在皇帝恰到好處的力道下,她在他的手掌手臂的操縱裏,化為一抹旋風,被他的腳背撐起,在天地間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華。
他沒醉?也許吧。不過她醉了,絕望的醉了…
當樂曲的最後一聲落下時,兩人頓住身形,她狂喘不休,不知如何是好,但今夜還沒有結束,所謂的狂歡,還需要做出更狂的事來附會…他深深吻了她,當眾的、當著他所有妻妾的麵前,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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