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3日星期三

妃嬪這職業 熙和宮(下)

所謂侍墨,其實也不過是在禦書房裏研磨倒茶而已,自然沒有所謂的紅袖添香,封謹是個靠譜的皇帝。所謂靠譜就是政事與嬉笑分得開,女人在他眼中可作消遣,算作玩意兒,但是處理政事時,女人在他眼中便是可有可無的擺設,至少她在禦書房裏這麽久,也沒有見這個皇帝給她來一個纏綿悱惻的眼神。
“皇上,吏部侍郎蘇大人求見。”高德忠走了進來,小聲通報。
莊絡胭聞言,看了眼封謹,發現他有召見這位蘇大人的意思,便自覺的放下手中的書,轉身去了屏風後的內室。
“讓他進來吧,”封謹把折子扔到一邊,看了眼屏風後,語氣平淡。
吏部侍郎蘇大人,與淑貴妃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關係?莊絡胭打量了下內室,裏麵擺設物件很規矩,不會奢華也不會過於精致,實在是太像一個帝王的內室了,反倒覺得有些沒意思。
外麵談話聲音隱隱約約可以傳到內室,莊絡胭也沒有心思聽這些,對於她來說,知道多了不會是什麽好事,但是當她突然聽到莊青之的名字後,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個蘇侍郎似乎是在告狀,而且這個莊青之不就是她的同母兄長?
“蘇愛卿,你所奏之事可有實證?”封謹表情平靜的看著跪在下麵的蘇孔瀾,慢慢合上手中的奏折,讓人看不出他更相信哪一方的說辭。
“微臣不敢汙蔑莊大人。”蘇孔瀾隻是微微抬起頭,看到皇帝麵上平靜的表情,又很快垂了下去,額頭冒出不少細汗。
“朕知道了,此事朕會派人徹查,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外麵再度安靜下來,莊絡胭靜靜在內室坐了大半個時辰,才有太監叫她繼續出去伺候。她出去時,封謹麵上仍舊沒有什麽表情,仿佛方才提到的莊青之不是她的兄長,而告狀的也不是淑貴妃的兄長般,她心裏一個咯噔,這樣心思深沉的皇帝才最為可怕,她就說這皇帝怎麽有心思來這麽一出紅袖添香,選的還是對詩詞無甚愛好的她,原來在這等著她。
隻是皇帝是此舉是警告莊家,還是想挑起莊蘇兩家的矛盾?莊絡胭雖說能玩些手段,但是政治手腕她還沒這自信玩得轉。
走到外麵的時,莊絡胭看著麵色平常的皇帝,麵上露出為難之色:“皇上……”
“宮裏近些日子來了一個蜀地的禦廚,愛妃素來喜愛美食,等下便與朕一道用膳吧。”封謹麵上露出笑意,仿似沒有看到莊絡胭臉上的為難之色般,把手中的折子放到旁邊。
莊絡胭行了一禮,“妾謝皇上賞賜。”
“嗯。”
禦書房裏再度陷入安靜。
蜀地空氣潮濕,所以所做之菜大多辛辣,好在莊絡胭是經曆過特辣火鍋熏陶的人,這皇宮特地照顧龍胃的蜀菜算不得什麽。
封謹看著安分坐著吃飯的女人,莊絡胭的反應讓他滿意,不算特別聰明,但是不會因為母家的事情讓他不高興,進了這個皇宮,自然就應該是皇帝的女人,一個隻為娘家打算的妃嬪,即便再漂亮聰慧,也不可能得到他太多的寵愛。
天下的男人女人都是自私的,男人總是想女人全心全意向著他,而女人總是想男人全心全意為自己付出,可惜這個世界上總是不圓滿的。封謹是個皇帝,是個特別的男人,他擁有的東西比其他男人多,要求自然也比其他男人多。
莊絡胭明白這種男人的心態,所以她樂得在皇帝麵前擺出皇帝比自己家更重要的傻女人心態,她也想明白了,封謹既然讓她聽到蘇家人的話,至少表明他暫時沒有動莊氏一族的意思。
幹妃嬪這行的,待遇其實還是很不錯的,就是費神了點,老板難琢磨了點,她勉強還是能夠承受的。
封謹滿意了,心情自然好了,心情好了,莊絡胭當晚自然留在了皇帝宮中侍寢了。
皇上召昭充儀侍墨,又賜其共用禦膳,留她晚上侍寢的事情在當晚便傳到了各宮,有嫉恨的,也有淡然的,不過這樣的夜晚,在後宮裏來說,又是再普通不過的。
二更已過,莊絡胭睜開眼,剛想起身,便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按住了。
“你去哪?”
“皇上,妾該去偏殿了。”作為妃嬪,若不是皇上恩典,在皇帝寢宮侍寢後不能在龍**過整夜的。
“不必了,睡吧。”封謹按了按莊絡胭身上的被子,語氣裏帶著些睡意,“朕明兒還要早朝,你便別折騰了。”
莊絡胭看著眼也未朕的皇帝,輕聲應了是,便躺著不動,這種天氣一起一躺的確實折騰,手裏抓著被角,替皇帝撚了撚被子,閉上了眼睛。
在她閉上眼後,封謹卻睜開了眼睛,若是莊絡胭看見,一定會感慨一句,“這就是傳說中男主們那複雜的眼神”。
睜開眼,帳子上的金色祥雲騰龍圖案讓莊絡胭原本還不算清醒的腦子很快反應過來,這裏是皇帝的寢宮,她眨了眨眼睛,轉身看著身邊躺著的人。而身邊的人也很快睜開了眼,沒有四目傳情的旖旎畫麵,因為這雙眼睛太過平靜無波,讓莊絡胭看不出多少感情存在。
“皇上,”莊絡胭笑了笑,眼中是與自己心愛男人相擁一夜後的滿足欣慰。
“昨夜睡得可好?”封謹坐起身,帳外便有宮女太監魚貫而入,伺候著他穿衣著鞋。
莊絡胭看著他的背影,“起先以為會睡不好,但是後來便睡得很好。”
“哦?”封謹接過宮女遞來的綢巾插手,轉身看了眼已經從**下來的莊絡胭,麵上出現一絲曖昧的笑意,“確實如此。”
嬌羞低下頭,莊絡胭看著腳下光可鑒人的地磚,嘴角微彎,不愧是皇帝,天生的演員與多情種。
以前看電視,總覺得那些演皇帝的演員很可憐,因為那身龍袍看著就擱人,不過今天莊絡胭真正的摸到龍袍,才發現做工十分精致,觸之膩滑,不知經過了多少加工才製成這麽一件龍袍,看來她以前不愛看那些亂七八糟電視劇還是有理由的。
恭送皇帝出門後,莊絡胭才帶著身邊的宮女去皇後的寢宮。
照舊的請安,皇後一如往常,而淑貴妃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地方,但是莊絡胭不相信她會半點不知自己家想要對付莊氏一族的事情,可見這個女人的心計與隱忍。
出了皇後宮,天氣有些灰蒙蒙,瞧著似乎要下雨了,莊絡胭皺了皺眉,這種季節下雨就濕冷濕冷的,實在不是什麽美事。
“昭充儀這是怎麽了,一大早便愁眉苦臉,”馬婕妤慢慢走近,挑眉道:“莫不是妹妹惹得皇上不開心了?”
“馬婕妤倒是時時揣測這些事情,”莊絡胭笑了笑。
就在馬婕妤以為莊絡胭又會不鹹不淡揭過時,哪知莊絡胭突然變了臉色,麵上一絲笑意也無,“誰給你一個小小婕妤這般權利審問我與皇上之間的事,這後宮是交由皇後娘娘管理的,與你個婕妤何幹,實在沒有規矩。”
馬婕妤麵色一僵,心頭生出幾分怯意,但是想著身邊站著幾個其他宮妃,一時也下不了台,便強自硬道:“莫不是我說中了心思,昭充儀妹妹惱羞成怒了。”
“放肆,馬婕妤實在言行無狀,我雖補得高位,也由不得你一個婕妤來羞辱。”莊絡胭厲聲道,“聽竹,掌嘴!”
“你敢…”馬婕妤的話還未出口,聽竹的巴掌已經重重落在她的臉上,她想要大罵,抬頭卻看到莊絡胭那冷厲的眼神。
“馬婕妤,今日不同往時,您實在也太沒規矩了些,奴婢冒犯了。”聽竹反手又是一耳光,對馬婕妤福了福身,退到莊絡胭身後。
今日不同往時?
馬婕妤看著莊絡胭哪冷厲的眼神,又想起莊絡胭失勢時自己待她的態度,心中的恐慌幾乎壓垮了她,一個踉蹌,由身後的宮女扶著才勉強站穩身子。
“回宮。”莊絡胭看也不看她,轉身上了步輦。
“恭送昭充儀。”其他低位妃嬪看了場熱鬧,待莊絡胭走後,皆嘲諷的看著馬婕妤,仿佛在看一個笑話。
一邊的莊婕妤臉色卻十分難看,莊絡胭那句小小婕妤不知是隻罵馬婕妤,還是又罵給她聽?
“皇後娘娘,剛才昭充儀讓人當著好幾個人的麵兒掌了馬婕妤的嘴。”和玉倒是沒有想到最近低調起來的昭充儀突然又跋扈了起來。
“馬婕妤素來沒有規矩,昭充儀責罰她也不算奇怪,”皇後麵色不變,“更何況聽聞昨兒蘇侍郎參了莊家一本。”
“昨天不是……”和玉突然驚醒過來,昨天昭充儀不是在禦前侍墨麽,難怪今日心情不好,也合該馬婕妤撞上了這堵牆。
“年輕姑娘,總是有些沉不住氣的。”皇後看了眼窗外,“這事便罷了,既然馬婕妤有違宮規,便罰俸半年吧。”
“是。”和玉低頭退下,這馬婕妤如今不受寵,殿中省對其本就怠慢,如今被主子罰俸半年,今後的日子隻怕更加艱難了。隻是這般不識時務的人,早該落得如此下場,不過是主子心慈,今兒才從輕發落她一場罷了。
昭充儀掌嘴馬婕妤一事,很快便傳遍了皇宮,讓妃嬪們又思量了不少。
“不過是遷怒罷了,”淑貴妃不甚在意的笑開,拿著魚餌投進麵前的青花魚缸中,看著金色的魚兒迫不及待的退下魚餌,笑得更加溫柔,“貪吃的東西,這般沉不住氣。”
午後,終於是下了雨,還未入夜,天便暗了下來,高德忠帶著一幹子宮女太監點燃了宮內的燭火,瞧皇上仍在看折子,便退到一邊。
“朕聽聞今兒昭充儀責罰了馬婕妤?”皇帝突然出聲問道。
高德忠微愣後道:“回皇上,奴才略有耳聞。”
封謹笑了笑,神色間並無不悅,“她今兒不高興,便把前些日子紅度國進獻的如意祥雲釵賞去,她發絲青軟,再合適不過了。”
高德忠心裏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輕聲應了是。
如昭充儀這般識時務,但是心計不夠深沉又心寄皇上的妃嬪,才是帝王心目中最滿意的妃嬪,若是真是半點情緒不顯,才是可怕的性子。
不過後宮的女人大多便是如此,昭充儀總歸嫩了些,好在皇上喜她這般的,不然今兒別說賞賜,隻怕還要受場責問。
就在高德忠準備退下時,禦案前的皇帝再度開口了。
“馬婕妤言行無狀,衝撞尊位,便降為才人做個教訓吧。”
“是。”高德忠抬頭看了帝王一眼,見他再無事囑咐,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翌日莊絡胭乘坐步輦到皇後宮裏請安,剛至皇後宮門口,幾個位分低的妃嬪結伴過來。幾人見到莊絡胭便紛紛上前請安,態度比往日又恭敬了兩分。
“幾位妹妹不必多禮,都是姐妹。”莊絡胭下了步輦,伸手虛扶,讓人瞧不出半分驕縱之色,但是在場諸人卻沒有誰會相信這位昭充儀真有這般和藹。
“昭充儀姐姐愛護妹妹們,妹妹們也不能忘記本分才是,”站在最前麵的女子恭順的開口。
莊絡胭看了眼這個女子,年紀並不大,雖有幾分姿色,但是在這後宮中,實在不算顯眼。她這話裏帶著幾分討好,又帶著些許說不出的意味。
“見過昭充儀。”
身側的聲音讓莊絡胭明白了眼前這個才人為何說出這番話,她微微翹起嘴角,聲音顯得比平時更加溫和:“馬才人。”
馬才人瞥了眼自己給莊絡胭請安的宮女,不甘的曲膝行禮,低下頭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四周其他女人眼中的譏諷,讓她心裏更加的難堪,可是想到僅僅一夜這個女人便讓自己從婕妤降為才人,她隻得生生忍了下來。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姐妹幾人都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吧,”莊絡胭倒沒有傻到在皇後宮門口給馬婕妤臉色,她想讓皇帝覺得她心思單純,而不是讓皇帝覺得她任性愚蠢。誰讓這天底下的男人都有一個通病,既不希望女人太過聰明難以掌握,又不希望女人太過蠢笨拿不出手。
任由身邊的女人帶著嘲諷笑意從身邊走過,馬才人站在原地,任由晨間的寒風刮疼臉頰。
淑貴妃到皇後宮的時機向來是不早不晚,她扶著宮女的手下步輦時,眼角的餘光掃過角落站著的馬才人,嘴角噙起一抹看完笑話的微笑,毫不停留的進了大門,就連馬才人的請安也隻當做沒看見。
進了正廳,她特意看了眼坐在右首第三個座位上的昭充儀,給皇後請過安後,便在左邊第一個座位上坐下,笑著開口,“今日姐妹們來得都挺早。”
在場諸人誰不知淑貴妃兄長彈劾昭充儀母家的事情,如今淑貴妃這輕飄飄的態度,顯然沒有把昭充儀放在眼裏。
莊絡胭裝作不知四周眾人的算計,垂下眼瞼隻當沒有任何事發生一般,畢竟……後宮的女人不可幹政不是。
“如今天兒越來越冷,妹妹們還這般早起來給本宮請安,辛苦各位妹妹了,”皇後在這個時候溫柔的開口,“和玉,上熱茶來。”
淑貴妃在心裏冷笑一聲,皇後想看熱鬧,也要看看她願不願意演這場戲,一個充儀算什麽,真正的千年狐狸是坐在上首這位呢。
宮女奉上的茶是殿中省新上的茶葉,位份低的嬪妃連茶葉末子也分不到,皇後用它來待客,也不知是別有用心還是真大方。
“娘娘這裏的茶當真是唇齒留香。”賢妃啜了一口茶,滿口的讚譽。
莊絡胭吹了吹水麵的茶葉沫子,看著茶梗在水中沉沉浮浮,彎了彎嘴角,賢妃素來與皇後是一脈,這奉承的話說得就跟真的一般,這茶葉雖說名貴,但也算不得稀奇,賢妃的宮裏難不成就沒有?
“你向來愛茶,趕明兒讓和玉給你送些去,免得你成日惦記著本宮這裏。”皇後也沒有在眾位妃嬪麵前掩飾對賢妃的親近,隻是話鋒一轉,便轉向了莊絡胭。
“本宮聽聞昨兒馬才人頂撞了昭充儀,已經讓殿中省停了她半年俸祿,你性子素來寬和,也不必與她這般的渾人計較失了身份。”皇後用手絹輕輕擦拭嘴角,複又笑道:“在座諸位雖都是姐妹,但是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免的,以下犯上恃寵而驕乃後宮大忌,馬才人昨日的行為萬萬不可取,爾等也該牢記才是。”
恃寵而驕?
馬才人哪來的寵?
眾位妃嬪心如明鏡,皇後這話哪裏說的是馬才人,不定說給誰聽的呢。心裏雖是這麽想,眾人口中卻連連稱是,無人去看角落裏臉色慘白的馬才人一眼。
莊絡胭對於皇後給自己招仇恨值的這種行為表示歎息,這話裏話外明著是說馬才人,內裏卻有著指責她恃寵而驕的意思,至於提醒大家不要以下犯上,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反正皇後是後宮之主,除了皇帝與太後,再無人在她之上了。
太後自從上次雷劈事件後,便很少在後宮裏露麵,所以照例免了眾人的請安,所以從皇後宮裏出來,一天必備的工作算是完了。
“昭充儀妹妹昨兒委屈了。”淑貴妃扶著宮女的手,淺笑道,“本宮那裏有株百年人參,等下讓人給你送去補補氣血。”
“謝貴妃娘娘憐惜,有皇上與皇後娘娘疼愛,嬪妾不委屈。”莊絡胭曲膝謝恩,心裏冷笑,這百年人參隻怕越吃越上火。
“有皇上的寵愛自然是好的,”淑貴妃輕輕歎息一聲,坐上步輦,“隻是有些花兒就如夜裏煙火般,盛開時絢爛奪目,凋零時卻無聲無息,昭充儀妹妹你說是不是。”說完輕輕抬手,步輦穩穩的抬起,淑貴妃閉上眼睛不去看身後一堆跪安的女人。
莊絡胭扶著聽竹的手站直身子,望著淑貴妃離去的方向,看著那浩**的貴妃儀仗,微微垂下眼瞼。
聽竹擔憂的看向自家主子,卻看到她嘴角的一絲笑意,心頭莫名一涼。
在寒冷的季節,荷花池裏隻剩下枯荷,莊絡胭站在荷花池旁,看著水中的殘梗,拒絕了雲夕呈上來的披風,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指著水麵道:“這荷花池夏日裏挺漂亮,到了冬日也不過如此。”
雲夕聞言笑了笑,便道:“主子,這荷花雖說不能四季常開,但是確是一年比一年漂亮,明兒奴婢便叫人清理了殘葉敗梗,來年開得定比今年漂亮。”
“也是,這花盛開時雖清麗,好在不是什麽嬌嫩的花,這花還是不要過於嬌嫩才好。”莊絡胭心裏歎息,嬌嫩的花在這宮裏開了一季恐怕就再無開花的可能了。
“嬪妾見過昭充儀。”
莊絡胭聽到有人給自己請安,回頭一看,是個有些眼熟的女人,瞧著年歲比自己大,裝扮也不像是高位分妃嬪,心下有些奇怪,這人特意來給自己請安是什麽用意?
“孔才人不必多禮,”雲夕極會察言觀色,加之她與聽竹是昭充儀身邊的得意人,所以伸手去扶孔才人倒顯出了莊絡胭對她的禮遇。
雲夕開了這個口,莊絡胭便想起了這個孔才人是誰,三皇子沒了那晚,這個孔才人苦苦求了大半夜,也沒有看到三皇子最後一眼,倒是被皇帝罰了三個時辰的跪,她記得當天晚上離開時,這個孔才人眼神寂靜得可怕,但此刻卻半分也看不出當晚的瘋狂,顯得極為和順。
“謝昭充儀。”孔才人瞧著也不過二十有餘,在後世還是年華正好的年紀,就算是在現在,也不過與淑貴妃年齡相仿,可是莊絡胭一眼看去,在她眼裏看不到半分活力,木訥而又蒼白。
孔才人站起身後道:“嬪妾以為這一池枯荷,不會有人來,不曾想叨擾了昭充儀雅興。”
“即便是枯荷,也會有它獨有的美,孔才人是雅致的人,倒是我饒了你的興致了。”莊絡胭不在意一笑,示意孔才人在另一張石凳上坐下。
孔才人在鋪著軟墊的石凳上坐下,視線在這位笑容溫和的昭充儀臉上掃過,這位在後宮中也算是鹹魚翻身的傳奇,原本被皇上遺忘皇後厭棄,不曾想卻重獲寵愛,就連風頭正盛的嫣貴嬪也不及。她聽聞昭充儀空有美貌,因驕縱不堪才失了聖寵,如今看來傳言並不實。
“昭充儀既知枯荷也有一番美,嬪妾以為昭充儀也是雅致的人,”孔才人眼波流轉,落在水麵的枯葉上,“嬪妾是個俗人,隻是嬪妾的姐姐喜歡清冷的物什,嬪妾不過代她看上幾眼罷了。”
莊絡胭不曾想孔才人突然提到她的姐姐,心頭微訝:“你們姐妹感情很好。”
孔才人聞言一笑,“嬪妾與姐姐一母同胞,皇上還是王爺時便被父親送到了府上,母親出生低微又為妾室,皇上憐惜嬪妾姐妹,得封才人,母親逝去時才能入宗族墳墓……”她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苦笑一下,“嬪妾失儀,竟在昭充儀麵前說這些。”
莊絡胭想到那天夜裏皇帝對孔才人的冷漠,有些理解孔才人苦笑的含義,笑了笑:“無妨,姐妹間說些體己話,並無失儀一說。”
眼前的女人笑得端莊大度,又帶著些說不出惑人之美,孔才人心下一顫,有這樣的姿態也難怪重獲聖寵,還想開口,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三下擊掌聲。
聖駕?!
孔才人心裏一驚,忙起身規規矩矩的跪了下去,連頭也不敢抬,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看到一雙明黃的鞋停在自己左邊不遠處。
“天寒愛妃怎的在此處,若是受寒了又該怎麽辦?”皇上的聲音十分的溫柔,溫柔得有些不真實,即使是剛進府承受皇上寵愛時,她也不曾聽到皇上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妾哪裏這般嬌弱,皇上難不成把臣妾當做那碰不得的嬌花了?”
“愛妃有嬌花之姿,卻無嬌花之態,朕心甚悅之。”
原來皇上也有這般隨和的時候,敢這般與皇上說話的妃嬪,又有幾人,這昭充儀是真的無知還是仗著聖寵忘了本分。
“你既然喜歡荷花,朕那裏有一盞玉雕荷花,讓高德忠拿到熙和宮去,省得你寒日裏對著枯荷傻坐。”封謹伸手握住麵前的一雙柔荑,微涼的體溫讓他皺了皺眉,便也沒有鬆開,他轉而看向躬身在一邊的孔才人,語氣平淡道,“你退下吧,朕這裏有昭充儀伺候足以。”
“妾告退。”孔才人垂首退下,走到一座假山後,透過假山的空隙,她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被昭充儀扯了一下袖子,帝王冠冕上的流蘇因為這個動作晃動了起來。


“莊侍郎自小與你感情如何?”熙和宮中,莊絡胭與封謹相對而坐,兩人麵前的茶還散發著朦朧的熱氣。
莊絡胭執起茶壺,把封謹麵前的茶杯滿上,聽到封謹的話,淺笑道:“妾的父母一向對妾寵愛非常,兄長自小也對我非常愛護。兄長自小才思敏捷,知禮和善,倒是因為妾在府裏做了好幾次惡人。”
封謹聞言沉吟著端起茶杯:“他卻是個好兄長。”
兩人誰也沒有提蘇侍郎彈劾一事,但是莊絡胭心裏卻有譜了,皇帝並不打算動莊家,畢竟莊家向來安守本分,又沒有威脅皇帝的家世。
當一個皇帝有能力高度集權時,後宮的妃嬪便可以隨心所欲,至少不用衡量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家族是否在哪一天就反了。封謹想把全朝的權利集中在自己手上,就還差一步,那便是大家族趙家。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趙家如今雖已經有所收斂,但是背後強大的勢力不得不引起皇帝的忌憚,至於蘇家想算計莊家,不過是皇帝眼中的一場鬧劇罷了。
蘇家突然在朝堂上彈劾莊家,也許有她在後宮受寵的原因,畢竟後妃母家在前朝失勢,也會影響皇帝對後妃的寵愛,蘇家這步棋走得不算漂亮,又或者淑貴妃回家省親一事讓他們有些飄飄然了?
“妾卻不是個好妹妹,”莊絡胭露出一個苦笑,心下卻歎息,這個身體前主的確不是什麽好妹妹。
當時的莊侍郎並不想讓莊絡胭這個妹妹進宮,甚至已經替自家妹妹選了幾個好人家,可惜僅僅看了皇帝一眼的莊絡胭堅持要進宮,與父母兄長鬧了好些日子。
不得不說,這是個家裏寵愛太過的傻女孩子,空有美貌卻沒有手段,白白斷送自己大好年華,倒是讓她鑽了個空子。
封謹明白莊絡胭這話的意思,在他給莊絡胭賜宮時,已經調查了莊氏一家,自然也有調查莊絡胭曾經那些話真假的意思。
“皇上,已經午時了,是否傳膳?”高德忠走近,見皇上沒有回宮的意思,便省了問是否回宮再傳膳了。
“傳吧。”封謹轉首伸手拍拍莊絡胭的手背,“在朕眼裏,愛妃是很好的。”
“皇上,”莊絡胭眼波流轉,掩飾了眼底的感情。
皇上才剛因為昭充儀貶了馬婕妤為才人,第二日又與昭充儀一同用午膳,就連晚上也宿在熙和宮,讓後宮中的女人在心裏看了場淑貴妃的笑話。誰不知道蘇侍郎參了莊侍郎一本,結果莊侍郎什麽事情也沒有,皇上反而對昭充儀榮寵不減。
淑貴妃寵冠後宮好幾年,其他後妃樂得看她麵皮被扒。
晨起梳妝,莊絡胭坐在鏡前,懶洋洋的選了幾件物件兒,接過宮女呈上來的清水喝了幾口,擦著嘴角道:“把皇上賞的玉盞清荷放在我屋子裏,好好放著,仔細別磕著碰著。”
不愧是皇帝賞賜的東西,那玉盞清荷用整玉雕成,雕工精細非常,就連荷花蓓蕾上的露珠也彷如真實般,欲落未落。
“主子,今早聖駕離開時,說是讓您好好休息,叫奴婢們不可吵醒你呢。”聽竹一麵為莊絡胭梳發,一麵笑道,“剛剛殿中省的太監送來了今年的新茶,說是宮裏沒有幾位主子分到呢。”
莊絡胭扶發簪的手微微一頓,“都有哪幾個宮裏有?”
“奴婢聽說除了太後與皇後外,就隻有淑貴妃、柔妃、徐昭容、嫣貴嬪有,而且主子與淑貴妃那裏最多呢。”聽竹的話語中帶著些自得,“反正莊婕妤那裏是沒有的。”
莊絡胭拿著兩個手鐲比了比,笑道:“這些是殿中省的事情,至於莊婕妤有沒有,與我們何幹?”她可是記得這位庶出姐姐待原主可沒有半分客氣,她又不是聖母,做不來以德報怨。又或者錯在莊絡胭,她也沒有強大的手腕把兩個敵人變成朋友,更何況這樣的姐妹關係,本來就不可能好到哪裏去。
在前朝的封謹接到了高美國太子要攜禮參拜的消息。高美國雖名為國,實際卻是封謹治理之國九州的附屬國,九州幅員遼闊,物產富饒,與貧寒的高美比起來,如同富翁與叫花子的區別。
這高美國每次說是參拜,實際是打秋風。不過這些年因為高美國內部子嗣問題,自從封謹登基後,高美國還不曾有太子來參拜。
封謹麵無表情的看著朝堂下麵的官員因為以何種規格接待高美國吵嚷成一團,冷笑了一聲。
“皇上,臣以為高美國雖是我國附屬,但是我國乃泱泱大國,自然要以豪華姿態接待,讓他們看看我國的富饒。”
封謹看向出聲的人,是皇後的父親趙庸,他似笑非笑的挑眉:“哦,這是承恩公的看法?”
趙庸小心看了眼皇帝的表情,實在看不出皇上的想法,猶豫一下道:“這隻是微臣一些拙見。”
“行了,不過是件小事,用不著吵嚷成這樣。”封謹懶懶的開口:“這事由禮部擬定一個章程再呈給朕,沒事就退朝吧。”
禮部尚書心下一苦,皇上的意思究竟是要大辦還是從簡?
回到後宮,封謹處理了一些折子,招來近身總管高德忠:“今兒後宮有什麽事情鬧出來?”
“回皇上倒也沒什麽事情,隻是皇後娘娘讓人撤了馬才人牙牌,淑貴妃宮裏碎了兩個茶盞,嫣貴嬪在禦花園散步了進一個時辰。”高德忠想了想,確認沒有什麽遺漏的,便不再開口。
“熙和宮裏有什麽消息?”封謹起身,走到內室讓宮女換下身上的龍袍,頭也不回的問。
“熙和宮,”高德忠愣了愣,“回皇上,奴才並未聽聞熙和宮什麽事情,莊主子並不經常去禦花園,下麵的宮侍也安守本分,想來……”意識到自己多嘴,高德忠適時的閉上嘴。
封謹倒是有興致聽了,他轉而看向高德忠:“想來什麽?”
“奴才越矩了,隻是幾月前莊主子並不受寵,又掛念皇上,有時便會去禦花園,想來當時不小心在禦花園冒犯到其他主子,現在便不大去禦花園了。”作為後宮第一得意太監,高德忠自然明白一件事要怎麽說才漂亮,而且還要做到不欺君。
封謹聞言沒有再多說什麽,高德忠以為這事就這般過去了,直到用午膳後,內侍監的太監呈上後宮眾位妃嬪的牙牌。
“朕聽聞莊婕妤張婕妤近來身體不適?”封謹手指掃過兩人的牙牌,揀出扔到一旁,“既然如此,近來朕便不用她們伺候了。”
高德忠看了眼孤零零躺在一旁的兩個牙牌,心裏卻明白得緊,當初開罪昭充儀的馬婕妤已經被撤了牙牌,而欺辱過的張婕妤今日也沒有躲過,至於莊婕妤…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莊婕妤是昭充儀的異母姐姐,不過似乎與昭充儀感情並不好,當初馬婕妤與張婕妤給昭充儀難堪時,莊婕妤都在場,連半分求情的意味都沒有。
皇上這番行為是對昭充儀特別上心了?高德忠不得不再次感慨昭充儀的手段,這後宮的女人手段比美貌更有用。
“那皇上今兒……”
“去皇後那裏吧。”封謹無甚興味的開口。
“主子,你聽說了嗎,莊婕妤與張婕妤被皇上撤了牌子。”晚膳前,聽竹一臉喜色的走了進來,顯然對兩人的倒黴非常高興。
莊絡胭挑了挑眉,心下卻是有些意外,這兩人被皇帝親手撤了牌子,難道是犯了皇上什麽忌諱?
雲夕見主子麵色如常,便道:“既然是皇上決定的事情,咱們也不要多打聽,皇上自有決斷。”
聽竹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喜形於色,忙斂了神色,擊掌讓宮女呈上晚膳。
莊絡胭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不由得再次提醒自己混妃嬪這個職業要多留心,免得不小心便被皇帝這個老板發配邊疆了。就像是玩遊戲,玩家想要刷大怪,首先也要觸發任務才能接觸到大怪。
由此可見,哪行哪業都是不好混的。


還不知高美國何時到九州時,天氣已經入冬,後宮妃嬪們已經換上各式冬裝,各宮也開始供應炭火取暖。對於後宮的女人來說,一個小小的高美國來參拜,還沒有誰又得了皇上賞賜來得重要。
剝著手中的橘子,莊絡胭懶散的歎了口氣,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皚皚白雪,把橘子扔回細瓷盤中,接過雲夕遞來的湯婆子:“今日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前生她生活的地方,冬季很少下雪,就算下雪也看不到銀裝素裹的世界。
“主子無聊了?”雲夕拿起那顆剝了一半的橘子,細細剝開放在盤中,笑著道:“若主子不怕冷,可以去梅園賞梅,奴婢聽聞皇上也是愛賞梅的。”
莊絡胭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似笑非笑道:“賞梅還是清靜些好,梅園裏花開正好,其他宮裏的姐妹想必也是喜歡去的,我就不湊那個熱鬧了。”
雲夕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什麽,她跟在這個主子身邊也有不少時日了,有時候會覺得主子對皇上癡心一片,有時候又覺得這份感情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清。
“主子,殿中省送來了這幾日銀炭份利,還呈上了時令水果。”聽竹進了內室,手裏還端著一盤進貢的黑提子。
“大冬天的這些太監來回跑著送東西也不容易,拿些銀子給他們下去喝杯熱茶。”莊絡胭心裏明白,這黑提子是由其他國家進貢而來,保鮮極為不易,熙和宮能得這麽一盤,已經算是難得。
“主子放心,奴婢已經賞下去了。”聽竹放下盤子,說起在外麵聽來的一些小道消息,雖說當不得真,但深宮無聊,聽來打發一下時間也好。
“你說嫣貴嬪昨兒在梅園偶遇皇上?”莊絡胭饒有興趣的問。
“回主子,奴婢聽聞昨兒皇上宿在了嫣貴嬪那裏,今早嫣貴嬪還得了不少賞賜。”聽竹小心的看了眼莊絡胭,見她麵色如常,才又繼續說起嫣貴嬪都得了哪些賞賜。
莊絡胭在心裏冷笑,身為皇帝的男人,後宮的女人在他眼中,不過是個玩意兒,隻怕女人們絞盡腦汁邀寵的手段,於他來說不過是看場熱鬧。
“主子,內侍監的太監來說,皇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福寶麵帶喜色的進來匯報。
“我知道了。”莊絡胭努力讓自己臉上露出羞澀與喜悅的神情,轉首望著窗外的雪景,掩飾眼底的平靜。
“皇後娘娘,皇上今兒翻的是昭充儀的牌子。”和玉嘲諷道:“今兒去梅園的一堆主子隻怕要失望了。”
“這後宮的女人啊,總是為了邀請不擇手段,不過這昭充儀倒是有幾分本事,皇上看了那麽多美人還能記得她。”皇後翻著手裏的書卷,頭也不抬,“本宮往日倒是小看了她。”
“那……”和玉忍不住開口,卻被皇後打斷。
“即便有兩分手段,在這後宮裏也不夠看,安清宮那位才是皇上的心頭好。”
“可是蘇侍郎彈劾莊侍郎後,皇上不是沒有什麽反應嗎?”和玉有些不解。
“那可是皇上,前朝後宮哪裏就一樣了,”皇後苦笑著放下手裏的書卷,“除了她,宮裏還有哪個女人得封貴妃,若不是皇上顧念著本宮顏麵,隻怕她每次的賞賜比本宮還要豐厚。”
和玉喉頭一哽,想著淑貴妃這幾年受的寵愛,不得不承認皇後娘娘的話。
“瞧著吧,再漂亮的花也有凋零的一天,而本宮始終是正宮娘娘,犯不著與她們去費那些心思。”皇後麵上再度露出笑意,隻是不知是釋然還是無可奈何。
在寒冷的夜晚,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比平日更有滿足感,莊絡胭趴在皇帝的胸口,靜靜聽著雪落時的簌簌聲,屋內格外安靜。
封謹撫著懷中女人的一頭秀發,這已經是他與昭充儀在一起時的習慣動作,室內的寂靜讓他心也跟著安靜下來,身為帝王每日的事情不少,偶爾體會一下這種安靜,不妨是件美事。
“愛妃可了解高美國?”
莊絡胭不防皇帝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對那個高美國她沒有多少好感,前世曆史上某個國家與高美國極為相似,最後曆史證明了一件事情,那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略微猶豫後,她選擇開口了:“臣妾對高美國並不怎麽了解,隻知道它是我們附屬國,國家還十分貧窮,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某味藥材。”
“這個附屬國來參拜,可是難倒了一堆大臣,有人覺得要如往例大辦,有人要說按前朝接待諸侯的規格接待,”封謹看著懷中的女人,“愛妃覺得那種說法有禮。”
燭火中,封謹眼神很平靜,莊絡胭抬頭望進他眼眸中,找不到他眼中半分情緒。她開口得毫不猶豫,心裏卻已經轉了好幾個念頭,“臣妾覺得,隻是一個附屬國,那就是我們的下人,哪有主子隆重接待下人的道理。”
“愛妃說得有理,一個沒多大用處的下人難道還想讓主子屈尊紆貴。”封謹笑道,“那高美國,確實不過是我們的下人。”
莊絡胭聽到皇帝加重了“我們”二字,鬆了一口氣,她算是賭對了。以她的觀察,封謹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帝王,卻不愛好大喜功那一套,所以高美國以往拿參拜進貢名義來打秋風的手段是行不通了。
不過,直到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額頭,被翻紅浪結束,莊絡胭也沒有想通,皇帝為什麽突然跟她說起前朝的事情,難道是雪太大,凍壞了腦子。
這廂莊絡胭疑惑,那廂封謹卻在為懷中人的直白歎息,若是他問皇後淑貴妃這種事,皇後與淑貴妃定會說兩邊都有理,然後小小打探他的心思再說哪種做法更合適,哪裏會如這般毫不客氣說出來的,難不成真把他這個皇帝當成“自己人”,連半分掩飾的意思也沒有?
懷中的人已經熟睡,封謹捋開她額前的細發,映入眼簾的是張安靜的睡顏,真是個傻女人,隻知道他是她的男人,卻忘記了他還是位帝王。
等莊絡胭第二天起來時,皇帝照舊已經離開,她喝著熱奶茶問道:“雪停了嗎?”
“回主子,還沒下了,倒是又大了些,等下去給皇後娘娘請安要多穿些。”雲夕替莊絡胭披上狐裘,讚歎道:“主子穿這件狐裘真漂亮,難怪皇上定要賞給主子呢。”
莊絡胭笑了笑:“哪裏是我的功勞,是這件白狐裘難得才是。”難怪今天內侍監還沒有送避子湯來,想必是雪下得太大的緣故。
可是直到莊絡胭出門去給皇後請安,內侍監仍舊沒有來人,莊絡胭心下震驚,難道皇帝準備讓她留下一個孩子?
封謹翻著手中的折子,突然想起熙和宮的女人。對這個女人,他心裏是有些特別的,這次免了避子湯也不知是恩寵還是害,後宮裏女人懷上孩子不易,生下孩子更難。他避開昨夜的避子湯,也算全了他的幾分憐惜,至於昭充儀能不能得一個孩子傍身,隻能看她的命了。
若是莊絡胭知道皇帝的想法,一定會在心裏罵一聲娘,別說懷上孩子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那麽容易,而且當晚是安全期,懷上的可能就更小了。
不管皇帝是何想法,莊絡胭仍舊是吃好喝好,即便是大冬天興致來了也要弄些水果冰來尋求刺激,倒是讓雲夕聽竹請了好幾次罪。
“我就這麽點愛好了,”莊絡胭吃了一塊冰梨,涼絲絲的感覺刺得她有些牙疼,卻又帶了些說不出的舒爽。放下碗碟,她拿過湯婆子暖手,不過因為最近吃了太多寒食,月事似乎推遲了。
想了想,還是讓人去太醫院召擅長治女人病的太醫來請脈。想來每隔幾日就有太醫來請脈,應該沒什麽事情才是。
等了半時辰,前來請安的太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醫,莊絡胭看他的外麵,便深覺得此人是有些本事的,於是便放心讓此人把脈。
沒過多久,莊絡胭看到隔著絲巾的枯瘦手指抖了抖,就看到這個年邁的太醫利索的跪了下去,“恭喜昭充儀,賀喜昭充儀,您這是滑脈。”
滑脈?莊絡胭懷疑的看了眼這個老太醫,又看了看屋內其他宮侍興奮的表情,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老頭請脈時手抖得比脈搏還厲害,真沒出錯?
盡管老太醫明白的對她賀了喜,但是莊絡胭的第六感卻沒有肚子裏有了新生命的喜悅。按捺下心中的懷疑,莊絡胭讓人賞了老太醫,讓人扶著她進了內室休息。
“昭充儀有孕了?”封謹略有些訝異,就連語氣也提高了。
“回皇上,是的,”高德忠小心觀察皇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是太醫院的毛老太醫診斷出來的,奴才聽聞就連昭充儀自己也沒有想到呢,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這便是天意嗎?
封謹麵上露出笑意,“昭充儀既然身懷龍種,要大大賞賜才是。”說完,便讓人賞了不少東西到熙和宮,正準備再讓人派幾個太醫院聖手去熙和宮,就聽到禮部尚書求見。
“宣。”把這事先放到一邊,封謹召見了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覲見不是因為別的,正是為了高美國太子朝拜一事,高美國來使已經提前到了,說是高美國太子三日後就要抵達京城,雖說隻以諸侯裏接待高美國太子,但是他還是不敢怠慢,接到消息就來稟報了。
“即是如此,禮部就按禮準備接待吧。”封謹淡淡的開口,“隻是一個附屬小國,想必禮部會辦好此事。”
禮部尚書忙稱是,就連大氣也不敢吭。
相較於前朝的平靜,後宮卻是因為昭充儀懷孕的消息炸了鍋。







“查清楚了麽?”
莊絡胭坐在貴妃椅上,看著福寶,麵上沒有半點懷上龍種的喜悅。
“回主子,奴才查過了,這個毛太醫是多年的老太醫了,除了請脈治病,與宮裏其他主子並無往來。在給您診脈時,本不該他當值,因為另外一個太醫家裏出了事,才毫無征兆的換班。”福寶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更何況主子往日並沒有讓他請過脈,若是有心人要算計您,也不會找這一位。”
莊絡胭皺了皺眉,福寶說的話也極有道理,往日給她請脈的大多是固定的那幾個太醫,若是有心人要在這上麵作手段,也應該找這些太醫,沒道理找毛老太醫。
“主子,為何您要懷疑……”雲夕看向莊絡胭的肚子,壓低聲音道,“也許您真的有子嗣了呢,畢竟一個月多前那次……”
“哪有這麽容易,”莊絡胭冷笑,“我這些日子吃的東西性寒,若是真有孩子,難道半分反應也沒有?”更何況從一個女人角度來說,有了孩子身體裏哪種喜悅是用理智掩飾不了的,可是她聽到太醫診斷後,沒有半分喜悅,而是懷疑。當人出現懷疑而不是喜悅的本能,隻能說明一件事情,懷有龍種是個笑話。
雲夕細細回想,臉色一下白了起來,如今宮裏上下都知道主子懷有身孕,若是主子真的沒有懷孕,那後果……
屋內隻有雲夕與福寶在場,聽竹去小廚房監督吃食去了。莊絡胭看著兩人發白的臉色,突然露出一個笑意。
雲夕與福寶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雲夕笑道:“主子有子嗣是一件大喜事,奴婢們定會小心伺候。”
陰謀在對方不知曉的時候為陰謀,若是對方心裏清楚,那就是個笑話。
數九寒天,即便是太監們勤掃積雪,路麵仍舊濕滑。皇後的宮外,淑貴妃坐在穩穩當當的步輦上,瞧著對麵過來的昭充儀,待對方走近,下了步輦向自己行禮,才溫柔笑道:“昭充儀妹妹免禮,如今你懷有身孕,可要當心身子。”說完,扶著宮女的手下了步輦,走到離莊絡胭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今兒天冷,想來皇後娘娘應該體恤你身有龍種免了請安才是。”
“皇後娘娘慈愛,已經免了嬪妾請安,”莊絡胭臉上掛著幸福的笑意,“隻是冬日裏沒有什麽事,嬪妾與姐妹們一起給皇後娘娘請安,說說話也好,也不失了嬪妾的禮。”
淑貴妃笑容如常:“昭充儀妹妹恭順賢良,難怪皇上與皇後娘娘都這般寵愛。”說完,轉身往皇後宮門裏走,麵上的笑意染上點點寒意。
莊絡胭扶著雲夕的手緩緩跟上,麵上的笑容仍舊帶著女人初有身孕時的幸福。
“淑貴妃到,昭充儀到。”
太監的這一聲傳喚讓坐在屋內的諸人視線都轉到門口,而且目光大多落在淑貴妃身後的莊絡胭身上。
莊絡胭請安的禮數還未做完,皇後便讓和玉扶著莊絡胭起身坐在早備好的椅子上,語氣似責備似慈愛道:“皇上與本宮都已經免了你請安,你腹內的龍種重要,不必如此禮數。”
“皇上與皇後娘娘慈愛,嬪妾卻不敢忘了規矩,”莊絡胭笑了笑,“更何況皇後娘娘慈愛,嬪妾還想與孩子沾沾皇後娘娘您的福氣呢。”
皇後聞言笑著誇了幾句,又賞了些東西給莊絡胭,端得是慈善大度,仿佛對莊絡胭肚子裏的孩子也極為期待。
莊絡胭在心裏歎息,皇後比淑貴妃更會做戲,實際上天底下哪個女人會喜歡別的女人懷上自己丈夫的孩子,隻不過是因為身份,不管甘心不甘心,也要大度和善罷了。
屋內其他妃嬪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說著恭喜的話,就算有拈酸吃醋的,也隻是話中有話,沒有誰會真的說出不好的來。畢竟若真出了問題,誰擔得了這個罪?
“昭充儀本身就是有福氣的人,若是沾了皇後娘娘的福氣,不是福上加福了,想必定會給皇上生一個龍子,嬪妾便提前賀喜了。”嫣貴嬪笑著說完,轉首看向沉默不言的葉淑容,“葉淑容您說是不是?”
在場諸人誰不知道葉淑容自從上次孩子掉了後,便變得沉默寡言,嫣貴嬪這話也不知是刺激葉淑容還是有意尋昭充儀晦氣,畢竟這一位孩子在肚子裏呆了沒幾個月便掉了。
“昭充儀自然是有福的,”葉淑容淡淡看了嫣貴嬪一眼,轉而寡淡一笑。
嫣貴嬪卻被她這一眼看得有些發涼,不再接話,心裏卻暗驚於葉淑容眼神中的氣勢,是她往日小瞧了這個不受寵的葉淑容了。
“謝葉淑容吉言。”莊絡胭哪裏看不出嫣貴嬪的用意,隻是腹中並無孩子的她顯得氣定神閑。
現如今她月事推遲,又被剛剛診斷出“有孕”,那麽主導此事的人必定不會馬上跳出來揭露她假懷孕一事,顯得太過急切就會引人懷疑,畢竟皇帝不是無腦之人。
至於她月事為什麽會推遲,就需要讓人好好查查她的小廚房了,也不知道她的吃食中有沒有“大補”的東西?
“昭充儀有孕是大喜事,”皇後不理會妃嬪們的話中有話,開口道:“今日是臘月初八,晚上有臘八宴,宗室與高美國時辰都會道宮中參宴,等會皇上的聖旨便要下來,若是哪些姐妹得聖恩陪宴,便要好好準備一下。那高美國雖是貧寒小國,我等也不可失了泱泱大國風範。”
妃嬪們紛紛稱是,又開始暗中祈禱自己能陪宴,畢竟這可是帝王恩寵,也是得臉麵的事情。
莊絡胭從皇後宮回到熙和宮不久,傳旨的太監便來了,內容無非是陪禦宴一事。
送走傳旨太監沒一會兒,福寶便回來匯報了。
“主子,奴才打探清楚了,除了皇後外,得到陪宴聖旨的隻有六位主子,淑貴妃、賢妃、柔妃、寧妃、徐昭容還有您,就連臨月軒的嫣貴嬪也沒這份殊榮呢。”
“主子,除了在妃位上的,這次陪宴的就隻有您與徐昭容,可見皇上對您的寵愛。”雲夕帶著喜意笑道,“想必……今晚也是非常熱鬧的。”
“最近冷清了些,我也想熱鬧些,”莊絡胭把手中的湯婆子放到小幾上,“我記得尚衣局上次送來的那套素色襦裙漂亮的緊,月牙色的底繡著紅梅,倒襯得上今晚的雪景,外麵再套上皇上賜的雪色狐裘,也不落貴氣。”
“白裏透著點點豔紅,再漂亮不過了,主子眼光奴婢是不及的。”雲夕一曲膝,“奴婢這就為您去準備。”
“不用著急,宴席在晚上,待用了午膳後再準備也不遲,”莊絡胭起身走到那盞玉荷花前,“越急越容易出亂子,處處小心才妥當。”
“是。”雲夕笑著退下。
指尖觸上玉荷的荷葉,涼意很快傳到心底,隻是這荷葉雖涼,滑膩的觸感卻讓人心生舒爽,一飲一啄不過如此罷了。
推開窗,寒風吹在臉上,刺得莊絡胭微微閉上眼,嘴角的笑意卻怎麽都吹不走。
“主子,今晚有昭充儀陪宴。”
“是嗎,”昏暗中,說話的人聲音頓了頓,“宴席之上,吃食難免複雜,若是吃錯東西滑了胎,想必也隻能怪天命了。”
“昭充儀自己沒有福氣有孩子,怪得了誰呢。”
“是了,怪得了誰呢。這後宮裏,總是不缺沒福氣之人。”
“風雪霜寒天,臨窗貼妝顏。好郎提槍上陣前,奴等三年複三年。今日得相見……”
聽著歌姬婉約的歌聲,封謹閉著眼睛養神,就連高德忠進來也沒有睜眼。
高德忠看了眼輕撫琵琶彈奏的歌姬,又看了看帝王,便安靜的站在角落不發一語。
“都下去吧,”半晌,封謹睜開眼揮退宮中藝人,看向站在角落的高德忠,“查清了?”
“回皇上,這毛太醫與昭充儀並無半點幹係,之前也沒有其他主子與之聯係過,昭主子是真的有孕了。”高德忠也覺得這昭充儀福澤深厚,不然也不能就這麽一次機會懷上。
“既然如此,明日便派禦醫再給她請脈,畢竟懷的是朕的孩子,小心也也無妨。年後宮裏的一些妃嬪也該提提位份了,把昭充儀也記上吧。”封謹想了想,“明兒再派幾個擅膳食的宮女太監去熙和宮,朕記得當年皇後有孕時,吃東西無甚胃口。現今讓人備著,也不必到時虧了身子。”
“是,奴才都記著呢。”高德忠一一應下。
“嗯,”封謹點頭,“今晚讓昭充儀身邊的人都小心伺候著,後宮裏人多,就怕衝撞著了。”
“是。”高德忠明白皇上的意思,希望這昭充儀福澤能夠深厚到安全生下孩子,這後宮中可沒有善茬,瞧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想讓昭充儀產下這個孩子的。
唉,也得虧昭充儀有個省心的娘家,不然誰知會是什麽樣子呢?




火樹銀花不夜天,莊絡胭靠在穩穩前行的步輦上,看著空中炸開的煙花,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淑貴妃前些日子說的話,如煙花般絢爛卻又轉瞬即逝。
女人的青春年華短暫,剛出生是不懂事的稚兒,待懂事了還沒有享受多少少女的天真,便要成親生子,然後餘生便獻給了丈夫,孩子,丈夫的父母。三從四德,寬容大度,是女人一生恪守的本分,盡管她的男人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甚至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後宮的女人除了比其他女人多了幾分尊貴與奢華外,比普通的女人更為淒涼,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莊絡胭是個識趣卻有貪生怕死之人,所以她遵守遊戲規則,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有時候當人沒有退路時,便不能與老天較勁。
“主子,泰和殿要到了,”雲夕見莊絡胭神情恍惚,壓低聲音提醒道,“奴婢瞧著前麵似乎是徐昭容。”
莊絡胭回過神,看著從對麵行來的徐昭容,麵上露出一絲笑意。
徐昭容容貌並不是絕色,難得的是身上那抹嬌弱的風流,她也知道自己容貌在後宮中算不得上等,所以很懂得突出自己的優勢。所以今天著一身純白紗緞羅裙,配著鵝黃披風,更是讓人覺得弱不禁風。隻是看到莊絡胭裝束時,她心裏卻有些膈應起來。
沒有一個女人喜歡看見另一個女人更適合自己喜歡的顏色,徐昭容不甘心,卻又不得不承認莊絡胭穿得恰到好處,這雪色紅梅襦裙配白狐裘,不僅讓人心生幾分憐惜又不失華貴,出現在今晚的場合恰到好處。
莊絡胭看著徐昭容卻忍不住打個寒噤,這大冬天的就穿這麽些,也真不知道是美麗動人還是凍人了?誰說徐昭容嬌弱的,在這種天氣裏穿這麽少的,隻有鐵血真禦姐才抗得住。
“昭充儀妹妹,”徐昭容矜持的頷首,但是她坐的步輦卻半點不含糊的行在莊絡胭前方。待風起,讓她披風下的裙擺在夜色中搖曳,頗有幾分味道。
默默抽了一口氣,莊絡胭不自覺緊了緊身上的狐裘,確定漏不進一絲寒風,才又麵帶笑意重新擺回優雅的坐姿。
行進泰和殿前,莊絡胭下了步輦,扶著雲夕的手緩緩從右側門進去,傳唱的太監見到她,低下頭大聲道:“昭充儀到!”
莊絡胭進殿,看到現場居然是男女分左右坐,不過整個殿很大,中間還搭建著台子,男女隔著不短的距離。瞧這樣子,這個朝代男女大防並沒有前世曆史上某些朝代變態,至少這種情況下男女是待在一個地兒的。
又是一番互相請安,莊絡胭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小心掩飾著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不曾想對方竟也在看她,微微一愣後,露出一個羞澀笑意,轉而垂首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卻不小心把手撞到桌沿,臉上的笑疼得扭曲起來。
“嗤,”封謹端起酒杯,想要掩飾自己的笑意,最後還是逸出了一聲輕笑。
皇後轉首看了眼皇帝,轉而回頭看向安靜坐在一邊的莊絡胭,眉頭微挑笑道:“皇上,今日天寒,昭充儀從熙和宮趕過來,又有身孕,不如賜她一碗熱奶茶暖暖身子。”
“一切由皇後做主便是。”封謹斂了臉上的笑意,看也不看莊絡胭。
皇後笑容不變,招手讓宮女下去準備,然後對其他幾位妃嬪與宗室命婦道:“昭充儀如今有身孕,難免要小心些。”
眾人紛紛稱是,生過孩子的還大談懷孕要注意的一些事情。
莊絡胭頂著一張羞澀的笑容與周圍的女人打太極,心裏卻暗暗咬牙,皇後這是在給自己招仇恨值呢。
接過宮女呈上來的熱奶茶,莊絡胭起身向皇帝與皇後謝恩,毫不猶豫的喝了一口,奶茶味道很正常,應該沒有添加什麽特別的東西。
沒過一會兒,高美國的太子帶著使臣走進大殿,行了朝拜大禮,便有使臣念出一串禮單。每一樣貢品名字都很吉利,但是仔細琢磨一樣,便知道這些東西並不是什麽稀罕物件。
莊絡胭打量著這位高美國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長相也算不得多有特色,雖為一國太子,但是在封謹麵前,顯得恭敬過了頭,失了一國太子應有的氣勢。
“太子不必多禮。”封謹擺手,“來人,賜座。”
“謝尊貴的皇帝陛下。”樸泰阮再度謝恩,又朝妃嬪們的方向行了一個禮,才在自己座位上拘謹坐下,連眼睛都不敢亂瞟。
莊絡胭看著這個高美太子一舉一動,不知怎的就覺得這個太子並不如表麵這般無能。畢竟但凡一個流氓的國家,必定有一張無敵厚的臉皮。這廝麵上做出恭謹的樣子,不定在心裏想著怎麽在九州討好處呢。
“太子來得甚巧,今日剛好乃是臘八,平日朕與諸位愛卿為朝事繁忙,難得放鬆舉行宴會,太子今晚也不要客氣才是。”封謹也不待樸泰阮回答,一個擊掌,便有舞姬歌姬樂師魚貫而入,頓時整個宴席熱鬧起來。
琵琶如玉珠落盤,歌聲如天籟,舞蹈翩躚,莊絡胭不得不承認皇家養出來的確實很不錯,至少比後世所謂古典舞有美感。
“莊大人,聽聞昭充儀懷有龍子,下官先在這道賀了。”
莊侍郎看著眼前的官員,皮笑肉不笑的舉杯:“昭充儀為皇上孕育龍種,乃是本分,蘇大人客氣了。”這人雖不是什麽大官,卻是蘇家旁支的人,這會兒來祝賀,料想也不是真心。
這個官員麵皮一抽,姓莊的這話麵上是謙虛,內裏是嘲笑淑貴妃連本分沒有?誰不知淑貴妃得寵幾年裏也沒有懷上孩子,“哪裏哪裏,龍種也不是誰都懷上的,昭充儀果真是聖眷正隆福澤深厚啊。”
“蘇大人言重了,皇上厚愛罷了。”莊侍郎輕啜一口酒,怎麽也不接此人的話茬。如今妹妹懷有身孕,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莊家,他可不想拿著把柄往別人手上送。
這個官員還想說什麽,見宮女們端著一碗碗臘八粥魚貫而入,隻好不甘的收了心思,看著精致的臘八粥端上來。
待再無人打擾,莊侍郎看了眼坐得離禦座很近的妹妹,僅僅一年的後宮日子,似乎讓原本任性的妹妹變了很多。他一眼瞧去,甚至覺得有幾分陌生。他早知後宮艱難,前些日子妹妹失寵,他卻無力相助,如今見她再度得寵,也不知該為她憂慮還是高興。
就在這當頭,皇後卻突然開口了:“今年的臘八粥熬得很精細,昭充儀該多用一些,有了身子的人,多吃些豆類十分有益的。”
莊侍郎心頭一顫,皇後這話明顯是想把妹妹推到風口浪尖上,後宮形式複雜,妹妹肚子裏的孩子才一個多月……
“皇後不必過於小心,”封謹開口了,“你這般心疼她,怎麽忘了自己也是愛吃這些的了。昭充儀身邊伺候的都是精細的,等會兒朕再派兩個懂孕事的嬤嬤到熙和宮便是,你別累了自己。”
在外人看來,這話既表示了對皇後的關愛,又表達了對昭充儀的恩寵,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可是皇後卻覺得,皇上對昭充儀腹中的孩子是有些看重的,至少不同於之前幾個有孕的妃嬪那般淡漠。
“原來尊貴的皇帝陛下後妃有了子嗣,”樸泰阮起身道:“皇帝陛下得上天庇佑,臣等拜服。”
一個後妃懷孕你有什麽好拜服的?莊絡胭對高美國拍馬屁不要臉的程度感到震驚,低頭掩飾抽搐的嘴角,果然人之賤則無敵。
“朕之行事,不求天地,隻求問心無愧。”封謹淡淡一笑,顯然不吃這套馬屁,“高美太子高看朕了。”
“皇帝陛下心胸寬廣,是臣等狹隘了。”樸泰阮馬屁拍到馬腿上,也不見半點尷尬,仍舊一頂頂高帽子送了上去。
封謹挑了挑眉,對這種馬屁沒興趣,視線輕移,便看到他的昭充儀愛妃臉上的……看來他的這位愛妃對高美國這種行為也看不上眼。勾了勾嘴角,封謹放下酒杯,那怪那夜會說出那樣的話,還當真有意思。
皇後順著封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垂首用臘八粥的昭充儀,握著銀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神色正常的收回視線。
“主子?”淑貴妃身後伺候的菱紗見其碗中的臘八粥還沒動,小聲的喚了一聲。
淑貴妃垂下眼瞼,看著碗裏黏糊糊的粥,似乎失了胃口。
“淑貴妃今日胃口似乎不好?”賢妃看了眼淑貴妃,擦拭著嘴角,“我倒是覺得今年的臘八粥做得比往年更好一些。”
“賢妃喜歡便多用一些,”淑貴妃舀著碗裏的粥,笑著答道:“本宮今日胃口略差了些……”
“主子!”
淑貴妃的話被一聲驚叫打斷,她往發出尖叫聲的方向望去,卻看到昭充儀捂著肚子趴在桌前,身上的雪白的狐裘被染成鮮紅,那紅色在白色狐裘上,顯得格外刺眼。


隨著雲夕的一聲驚呼,鄰座的諸人都朝昭充儀看去,這一看便嚇得諸人變了臉色,這一身的血……昭充儀是流產了?
封謹聽到驚呼聲時,便覺得不妙,看向莊絡胭時,對方已經麵色慘白,但卻忍著疼沒有呼出聲,他腳動了動,又看了眼在座的宗室與大臣們,終究沒有起身。
“雲夕,不要喧嘩,這可是國宴之上,”莊絡胭抬起頭,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啟稟皇上,妾身子不適,望皇上恩準妾先行告退。”
封謹捏緊手中的酒杯,咬牙一字一頓道:“容稟。”說完,轉身看向身邊的高德忠,“雪大路滑,你替朕送昭充儀回宮。”
“奴才遵旨。”高德忠哪裏敢耽擱,忙匆匆退了下去。在場很多朝臣與命婦並不明白怎麽回事,隻是看到皇上身邊第一得意太監送昭充儀回宮,在心裏感慨一番昭充儀如何受寵。
幾個坐得離昭充儀近的宗婦卻看得心驚肉跳,幸好昭充儀懂得大局沒有吵嚷出聲,不然今兒皇室就要丟臉麵了。把後宮爭鬥害得龍種流產這種事,擺在這種明麵上,就很難看了。
出了泰和殿,高德忠立馬讓大力太監抬來步輦,壓低聲音向管事宮女雲夕急問:“可傳了太醫。”
“回高總管,已經讓福寶去傳了,”雲夕紅著眼睛扶著莊絡胭上步輦,握住她的手,勸慰道:“主子,很快就到宮裏了,沒事的。”
“雲夕,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莊絡胭慘白著一張臉,聲音很小還帶著顫抖,卻讓在場每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高德忠瞧著神情哀戚的昭充儀,覺得她那張臉比她身上的狐裘還要白。在心底歎息一聲,終究沒有這個命啊。
莊絡胭的離開,並沒有讓在場幾位妃嬪覺得放鬆,反倒是有些忐忑不安。昭充儀莫名其妙的流產,必然惹人懷疑,她們幾人俱在場,若是皇上遷怒或是懷疑她們……
“皇上,您看這……”皇後見皇上臉色雖然如常,眼神裏卻藏著陰霾,便知皇上對昭充儀腹中孩子還是有所期待的,心裏不由得開始慶幸,幸好這個孩子沒有生下來,“要不,妾去看看。”
“不必,你是一國之後,國宴之上怎麽能少了你,”封謹放下自己捏了有一會兒的酒杯,示意身邊的太監倒酒。待太監倒酒時,又覺得這個太監伺候得不夠順心,還是高德忠伺候得妥當,又不耐的揮退。
皇後瞧皇上這番做派,也不再開口,神色平靜的看著天際炸開的煙火。
柔妃瞟了眼空出的座位,又看了眼皇後與淑貴妃,撇了撇嘴,嘴角露出嘲諷的笑。
高美國太子自然注意到方才那番亂子,壓低聲音問身邊的使臣,“剛才離開的是皇帝陛□邊的哪位寵妃?”
“太子,臣打聽過了,剛才離開的那位是九州皇帝陛下最近的寵妃昭充儀,前幾日傳出懷有身孕,不過臣瞧著似乎不太對勁。”這個使臣也知道一些後宮裏女人那些彎彎繞繞,不免為這個妃嬪可惜。
樸泰阮咂摸著嘴,擺擺手:“這是皇帝陛下的事情,與我們無幹,不必討論。”
莊侍郎皺眉瞧著妹妹離開後空著的座位,為什麽妹妹會突然在國宴上離開,難不成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疑惑的看了眼皇上的臉色,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難道是自己多想了。
整個宴席封謹笑得很少,但是諸位大臣已經習慣他的威嚴,倒也沒有誰覺得不對勁。
皇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自幼與皇上認識,那時候她還是福寧公主伴讀,後來得先皇賜婚,成婚那年十裏紅妝,羨煞了不少人。
如今多年過去,她也從無知的十五歲少女變為深宮婦人,憶起當年的情分,不由得心生幾分苦澀。帝王家的人無情,她看著身邊一個個女人得寵,又慢慢失寵,即便習慣了,看在眼裏仍舊苦澀難耐。
如今眼看著皇上又寵愛上一個女人,她心裏的苦澀蔓延到嘴裏,說不出的難受。
“也不知昭充儀怎麽樣了,”柔妃語帶擔憂,“今兒天這麽寒,可別感染上風寒了。”
“昭充儀是個有福氣的,想來不會有事,”賢妃笑著挑眉看向柔妃:“不曾想柔妃妹妹與昭充儀關係這般親密。”
柔妃麵色不變:“都是姐妹,難不成我們這兒誰不擔心昭充儀?”但是為什麽擔心,就說不一定了。柔妃在心裏冷笑,今兒昭充儀流產,也不知是誰下的手,在國宴上也敢算計。
“自然都擔心的,”徐昭容歎息一聲,“這世間總是變幻無常。”
柔妃瞧不上她那副故作嬌弱的模樣,嗤笑一聲,不去搭理她的話。
賢妃這時突然開口:“嬪妾方才瞧淑貴妃娘娘沒怎麽用粥,是不是身子有恙沒胃口?”
“謝過賢妃關心,本宮無恙“”淑貴妃淡淡的瞥了賢妃一眼,想把嫌疑往她身上扯,哪裏這般容易,“不過賢妃當真心細,觀察力非同一般。”
“好了,”皇後這時候開口了,“諸位姐妹既然擔心昭充儀,等下便去熙和宮探望,不必在此討論。”
封謹麵無表情的看了幾個女人一眼,放下手中的銀筷,然後漱口擦嘴,淡淡開口:“時辰不早了,諸位愛卿隨意。”說完,站起了身。
諸位大臣見皇上準備離開了,忙起身行禮恭送。
皇後看著皇帝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按捺住心底的情緒,與宗婦命婦們說了些場麵話後,也起身離開。
宴席到這裏也算完了,眾人三三兩兩離開,幾位妃嬪也隨著皇後離開,但是心裏都明白,今晚又是個不眠夜。
“娘娘,”出了泰和殿,和玉把湯婆子遞給皇後,“可是回景央宮?”
皇後歎了口氣:“也不知昭充儀這會兒怎麽樣了,本宮心裏擔心,哪裏能睡著,去熙和宮看看吧。”
京城的冬天總是沒有江南冬日那般柔和,冷厲的寒風刮在身上,便能涼進骨子裏。
皇後坐在綿軟的貴妃椅上,明明屋子裏炭火足夠的旺,卻覺得足底冰涼。她忍不住側首看向坐在一旁的皇上,從昭充儀被送回熙和宮內室後,皇上坐在外室裏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國宴上鬧出這樣的事,雖說做了掩飾,但是目睹經過的人誰看不出昭充儀流產得十分蹊蹺,好在昭充儀識得大體,沒有大吵大鬧,安撫住身邊伺候的人,讓人送了她回宮,才沒有讓事情走到更難堪的一步。
皇室的麵子保住了,隻是不知道昭充儀腹中胎兒能不能保住,若是保不住,後宮就要鬧好些日子了。
“太醫,昭充儀怎麽樣了?”雲夕擔憂的看向兩位太醫,說來也巧,今日值班的竟又是毛太醫,另外一個張太醫與毛太醫關係十分好。兩人都是太醫院的老太醫,向來十分穩妥,醫術也了得,所以福寶才把兩人都叫了來。
張太醫俯首替昭充儀請脈,麵上雖是如常,心裏卻疑雲頓生,昭充儀這個脈象並不是流產之相,雖說有些弱,但更像是女人月事時的脈。他不由得看了眼好友,當初昭充儀有孕,是好友診斷的,好友向來穩妥,怎麽會出現這種事情?
高德忠見張太醫一直不說話,麵色越來越難看,不由得皺眉道:“張太醫,昭充儀的孩子還保不保得住?”
“這……”張太醫收回手,“昭充儀脈象虛弱,需要好好補補,不若毛太醫再來瞧瞧。”
高德忠知道太醫院的人向來喜歡求穩妥,便道:“那快些請脈,皇上與皇後都來了,若是昭充儀有什麽事,你們便瞧著辦。”
隔著布絹搭上脈沒片刻,毛太醫麵色一變,請脈當日他喝了兩口小酒,替昭充儀把脈時是滑脈,便說其有了身孕,現在清醒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女子在月事前幾日,也可能有滑脈之相的。
想著誤診的後果,又想著皇上對昭充儀的寵愛,毛太醫咽了咽口水,緩緩起身,看了眼張太醫,見他並無拆穿之意,隻得開口道:“高公公,女子有身孕的前三月需要特別注意,昭充儀的胎兒……已是保不住了。”此時他已經在心裏慶幸,幸而今日是他與張太醫來與昭充儀診脈,若是別人,他一家老小就保不住了。
雲夕聽到毛太醫這般說,就知道主子是賭對了,不管毛太醫是何種原因說主子有身孕,但是現如今主子做出流產之態,便是讓毛太醫明白,不管是真孕還是假孕,流產卻是要做實了。若是誤診,毛太醫必定不敢說出真相。若不是誤診,而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毛太醫也不敢說她是假懷孕,畢竟說她有孕的是他自己,所以一切苦果還是他自己吃。
所以不管是何種原因,毛太醫隻有一個選擇,便是對外宣稱昭充儀流產了,就算抓不到陷害之人,也能讓皇上產生兩分憐惜,也能解了眼前的危機。
“怎麽會這樣,”雲夕麵色慘白的踉蹌一下,這時見到**的主子醒了,忙露出安慰的神情,“主子,您醒了?”
“我的孩子呢?”莊絡胭聲音顫抖的問。
“主子……您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雲夕眼眶一紅,卻強忍下淚意,替莊絡胭壓了壓被子。
半刻的寂靜後,**傳來聲聲啜泣聲,雖然壓得極低,卻能讓人聽出哭聲中的悲痛。
高德忠瞧著屋子裏這番景象,無聲退到了外室,對皇帝皇後行過禮後道:“啟稟皇上,昭充儀的孩子沒了。”
皇後聽到這句,說不出是鬆口氣還是什麽,本想說出幾句安撫的話,但是偏頭看清皇上麵上冷凝的臉色時,卻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皇上眼中的憐惜,是當初徐昭容流產時所沒有的。


宮裏流產過的妃嬪很多,皇後、徐昭容、葉淑容,還有某些低位份的妃嬪,昭充儀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皇後從不看重哪個妃嬪流產,可是這次昭充儀流產不是意外,而是人為,更何況皇上寵愛她,對她腹中的孩子有感情,那麽這一次就不會如徐昭容葉淑容那般情拿輕放。
就在皇後思索間,皇上把茶幾上的茶杯揮到地上,沉著臉道:“好好的怎麽會流產。皇後,國宴素來由你負責,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有人做手腳?還是說,你巴不得昭充儀的孩子沒了?!”
“皇上,妾冤枉,”皇後見此事牽扯到自己,忙起身跪在皇帝麵前,“妾沒有察覺有人算計昭充儀,是妾之過錯,妾不敢推諉。但是妾怎麽會想昭充儀沒了孩子,畢竟孩子出生,也會叫妾一聲母後,那也是妾的孩子啊。”
“那你說說,昭充儀又是為何流產?”封謹也不讓皇後起身,任由屋內其他幾個妃嬪看皇後跪在地上。
“回皇上,妾已經讓人查過昭充儀用過的食物與餐具,昭充儀用過的食物並無問題,隻是她用的一些碗碟上侵染了歸尾、桃仁、榆白皮、通草、丹皮、附子等物熬製而成的藥汁,桌椅也由藥物侵泡過。妾已經把擺放桌椅還有做膳食、端膳食的奴才抓了起來,不知皇上是否派人問罪。”皇後心裏冷笑,便是她不出手,想要昭充儀流產的大有人在,這次也不知是誰出的手,竟鑽到了國宴的空子。
“好一個處心積慮,朕的後宮還真是安寧!”封謹冷眼看了眼在場其他妃嬪,妃嬪們被皇上看得膽戰心驚,不自覺紛紛垂下頭,不敢迎視。
“罷了,皇後起來吧,”皇上收回視線,冷哼道:“朕把這事交給你查,希望你給朕一個交代,後宮亂成這般,是你皇後無能,若你查不清楚,這後宮的事宜也交給別人來管吧。”說完,拂袖走近了內室。
皇後臉一白,沒有實權的皇後還算什麽皇後。即便如此,皇後仍舊穩住身形,跟著皇帝進了內室。
剩下的幾位妃嬪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露出幸災樂禍之意。
高德忠同情的看了眼皇後的背影,皇上終於忍不下趙家了,如今借故給皇後沒臉,隻怕日後皇後在後宮的日子難複往日風光了。
進了內室,一聲聲壓抑的痛哭聲讓封謹步伐頓了頓,方才走向床邊。往日鮮活亮麗的女子麵色慘白,麵下的枕巾已經濕了一大片。見到這個情形,他微微一愣,記憶中昭充儀似乎從未哭過,每次見到他總是會露出開心羞澀的笑意,讓他瞧著便覺得心神通泰。如今昭充儀沒了笑,沒了活力,他心裏終究起了幾分憐惜。
“皇上,孩子沒有了,妾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女人抓住了他的手,白嫩的手掌不停的顫抖,溫熱的眼淚滴落在他手背,燙得讓人有些心慌。
“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妾沒有為您生下孩子,妾沒有用,沒有用。”聲音壓抑而又嘶啞,卻比嚎啕大哭更讓人覺得悲傷。
封謹伸出另外一隻手把人攬進懷中,輕輕拍著懷中的後背:“愛妃,你還會有孩子的,一定還會有我們孩子的。”
跟著進來的皇後剛好聽到這一句,身子微微一晃,幸而和玉把她穩穩扶著,方才沒有讓人瞧出異樣,當年她流產時,皇上曾說過這樣的話安慰她嗎,是沒有說還是自己忘記了?
被皇帝擁在懷中的莊絡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天地都崩塌一般。皇後卻覺得這個場麵異常刺眼,感覺不到半分莊絡胭的悲戚,所以她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隻好靜靜站在一旁,看著皇上擁著另一個女人。
隨後進來的淑貴妃賢妃等人見皇後不說話,也都靜靜站在一旁。聽著莊絡胭的哭聲,不免有了兩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今日昭充儀的孩子保不住,那麽待他們有了孩子,就一定能保住嗎?
後宮中沒有簡單的女人,簡單的都失寵了或者死了,剩下的女人注定要鬥一輩子,知道決出最後贏家為止。
“太醫,昭充儀傷了身子,要好好替昭充儀補身子,朕希望不久後能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昭充儀。”封謹撫著莊絡胭的發絲,像是要撫平莊絡胭的悲傷般,“天不早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皇後麵色泛白的看了眼皇帝的側影,扶著和玉的手出了熙和宮,看著飄飄揚揚的雪花,她上步輦的動作停下,“和玉,本宮怎麽覺得今兒特別冷呢。”
和玉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罷了,走吧。”皇後坐上步輦,回頭看了眼熙和宮的牌匾,緩緩閉上了眼睛。
“恭送皇後娘娘。”幾人目送皇後離開後,淑貴妃淡淡看了眼賢妃:“賢妃心細,想來應該去幫皇後看看,哪些奴才膽大包天算計皇家子嗣。”
“這是嬪妾的本分,嬪妾聽聞淑貴妃母家有人在殿中省當差,定也能幫著詢問一二替皇後分憂才是。”賢妃笑著的看向淑貴妃。
淑貴妃嗤笑一聲:“我等無能,皇後娘娘掌管後宮,哪裏還需我母家那點些微本事。天冷,本宮也該回宮了,先走一步。”
“恭送淑貴妃,”賢妃盈盈一拜,看著淑貴妃儀仗離開,轉身看著其他其他人,“我也該回宮了,諸位姐妹自便。”
“這會兒二皇子獨自一人在宮裏,我也該回了,”向來寡言的寧妃笑了笑,坐上步輦離開,最後隻剩下柔妃與徐昭容兩人。
“都走了,本宮也該走了,”柔妃似笑非笑的看著徐昭容:“今晚雪景不錯,徐昭容是個雅人,賞賞雪景也不錯。”說完,搖搖上了步輦。
待柔妃離開後,徐昭容才冷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回了自己宮裏。
其他人都已經離開,屋內漸漸安靜下來,封謹讓莊絡胭躺好,又替她撚好被子,“朕知你心裏苦,一定會好好清查之事,還你還有……孩子一個公道。”
“皇上,是不是妾奢望太多,才會留不住孩子?”莊絡胭哀戚的看著皇帝,“當初妾進宮時,曾經對菩薩許願,若是得皇上青眼,願意用自己一切來交換。若不是妾許下這樣的願,孩子是不是能保住?”
“是妾太貪心,太不知足,”她伸手捂住雙眼,不讓皇帝看清自己眼中的痛哭,“這個孩子一定會恨妾,妾的自私害了他。”
“朕不信天地,不信神,”封謹拿下她的手,直直望進莊絡胭眼中,“對朕來說,寵愛你是因為你自身,並不是神仙保佑。若這世間真有神,那麽天下便沒有那麽多痛苦。朕承諾,你一定還會有孩子,有我們的孩子。”
莊絡胭定定看著皇帝,突然摟住皇帝的藥,痛苦出聲,再不是之前壓抑的哭聲,而是嚎啕大哭,仿佛要哭走自己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又仿佛絕望的人找到自己的救贖,終於可以盡情哭一場。
這一晚,後宮很多人睡不著。
這一晚,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安慰昭充儀到深夜。
有人恨皇上對昭充儀的寵愛,有人慶幸昭充儀孩子沒了,但是不管如何,他們也都小心著不被拖下水。
熙和宮最近幾日顯得格外安靜,雖然皇上太後皇後都有不少賞賜下來。
莊絡胭坐在**把玩著一柄玉如意,看著雲夕端著一碗藥進來,微微挑眉道:“宮裏最近兩天可有什麽事情發生?”
“回主子,最近兩天宮裏各位主子格外小心,皇後抓了不少奴才去審問,聽說抓到了兩個可疑的奴才,可惜還沒有查出幕後主使。”
莊絡胭笑了笑,“這次皇後倒是盡心。”
“哪能不盡心呢,”雲夕把藥倒進旁邊的花盆中,“皇上可是大大發作她了,還說若是皇後查不出來,也不必管後宮了。”
莊絡胭眉頭微挑,皇帝這是借由這次事情發作皇後了?她知道皇帝早晚要發作趙家,發作皇後,沒有想到會因為這件事。
她就知道這個皇帝沒有這麽簡單,表麵上做出看重這個孩子的模樣,實際卻是利用這次機會發作皇後。
想必皇帝早就料到她保不住這個孩子,所以才會來這麽一出戲。所以她利用此事得皇帝的寵愛與愧疚,皇帝又何嚐不是利用此事算計皇後呢?
隻可惜想要算計她腹中孩子的人以及皇帝,都沒有料到她腹中根本就沒有孩子。
這場戲的最大贏家究竟算誰呢?






“娘娘,奴婢查過那幾個奴才,他們之前與好幾位主子宮裏的奴才接觸過,但是查出來都是普通的接觸,似乎並無可疑之處。
“越是不可疑就越有問題,”皇後冷聲拋下手中的棋子,把麵前一盤棋打得亂七八糟,“既然事情發生在後宮,和玉,讓其他娘娘也來陪本宮審一審那幾個膽大妄為的奴才。眾人拾柴火焰高,想來很快就能抓出幕後凶手。”
“娘娘高見,”和玉行了一禮,猶豫了一下問道,“昭充儀那裏要告訴嗎?”
“既然與昭充儀有關,自然該說一聲的,”皇後撚起一顆白色的棋子在手中把玩,“難得有個孩子卻沒了,總該知道怎麽沒的。”
“奴婢這便去。”和玉在心裏冷笑,也不知那昭充儀現在能不能接受孩子沒了的現實,這後宮裏能有個孩子也是不容易的。也虧得皇上留了個孩子給她,她自個兒沒本事保住,倒連累得娘娘受皇上責問。
和玉進了熙和宮,便覺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想起那夜昭充儀被血染紅的狐裘,她整了整臉色,讓自己臉色看起來足夠悲傷才朝守門的太監走去。
“這不是和玉姑姑嗎,在這給您見禮了,”福寶見和玉帶著兩個宮裏進來,忙笑著上前迎,“今兒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福公公客氣了,我也是奉皇後娘娘懿旨來看看昭充儀,”她頓了頓,眼中滿是關切的問,“昭充儀怎麽樣了?”
福寶見她身後兩個小宮女手中皆托著東西,心知這是皇後的賞賜,便把人往內引,麵上卻帶了些苦意,歎息道:“唉,能怎麽著呢,本來是多高興的一件事,哪知會這樣呢。”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家主子這幾日也沒好好吃過東西,人都瘦了好一圈,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瞧著都心疼。”
“咱們做下人的,不就是盼著主子好麽,”和玉也跟著歎息一聲,“皇後娘娘這幾日也甚是擔心昭充儀,才讓我探望一番。若不是這幾日娘娘忙著查昭充儀流產一事,就自己來探望了。”
“讓娘娘受累了,奴才在這裏拜謝娘娘了,”福寶說完便朝皇後景央宮行了一個大禮,方才起身繼續把和玉往屋子裏領。到了外室,福寶對和玉一笑,“和玉姑姑先坐著喝口茶,我這便去通報主子。”
“福公公自便,”和玉雖說是皇後麵前的管事姑姑,倒不敢真的在主子宮裏坐著等,隻是站著外室等著。她隨意瞧著四處的擺設,這些擺設雖不違製,但是一件件精致的擺件兒不難看出皇上對其的寵愛。
“和玉姑姑,”雲夕從內室出來,與和玉互相見禮,“主子請和玉姑姑進去。”
進了內室,和玉一眼便看到躺坐在**的昭充儀,一頭青絲披散在身後,映襯那蒼白的臉,少了幾分豔麗卻多了幾分柔弱。
“見過昭充儀,”和玉上前行了一個禮。
“和玉姑姑多禮了,雲夕,看座。”
“謝昭充儀,”和玉微微沾了點繡墩,不敢坐實了,見昭充儀維持著難看的笑意,和玉說了皇後的賞賜,又開口道,“皇後娘娘一直掛心昭充儀小產的事情,前兩日抓住了幾個可疑的太監宮女,今日便要審問,昭充儀可否一起去。”

莊絡胭聽到小產一詞,麵色白了白,聽到抓住幾個可疑太監宮女時,眼神變了,撐起身子看向和玉,“是哪些人?!”
和玉迎向對方的雙眼,那雙黑瞳中似乎藏著一直凶獸,隨時可以把人撕裂。她微微錯開這種視線,恭敬道:“昭充儀一去便知。”
“有勞姑姑轉告皇後娘娘,我這便去。”莊絡胭勉強維持著冷靜,但是語氣中的憤恨怎麽也掩飾不住。
“審問半個時辰後開始,奴婢這便去稟報娘娘。”和玉起身對莊絡胭行了一個禮,心下佩服娘娘的料事如神,這昭充儀果然會忍不住去,事情暫時弄不清楚沒關係,至少能惡心一下她。
待和玉離開後,莊絡胭用手絹擦去額頭的細汗,拿出被子裏的湯婆子,揚著嘴角道:“雲夕,替我梳妝,等下可要好好看一場戲。”
“是,”雲夕笑著接過莊絡胭手中的湯婆子,等會兒也不知誰算計誰呢。
淑貴妃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容顏,“菱紗,你說皇後想把這事兒算在誰頭上?”
“奴婢愚鈍,猜不出來,”菱紗替其別上一枚梅花細簪,“隻是奴婢想,皇後就算隨便栽贓給別人,也要皇上相信,也要拿出證據才行。”
淑貴妃嗤笑一聲:“她前兒丟了那麽大一個人,心底不定憋著多大的火,我們且去瞧瞧她要演哪一出。莊絡胭沒了孩子,好歹也得了皇上的憐愛,她可是麵子裏子都沒了。我倒是盼著她栽贓陷害,不然我去哪裏找她的把柄。”
乾正宮中,封謹臨摹著一幅字,見高德忠進來,便擱下筆問道:“何事?”
“回皇上,皇後娘娘今日要審問罪奴,叫上了好幾位娘娘一起審問,”高德忠看了眼桌上的字畫,筆鋒淩厲,帶著說不出的銳氣。
“她倒是聰明,”封謹想到什麽,繼而問道,“昭充儀去了麽?”
“奴才聽聞皇後娘娘特意讓身邊的管事姑姑去通知昭充儀,管事姑姑走了不久昭充儀便趕去景央宮了。”
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封謹叫來人伺候洗手,“既然如此,朕也去瞧瞧。”
景央宮側殿,幾位妃嬪按品級一一坐了,看著底下跪著的六個太監宮女,誰都不開口說話,就連曾經與莊絡胭有過節的柔妃也衣服耳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皇後娘娘,各位主子,這六人便是那大膽的奴才,”景央宮的管事公公向眾人行了禮,“請娘娘以及各位主子審問。”
皇後看了莊絡胭一眼,似乎想看她的表現,結果隻看到對方臉色慘白,似乎連問的力氣也沒有,最後隻好把視線移向其他人,“諸位姐妹可有什麽想法?”
“自然由皇後娘娘做主,”淑貴妃語氣恭敬,全然不接皇後的招。
其他幾位妃嬪皆沉默不言,至於葉淑容嫣貴嬪不曾參加國宴一流,更是小心,誰知道這事兒會落在誰的頭上。
“你們都抬起頭來,本宮倒是想瞧瞧是何等憎惡的臉才敢謀害皇嗣。”皇後也不勉強,轉而厲聲對跪在地上的人,“你們若是好生交待出幕後主使,本宮便從輕發落,如若不然,殘害皇嗣足以定你們誅九族之罪。”
六人抖抖索索的抬起頭,賢妃輕聲驚呼:“喲,這不是原來在柔妃身邊伺候的宮女連翹嗎?”
柔妃臉色有些難看,“這個宮女早因為伺候不力被我貶至尚衣局洗衣服了,與我可沒幹係。”
賢妃淡笑:“我本也沒有說她與妹妹又幹係,隻是覺得有些眼熟罷了,妹妹思慮過重了。”
柔妃冷哼一聲不再接話,她心裏明白賢妃是皇後的人,現在鬧起來對她沒有好處。但是這個連翹受的誰指使,若是皇後依著這個話頭發作,她隻怕有些麻煩。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不知道怎麽回事,奴婢沒有要害昭主子,求娘娘明鑒。”連翹也不敢看眾人,隻一個勁兒磕頭,不一會兒額頭上便被鮮血染紅了。
“來人,拉住她。”皇後麵無表情看著不斷磕頭的連翹,冷聲道,“若是磕暈了,本宮找誰問話。”
淑貴妃心裏冷笑,皇後這下倒是不披她那張慈善麵皮了。冷眼瞥著著滿臉鮮血的連翹,當初柔妃把這個宮女趕出去,恐怕是懷疑她是其他宮派來的探子,不過究竟是誰的手筆呢?
她抬頭看了眼眾人,瞧不出誰身上有可疑之處。現下皇後心裏懷疑的名單中必定不會少了她這一份兒,幕後黑手算計了這麽多人,倒是好手段。
“小井兒,我記得你老家還有老父老母兩個弟弟吧,”皇後身邊的太監總管明祿一甩手上的拂塵,不輕不重道:“你若是老老實實交代了,皇後娘娘心慈,必定留你一條性命,若是不說,可別連累了你老父老母。”
叫小井兒的太監聽了這話,麵色慘白一個勁兒叫冤,“娘娘明鑒,奴才實在不知道昭主子用的餐具上有不幹淨東西,呈給主子們的東西都是分配好的,奴才們哪裏敢擅自動。”
皇後揉著額際,擺了擺手,叫小井兒的太監便拖了下去。
聽著小井兒拖出去時喊冤的淒厲聲,剩下五個人都渾身顫抖起來,因為他們誰都清楚,小井兒被拖出去就回不來了。
“你們還不想說,難不成你們都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不怕連累爹娘老子?”明祿挑著眉角,語帶諷刺。
皇後正想開口說什麽,便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
“皇上駕到!”
皇後訝異,皇上來了?






封謹走進屋內,視線掃過滿屋子的女人,最終在皇後身上停下,“都起身吧。”
走至上首坐下,封謹麵無表情的開口:“朕聽聞皇後今日審問罪奴,剛巧路過便來看看,你們繼續。”
皇後心頭一愣,不知皇上是何意。她不禁看了莊絡胭一眼,還是說皇上這般在乎莊絡胭的孩子?
“皇上,妾已經查明,這裏五個人中,有兩人與淑貴妃宮中的人接觸,有一人與柔妃、徐昭容宮中的人接觸過,還有一人與嫣貴嬪、莊婕妤接觸過,另外一個人與淑貴妃、嫣貴嬪、柔妃、葉淑容宮中的人皆有接觸。方才有一個奴才拒不認罪,已經被妾按律懲罰了,那個奴才曾經在柔妃宮中伺候過。”皇後細細的交待幾個奴才與各宮的厲害關係,但凡被點名的妃嬪俱露出被冤枉的表情。
莊絡胭眉頭微皺,皇後此舉竟是把好幾人拉下了水,這又是何用意?後宮中雖沒有真正的好姐妹,但也不至於撕破麵皮,皇後此舉不知是有別的打算還是走投無路隻得這般?
“嗯?”封謹聽了皇後這番話,饒有興趣的看了眼被點名的妃嬪,“皇後的意思是,這些人很可疑?”
皇後略一福身:“妾是覺得,諸位姐妹都是盡心伺候皇上的,早些洗清他們的嫌疑才是最好的選擇。”
“皇後此言有禮,”封謹隨手一指一個宮女,“說說她與哪些宮裏的奴才接觸過?”
“回皇上,這個宮女叫小菊,在尚食局當值,當天就是她負責給昭充儀上菜,”明祿回道,“這個宮女與淑貴妃、嫣貴嬪、嫣貴嬪、柔妃、葉淑容宮中的人皆有接觸。奴才也查了那些與之接觸的奴才,瞧著並無可疑之處。”
“每個人都可疑,每個人又都不可疑,”封謹似笑非笑的看著皇後,“那麽朕的皇後你來告訴朕,這裏麵究竟是誰害了昭充儀,還是說害昭充儀的人根本不在這些人中。”
皇後沒有想到皇上說話如此不留餘地,當下便跪在了地上。
其他妃嬪見皇後跪了,也不敢坐著了,皆站起身屏氣凝神,當然也不乏在心中偷笑的。
“朕不過這樣一說,皇後無須如此,你的心意朕是明白的。”封謹單手扶起皇後,瞥了眼五個奴才,淡淡開口,“既然這些人都不承認,就全部杖斃吧。”
這些人全部杖斃,又該怎麽順著查下去?皇後心頭一震,卻不敢出言反對,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幾個奴才被拖下去。
高德忠領著幾個大力太監把這些罪奴往外拖,剛至景央宮門口,便見到葉才人與蔣賢嬪一道往這邊行來。葉才人瞧著內斂了不少,任誰也瞧不出她幾月前還是後宮非常受寵的葉淑儀。
“見過蔣賢嬪、葉才人。”高德忠禮還未行完,蔣賢嬪便免了他的禮。
“高公公這是?”蔣賢嬪一個不受寵的妃嬪哪裏敢在太監總管麵前擺主子架子,她小心看了眼他身後被押著的幾個奴才,隱隱猜到了什麽。
高德忠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到葉才人的一聲驚呼。
“咦,你不是姐姐身邊大宮女穆月的老鄉,我記得去年你偷了穆月的鐲子被杖責了一番,今兒又犯了什麽事了?”葉才人指著小菊,頗為不解的看著高德忠,“高公公,她這是犯了什麽事了?”
高德忠看了眼小菊,對葉才人行了一禮,“多謝葉才人提醒,奴才還有事情向皇上稟報,請容奴才告退。”說完,讓身後的太監留下了小菊,自己轉身走回了景央宮。
葉才人這下更是不解了,看著被押走的幾個奴才以及被留下的小菊,轉頭看向蔣賢嬪,“姐姐你看這是?”
蔣賢嬪看著葉才人滿臉的不解,笑著搖頭:“葉才人,我也不明白呢。”
這廂兩人還沒走出幾步,就見一個太監急匆匆的跑了出來,說是皇上要召見兩人。
葉才人與蔣賢嬪一進景央宮偏殿,就見屋內坐著好些人,小菊跪在屋中央,一身的狼狽。
“拜見皇上,皇後娘娘,”葉才人愣愣的行禮,見自己的姐姐葉淑容也在,而且臉色很是難看,不解的看著對方,可惜對方並不看她,她隻好無奈的收回視線。
“葉才人,你方才說小菊與葉淑容身邊的大宮女是老鄉,可是真的?”皇後灼灼看著葉才人。
“回皇後,他們兩人是認識的,原本妾也不知,剛巧去年聽到姐姐身邊大宮女抱怨自己老鄉偷了自己鐲子,妾當時心氣兒大,便讓人賞了小菊二十個板子。妾還記得當時姐姐還責備妾小題大做來著,說那事隻是個誤會,後來妾便不曾過問了,怎麽……”葉才人似乎意識到皇上與皇後在查什麽,臉色一變,便再不開口。
皇後看了眼皇帝,見他並不開口,便道:“來人,到葉淑容宮裏把穆月帶來。”說完這句後,皇後見小菊麵色變了變,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莊絡胭撐著一臉病容看著眼前這出戲,她倒是沒有想到,葉家姐妹關係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她可不相信葉才人真這麽沒腦子,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說完了,才察覺眼前是怎麽一回事。
隻是,葉才人為什麽會這般對自己親姐姐,這種事於她有什麽好處?
不到一炷香時間,穆月被帶到了偏殿,見到跪在地上的穆月以及麵色蒼白的主子,穆月麵色不變的跪下。
“好一個奴才,你不問問小菊為什麽跪在這,皇上與本宮為什麽叫你來?”皇後冷眼看向葉淑容,“葉淑容,這是你身邊的宮女,不如你讓她老實交代。”皇後也沒有料到這事會與葉淑容有關,葉淑容這些年一直不受寵,即使位居淑容之位仍舊默默無聞,就連前幾月孩子掉了也沒引起後宮多大重視,她又怎麽插手這種事?
葉淑容嘴唇動了動,沒有開口,最後隻是看了葉才人一眼。
穆月磕了一個頭:“皇上,皇後娘娘,奴婢認罪。這一切都是奴婢對昭充儀心懷憤恨,才讓老鄉小菊幫忙,與我家主子全無幹係。”
“你與昭充儀有何愁怨,讓你做出這等殘忍之事?”皇後追問。
莊絡胭眉頭動了動,皇後這是要挖自己黑曆史了?她看了眼穆月,記憶力對這個宮女並無多大印象。別說這個宮女,就連葉淑容她也沒多大印象,怎麽也想不到葉淑容想要對付她。
“幾個月前奴婢因為偶然衝撞了昭充儀,被昭充儀掌嘴了半個時辰,還跪了三個時辰。那日是兩年一次宮人們到宮門探親的日子,就因為昭充儀輕易的不高興,奴婢便見不了親人,奴婢怎麽能不恨。”穆月狠狠的瞪了莊絡胭一眼,“就因為奴婢身份卑微,便任人踐踏嗎?”
“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奴才衝撞了主子本就該罰,就算昭充儀罰得重了些,你也不該殘害皇嗣!”皇後厲聲道,“難道你就不怕皇上與本宮誅你九族。”
“奴婢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前些日子已經去了,奴婢孤身一人,還有什麽顧忌。”穆月說完,突然朝葉淑容的方向叩首,皇後察覺不好,還未來得及阻止,就見穆月口角流出與耳孔流出烏紅的血,身子軟軟倒了下去。
幾個太監忙上前拖走她的屍體,又有宮女擦拭地板,不過眨眼的事情,一條生命便被清理幹淨。
葉淑容身子搖了搖,癱軟在椅子上,麵上再找不出一絲血色。
滿屋子霎時死一般寂靜,諸位妃嬪皆低著頭,不敢去看穆月躺過的地板。
“罷了,既然事已至此,便這樣吧。”封謹站起身,麵無表情的開口,“葉淑容馭下無能,撤其淑容封號,降位為七品貴人,遷至靜秋閣偏殿。昭充儀孕育有功,又受奸人陷害小產,由從三品充儀晉為正三品修儀。”
說完這些話後,封謹又看向皇後,“如今後宮事務頗多,朕憂心皇後身體疲累,淑貴妃、寧妃、賢妃便協助皇後管理後宮事務吧。”說完,也不看皇後的臉色,“時辰不早,朕也該去處理政事了。”
“恭送皇上。”
送走皇帝後,皇後麵上還維持著威嚴,但是眉眼間仍舊多了一份黯然。
“本宮也累了,都退下吧。”
諸位妃嬪識趣的告退,皇後心情不好,她們不會傻著這個時候去犯皇後忌諱。
就在行禮的時候,莊絡胭似乎看到葉才人對葉淑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是仔細看時,卻隻看到葉才人懵懂焦慮的臉。
莊絡胭收回視線,果然這後宮中,就沒有不會演戲的人。
這次皇上雖說沒有明著把這事算在葉淑容身上,但是由從二品淑容降為七品貴人,已經足以證明皇上心裏對此事的看法。
葉淑容降位對葉才人又沒有好處,她為何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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