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4日星期日

庶子歸來 (33) 龐秋水之死 寧姍姍婚事

 韓韜會忽然對龐春燕拳腳相加不是沒道理的,他原本正在東郊率兵幫皇帝清理圍獵的場地,驅逐害人猛獸,再放一些無害的麋鹿野兔進去,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鬆散下來和屬下們在過夜的帳篷裡烤點肉喝點酒,結果半空飛來一枝箭矢讓原本歡騰的氣氛徹底砸了。


    起初他們還以為是有刺客,差點整兵將附近的林子都大搜特蒐一通,不過韓韜很快在那支箭矢上發現了一封綁縛的信件,看到信上的內容後,韓韜暴跳如雷,隨意吩咐了手下人一聲就跳上馬匹,連夜趕回了城。


    那信件上寫的事情言簡意賅,說她的夫人趁他不在家中,藉機與四皇子司空旭偷情。


    這事情乍看一下荒謬無比,一個有夫之婦,何以能和皇子通姦,但在韓韜眼裡,這事卻並非不可能,要知道龐松未免司空旭過河拆橋,一直想用個什麼方法將兩人緊密地綁在一起,讓龐秋水嫁給他做正妃便也是這個道理,可如今龐秋水毀了容,又在大婚當天丟了那樣大的臉,眼瞧著是不中用了,那麼龐松如果要修補這其中的關係,除了換人頂上龐秋水的位置還能有什麼辦法?


    龐松總共就只有兩個女兒,並且極善於用自己的女兒給自己謀取利益,當初將大女兒嫁給自己打的也是拉攏自己這個禁衛軍統領的目的,而且龐春燕雖說比龐秋水年紀大些,姿色卻不遜,如果說龐鬆有意要讓龐春燕侍奉司空旭的話……


    當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韓韜為了求證,也沒有立刻回府打草驚蛇,而是悄然來到了四皇子府的後門處,結果剛好撞見龐春燕被司空旭的貼身侍衛高峰領進門的場景,頓時就氣炸了肺。


    他純粹是靠著一路打拼才搏到了今天的地位,因為沒有出身靠山所以總是備受奚落,從前的夫人寧蕊兒便是如此,仗著自己父親是武安伯處處不給他這個夫君面子,只將他這個身為禁衛軍統領的丈夫當奴才使喚,讓這鐵骨錚錚的漢子總覺得自己像奴才一般,男子尊嚴備受踐踏,後來娶了龐春燕,龐春燕的為柔似水和以夫為綱曾讓他重振雄風了好一陣子,本以為已經擺脫從前被女人騎在頭上的夢魘了,哪知如今,龐春燕竟然給他戴了一個如此大的綠帽子!


    這簡直比從前寧蕊兒的奚落還要羞辱人!


    於是韓韜怒氣沖沖地回府後,便一直在等龐春燕回來,想著自己的老婆正在和別的男人翻雲覆雨,他一肚子火氣也早已到了臨界點,是以等龐春燕剛進門,他立刻像被點燃的砲仗一樣,二話不說,抬手便打。


    龐春燕細皮嫩肉,哪裡挨得住韓韜這樣鐵漢的痛打,一路尖叫,卻又掙脫不開,想要分辨,可高高腫起的雙頰又讓他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直到被打得暈眩過去了,韓韜才停手。


    看見龐春燕暈了,韓韜才從怒髮衝冠中略微清醒了些,發現龐春燕狀況似乎不好了,忙又叫人請大夫,鬧得整個統領府裡雞飛狗跳。


    這一折騰就是一宿。


    等第二日龐春燕清醒了,也沒多話,對於韓韜的斥責也不多加分辨,而是收拾行李就乾脆利落地回了娘家。


    再來,便是龐鬆在朝堂上狠狠參了韓韜一本,說他罔顧為皇帝清理東郊的聖命,擅離職守,罪犯欺君。


    “你是沒瞧見,今天早晨朝堂上有多熱鬧。”趙沫下了一顆黑子,對坐在棋盤對面的寧淵道:“韓韜是龐鬆的女婿,如今卻開始窩裡鬥,被岳父參了一本,就連皇上都無比好奇。”


    “後來呢,皇上可有處罰。”寧淵表情沒什麼變化,也下了一子。


    “龐松言之鑿鑿,韓韜也的確是擅離職守,皇上雖然奇怪,可有錯當罰,便削了韓韜下將軍的軍銜,只留著統領的職務,讓他帶職思過。”趙沫好奇道:“這韓韜偏生也奇怪,就是不為自己辯解一句,悶悶地領了罰。”


    “他該怎麼辯解?辯解自己擅離職守的原因是因為妻子背著他偷人?”寧淵抿嘴笑,“且不說這話說出來丟人,光是他妻子‘偷人’的對象就是他惹不起的,如果他抖出來,說有皇子勾引他老婆,皇上責不責罰自己的兒子暫且不說,而他,鐵定要為了承擔皇上的怒火而罪加一等。”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沫擺了擺手,“龐松會參奏韓韜,不外乎是他打了自己的女兒罷了,可自己的女兒為何會被韓韜打,這其中的因由,龐松應該知道吧,是她女兒被你引誘先悄然上四皇子府在先,又被韓韜發現在後,才鬧出了這許多誤會,如果他們之間互相一澄清,知曉了龐春燕進出四皇子府不是為了偷情,那事情不就明白了,搞不好還能猜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在暗中下套子,又何以鬧出今天這齣。”


    “我之所以敢下這個套子,便是料定了他們之間互相澄清不了。”寧淵道:“三更半夜獨自外出對婦人來說本就是極為敗壞名聲的事情,何況龐春燕記掛妹妹,猜忌將妹妹送入虎口的父親,為了將龐秋水救出來而不驚動司空旭,勢必不會對龐松說實話以走漏風聲;至於韓韜,就算他將此事對龐松如實以告想要求得辯解,可如果龐春燕咬死了是韓韜是無中生事血口噴人,韓韜沒有別的憑證,也證實不了自己說的話是真是假,更何況他說出來又能如何,丟臉不說,司空旭他又得罪不起,只會折了面子還不討好,何況自己怒髮衝冠之下將龐春燕打都打了,橫豎是要被龐松責罰的,倒不如忍一時退一步,留得青山容後算賬。”


    趙沫搖了搖頭,“你這番離間之計,當真是前前後後都算計上了,韓韜自認為被龐春燕背叛,又因為龐松丟了軍銜,心中必生隔閡,對待龐家也不會再親厚,而龐松和他女兒們的感情,也因為自己對於權力的追逐慾望而逐漸泯滅,父女離心,夫妻離心,如此瞧來,龐府分崩離析的日子不遠了。”


    “是啊,現在差的只是時機了。”寧淵在棋盤上落下最後一子,“我這條大龍已成,哥哥輸了。”


    趙沫丟掉手中剩餘的棋子,揉了揉肩膀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哥哥很快就會知道了。”寧淵賣了個關子。


    ****


    龐秋水發現,自己能從四皇子府裡逃出去的機會似乎來了。


    她學乖之後,每日躺在床上裝柔弱,倒從看守她的婆子嘴裡騙到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知道了皇帝馬上要進行東郊圍獵,屆時京中權貴大多是要隨行的,司空旭必然在列,同時也會抽調走府內大部分的侍衛同行,而到那時,就是她龐秋水的機會。


    於是趁著婆子不在屋子裡的時候,她一面下床練習自己的腿腳,一面通過窗戶縫觀察外邊院子裡守衛的來往路線,默默記在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的逃跑做準備。


    而婆子早已對乖巧的龐秋水放鬆了警惕,除了送飯的時候會過來溜達一圈,看看龐秋水有沒有安穩的呆著,其餘的時間不是到別的院子裡嘮嗑,就是在自己的屋裡懶洋洋地睡午覺,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龐秋水會逃跑。


    就這樣,到了圍獵那天,果然一大清早,龐秋水就听見了有大批人馬邁著整齊的步伐離開皇子府的動靜,而外邊巡視的侍衛也相應地減少了許多。


    但她沒有立刻行動,而是耐著性子一直等著,中午時分,看守她的婆子來送了一回飯,見一切尋常,龐秋水還是躺在床上不怎麼能動之後,打了個哈欠,回房間睡午覺去了。龐秋水又等了半刻鐘,確認一旁婆子的屋子裡有淺淺的鼾聲傳出來後,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悄悄推開了窗戶。


    她知道婆子雖然放鬆了警惕,可卻不會在一些小節上犯錯誤,每每進出都要小心鎖好房門,可是婆子不知道,龐秋水幾日前就悄然弄壞了窗戶的外閂,讓窗戶能開闔地足夠她逃出去。龐秋水忍著疼,拖著不算是靈便的雙腿,用力一條,身子終于躍出了窗戶,滾到了外邊的石板路面上。


    她傷還未好全,這一摔立刻引得舊傷,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她知道時機不可待,依舊忍著疼踉蹌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外邊走去,同時心裡計算著,正午時分周圍巡查的侍衛應當都在吃飯,皇子府後門的門衛也會換崗,只要她能抓住機會,趁著換崗的功夫一把衝出去,只要到了外邊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逃走就方便了。


    這麼想著,她一路小心翼翼朝記憶中後面的方向摸,事實果真如她所料,這一路上不光巡查的侍衛極少,就連偶爾碰見零散的幾個,也大多因為司空旭不在府中而躲懶偷閒,倒給她省了不少功夫,一路心驚肉跳,竟然安全地摸到了後門附近。


    就是這裡了。龐秋水弓著身子,挪到離後門最近的一處花叢中,靜靜等在那裡,心裡計算著時間。


    她知道她只有這麼一次機會,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因為再過不了多久,看守她的婆子就會午睡醒來,然後到她房中確認她的狀況,一旦發現她人不見了,勢必會立刻告訴巡查的侍衛。


    終於,在按捺著性子等了一會之後,不遠處走來兩名親兵,將那兩扇比正門窄得多的後門打開了,開始交接換班。


    而與此同時,在龐秋水的來路上,傳來了一陣極為明顯的喧鬧聲,好像是府裡的侍衛在尋找著什麼人。


    看來是已經發現她了,但是龐秋水已無暇顧及後面的狀況,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兩扇半開的後門,終於抓住一個機會,用力竄了出去。


    守門的軍士換了班,正要將門關上,忽然間見不知從哪蹦出來一個其醜無比,還渾身發臭的瘸腿女人,二話不說一拐一拐地就要朝門外衝,同時後邊也傳來一個老婆子的叫喊:“看門的!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雖然不明白這醜女人的身份,可指責所在,兩名守門的士兵還是伸手朝龐秋水去,可眼看就要抓住了,龐秋水卻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沙子來,對著二人的眼睛就是一撒。


    二人猝不及防,被沙子糊了滿眼,一時什麼都看不見,更別提攔人了,也就是這個當兒,龐秋水奮力竄出了門外,頭也不回地朝一邊的大街上跑去。


    “快!抓住她!”後邊緊追而來的侍衛見狀,立刻追出了府。


    龐秋水的腿瘸了,本就跑不快,只能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超前挪,那回事那些手腳麻利的追兵的對手,眼看著就要被追上了,龐秋水簡直心急如焚,她有心想向街上的路人求助,可別說那些凶神惡煞的追兵老百姓不敢惹,光是看龐秋水的模樣,披頭散發,其醜無比,渾身上下還散發著一股惡臭,行人都避之不及,哪會來幫她。


    難道這就要被抓回去了嗎……她堂堂昌盛侯府嫡女,名門正娶嫁過來的皇子正妃,如今卻變作這副模樣,被人軟禁不說,卻連家人都見不到,一面想著,就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忽然不知從哪竄出來一名黑衣人,扯住她的胳膊就拽著她飛奔而走。


    龐秋水心神一震,難道這是上天在眷顧她,給她派了一位英雄來了?


    那黑衣人身手矯健,明顯是個男子,卻渾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讓人一點看不出面容,龐秋水卻不計較這些,眼下只要有人能幫她擺脫追兵便好。


    饒是黑衣人速度很快,但龐秋水腿腳不好,本就是個拖累,加上追著他們的人又是司空旭精心調教出來的侍衛,一時根本甩不脫,龐秋水不禁有些急了,對黑衣人道:“這位壯士,請你將我送回家去,只要到了我家,我父親勢必會打發走那些狂徒,還會重重賞賜於你,我家世城東昌盛候……”


    可龐秋水話還沒說話,黑衣人卻忽然停下步子,想也沒想就一巴掌拍上她的背心,將她用力推了出去。


    他們現下已經逃到了一個巷口,前邊便是華京中最繁華的的東大街,遭黑衣人這麼一推,龐秋水收不住腳,很自然便撲了出去,一直踉蹌到大街的正中心,才跌了一跤,停了下來。


    龐秋水大怒,想質問那黑衣人到底在做些什麼,可一回頭,後邊空空蕩盪,除了巷子裡一路跟來的追兵,哪裡有什麼黑衣人。


    她想起身繼續跑,可正過臉,看清前方的景象之後,又呆在了原地。


    此時的東大街安安靜靜,過路的百姓們都靜靜跪在兩邊,而在大街正中心朝往皇宮的方向,大批儀仗正在行進著,護衛儀仗的禁衛軍,與高高飄起的明黃色華蓋傘,無比證明這是大周皇帝的儀仗。


    這是怎麼回事。龐秋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皇帝不是帶著百官與親族去東郊狩獵了嗎,早晨才出去的,何以現在就回來了?


    皇帝一身獵裝,騎在高大的御馬上,心情也有些鬱悶,今日天朗氣清,原本是狩獵的好天氣,他原想大干一場,在東郊獵上兩三天,多打些野味嚐嚐鮮的,怎料剛到地方,才射了兩三箭,連一隻兔子都沒獵到,宮中卻傳來太后的懿旨,讓他即刻率眾回宮。


    皇帝詫異之下,向前來傳旨的太監問了問原因,結果哭笑不得,原來今日早晨,一直跟在太后身邊的何仙姑向她進言,說是今日卜得一卦,道卦象顯示今日不宜殺生太過,不然會觸怒上天,降下罪責,輕則帝身有損,重則影響國祚,勸太后讓皇帝回宮。太后原本是不相信的,可何仙姑算完一卦沒多久,歡慶殿那邊便傳來消息,舒惠妃在院子裡賞花時見飛來一隻少見的蝴蝶,一


,一時興起便想用扇子去撲,結果蝴蝶沒撲到,倒把自己的腳給扭了。


    這下太后便有些坐不住了,老人家上了年紀,本就多處疑心,何仙姑卜卦在先,接著舒惠妃不過是撲個蝴蝶便扭了腳,如果皇帝在郊外打獵,傷了生靈性命,為自身招惹禍端怎麼好,於是便即刻下旨,招皇帝回宮,改日再前往狩獵。


    對於太后的理由,皇帝雖然覺得荒謬,可想到太后終究是掛心自己的安慰,而且狩獵改日並無不可,只是勞師動眾麻煩些罷了,便又率眾拔營,重新回來了。


    哪隻剛走到東大街,眼瞧著再過不久便要入皇宮的門了,路中心卻突然竄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擋住了去路。


    隨行的禁衛軍出於警惕,只當眼前之人是不知從哪來的刺客,立刻掏出兵器,上前列成一排,謹防有人對皇帝不利。


    路邊跪著的百姓見儀仗停下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抬起頭看,見著路中央的女人之後,紛紛嚇了一跳,感嘆天下間竟然還有能醜成這樣的人,一張臉幾乎全爛了不說,坑坑洼窪還在流著膿水,瞧著便可怖。


    皇帝也很新奇怎麼會忽然冒出來一個臟兮兮的瘋婆子擋住儀仗,剛想揮揮手讓侍衛將人趕走,怎料那瘋婆子忽然扯著嗓子大叫一聲“爹!”接著便跌跌撞撞朝儀仗這邊跑。


    “天哪,醜就算了,居然還是個瘸子!”


    “她剛才衝著龍駕那邊叫爹,莫非是哪個達官貴人的女兒?”


    “別蠢了,別說達官貴人,就是咱們小老百姓的女兒估計都不會是這幅德行,想來就是個得了失心瘋的乞丐,逢人便叫爹吧。”


    護著皇帝的侍衛自然不能讓龐秋水上前,立刻用長槍將人擋了,龐秋水沖不過去,便使勁伸出手,朝著隊伍的方向喚道:“爹!我是秋水!我是秋水呀!我剛從皇子府逃出來,爹你救救我!救救我!”


    龐鬆就騎馬走在隊伍前方,方才看見龐秋水的時候,他便對那張滿是瘡疤的臉有些狐疑,如今聽見對方朝自己呼喚,立刻瞪大了眼睛,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扭頭看向身邊的司空旭。


    只是還不待他問話,已經有細碎的議論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天哪,她說她叫秋水,又是從皇子府裡出來的,難道是前不久才嫁入四皇子府的皇子妃?”


    “胡說什麼呢,皇子妃是這副模樣,那我女兒不直接是天上的仙女了!”


    “不一定啊,皇子妃自從嫁入四皇子府後就再也沒出過門了,外邊早就有傳言說是傷了臉見不得人,我還當是笑話呢,難不成是真的?”


    “要驗真假還不簡單,看看人家會不會父女相認不就簡單了?”


    ……


    “四殿下,我女兒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你得給老夫一個解釋。”龐松沒有回應龐秋水的叫喊,反倒是壓著聲音同司空旭說起話來。


    “你女兒?龐大人在說笑吧。”司空旭在瞧見龐秋水沒被關在府裡,而是忽然闖到大街上來後,也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龐大人,你的女兒貌美如花,是我的正妃,如今正在府裡想著清福,又怎麼會變成一個瘸了腿的醜八怪瘋婦,跑到大街上來丟人現眼?”


    “你……”龐松怒道:“你當老夫是瞎子還是聾子,就算我女兒臉毀了,可她的聲音卻騙不了我,那分明是我的女兒秋水!”


    “如果龐大人覺得是,那就是吧。”司空旭臉上滿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不過龐大人請三思,也別怪本殿沒提醒你,這裡可是華京中最繁華的的東大街,你要是在這大街上,認下了這麼一個又醜又瘸的瘋婦做女兒,那你女兒的名聲,本殿皇子妃的名聲,甚至是你,我,還有父皇的名聲,可都是被你甩倒地下去了,龐大人當真要如此做嗎?”


   “我……”龐松立刻陰沉下臉來,沒再言語。

司空旭見龐松沉默了下去,接著道:“我已經說過了,龐大人的女兒,我的妃子,正在我的府里為我打理府中大小事務,斷然不會是這好似乞丐一般的潑婦。”


    龐松眼角跳了跳,他知道司空旭在他什麼主意,自己的女兒變得像個渾身發臭的乞丐一樣,肯定是在四皇子府裡吃了不少苦頭,可若是自己現在將人認下了,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眼前這人是龐秋水,是四皇子妃,那他和司空旭之間的關係將徹底撕破臉不說,還等於是在皇帝面前給皇室的臉面潑髒水。


    堂堂四皇子妃卻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這話傳揚出去該有多難聽,到時候皇帝震怒,興許會處罰司空旭,但他龐松讓皇家名聲不好聽,罪責肯定也跑不了。


    龐秋水在前邊大喊大叫,自然引起了皇帝的主意,聽見她叫喊的內容後,皇帝也回過頭,對司空旭皺眉道:“此人當真是你的妃子?”


    其實但凡皇子正妃,皇帝都應該認得的,可對於龐秋水,皇帝也不過是在大婚那日見了一面,且因為龐秋水一張臉變得實在可怖,皇帝自然也不會觀察入微,加上婚後龐秋水一直被司空旭軟禁著,從來不曾帶進宮去給皇帝請安,所以皇帝對於眼前這同樣頂著一張爛臉的瘋婦辨認不出來。


    “父皇,自然不是,皇子妃挨了皇后娘娘斥責,正在府裡靜養思過,此人不知是從哪跑來的乞丐,純粹是在胡言亂語。”司空旭坦蕩道:“父皇若是不信,不妨問問龐大人。”


    皇帝目光又落到龐鬆身上,龐鬆一咬牙,也點頭道:“四殿下說的不錯,此人不是皇子妃。”


    他們幾人在說什麼,隔得老遠的龐秋水自然聽不見,她只是好不容易逃出來,見著龐松,心緒激動想讓父親救她,殊不知龐松為了自己的名利,儼然已經將她賣了。


    皇帝得了司空旭和龐鬆的肯定,也斷定了眼前的女人是瘋子鬧事,朝身邊的太監吩咐,便要將人打發走,可誰知就在這個當兒,擋著龐秋水的禁衛軍忽然不小心露出一個空隙,龐秋水身材嬌小,居然就這般見縫插針地突破了士兵的阻攔,一頭扎入了皇帝的儀仗隊伍中。


    “保護皇上!保護皇上!”皇帝的侍衛立刻緊張地高呼起來,一時儀仗隊里人仰馬翻,龐秋水拖著自己的瘸腿,左躲右閃,終於衝到了龐鬆的馬匹前,一雙手死死抓住龐鬆的腿哭:“父親!我是秋水啊父親!你不認得我了嗎!”


    龐鬆一雙眼睛裡現出片刻的掙扎,末了,一咬牙,竟然抬腳將龐秋水踢開了,嘴裡還喝道:“哪裡來的瘋婦,竟然敢冒充我的女兒,敗壞四皇子妃的名聲,好大的膽子!”


    “父親你……”龐秋水被踢得跌倒在地上,瞪著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龐松,“父親你不認識我了嗎……父親……”


    “來人吶,這瘋婦在這裡,還不快來抓住她,省得驚了聖駕!”司空旭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指著龐秋水喝道。


    周圍的禁衛軍聽令,立刻團團圍了上來,將龐秋水拿住,龐秋水用力掙扎不成,抬頭看著正不斷發號施令的司空旭,頓時紅了一雙眼睛,怒罵道:“司空旭你這天殺的混賬!我是你名門正娶過門的正妃!你怕我丟你的臉,將我軟禁起來不給吃不給穿,想將我折磨死不說,竟然還教唆了我的父親不敢認我!我今日既然逃出來了,便一定要將你背信棄義的嘴臉大白於天下!”接著,龐秋水深吸一口氣,用比剛才還拔高了一層的音調尖叫道:“皇上!我冤枉啊皇上!我是四皇子妃!我……”


    龐秋水一句話還沒說完,聲音卻忽然戛然而止。


    原本抓住龐秋水的幾名士兵臉色發白地將人鬆開了,齊刷刷後退了一步,而龐秋水依舊保持著被押著的姿勢沒有變化,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彷彿凍結一般凝在了那裡,唯一不同的,只是她眉心上多了一支穿腦而過的箭矢,箭矢不光將她的腦袋扎了一個透心涼,尾羽還在微微顫動著,彷彿尚能再繼續前進一般。


    “父……親……”龐秋水吐出最後兩個字,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身子終於砰地一聲軟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圈塵土。


    另一邊,司空旭放下了手裡的弓,冷笑一聲道:“今日狩獵無功而返,還以為沒機會動用弓弦,不料卻成了護駕的利器。”說吧,他扭頭看著龐松,“龐大人以為如何?”


    龐松嘴唇一直在小幅度顫動著,眼睛死死盯著龐秋水的屍首,想說話,又說不出來,半晌之後,才僵硬地扯開嘴角,露出一絲乾笑,“殿下說的是……”


    “這瘋婦衝撞父皇龍駕,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死有餘辜。”司空旭又放開嗓子喝了一聲,也是喊給周圍圍觀的百姓聽,衝撞皇帝的確是死路一條,可不能算他胡亂殺人。


    只是死了一個“發瘋”的乞丐,皇帝當然也不會過分注目,還稱羨地看了司空旭一眼,似乎在讚她處事果決,沒有再鬧出更大的亂子來。


    很快便有一隊侍衛將龐秋水的屍首拉起來,頭也不回地拖走了,龐松看著這一幕只覺得暈眩,但凡是因衝撞聖駕而被處死的人,就算死了也沒有安葬的自個,大多是被拉去亂葬崗一丟了事,可憐龐秋水生前被折磨成那樣,死後竟然還不能入土為安。


    但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女兒已經這樣了,難不成還要將自己搭進去不成。龐鬆一面想著,一面捏緊了馬韁。


    “龐大人,你就不要想多了。”隊伍重新開始行進,司空旭又在他身邊道:“若你打從一開始就不將臉毀成那樣的女兒硬塞給我,那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不過你放心,今日你既然如此識大體,給我留了幾分面子,我也不會不識抬舉,往後,也一樣會器重龐大人你的。”說完,司空旭冷笑一聲,揚鞭先行了。


    “你又……何必……殺了她……”幾乎是等司空旭的背影走遠了,龐松才咬牙切齒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幾天后,四皇子府裡對外昭告了一個消息,四皇子妃因惡疾纏身,多番醫治無效,已然暴斃,而未免惡疾散播,屍首也已就地焚燒,且為了祭奠皇子妃,四皇子府齋戒半月,同時廣開門戶賒糧,凡京中孤寡著,都可上門領取白米一斗,以為皇子妃行善積德,盼她早登極樂。


    在這消息出來的同時,龐松府上也閉門謝客,對外只說龐大人痛失愛女,心悸受驚,也跟著病倒了,更是一連幾日早朝都未曾上。


    但是很快也有人發現了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那便是四皇子司空旭,原本司空旭痛失髮妻,又在府裡弄出了一場齋戒,本應該為此事很傷神才對,結果連龐秋水的頭七都還未過,他居然就一張帖子拜到了寧國公府,向國公府唯一的小姐寧珊珊提親。


    帖子拜來時,寧淵正好在陪著寧國公下鬥棋,寧仲坤拿著那張帖子說明對方的來意後,寧國公手裡捻著棋子半天,卻硬是沒落下去。


    “四殿下還送來了一張禮單。”寧仲坤見寧國公不發話,咽了一口唾沫,還是道:“孫兒也帶來了,想一併呈給祖父。”


    寧國公對著寧淵一揮手,“你去唸來聽聽。”


    寧淵會意,上前從寧仲坤手裡接過了那張禮單,展開掃了一眼,用柔和的嗓音念到:“黃金三百兩,蘇繡二十匹,暖玉芯安生枕一個,菡萏玉如意一對……”禮單很長,東西也極多,寧淵念了好一陣才念完,隨即將禮單一合,便要交還到寧國公手中。


    “罷了,想了許久還沒想出如何破你的局,這棋又是我輸了。”寧國公不光沒接過去,反而說了一句,好像從頭到尾都在思考棋路,一點沒在意司空旭的禮單一般。


    寧仲坤垮著一張臉,“祖父,這事應不應您好歹回個話,四皇子府的人還在外邊候著呢。”


    到這時,寧國公才慢條斯理地從寧淵手中將那份禮單拎過去,展開掃了一眼,冷笑一聲,“也不知這裡邊有多少是前四皇子妃的嫁妝,這帶了血的東西,老夫可不敢收,免得惹了家門晦氣。”頓了頓,寧國公又道:“此事你祖母怎麼說。”


    “祖母說她沒有異議。”寧仲坤趕緊道。


    這吳氏當真有趣。寧淵抿嘴笑,司空旭這裡剛死了老婆,床鋪都還沒冷卻又來提親,背地裡有什麼含義暫且不說,恐怕換了任何一個正常點的家長哪怕是為了避晦氣都不會答應這等荒唐事,但吳氏卻不同,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位國公夫人可是對國公府裡唯一嫡小姐的婚事操碎了心了。


    從前,寧珊珊的美貌盛名在外,出身又高,當真是一點都不愁嫁,所以吳氏也不急,還很好高騖遠,尋常門第的權貴子弟一應看不上,鐵了心要讓寧珊珊嫁入皇門,最好是能成為太子妃,日後母儀天下,以保全寧國公府滿門榮耀,奈何天不遂人願,“國公府嫡女逼死良家閨秀”這事一鬧出來,加上又被往尼姑庵里送了一遭,寧珊珊的名聲可謂眨眼之間便天翻地覆,從前美名遠揚的“華京第一美女”變成了“華京第一毒婦”,這回可讓吳氏傻了眼。從前寧珊珊眼光高,那是有資本,可現在,不光沒人上門求娶,就連吳氏主動找媒人牽線搭橋,也無人領她的情,這更讓吳氏心急如焚,要知道從前寧珊珊因為眼光太高,一直拖著未嫁,年齡已然不小了,如果再這麼拖下去,人老珠黃,又名聲不在,豈不是要守寡一世。



偏偏在這個當口,司空旭上門求親,吳氏哪裡還顧得上對方剛死了皇子妃,只想著趕緊將寧珊珊嫁出去,別當真成了老寡婦惹人笑柄。


    聽見吳氏沒有意義,寧國公點了點頭,又看向寧仲坤道:“那你問過你妹妹的意思嗎?還是說,你也想讓你妹妹嫁?”


    “祖父……”寧仲坤苦著一張臉,“妹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她再不抓著這次機會將自己給嫁出去,以她的名聲,日後恐怕……”


    “我不嫁!”寧仲坤話還未說完,寧珊珊便忽然衝了進來,扯過寧仲坤手裡的帖子胡亂撕爛砸在地上,怒道:“我不嫁!我堂堂寧國公嫡女,難道要去撿龐秋水那個醜八怪的破鞋不成!”


    “妹妹!”寧仲坤一聽急了,“龐秋水死都死了,你又何必在乎這個,你也知道祖母最近一直在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眼下四殿下想娶你,還送了那樣多的東西,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不然若是對方反悔……”


    “我憑什麼要嫁,四殿下看得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寧珊珊瞧起來似乎極為激動,“我想起他曾經娶過一個醜八怪就噁心,怎麼可能拉得下臉去侍奉這樣一個男人,而且我是知道的,這四殿下成親成過兩次了,兩次的妻子都不得善終,死得淒慘,搞不好是個克妻克子的天煞孤星,讓我嫁過去,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


    “珊珊,你……”


    “夠了。”寧國公一聲低喝,打斷了兩人的爭辯,咳了幾聲,才看著寧仲坤道:“沒瞧見你妹妹說不願意嫁嗎,四皇子府的人便暫且先打發回去吧,皇子妃才剛去世,四殿下便這樣著實也不像話了些。”


    寧珊珊立刻興高采烈地對寧國公一行禮,又瞪了寧仲坤一眼,才轉身出了房間,而寧仲坤見寧國公沒答應,臉色略顯懊惱,也行了禮後出去了。


    “時辰不早了,侄孫也告退了。”寧淵瞧見寧國公似乎心緒不佳,便一抱拳,“叔公要好生歇息,保重身體。”


    “你且等一下。”寧國公卻喚住了他,直視著他的眼睛道:“如今屋裡沒有別人,此事你是怎麼看的,可否說給老夫聽聽?”


    寧淵直起身子,賣了個關子道:“侄孫愚鈍,不知叔公何意?”


    “行了,你小子不要在老夫面前裝蒜,還太嫩了些。”寧國公端起身邊的茶盞喝了一口,“儘管說來吧,老夫也想听一聽。”


    “既然叔公想听,那侄孫便胡言兩句了。”寧淵又一躬身,才道:“侄孫看來,四殿下這般忽然來提親,原因並不難猜,一來是藉助國公府的名望鞏固自己的勢力,二來消除因為皇子妃剛過門不久便逝世給皇上帶來的不悅,三來……”說到這裡,寧淵抬眼看了看寧國公的表情,才繼續道:“三來,假以時日,將整個寧國公府都徹底變作他的手下的棋子,為來日謀權奪利占得先機。”


    “繼續說。”寧國公依舊喝著茶,並沒有露出什麼不悅的表情。


    “侄孫覺得,四殿下應該早就有了迎娶珊珊小姐之意,也為此計劃良久,不過因為昌盛侯府從中橫插了一槓,才險些打亂了他的陣腳,所幸的是皇子妃暴斃,他唯恐事情再度生變,才會這般迫不及待地上門提親。”


    “四殿下曾經在多年前上門求娶過珊珊小姐一次,不過那時被回絕了,侄孫雖然對四殿下不算熟稔,可從前在江州時好歹接觸過幾次,知道他的脾性,他從前既然動過珊珊小姐的心思,那麼這些年來這份心思應當沒變過,而他選在這個時候提親,除了因為珊珊小姐名聲有損,有極大的可能嫁給他之外,其更大的心思,便是在將整個寧國公府變作他的囊中物上。”


    “叔公請恕侄孫多嘴。”寧淵一面說,一面彎下了腰,“如今仲坤堂兄儼然已成了國公府世子,而叔公年事已高,假以時日,這寧國公府的基業遲早會落到仲坤堂兄肩膀上,而以堂兄的資質,別說擔得起這份責任,只怕是做個守城之主都嫌勉強。”


    寧國公淺淺皺起了眉頭。


    “如若四殿下當真娶得珊珊小姐過門,那兩家便成了親戚,而一旦仲坤堂兄心智不堅,受人蒙蔽,那四殿下便有充足的理由,接管這偌大的國公府了,這,恐怕就是四殿下覬覦珊珊小姐美色之外,所想要圖謀的最大之物。”


    司空旭的心思其實一點都不難猜,月嬪和寧華陽相繼身亡,而他也知道因為龐秋水的事情,龐鬆與他儼然已經面和心不合了,如果一旦雙方撕破臉皮,那麼司空旭等於是又回到了最初孤立無援的那種局面,為了應對這樣的狀況,他很自然就將主意打到了寧國公府頭上。


    寧珊珊如今名聲極壞,壓根沒人敢娶,國公夫人已經為她的婚姻大事操心得頭都痛了,自己現在娶了她,不光能吐氣揚眉,一抒當年提親被拒絕羞辱之恥,而且等寧國公一死,寧仲坤草包一個,鐵定也會受他的擺佈,成為他的傀儡,而寧國公府也將會變成他最大的靠山。


    這靠山不光比龐松那邊厚實,而且要比龐松那個老狐狸善於操控得多了。


    “連你都能看透的事情,偏生我的親孫子還看不透,瞧他的模樣好像很樂意讓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一樣,你說他守城之主都勉強,我看還是抬舉他了。”寧國公聽完寧淵這席話,輕嘆了一口氣,有些頹敗地放下了手裡的茶盞,“珊珊嫁了,他日國公府成為四皇子府的傀儡,名存實亡,可若是珊珊不嫁……以仲坤的才智,只怕國公府會連名都存不下來啊……”


    頓了頓,他忽然又抬起眼,直視著寧淵的眼睛道:“也罷,我從之前便想問你了,直視瞧著你的性子不像是個逆來順受的,又顧念著從前發生的事情,一直問不出口,只是現下,瞧著外邊那樣多的豺狼虎豹盯著國公府的基業,我便是不問都不行了……你可有,出仕為官的打算?”


****


    寧淵出了寧國公府的門,坐上回家的馬車。


    他在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片刻之後,大概是覺得外邊街道太過熙攘,便又撥了一點香到車內的香爐內,片刻之後,車廂里便瀰漫了凝神靜氣的檀香味。


    “老夫知道你曾因為老師高鬱的事情而被皇上降罪永不能參加科舉,一般平民百姓若要入朝為官,的確只有科舉這一條路,但你卻不一樣,若你原因,只要有老夫舉薦,立刻便能給你謀個一官半職。”


    “老夫會提出這等建議,主要是瞧你才華了得,就此埋沒了實在可惜,若能出仕為百姓謀求福祉便再好,這或許也是你老是高鬱的想法,當然,老夫也是存了一些私心的,假以時日,若你當真能在朝堂上有所建樹,希望你能記得承過老夫的情,也記得自己的祖先姓氏,若是仲坤惹禍有難,望你幫襯他一把,切莫讓寧國公府的名聲,讓寧家祖上代代相傳下來的基業,在仲坤這一代給毀了……不然老夫就算在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寧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啊……!”


    寧國公之前說的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寧淵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不禁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


入仕?這事在他初入華京的時候,的確是想過的,畢竟他為人沒什麼別的能力,而來到華京之後的家用都是從江州帶來的老本,雖然頗為豐厚,可總有用盡的一天,與其坐吃山空,如果想讓母親與妹妹過上好日子,入朝為官的確是一條不錯的捷徑。


    或者說,若自己當真能考中功名,以功名為官,自己恐怕會很甘之如飴,但今日寧國公的提議,卻讓他踟躕起來。


    如果答應寧國公,便是等於也答應了他要幫襯寧仲坤,幫襯寧國公府,可在寧淵看來,他根本就沒有必要,也沒有責任要去幫寧國公府的忙,換句話說,就算寧國公府當真有一天垮了,也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正想著,馬車小顛簸了一下,忽然間停了下來,接著寧淵聽見周石的聲音在外邊道:“少爺,有人將咱們的車攔下了,說有事想見你。”


    寧淵撩開車簾,見攔車的人是個打扮俏麗的丫鬟,發現寧淵出來了,那丫鬟趕緊行禮,道:“堂少爺安好,我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繡珠。”


    既然叫自己堂少爺,那麼這丫鬟口中的“大小姐”便只有那一位了。寧淵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雖然被寧國公承認了堂少爺的身份,可那些國公府裡的下人,表面上對他雖然恭敬,但心地對他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少爺”還是嗤之以鼻的,極少有人會正兒八經稱呼他,如今這個丫頭既然將禮數做全了,看來那位“大小姐”,是找她有事相商。


    寧淵沒有多問話,跳下了馬車,朝路邊的茶樓抬頭一看,果真瞧見二樓臨窗的位置,木窗被人推開了一絲小縫,露出寧珊珊的半張臉。


    囑咐了一番周石等在原地,寧淵隨著那繡珠丫頭上了樓。


    入了一間雅室後,繡珠恭敬地退到寧珊珊身後隨侍,而寧珊珊雖然是坐著,卻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寧淵身上掃了好幾個來回。


    這目光寧淵太熟悉了,是寧珊珊一種獨有的目光,但凡只要是她在審視自己看不起的人時,都會將這種目光顯露出來。


    就像上一世那樣,當司空旭第一次帶著他和寧珊珊會面時,寧珊珊便是這麼打量著自己的,還隱隱透著一股敵意,似乎只是通過目光,就嫩感覺到自己和司空旭的關係。


    “我是該喚你一聲堂姐?還是喚你一聲珊珊小姐?”見對方長久不說話,寧淵索性打趣般先開了口。


    寧珊珊抿起嘴角,也不招呼寧淵坐下,張嘴便問:“方才你單獨留在祖父房裡那麼久,祖父可曾對你說了什麼?他可曾有讓我出嫁的心思?”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瞧著寧珊珊的模樣,好似當真對司空旭避如蛇蠍……同上一世他們之間那兩情繾綣的模樣比起來,還真是諷刺得很。


    “小姐放心,你是國公爺的親孫女,國公爺怎麼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四殿下那樣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寧淵行了一禮道。


    寧淵說的話似乎很對寧珊珊胃口,她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的確配不上我,別的暫且不說,那龐秋水穿過的破鞋我怎麼能要。”說罷,又謹慎地再問了一遍,“你確定祖父後邊當真沒有流露出要答應這樁婚事的意思?”


    “珊珊小姐何必庸人自擾呢,我記得方才國公爺不是當著你的面回應了仲坤堂兄。”寧淵道:“你也應當放下心才是。”


    “你當我不想放心嗎,如果不是祖母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哥哥,我才不會憂思憂慮呢。”寧珊珊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望向窗外,“祖母一直害怕我嫁不出去,這我知道,可是哥哥又湊什麼熱鬧,居然也幫著四殿下說話好讓我能嫁給他,莫不是四殿下給了他什麼好處不成!”


    寧淵聽到這裡,忽然心神一動,再望著寧珊珊的臉,笑了笑,躬身道:“若是珊珊小姐當真憂慮,也確實不想嫁給四殿下為妃,那我這里或許有個法子,只是不知道珊珊小姐願不願意嘗試了。”


    寧珊珊一回頭,“什麼法子?”


    寧淵頓了頓,才吐出兩個字,“裝病。”


    ****


    最近被太醫院的太醫們最津津樂道的一件事,便是國公府的嫡小姐寧珊珊忽然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症,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這病症奇怪得很,起初國公夫人吳氏以為是小病,只隨意請了國公府相熟的大夫來診治,可大夫診了半天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寧珊珊又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確實覺得渾身難受,吳氏見狀,只好請來了太醫,可一向醫術高超的太醫院眾太醫,在接二連三替寧珊珊診脈之後,卻都犯了難。


    寧珊珊脈象奇怪,不似常人,卻也不像患了任何一種病症,是一種聞所未聞的脈象,太醫們只當寧珊珊是得了少見的疑難雜症,幾乎翻遍了能找到的醫書,又試著開了幾貼藥,不光半點效用都沒有,而寧珊珊服過藥之後,好像也更難受了。


    這下,吳氏才慌了神,連太醫都診不出醫不好,難道是什麼厲害的病不成!於是為了給寧珊珊治病,吳氏在得了寧國公同意後,差人在京城大街小巷,甚至城外都貼了不少告示,廣尋能人,若能治好國公府嫡小姐,重金賞賜。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告示一出,的確有不少江湖郎中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上門,卻無一例外,壓根瞧不出寧珊珊得的是什麼毛病,久而久之,關於國公府嫡小姐惡疾纏身的事情便在華京中越演越烈,並且這把火還十分奇怪的,燒到了本與此事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四皇子司空旭身上。


    也不知是從哪裡走漏了風聲,說國公府嫡小姐這場病的起因,是因為四皇子上門提親,而四皇子又是個天煞孤星克親克妻的命格,所以寧小姐才被晦氣染身,一病不起。


    起初這謠言傳出來的時候,百姓們都還只當是笑談,可事後大夥自己一琢磨,好像還真是那麼一回事,這四殿下吧,出身不好不說,還一生下來就死了娘,後來要與江州一個姑娘成親,那個姑娘最後卻因為敗壞婦德之事而被沉塘。回京後,本認了月貴嬪為母,以為有個靠山了,月貴嬪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小產,失寵,最後暴斃與冷宮,而緊接著他又娶了昌盛侯府的二小姐,然而那位龐小姐連皇子妃的凳子都沒坐熱,也跟著一命嗚呼了……如今四殿下又跑去寧國公府提親,而人家小姐又因為怪病病倒,興許寧家小姐根本就不是得了病,是中了煞都說不定。


    漸漸地,這種人云亦云的說法便開始盛行起來,等司空旭發現了這等流言,想要採取一些補救措施,證明他根本不是什麼天煞孤星的時候,又從天而降一頂大帽子將他扣得嚴嚴的。


    原來國公夫人也聽到了有關司空旭是天煞孤星,寧珊珊之所以會病倒是中了煞的傳言,於是便將信將疑,入宮了一趟,想請太后身邊那位頗得青眼也似乎法力高強的何仙姑出宮,為寧珊珊看相祈福。


    結果何仙姑入了國公府,只在寧珊珊床邊看了看,又捻著一張符紙在房中如此這般舞了一陣,便斷言,寧珊珊這病的確是中了煞氣所製,至於煞氣的源頭,何仙姑卻唯唯諾諾不敢宣之於口,但吳氏不是笨人,即便何仙姑什麼都沒說,她也明白了,前腳剛將何仙姑送回宮中,後腳就不再堅持己見,雖然寧珊珊出嫁的事要緊,可等小命都沒了,誰還管你嫁不嫁,立刻下定決心,將司空旭求親的帖子給徹底退了回去。


    說來也怪,帖子退回去沒多久,寧珊珊的病就奇異的“好了”,不光能下床,活蹦亂跳也與平日里一般無二,吳氏驚訝之下,更絕的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而那四殿下多半也的確是天煞孤星,未免沾染晦氣,以後要少做往來,並且吩咐下去,再有四皇子府的下人來投帖子串門子,一路擋回去,絕不能放人入府。


寧國公府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忽然之間擺出這般姿態,自然也被其他家族看在了眼裡,加上司空旭天煞孤星的傳聞,頓時爭相開始效仿寧國公府起來,不與四皇子府有任何來往,他們也怕得罪人,但跟家門沾染晦氣而遭殃比起來,得罪一個不得寵的皇子,這份代價他們還擔得起。


    而司空旭,則快要被氣得吐血了。


    這一切發生得簡直莫名其妙,他好端端坐在府裡,還什麼都沒做,外邊有關他是天煞孤星的傳聞便滿天飛,而且許多人還深信不疑,讓他想要解釋都無從下口,但凡他往來宮廷或是進出朝堂,甚至就連他皇子府內的下人,有的都開始私下小聲議論,更有膽子小的,竟然跟管家請辭,工錢都未要就連夜出府,逃之夭夭了。


    人性便是這樣,只要有一個走在先,其他人便會跟著開始人心惶惶,司空旭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事,攘外必先安內,於是他恩威並重,一罰一賞,告訴府中下人根本沒有天煞孤星這回事,並嚴禁府中下人再談論此事,然後才開始思考消除流言的方法,只是辦法還沒想出來,他卻被一道聖旨召回了宮裡。


    原來這流言在華京城中沸沸揚揚了這麼久後,終於越過宮牆,不知被哪個多事的太監傳到了皇帝耳朵裡,皇帝雖然並不太相信這等說法,但外邊流言鬧成這樣,司空旭給皇家丟了臉面是一定的,於是皇帝不光訓斥了他一通,還派給了他一個差事,讓他前往東南三州巡視民情,考察今年夏糧的收成情況,並督導稅收。


    司空旭雖然心裡憋屈,想著給自己解釋一二,但看皇帝派下的這個差事還不錯,似乎沒有要處罰他的意思,便按捺下性子領了旨,省得辯解太多鬧得皇帝不快,回府之後,稍微打點了一些行裝,便上路了。


    他之所以覺得這差事不錯,議案雲還是在東南三州的地界上。大周重視農耕,物產豐足,而其中物產最豐足的,便是土地肥沃,風調雨順的東南三州,不光每年糧食產量和稅收在全國獨占鰲頭,因為臨海,特有的水產品也是一項重要的經濟來源,所以東南三省的百姓幾乎家家富足,官員的荷包更是肥得可以流出油水,至於往這三省巡查的差事,幾乎也都會被華京各類官員給爭得頭破血流。


別的不說,只要上那地方溜達一圈,光是地方官的孝敬便足以讓他們笑掉大牙,而且三州富裕,也從來沒有虧欠過朝廷的徵糧與稅金,有時還會多給一些,而這筆功勞,也自然會記在巡查官員的履歷上,讓他們又多了一記功勞。


    就因為這樣,所以司空旭一路上還覺得,皇帝也許壓根就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相反的,也許還是藉著這個機會在獎勵他,才會讓他巡視東三州,讓他增長見聞,說不定回京之後還有重任在等著自己。


    越是這樣想,司空旭便越是心中得意,速度也更快了些,彷彿從流言蜚語的陰霾裡走了出來,帶著隨從幾乎是策馬揚鞭地在往東邊趕。


    “四皇兄的隊伍是連夜出的城,走得還極快,好像很是迫不及待。”皇宮中的書院內,司空玄一面抄寫著一本古籍,一面有些不忿地對坐在一側看書的寧淵道:“公子,我當真是不解,那原本是父皇派給我的差事,你為何又要讓我讓出去,我還等著辦好了這件事,好在父皇面前得臉,也讓母妃沾光。”


    “此事你得相信我,你不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寧淵頭也沒抬,“至於原因,我如今尚不方便說,但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


    “巡查東南三州,有什麼不好的,我還一直想嚐嚐青州的特產烤墨魚。”司空玄前幾日讀書,有一本叫大周美食見聞的,對裡邊青州的海味特產很是垂涎欲滴,這次得知皇帝有意讓他尋常東三州歷練,原本開心不已,結果此事被寧淵知道了,寧淵不光勸他放棄,還讓他遊說皇帝讓司空旭頂上這差事,司空玄雖然不理解,但他一直敬重寧淵,也知道對方不會害他,才半信半疑地照著做了。


    只是得知司空旭當真出城之後,他還是有些後悔起來。


    “青州的烤墨魚我吃過,滋味也不過如此,你若是嘴饞了,我這裡剛好有一些烤羊排,我大夏的美味,可並不遜色那些海味。”門外忽然傳出一道聲音,二人抬頭,卻是呼延元宸進來了。


    “呼延大哥。”司空玄立刻放下筆,喚了一聲。


    “今日你們皇帝邀我入宮喝酒遊園,我興致所起便用御膳房準備的材料就地烤了一些,知道你還留在宮裡陪著六殿下未出去,便順道過來看看。”呼延元宸這話是說給寧淵聽得,還揚了揚手裡散發著肉香的油紙包。


    司空玄正想著青州美味,瞧見有吃的又哪裡會客氣,立刻上前接過那紙包,挑出塊大羊排就地啃了起來。


    瞧見司空玄的模樣,呼延元宸只笑了笑,便轉頭對寧淵繼續道:“看來你散出去的謠言影響力當真不低,今日皇帝還隱約問起了我在大夏可有天煞孤星一說,瞧他的模樣,似乎也開始對那謠言上心了,只是還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就算皇上現在不盡信,很快也會盡信了。”寧淵慢條斯理地合上書本,“大周這兩年並不太平,去年水患旱災連連,今年雖然時至今日都太平無事,但這幾日夜晚月色都甚為妖異,鐵定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說不定因為這將要發生的大事,有些人眼裡的陽光大道,會轉眼變成搖搖欲墜的獨木橋。”寧淵一面說一面笑,“一個玄之又玄的天煞孤心之說,克妻克親倒也罷了,畢竟生而為人,哪能沒什麼三災兩病,說是巧合也是有可能,但一旦有人晦氣過了頭,影響了身邊人不算,卻還弄得一個原本富饒昌盛的地方災禍不斷,那便是克到了社稷國祚,成為國之禍水,你覺得,皇上到那時候,還能依舊覺得謠言不可盡信嗎。”


    呼延元宸搖搖頭,“你凡事都那般有把握,好像能知曉過去未來事一樣,我實在好奇得很。”說完,他瞧了一眼寧淵的臉色,又繼續道:“不過你放心,就算我心下好奇,你不願意說,我也絕不會多問。”


    寧淵抬頭看了呼延元宸認真的眼神一眼,有些歉意道:“有些事情我現在的確是不方便說,但只要時機到了,我會將其中牽扯到的一些秘密告訴你的。”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哪裡會介意這個。”呼延元宸笑著在寧淵頭頂撫了一下,轉身同司空玄一併分食羊排去了,寧淵瞧著他的背影,眼神閃爍了一會兒,卻沒有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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