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3日星期六

庶子歸來 (29) 寧華揚父子 寧國公夫人

 寧華陽這幾日過得十分不順遂,他表面上一直裝病躲在府裡,一面努力思考著,要如何躲過眼前這一劫。


    婉儀郡主的指控,加上寧仲坤的以死相諫,雖然對於謀害寧國公這件事上尚沒有真憑實據證明與他有關,可僅僅是皇帝的懷疑也夠讓他喝一壺的。


    原本他還寄希望於司空旭或者龐松,甚至孟之繁能幫他一把,或者處處主意,可眼下孟之繁忽然被孟國公禁了足,而龐松和司空旭也對他道此事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還說好在皇帝只是懷疑,沒有證據,等過一段時日,事情淡下去,便也太平了。


    但寧華陽顯然不會這麼認為,皇帝已經下旨將寧仲坤挪出了天牢醫治,並且還派了太醫入府來替寧國公瞧病,太醫有聖旨在身,自然做事勤謹,道寧國公當初服毒不多,調養數日自然能甦醒過來。


    這更讓寧華陽犯愁,一旦寧國公醒了,自然會知道他將吳氏送到尼姑庵去的事,吳氏當然不可能願意去尼姑庵,本就是寧華陽差人硬綁了去的,如果寧國公要讓吳氏回來,只怕吳氏回京後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皇宮門前告狀,說他軟禁嫡母。


    事情要是真變成這樣那可就不得了了。


    寧華陽當初以為勝券在握,便也只想將吳氏送走,並未動要滅口的心思,怎料如今事情居然峰迴路轉,只要吳氏回來一張口指控,立刻就會將他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而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只能讓吳氏永遠地閉上嘴巴。


    因此他悄悄派出了刺客,讓他們去軟禁寧珊珊和吳氏的庵堂,將那兩人一併解決掉,再偽裝成山匪犯案,這樣才能保他暫時的太平。


    只是刺客已經派出去了好幾天,卻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不禁又讓寧華陽心裡打起了鼓。


    這一日,寧華陽依舊在府裡焦急地等消息,忽然來了下人通報,說寧仲坤回來了。


    寧仲坤在牢裡那一撞傷得極重,腦袋都險些開了花,好在他尚年輕,又被接出天牢治療,恢復得也還不錯,醒來之後,皇帝也沒有再讓他回牢裡去的旨意,還特地恩准他回府養傷,可寧仲坤不知怎的,一直賴在外邊不願意回來,怎的今日又回來了?


    寧華陽雖然心中困惑,可作為叔父,面子上的事情總要過,還是迎了出去,走到大門口,瞧見寧仲坤居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不禁眉頭一跳。


    寧仲坤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活像個大饅頭,讓他整個人瞧上去十分滑稽,但寧華陽顯然沒心思取笑他,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陪著寧仲坤一併來的幾人身上,上前行了一禮,“下官見過六殿下。”然後抬起頭,對另一人道:“怎的京兆尹大人也來了。”


    “寧大人好。”京兆尹乾笑著行了一禮,“本官身負皇令,隨著寧少爺前來再次查探一番國公爺中毒之事,此番叨擾了,不知寧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左右不過是老樣子,風寒加著時疾,不算太嚴重,可唯恐過了病氣給皇上,是以一直不能入宮面聖。”寧華陽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他此番裝病也是動了真格,唯恐被人看出端倪,甚至服用了能體現出病態的湯藥,整個人看上去的確有種病怏怏的姿態。


    京兆尹又露出一記乾笑,他其實壓根不願意來,因為寧國公中毒的事情,左右不過是國公府裡的家務事,他能處理得好便也罷了,萬一處理不好,將會大大地得罪寧華陽,萬一寧華陽來日成了新任寧國公,記著今日之仇,還能給他好日子過嗎。


    他甚至私底下還有些怨懟皇帝,原本皇帝起了疑心,放出寧仲坤,也明白這件事蹊蹺,想暫時按下來,等寧國公醒了交給他老人家自己去做決斷,是沒他京兆尹什麼事的,偏偏那個舒惠妃整日在皇帝耳朵邊嚼舌根,一說國公府的事可大可小,若寧仲坤當真是被冤枉陷害的,那麼陰謀促成此事的寧華陽狼子野心,將來勢必會成為朝堂禍水,皇帝不得不防;二說此事鬧得極大,皇帝早日查清,也能顯得天子清明,體恤臣子,在老百姓心中搏一個好名聲,皇帝越聽越是這麼回事,於是才降了一道聖旨給京兆尹,讓他查案,還順便派了六皇子司空玄從旁監督,以防止有失偏頗之事出現。


    所以在寧仲坤忽然要求回府後,他才不得不陪著來。


    “叔父,祖父可是醒了?”寧仲坤臉色蒼白,語氣入場地問向寧華陽,看不出又什麼別的情緒。


    寧華陽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又中了毒,雖然得皇上聖眷,有太醫大人在府中調養,可也暫時沒有醒來的徵兆。”


    “原來如此。”寧仲坤點點頭,“我想去看看祖父。”


    “當真奇了,你這大逆不道的傢伙竟然還敢回來?”寧仲坤話音剛落,寧逸才卻不知從哪個角落竄了出來,走到眾人身前,對寧仲坤不客氣道:“下毒害了祖父,還恬不知恥地在牢裡伸冤,胡亂潑髒水到我和父親身上,現在又擺出這幅假惺惺的作態,你莫不是想看看祖父有沒有順你的意,死沒死成?”


    182 湯藥疑雲


    寧仲坤低著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可藏在袖子裡的拳頭已經被捏得死緊,寧逸才不過區區一個庶子,竟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說話,若是換了他從前的脾氣,哪怕是有傷在身,都會衝上前去狠狠教訓一番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為好。


    只是在來之前,寧淵特地同他說過,讓他無論聽見什麼話,看見什麼事,都要忍耐,切不可與人起事端,否則於大計無益,所以縱使寧逸才的模樣讓他怒氣沖天,可他依舊不言不語,只當做沒聽見。


    京兆尹站在一邊沒說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寧逸才不過一介庶子,怎的對嫡子說話還如此不客氣,再看寧仲坤,見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十分可憐的模樣,好像對這樣的場面已經司空見慣了,京兆尹不禁心裡嘀咕,難道這寧國公府裡,庶出的一貫是這般欺負嫡出的嗎?


    “寧大人,貴公子當真好教養。”司空玄開口不冷不熱道了一句,“一介庶子居然敢這般呵斥嫡子,若是放在其他人家的府邸裡,恐怕早就被押下去打板子了。”


    “逆子,胡言亂語些什麼,還不快跟你弟弟道歉!”寧華陽被司空玄的話一堵,立刻尷尬地呵斥了寧逸才一聲,他心裡也直犯糊塗,寧逸才平日里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今日這般毫不客氣地出言挖苦別人還是第一次,到底是怎麼了?


    “我……”寧逸才整張臉僵在了那裡,他會一反常態這麼做可是有原因的,鬧出了婉儀郡主那檔子事後,寧逸才百口莫辯,如今他們父子又遭寧仲坤反咬了一口,更是覺得抑鬱非常,同寧華陽的瞻前顧後比起來,寧逸才顯然沒有那麼能沉得住氣,為了洗脫自己,這原本是他耍的一個手段——他知道寧仲坤一直是一副紈絝的脾氣,身邊的丫鬟下人只要稍微做錯一點事都會打打殺殺,如果被他這個庶子當面臭罵,寧仲坤肯定會暴跳如雷,說不定還能動手打他。


    而他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只要寧仲坤一動手,他這人粗俗的本性就會在京兆尹眼裡暴露無遺,既然當著別人的面都能同自己的家人動粗,如此暴戾之人,京兆尹想必也看不慣,那麼他在後邊調查的時候,就或多或少會偏向他們父子這邊,甚至在呈給皇帝的折子上,也會將寧仲坤的暴行寫明,可以對兄弟拳腳相加,在祖父藥裡下毒自然也沒有什麼。


    哪隻寧仲坤不光同他想像的截然相反,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不說,竟然在那裡裝起了可憐來,這樣反倒顯得是他這個庶子在專橫跋扈,欺凌嫡子,寧逸才不禁有些傻了。


    “實在是放肆!我讓你道歉你沒聽到嗎!”寧華陽看著寧逸才無動於衷的模樣,又加重語氣喝了一句,寧逸才到這時才回過神來,悻悻抱拳向寧仲坤行了一禮,咬牙道:“方才是大哥我心直口快……三弟你別往心裡去……”


    “不妨。”寧仲坤擺了擺手,又重重咳了兩聲,模樣更是虛弱了幾分,這一幕看在京兆尹眼裡,他不禁搖了搖頭。


    而寧逸才一口牙齒都要被咬碎了。


    “你祖父一直未醒,如今只怕是不便見人,你既已回來了,便先回房歇息,客人交由叔父我來接待便成。”即便明知道寧仲坤此番回來是打算翻案的,照理說是已經同他們父子撕破臉了,可現下當著別人的面,寧華陽卻又不得不和顏悅色地同寧仲坤說話,當真是笑得臉都酸了。


    “不必了。”寧仲坤還未說話,京兆尹卻義正詞嚴道:“我此番過來,一是將寧公子送回府,而是將下毒案調查清楚,待客之類的先放在一邊,還是查案要緊,還望寧大人體諒。”


    “大人公事公辦,此事沒什麼不能體諒的,既然如此。”寧華陽點點頭,“大人打算從何處開始查起?”


    京兆尹道:“我準備先去寧公子的房間查探一番,還請寧大人將事發那晚所有與此事有所牽扯的下人都集中到正廳,稍後再容我問詢。”


    “此事好辦。”寧華陽看了寧逸才一眼,“你陪著京兆尹大人,千萬別怠慢了。”目光又在寧仲坤與司空玄身上頓了頓,才轉身離去。


    寧仲坤是嫡孫的關係,住的院子自然是整個國公府最好的,只是他出事這段時日,寧華陽認為他再也沒機會回來了,因此抽調走了此處所有的下人,只留了從前一個掃地的僕從看守,不過也正是如此,寧仲坤的屋子這段日子以來也保存得和事發那日時一樣,根本無人再動過。


    “便是這間屋子了。”寧逸才推開門,指著有些雜亂的房間對京兆尹道:“祖父出事後,父親做主在全府上下搜了一通,最後便是在三弟的屋子裡找出了毒藥。”寧逸才一面說,一面指著房間裡一處打開的衣櫃,同時看了寧仲坤一眼道:“而且三弟也承認了那毒藥的確是他指使人購買的,不然以三弟的身份,父親也不可能隨意拿他問罪,並非如三弟所說的那樣誣陷於他。”說完,寧逸才還嘆了一口氣,“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三弟如果誠心悔過,想來祖父清醒之後自然會饒恕於他,卻不知他敢做不敢認,還硬說是受人陷害,他貴為嫡子,這府邸裡又有誰有那麼大的單子敢陷害於他。”


    “大哥,到底是誰陷害的我,想必京兆尹大人會查出來還我一個清白,不用你在這裡拐著彎朝我身上扣帽子。”寧仲坤陰測測一笑,不咸不淡地頂了一句。


    “寧公子對購買砒霜之事供認不諱,此事本官也是知道的,可只是買了砒霜,卻不能成為下毒定罪的理由,此事還需好好查一查。”京兆尹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又停到寧仲坤面前道:“寧公子,你可知那日有沒有人進過你的屋子?”


    “我身邊下人多,能進這屋子的人多了去了。”寧仲坤道,“所以如果有人要害我,只消買通我身邊的下人,從我屋子裡拿些砒霜,再下進祖父飲用的湯藥裡,這通栽贓嫁禍便能水到渠成,完全不用費吹灰之力。”


    “那日寧國公所飲用的湯藥可是下人熬製的?”京兆尹又問。


    “哪裡,是三弟親手熬製的。”寧逸才冷笑一聲,“三弟為了表孝心,絕不肯讓別人插手,親手熬好了,又親手呈上,連中間經手的下人都很少。”


    “但是我沒有下毒。”寧仲坤堅持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祖父喝了藥之後就中毒了。”


    京兆尹撫了撫鬍鬚,皺起眉頭,“此事還需將有所牽連的下人都查問一番。”話音剛落,便有人過來傳話,說寧華陽已經聚齊了京兆尹想要找的人,如果這邊看完了,就請他過去。


    於是一行人又轉移去了正廳。


    寧家正廳裡,此時也只站了四五名下人,由管家領著,個個都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京兆尹進來後,看見這場面,不禁奇道:“只有這麼幾個人?”


    “原本是極多的,只是出了事情后,我一時氣憤,將許多下人都發落趕出去了,只剩下這幾日,是在廚房打雜的,那日仲坤熬藥時也是他們在打下手,因與此事牽扯不深,所以才未受牽連。”寧華陽道。


    “也罷,既然只有這幾人,想必也問不出什麼了。”京兆尹搖了搖頭,他雖然只在寧府裡溜了一圈,可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根本找不出一點對寧仲坤有利的證據,寧仲坤想要翻案,實在是難了。


    “你們幾人便說說,那日在廚房做事時,可曾見著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雖然心裡這麼想,但面子上的話總要問,尤其司空玄還在一邊“督導”,京兆尹職責所在也不能怠慢,便在一旁的靠椅上坐下,一面品茶一面問話。


那幾個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最終,一個看上去像是領頭的中年人上前道:“回大人的話,我是國公府里後廚的廚子,大夥都叫我劉一刀,國公大人出事那日雖然隔得久了,我卻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唯一一次嫡少爺親自到後廚裡來熬藥。”說完,劉一刀還看了邊上的寧仲坤一眼。


    京兆尹點了點頭,“那那天晚上你可曾發現了什麼異常?”


    “沒有,因為嫡少爺都不允許咱們在邊上看著。”劉一刀長著一臉憨厚像,說話聽起來也實誠,“少爺進來後,只管我們要了藥盅和爐子,就全將我們趕到外邊候著了,說咱們這些整天在廚房晃蕩的下人,身上油煙味大,少爺聞不慣。”


    聽劉一刀說完這句,京兆尹不禁搓了搓鼻子,嫌棄別人油煙味大就將人趕出去,縱使他多少知道一些寧仲坤的紈絝,也覺得這樣過了些。


    “既然你們都不在廚房內,那麼也並不知道廚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不,其實……”說到這裡,劉一刀忽然開始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而他這幅反應顯然刺激了京兆尹的神經,立刻讓京兆尹覺得或許有什麼料可挖,忙問道:“其實什麼?你可是看見什麼了?”


    “因為,廚房裡除了少爺在熬藥,還燉著一鍋湯呢。”劉一刀道:“那湯是燉來宵夜時呈上去的,可不能過了時辰,但礙於嫡少爺的命令,我又不能回去瞧著,於是只好繞到廚房另一邊,從窗戶往裡看,打算瞧瞧那鍋湯有沒有煮開,可這個時候,我看見……”說到這裡,他突然抬頭看了看眾人,似乎不敢往下說了。


    “混賬東西,看見了什麼就照實說,為何要在京兆尹大人面前賣關子!”寧逸才呵斥了一聲。


    劉一刀渾身一抖,眼睛一閉,才繼續道:“我……我看見嫡少爺從懷裡掏出個小紙包……好像倒了些什麼東西進藥罐子裡……”


    “真的是滿口胡言!”寧仲坤立刻便急了,“你這該死的奴才竟然敢無賴我,我何嘗做過這等事!”


    “可若是少爺你沒做,國公爺又如何會中毒?”劉一刀也像是豁出去了,“那天晚上國公爺出事後,我嚇壞了,立刻想到也許嫡少爺方巾藥盅裡的東西就是毒藥,可是後來見二老爺從嫡少爺房裡搜出了砒霜,嫡少爺也入了天牢,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沒有將我看見的說出來。”


    “那你現在為何又願意說出來了?”京兆尹道:“是因為本官開始重查此案了嗎?”


    劉一刀點點頭,“小的一家都是國公府的家生奴才,受國公爺恩惠,可不能白白見著國公爺遭人害了……小的原本不願意說的,可聽說嫡少爺要翻案,還說是別人給國公爺下毒栽贓陷害於他,小人縱使一介伙夫,卻十分看不過去,自己犯的事便自己擔,潑髒水到別人身上是個什麼禮?何況如果嫡少爺當真翻案了,他日若是他再起了歹心要害國公爺,那可怎麼辦,國公爺這次能僥倖躲過一劫,下次卻未必會有這樣好的運氣了,小人實實在在是在為國公爺擔憂啊……”


    “好你個劉一刀……你……”寧仲坤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不是寧淵那句讓他一定要忍耐的告誡,他當真恨不得上去一腳將這劉一刀滿嘴的牙踹飛,平日見他不過是個老實巴交的伙夫,怎的誣陷起人來竟然也是這般嫻熟!


    寧逸才嘴角含著笑,“京兆尹大人,您可聽清楚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確確實實是我三弟毒害的祖父沒錯,此事,還需要繼續查下去嗎?”


    京兆尹瞇著眼睛沒說話,而之前一直在邊上作壁上觀的司空玄卻在此時道:“本殿瞧了這麼久,忽然有些好奇,想要問這證人兩句。”


    劉一刀一驚,想不到皇子殿下竟然要同自己說話,忙對著司空玄畢恭畢敬地俯下身去。


    “你說,你親眼瞧見了你們家嫡少爺往國公爺的湯藥裡加了些東西,可你也只是遠觀,照理說並不會知道加的東西是什麼,但你方才卻又一口咬定了是你們嫡少爺給國公爺下毒,好像你很清楚放進去的東西是毒藥一般,這是個什麼道理?”


    劉一刀愣了愣,剛要說話,寧逸才卻道:“殿下何處此言?我祖父便是喝過湯藥之後才中毒的,而此人又目睹了三弟朝湯藥裡加了些東西,按照常理推斷,被加進去的自然是毒藥無疑,難道殿下連這一點都想不通嗎?”


    “哦?照你的意思,你們便都斷定了是湯藥中有毒,才使國公大人中毒的咯?”司空玄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看得京兆尹莫名其妙,“難道殿下懷疑寧國公並非是服食湯藥中毒?”


    “本殿只是懷疑罷了,那日國公爺出事後,府上曾請了宮內的太醫前往診治,才知曉寧國公是中了砒霜之毒,可我不日前出於好奇,找到那位太醫問了問,太醫告訴我,他只診斷出了寧國公確實服用了砒霜,可並未斷言過砒霜是從湯藥中來的,也未曾查驗國公爺服用剩下的湯藥,京兆尹大人,你懂本殿的意思嗎?”


    “下官明白,如此便也說得通,殿下聰慧,下官竟然從未想到過這點。”京兆尹好像被提醒了一般,立刻朝寧華陽問道:“寧大人,你們可曾確認過國公爺服用的湯藥是否當真含有砒霜,而非是吃了其他被人下了砒霜的食物?”


    “這……”寧華陽踟躕了片刻,才乾笑一聲道:“父親身子一直虛弱,除了湯藥,哪裡還能再吃其他的東西,那日我們並未讓太醫查驗湯藥,一來是慌張忽略了這一點,二來父親的確是服用湯藥到一般時出現中毒症狀,想來定然是湯藥有毒,不用查,殿下思慮周詳,可卻是純屬多慮。”


    “本殿可不覺得本殿在多慮。”司空玄卻淡定地搖搖頭,“就目前所知的情形來看,寧公子的確買過砒霜,而國公爺服用的湯藥,也是他親力親為又親自呈上,如果的確是湯藥中帶毒,那此事便沒什麼好說的了,必然是寧公子下毒毒害寧國公無疑,可如果是寧國公先前便服食過砒霜,而碰巧此時寧公子又呈上了湯藥,正好撞在這槍口上,卻也是靠嘴說不清的,所以這當中到底有沒有人魚目混珠,最關鍵的,還是查一查那日的湯藥中到底含不含砒霜為好。”


    “可不知殿下要如何查?”寧華陽覺得背上有一絲絲冷汗浸了出來,“那湯藥早便沒了,即便要查,也無從查起啊……”


    “沒有湯藥,還有藥渣,按照慣例,以寧國公的爵位,所服用每一貼的藥渣,都是要存檔待查的。”司空玄望著寧華陽,“不知道寧大人有沒有將本該存檔的藥渣,‘不小心’扔掉呢?”


    寧華陽露出一絲苦笑,“不瞞殿下,因為覺得那藥渣晦氣,我氣憤之下,當夜就讓下人將藥渣拿出去倒了。”


    “是嗎,那可真是不巧啊……”司空玄露出失望的表情搖了搖頭,“如此說來,竟然是無從查起……了?”


    “不,還有得查。”忽然間,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從外邊走了進來,朗聲道:“那些藥渣還在。”


    青年生得高大威猛,五官俊朗,進門後,他先向寧華陽行了一禮,才轉身對司空玄道:“六殿下,那些藥渣還在,當夜見那些藥渣被下人拿出府倒掉後,我覺得不該倒得如此草率,便又派人悄悄收了回來,一直留到現在。”


    寧逸才呆了,寧華陽也呆了,他們不知道這青年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此事聽見他說的話,寧華陽更是大驚失色,“寧烈你……”


    “父親,想來你們也是希望可以查出真兇,還祖父一個公道的吧。”寧烈振振有詞地對寧華陽道:“何況即便不是為了祖父,也是為了你和哥哥,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有人要朝你們身上潑髒水而不聞不問呢!”


    寧華陽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變作一口血噴出來,下毒之事,因為寧烈一貫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為求保險,所以寧華陽和寧逸才一直將他瞞著,可現下寧烈突然這般義正詞嚴跳出來,幫了倒忙不說還振振有詞是在為他們考慮,讓人反駁不得,硬生生堵得寧華陽不只是該苦好還是該笑好,只能僵硬地扯著嘴角道:“如此……甚,甚好,難為你這孩子有心了。”


    還是寧逸才反應得快,立刻擺正了臉色,一派關切地道:“弟弟這般為我和父親考慮,真是幫了大忙了,不知那藥渣收在何處,還是趕緊拿出來驗一驗,徹底讓此事塵埃落定才好。”


    寧華陽不可置信地看著寧逸才,太陽穴直跳,覺得都到這時候了他為何又要陪著湊熱鬧,可卻剛好瞧見寧逸才正對他使眼色,寧華陽老謀深算的性格立刻明白了偶來,也對寧烈道:“那藥渣你收在何處?”


    “就在我房內的儲物櫃裡。”寧烈爽朗道:“不如我現在邊去取……”


    “不必了,下人這麼多,何必又讓弟弟你再跑一趟。”寧逸才迅速打斷他的話,看著跪在地上的劉一刀,道:“沒聽見二少爺說的嗎,還不快去二少爺房裡將東西取來?”


    劉一刀之前不知為何一直在髮帶,被寧逸才喝了這麼一聲才回過神,急急應了一聲,表情有些忐忑地出去了。


    寧烈見狀,竟也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顧自開始喝起茶來,好像當真是來給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伸冤的一般。京兆尹原本隱隱覺得讓劉一刀去拿東西有些不妥,但見司空玄都未出聲,他也揣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安分下來。


    反正這事,只消快些塵埃落定便行,他還等著去給皇帝交差呢。


屋內安靜極了,沒人說話,只能聽見吞嚥茶水的聲音,寧華陽臉色陰晴不定地坐在主位上,一雙眼睛不住往寧逸才身上瞟,好像想看清楚寧逸才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寧華陽為人謹慎,極少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一旦想要做,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一般都會安排得十分周全。


    就拿這次寧仲坤的事情來說,在他與孟之繁等人的計劃下,讓寧仲坤親手準備了毒藥,原本最完美的想法是讓寧仲坤能親手下毒,可誰知道寧仲坤在節骨眼上居然犯慫了,不得已之下,他們也只能越俎代庖,但在他們精密的計劃下,這盆髒水一滴不漏地全部潑到了寧仲坤身上,還沒外露一點馬腳和證據——如果不是婉儀郡主吃飽了撐的忽然咬了他們一口,那麼寧仲坤就算在天牢裡撞牆十次,也翻不了案。


    也正是因為寧華陽不想節外生枝,什麼事都自己親力親為,除了參與這件事的寧逸才,連寧烈都未曾告訴,更別說還能有知曉內情的下人存在。寧華陽會這麼做,怕的便是人多口雜,如果知道的人多了,尤其是下人,再是心腹,嘴碎起來,有時候也會釀成大禍。


    所以他從方才開始心口就吊著一團疑惑,那伙夫劉一刀為何會突然冒出一番指控寧仲坤的供詞出來,莫非是寧逸才擔心寧仲坤翻案,更是為了坐實他的罪名,才暗中與劉一刀串供,讓他如此說的?


    年輕人到底還是沉不住氣,自以為精明地辦了蠢事。寧華陽輕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還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才好。


    在寧華陽思慮的同時,寧逸才表面看上去平靜,心裡卻也不安寧,總在想著不知道劉一刀腦子夠不夠靈光,自己可不是平白無故讓他去取東西,要是關鍵時刻掉鍊子了怎麼辦?


    就在眾人各有所思的時候,劉一刀回來了。


    劉一刀臉上掛著汗,顯然是急匆匆跑來的,懷裡抱著個白瓷甕,進屋後,他用力抹了一把臉,才對寧逸才道:“二少爺櫃子裡就這麼一個壇子,小的便拿來了。”


    “弟弟,你瞧瞧是不是這個?”寧逸才深吸一口氣,指著那瓷甕問向寧烈,寧烈點頭道:“便是這個沒錯。”


    “有這藥渣便再好不過了。”司空旭道:“只要驗看了這藥渣中是否含毒,許多問題便可迎刃而解。”說完,司空旭又看向京兆尹,“大人以為如何,是否現在便開始驗藥?”


    “殿下既有此意,那現在便開驗吧。”京兆尹不可能去拂司空玄的面子,也想將事情早些了解了好,寧逸才見狀,迫不及待對管家知會了聲,“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取些熱水和銀針來!”


    熱水和驗毒用的銀針很快便被取來了,為顯公正,由京兆尹親自動手,他將瓷甕打開,抖出裡面已經乾涸了的藥材,倒入熱水里攪拌了一會,然後才拿起銀針,將針尖放入水中靜置了片刻,方才取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銀針上,銀針不細,且在入水之前已被擦得光亮,因此檢驗效果十分明顯,看見那銀針前端已經有了變黑的跡象,寧逸才心中大舒了一口氣,用帶著一絲絲得意的語氣道:“京兆尹大人,可是看清查驗的結果了?”


    京兆尹點點頭,“這藥材裡果然有毒。”


    聽見京兆尹這麼說,劉一刀也露出放鬆的表情。


    寧逸才立刻接著道:“既然已經驗明了湯藥中確實有毒,加上劉一刀方才的證詞,足以說明,三弟在祖父的湯藥裡下的,卻是砒霜無疑吧。”說到這裡,寧逸才又踹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望向從方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寧仲坤,“三弟啊三弟,你身為咱們府裡唯一的嫡孫,身份本就貴重,這國公府的家業將來也遲早是你的,為何你竟然要如此喪心病狂,做出毒害祖父這類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怎麼不讓我這個做兄長的痛心疾首!”


    “六殿下,此事您看?”京兆尹用一副徵詢的表情望著司空玄,司空玄方才提出的疑惑,如今已在這藥渣裡有了解答,寧國公果真是服用了湯藥中毒,既然如此,下毒的人便一定是親手煎藥的寧仲坤,再無別種可能。


    哪隻司空玄卻在此時咧開嘴一笑,指著那劉一刀道了一句:“來人,速將此人拿下。”


    司空玄是帶著侍衛過來的,聽見吩咐,他身後二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劉一刀按在了地上。


    那兩個侍衛力氣甚大,劉一刀吃痛,臉頰貼在地面上慘叫連連,這突然發生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愣了神,寧逸才急道:“六殿下,你這是在做什麼!”


    司空玄看也不看他,只是道:“寧公子莫急,本殿不過是幫你們擒住了一個滿口胡言的真兇罷了。”


    “殿下,你這是何以?”京兆尹也不明所以。


    司空玄還未答話,寧華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瞪大了眼睛,目光利劍一樣朝寧烈望去,見到的是寧烈一副帶著淺笑的表情,那是一種他從未在寧烈臉上看見過的笑容,寧華陽莫名覺得膝蓋有些發軟,想要站起來,但是使不上力氣。


    從方才開始他就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現下終於想明白了,劉一刀是口公證人,本應避嫌,而寧逸才讓他去拿證物時,無論寧仲坤還是司空玄都沒有任何一人站出來反對,這本就不合情理了,如此說來,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是故意的!


    果然,寧華陽剛意識到這一點,便聽見司空旭幽幽道:“京兆尹大人若是有問題,便問問寧烈公子吧,本殿覺得,他所說的話,應當會比本殿更有說服力些。”


    京兆尹整個被弄得云裡霧裡,怎麼好像眼前這六殿下在同寧家二公子聯合起來賣他的關子一樣,但他惱怒不得,只好又將探尋的目光挪到寧烈身上,到這時,寧烈才站起身道:“京兆尹大人,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留過什麼藥渣。”


    “什麼!寧烈你!?”寧逸才聽見這句話,立刻不可置信地看著寧烈,長大了嘴巴。


    “果然……”寧華陽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喘不上氣來。


    “你沒有留什麼藥渣?”京兆尹一愣,立刻看向那個白瓷甕,“那這裡面的東西是……”


    “那裡面的東西是本殿交給寧二公子,讓他收在屋子裡打馬虎眼的,當然,本殿交給他的時候,裡邊可沒有什麼毒藥。”司空玄在此事接過話,“可是現在,卻從裡邊驗出了毒,京兆尹大人覺得,何以會這樣呢?”


    京兆尹在這個位置上坐了許多年,也審過許多案子,到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再看不出來,便是真蠢了,此事明擺著是六殿下聯合了這位寧二公子,拿著一翁假藥在耍詐呢,可所謂兵不厭詐,居然還真被他們詐出了苗頭來。


    想到此處,京兆尹立刻眼神不善地看著已經滿臉冷汗的劉一刀:“如此瞧來,定然是你這傢伙在取藥的時候動了手腳,本官問你,你可有話要招?”


    “小的……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劉一刀顯然是害怕極了,可依舊咬緊了牙關,他知道,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鬆口,一旦鬆口,他便是死路一條。


    “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有六殿下和寧二公子的指控,你還想裝蒜?是要逼著本官用刑嗎?”京兆尹官位不及寧華陽,身份不及司空玄,之前在這屋子裡氣場一直是被壓著的,如今到了審口供這一茬,這卻是他的強項,立刻氣勢恢宏道:“便狠狠打你二十大板,看你招是不招!”


    “大人請先等等。”京兆尹話音剛落,坐在一邊的寧仲坤卻在這時開了口,他陰狠地盯著劉一刀,表情譏諷道:“這賤骨頭有膽子往我身上潑髒水,想必是做足了準備,靠著大人的幾板子只怕是審不出實話來,不如將人押到我的院子裡去,我那裡有一處專門拷問人的地兒,喉箍,腳釘,蒺藜鞭,鐵蓮花應有盡有,他便是有再硬的骨頭,想必也熬不過那流水的刑具。”


    寧仲坤語氣不重,可這話聽著卻格外叫人毛骨悚然,司空玄不悅地皺起眉頭,竟然在自己住的院子裡準備有這樣的地方,想像便知道寧仲坤平日里對待身邊的下人有多殘酷不忍,如果不是寧淵囑託,以司空玄的性格,即便寧仲坤是冤枉的,也壓根不想幫這種人渣,留他在天牢裡自生自滅才是應有的報應。


    聽見寧仲坤的話,劉一刀一身衣裳立刻就被冷汗浸濕了,如果打板子,他咬咬牙好歹能抗,可是那些刑具……別的他不知道,光是那蒺藜鞭,上邊佈滿了倒刺,抽一鞭便能活活帶下一大塊的皮肉,被這個活活疼死的也有,至於那個鐵蓮花,則更是殘酷不仁,這玩意形似木馬,行刑時將人放下去對肉體進行折磨,原本是轉為處刑女子所用,被寧仲坤經過一番改良之後,竟然也能用在男子身上,扒了褲子後,將男子強行按於其上,木馬上的鐵蓮花從兩片屁股蛋中間的小眼裡硬捅進去,行刑時慘痛異常,往往頃刻間便能被那鐵蓮花在肚子裡攪得腸穿肚爛,直到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劉一刀越想,臉色越白,只覺得跟被那些刑具招呼比起來,直接去死只怕還痛快些,見押著自己的兩個侍衛已經將自己拉了起來,準備往門外拖,他只當要拉他去行刑了,渾身一震,立刻慘叫道:“不要呀!我不去!我說!我什麼都說!”


    京兆尹一揮手,那兩個侍衛又重新將劉一刀丟在了地上,劉一刀急急喘了幾口氣,只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到鬼門關邊繞了一圈,斷斷續續道:“小的,小的的確是在拿那藥材來的路上,在裡邊做了手腳,加了砒霜……”


    “哼,一介下僕,竟然有膽子行此等栽贓陷害之事!”京兆尹哼了一聲。


    “京兆尹大人,此人如此陰毒刁滑,方才所做的口供也是無中生有,絕不可信,定是受人唆使了,你可得好好查一查。”寧仲坤一面說,一面望向寧逸才的方向,寧逸才的臉色早已白得像張紙,表情雖然很是鎮定,但他不斷顫動著的袖擺卻明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說,可是有人指使你栽贓陷害!”京兆尹又喝了一聲。


    “是……是……”劉一刀磕巴了半晌,終於眼一閉牙一咬,道:“是大少爺指使我這麼說的!”


    這屋裡稱得上大少爺的只有一個,就是這寧國公府孫子輩三人中的老大,寧國公的庶長孫——寧逸才。


    “當真……當真滿口胡言!”寧逸才倉惶道:“你這狗奴才,何以要誣陷我!”


    “誣陷?大哥你這話說出來當真可笑。”寧仲坤出言譏諷道:“若不是你的指使,一個伙夫能有膽子編造供詞誣賴我這個嫡少爺?我便知道一定是你們父子倆串通一氣,毒害祖父,又陷害了我,這樣整個寧家便全然落入了你們手中,當真好深的算計!”


    “京兆尹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屬實,如果不是大少爺指使,小的肯定沒膽子敢在您面前撒謊啊。”反正都已經抖了,還不如抖個徹底,劉一刀現下完全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是大少爺允了小的銀兩,還說如果小的辦成了這樁事,他還會提拔小的,讓小的不必再整天窩在廚房里當伙夫了,小的一時鬼迷了心竅,才……”劉一刀一面說,一面磕頭如搗蒜,“請大人饒過小的吧!”


    “我沒有做過!”寧逸才依舊緊咬著牙關,“此人滿口胡言,說出來的話絕對不能信!”


    “我說大哥,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寧仲坤冷笑道:“先是有婉儀郡主的指控,如今此人又供出了是受了你的指使才來誣陷於我,難道事情還不夠清楚明白嗎,定然是你做賊心虛,害怕翻案事情敗露,才折騰出了這些么蛾子,可惜紙包不住火,人在做天在看,京兆尹大人自然能明斷是非,還我,還祖父一個公道!”


    “我……”饒是寧逸才平日里有多麼巧舌如簧,現在驚怒交加之下,卻也不知該如何分辨,儼然是有些慌了,不禁求助地看向寧華陽。


    同寧逸才相反,寧華陽此刻卻已經定住了神,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劉一刀面前,劉一刀依舊在那不斷細念著求饒的話,直到看見一雙華貴的錦靴停在自己眼前,他抬起頭,發現寧華陽也正低頭看他,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下一刻,寧華陽卻做出了一件嚇愣了在場所有人的事情。他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來,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割斷了劉一刀的喉嚨。


    一道血光噴湧而出,鮮血甚至濺滿了寧華陽的半張臉,劉一刀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摀住自己的脖子,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儼然斷了氣。


    無論是京兆尹還是司空玄,顯然都沒料到寧華陽會突然動手殺人,就連寧逸才都呆住了,還是司空玄身後的侍衛反應快,唯恐寧華陽喪心病狂,立刻將司空玄護在身後,而寧仲坤也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司空玄身邊,好像寧華陽殺完了劉一刀,下一個目標就會是他一樣。


    誰知了結了一條姓名後,寧華陽偏生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用袖擺擦了擦匕首上的血,重新插回了腰間的刀鞘裡,


    “寧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劉一刀是證人,而寧華陽居然當著他的面就這麼殺了證人,這不是在打他京兆尹的臉嗎,在確定寧華陽不是發了瘋之後,京兆尹立刻出聲呵斥起來,“你這樣要我如何繼續查案,如何向陛下交代!”


“對不住了京兆尹大人,這奴才膽大包天,撒謊偽造供詞陷害仲坤不說,現在竟然又誣陷逸才,我實在是忍無可忍,才用家法處置了他,還望京兆尹大人見諒。”寧華陽彷彿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臉上的血跡,還彬彬有禮道:“何況依我看來,這案子是不用再查下去了,罪魁禍首定是這劉一刀無疑,否則他也不會滿嘴謊話連篇,胡亂攀咬,之前誤會了仲坤,當真是對他不住。”說完,寧華陽又看向寧仲坤,扯出一絲笑:“仲坤不會怪叔父誤會了你吧。”


    那一記笑容卻看得寧仲坤汗毛倒豎,寧仲坤自然不是好人,手上也沾染過不少下人的血,這一點從他竟然設有刑房便能看出來,但縱使這樣,寧仲坤也從未親自動手殺過人,類似於寧華陽這樣眼不眨心不跳就能親手了解一條性命的,他只覺得心驚肉跳,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京兆尹無言地看著這一幕,寧華陽什麼意思他已經全然看出來了,藉故殺了證人,不讓他繼續將案子查下去,哪怕是他日皇帝怪罪,可證人已死,憑證不在,縱使皇帝當真降罪,也不會是什麼大罪,頂多以妨礙公務為由,罰俸,或者降官罷了,遠不似謀害寧國公那般的重罪。


    司空玄眉頭也皺得死緊,他想不到,寧華陽其人能如此殺伐決斷,他們擺了這樣一道計策,好不容易詐出一個人證,只要順藤摸瓜下去,不愁扳不倒寧逸才,接下來便是寧華陽,哪知寧華陽竟然有膽子冒著大不諱使出釜底抽薪的一招,雖然讓人詫異,卻也切中了要害,讓他們再也無可奈何。


    “如今這劉一刀已死,不過他縱使謊話連篇胡亂攀咬,卻也證實了仲坤是受他謊話誣陷,還了仲坤的清白,六殿下和京兆尹大人是否還要在府中繼續查探下去?”寧華陽問了一句。


    “這……”京兆尹咬咬牙,哼了一聲,才道:“眼下卻是沒什麼好查的了,不過今日下官所見之事,回去後會如實寫成奏摺呈給皇上,寧大人便在府中靜待皇上聖裁吧!”


    寧華陽點點頭,表情卻很不以為意。


    司空玄跟著輕嘆一聲,照目前的狀況來看,的確是不還再待下去了,只能回去後再重新謀算,他轉過身,打算隨著京兆尹一同離開,寧仲坤卻在這時扯住了他的袖子,死活不讓他走。


    寧仲坤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倉惶,“殿下,殿下,你不能把我留在這裡,他們會殺了我的,一定會殺了我的!”寧仲坤想來是被方才寧華陽出手殺人的場面給嚇壞了,“待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寧公子說笑,這裡才是你家,寧大人是你的叔父,你的親人,又何以會殺了你?”司空玄扯開寧仲坤的胳膊,

“寧公子今日也累了,不如還是早點歇息吧。”他可沒有心思管寧仲坤的死活,說白了,寧仲坤只不過是寧淵藉以用來對付寧華陽父子,不讓他們奸計得逞的一顆棋子,能幫他一把把他從天牢裡撈出來已是勉強,如果他當真被寧華陽害了,也是他從前惡事做多了的報應。


    “仲坤,你好不容易回了家,怎的還能再纏著六殿下。”寧華陽用一陣陰鬱的語氣道:“還是快隨我下去休息才好!”


    “我不要!”寧仲坤見司空玄不為所動,轉而又去求起了京兆尹,表情彷彿都要哭出來了,“大人,我不能留在這裡啊,他們已經囚禁了祖母和妹妹,如今祖父又臥病在床,我一個人呆在這裡,簡直就是俎上魚肉,鐵定會喪命的!”


    “這……”在寧府看了這麼一場大戲之後,寧國公中毒案子的真相到底是個什麼情形京兆尹其實心裡已經有數了,也多少明白寧仲坤的顧慮,何況方才寧華陽剛才的行為已經讓他十分不悅了,但可正如司空玄所說,這裡才是寧仲坤的家,別人家的家務事哪有他一個外人隨便伸手的道理,正糾結著,卻見寧府的管家滿頭大汗從外邊跑進來,還沒站穩便慌慌張張道:“二老爺,老夫人回來了!”


    “什麼!?”寧華陽一張臉頓時僵住了。


那個老太婆怎麼能回來?寧華陽腦子裡開始飛速地合計起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別說他專門派了人在尼姑庵里看著寧珊珊和吳氏,不允許他們鬧事,之前還特地派出了殺手打算將他們了結,現在殺手的消息沒傳回來,吳氏人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難道那老太婆能赤手空拳打得過刺客不成!


    寧華陽一面這麼想著,一面急匆匆朝府門的方向走,京兆尹等人自然跟上,寧國公府的大門外邊,已經徹底鬧開了,吳氏髮絲散亂,渾身臟兮兮,灰頭土臉活像一個叫花婆子一般站在大街中央,哭天搶地地對路過的百姓控訴寧仲坤的惡性,說此人不孝至極,狼子野心,簡直是敗類中的敗類,人渣中的人渣,寧國公府地處繁華,過路的人也極多,很快便有不少人圍了過來,吳氏見狀,說得愈加暢快,直將寧華陽控訴成了一個活該天誅地滅的千古罪人。


    身為國公府夫人的吳氏忽然被寧華陽送出了京城,雖然對外打的是上尼姑庵看女兒的名義,但已經讓京城裡不少人在暗地裡猜測其中的內情了,如今吳氏以這樣一種狼狽的模樣忽然現身,更是坐實了曾經流傳於大街小巷的猜測,再加上她現在義憤填膺的模樣,路人們對她說的話就沒有不信服的,一時個個都在交頭接耳,說寧華陽竟然如此對待嫡母,當真是喪盡天良。


    吳氏身邊還圍著幾個國公府的下人,他們見事情鬧得太大,想阻止吳氏這一通荒唐的行徑,可吳氏身份尊貴,他們也不能強行怎麼樣,只能在一邊規勸著,偏偏吳氏那個潑辣的性子又怎麼會給這些為寧華陽助紂為虐的下人好臉色看,還狠狠賞了那幾人幾個巴掌。


    便在鬧騰得歡的時候,寧華陽終於從裡邊出來了。


    吳氏見著寧華陽,忽然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尖叫著就衝了上去。她被在尼姑庵里關了那麼久,心裡已經是恨毒了眼前這個庶子了,她會在大街上這般鬧騰,也是打著要讓寧華陽身敗名裂的念頭,現下連他本人都出來了,在這樣多路人的圍觀之下,吳氏哪裡會客氣,上前舉起巴掌就往寧華陽臉上招呼。


    幾個下人攔得不及時,倒真讓吳氏衝到了寧華陽跟前,寧華陽還在震驚中未回過神來,反應也不及吳氏動作快,只覺得眼前一花,啪啪兩聲,左右臉頰便已經遭吳氏狠狠招呼了一下,巴掌印伴隨著抓痕在寧華陽臉上除了留下紅腫的印記外,還多了幾條血線,那是吳氏刻意抓出來的。


    “你個殺千刀的雜種,大逆不道的禽獸,竟然敢陷害嫡子,軟禁嫡母,我老太婆就算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讓皇上狠狠治你的罪!”

吳氏打完了還不夠,又扯住寧華陽的衣襟一陣搖晃,寧華陽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但周圍那麼多人看著,他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一時僵在了那裡。


    吳氏當真是氣急了,自打嫁入寧國公府,她就沒有受過這份閒氣,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走到哪裡別人都是對她畢恭畢敬,哪裡還會給他氣受?結果一時不用查,莫名被這寧華陽差人送到尼姑庵里不說,還將她關在一間暗無天日的屋子裡,簡直是受足了罪,如果不是這次莫名其妙被人救出來,吳氏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那尼姑庵里。


    說道將自己救出來那人,也不只是什麼來歷,闖進尼姑庵里,三兩下打傷了看守她的侍衛,然後便用藥將她迷暈了,當時吳氏還以為那是寧華陽派來娶她性命的刺客,可等她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回了華京,就躺在離國公府不遠的小巷子裡,她便顧不得周身狼狽的模樣,立刻心急火燎地回來找寧華陽的麻煩來了。


    “寧大人,國公夫人說的可是實情?你果真軟禁嫡母?”

京兆尹不可置信地看著寧華陽。之前下毒之事,原本只有婉儀郡主的指控,沒有實證,加上寧華陽又冒著大不諱一刀將唯一的證人殺了,眼看就要變成了一樁無頭公案,怎料這時候吳氏突然竄了出來,紅口白牙言之鑿鑿說寧華陽“陷害嫡子,軟禁嫡母”,這嫡母的指控可比跟寧家沒什麼關係的婉儀郡主有力多了,京兆尹也覺得自己彷彿抓住了一條大魚!


    “母親,你既已患了失心瘋,兒子是出於孝順才將你送出城去療養,你這般瘋瘋癲癲跑回來也罷了,可胡言亂語叫別人誤會了兒子的良苦用心可怎麼好。”

寧華陽也算是反應快的了,知道這樣下去將會對自己十分不利,立刻變了一副臉色,雙手卡住吳氏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一面笑著對京兆尹道:

“對不住了大人,之前因為顧及母親的名譽,一直未曾對外明說,不過如今瞧著這情形不說不行了,其實自從我那珊珊侄女出事後,母親的精神狀況便一直不好,後來仲坤又出了事,母親整個人就徹底垮了,整天在府里胡言亂語,不停說有人要害她,我也曾請大夫來診治過,大夫說母親是換上了失心瘋,我才將她送出城去療養,為的也是母親能早日康復,怎料這症狀卻越發嚴重,讓京兆尹大人見笑了!”


    吳氏聽見這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張臉扭曲到極點,“好你個殺千刀的小子!自己狼心狗肺便罷了,竟然敢說我是瘋子!你以為別人會相信嗎!”


    “母親,你鬧也鬧夠了,莫要繼續在這裡丟人現眼,還是快些進去歇息吧。”

寧華陽臉色陰沉,轉頭看了寧逸才一眼,寧逸才立刻上前,想幫著寧華陽將吳氏往府里拉。


    “且等一下。”司空玄忽然出聲制止了二人,

“寧大人,本殿瞧著國公夫人方才所言之事事關重大,多少也該讓她將話說清楚了為好。”


    “六殿下多慮。”寧華陽扯開嘴笑了一聲,“下官方才已經說過了,母親患了失心瘋,說的都是胡話,莫非殿下是將胡話當真了嗎?”


    “國公夫人有沒有得失心瘋,說的是不是胡話,可不是寧大人片面之詞可以斷定的。”

司空玄瞧著寧華陽眼神慌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國公夫人是否當真有病,別人說了都不算,只有大夫說了才算,正巧宮中的許太醫不是在腹中為國公爺調養身子麼,就讓許太醫來給國公夫人診斷看看,瞧著夫人她是不是當真得了失心瘋,京兆尹大人以為如何?”


    “本官也是此意。”京兆尹從前曾受過寧華陽的一點小恩惠,因此在來國公府之前,原本還有些偏向於寧華陽,相信他和案子是沒有關聯的。可惜從方才到現在,在寧國公府裡所看到的種種不合常理之事,還有寧華陽各類牽強不已的說辭,都讓他覺得寧華陽是在嘲笑他這個京兆尹的腦子,他好歹也是查過許多案子的京兆尹,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多年自然不是蠢貨,心裡對寧華陽連番的狡辯與敷衍之態已生有不滿了,加上身負皇命,自然也要以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為己任,便道:“寧大人,對不住了,本官身為京兆尹,聽見國公夫人此番控訴,便有義務將她的控訴查得水落石出,在驗證國公夫人是否當真是失心瘋之前,本官不能任由你將人帶走。”


    京兆尹話音落下,他帶來的隨從也上前,想將吳氏扶過來,寧華陽眼角跳了跳,半晌才道:

“既然如此……也沒什麼不可的。”然後才十分不情願地鬆開手,任由他們將吳氏扶了過去。


    但這還沒完,京兆尹又對另一名隨從道:

“你速回衙門,多帶些人來守著國公府的前後以及各處側門,沒有本官允許,不得放任何一個人出府。”


    寧華陽一聽臉色便歪了,不過還是按捺著語氣道:

“京兆尹大人是何意!我卻不知你現下莫非已有權利挾制一品大員的府邸了嗎!”


    “對不住了寧大人,京兆尹衙門在辦案的時候,是無論官階大小,一律公事公辦的,本官也是為求穩妥,寧大人若是坦蕩,自然不用怕什麼。”

京兆尹說完,不再看寧華陽,轉身又回了國公府,顯然是打算去找那位許太醫好好查一查吳氏是否真的有“失心瘋”。


    寧華陽望著他的背影,一張素來波瀾不驚的臉終於好似再也穩不住了般,牙關緊咬,額頭上更是浸出了幾滴細汗。



寧逸才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原本正在屋子裡打掃的丫鬟見著他,急忙行了一禮,好奇道:“少爺不是在陪二老爺待客嗎,怎的回來了?”


    “此處是我的屋子,自然我想什麼時候回來便什麼時候回來,廢話這麼多作甚。”寧逸才卻忽然面色不善地對那丫鬟怒吼一句,“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吧,沒有吩咐不允許進來。”


    那丫鬟是一直服侍著寧逸才的,從來都只見著這位大少爺文雅的一面,從未看過他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怯怯道了聲好,便埋著頭出了屋子,寧逸才見那丫頭走遠了,便立刻走到門邊,朝外邊左右看了看,見再無人注意他,忙將門關嚴,然後迅速在床上攤開一塊包袱布,又從櫃子裡抱出一個木匣,打開匣蓋,裡邊竟然是厚厚一疊密實的銀票,他粗略點了點,和著幾件樸素又不起眼的衣服裹在一起,在床上團成一個大包袱,扛上肩膀,就又要出門。


    只是當他再打開房門時,卻出不去了,一個壯實的男子擋在門外邊,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寧烈?”寧逸才眼睛瞇起來,冷笑一聲,“你這吃裡扒外的小子竟然還要意思來見我?”看見擋著自己的人是寧烈,再想到這位自己的親弟弟居然同六皇子司空玄串通一氣來給自己下套,他便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不客氣,“我現在沒工夫同你說話,快些讓開,莫要擋著我的路!”


    “父親和其他人都在祖父屋子裡,哥哥不去那陪著,忽然回屋子來做什麼。”寧烈慢條斯理地說完這句話,又將目光落到寧逸才背在肩膀上的抱負上,揚了揚眉,“哥哥收拾了東西,這是要去哪?”


    “去哪?你居然還好意思問我?”寧逸才被寧烈那陰陽怪氣的語氣激得火也起來了,指著他的鼻子便道:“若不是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聯合著外人來算計於我,我和父親會落到這步田地?虧我從前一直覺得你雖然沒腦子,卻也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弟弟,誰知道你藏得真夠深啊!你以為將我和父親揭發出去,這國公府便會落到你頭上嗎,你想得美!”


    寧逸才以為寧烈之所以會在藥材上做手腳,目的也是和他一樣出於對名利的渴望,誰知寧烈聽完,卻笑著搖了搖頭,“哥哥弄錯了,我雖然是你弟弟,卻也別將我想得同你那般不看,我可不會庸俗到為了一點名利,就推自己的親人去死。”


    “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現在就是在推我和父親去死!”寧逸才低吼一聲,又警覺地朝四周看看,接著道:“我先下沒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今日這筆賬咱們來日再算,你現在馬上讓開,我要立刻出府,省得京兆尹派來的人將門堵上便想走都沒得走了。”


    “走?哥哥你可是朝廷命官,有官職在身的,未得派遣,是不得私自離京的,你要走到哪裡去?”寧烈說著,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莫非,你這是要逃?”


    寧逸才被那個“逃”字說得臉色一僵,他長得這麼大,雖說是庶子,好歹也是庶長子,從來未曾有這般狼狽過的時候,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寧逸才隱隱覺得,他若是現在不走,那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走了。


    吳氏已經被帶回了府中,還有太醫診治,一旦太醫斷言吳氏神誌清醒,那麼她那位國公夫人對他們父子的指控便將全部坐實,先不必去管下毒之事了,光是一個軟禁嫡母,這類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夠他們流放三千里的!


    寧逸才既是有官職在身的,自然知道流放之刑有多麼恐怖,一路缺食少穿,挨曬受凍不說,押送官們有時候還會凌虐犯人來取樂,反正沒人會關係這些流放犯人的死活,尤其是他們這些在華京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哪裡受得了那個險惡的環境,一旦踏上流放之路,那這條命八成是沒了。


    寧逸才才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他才悄悄回了房間,收拾衣物銀兩打算開溜,哪怕是揣著銀子躲到某個犄角旮旯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也好過死在流放之路上。


    但顯然,眼前這位他的親弟弟卻不是那麼贊成他的跑路想法。


    “我勸哥哥你還是將東西放下回去吧。”寧烈幽幽道:“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父親一個人扛,實在是太不地道了些,若是讓父親知道了可怎麼好。”


    “我叫你讓開你沒聽見嗎!”寧逸才有些急了,再不走,等京兆尹派來的人當真將府門堵上就遲了,見寧烈壓根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寧逸才一咬牙,捏起拳頭就朝寧烈的胸口打過去。


    寧逸才確實練有防身的功夫,只是跟當軍官的寧烈比起來卻不怎麼夠看,寧烈順勢抓住那枚拳頭,往寧逸才背後一反剪,寧逸才吃痛,立刻單膝跪在了地上,肩膀上的包袱也掉了下來,散開落在地上,裡邊的銀票飄了一地。


    “既然哥哥不願意主動去父親那裡,我也只好帶著哥哥去了。”寧烈絲毫不在意寧逸才怨毒的眼光,“哥哥一直與父親親近,也是父親眼裡的孝子,若是在這等關鍵時刻掉鍊子,扔下父親獨自跑路,那可怎麼好。”說罷就這樣押著他,朝寧國公的臥房行去。


    寧逸才拼了命的掙扎,卻沒有半點作用,只能氣急敗壞地怒罵起來,罵聲還極其難聽,有下人遠遠瞧見這一幕,除了覺得新奇外,也不禁嘀咕,這大少爺和二少爺分明是親兄弟,大少爺這般罵二少爺,都問候上祖宗了,不是也等於在罵他自己嗎?


    另邊廂,在寧國公的臥房外廳,香爐內的安神香青煙裊裊,不斷散發著一陣陣祥和的氣味,只是與那股香氣比起來,屋子裡現下的氣氛,顯然是要緊張很多了,宮中來的許太醫站在吳氏跟前,先是觀色,再是診脈,最後又同她說了幾句話,才起身對司空旭和京兆尹道:“國公夫人神智清醒正常,並無任何失心瘋的徵兆。”


    許太醫這一句話,等於是定了江山,倘若吳氏神誌清醒,等於她對寧華陽的控訴句句可信,她這位嫡母,果真是在不情願的情形下,被寧華陽強行送出城的。


    “我便說我沒有發瘋,還望京兆尹大人還我一個公道!”吳氏也許是之前在府門外折騰得累了,現在已沒有了力氣,便扮起了柔弱,坐在那裡抹起了眼淚。


    京兆尹眉頭緊皺,望著一直站在一邊的寧華陽,“寧大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當真只是為了母親好而已。”事已至此,寧華陽除了強迫自己冷靜,當真沒有別的法子了,“之前母親受刺激太大,情緒明明有些不穩,如今既已正常,想來正是在城外療養才得以大好了……”


    “當真是滿口胡言,你以為你做出這等時期,我還能容你繼續呆在這個家嗎!”吳氏見寧華陽死到臨頭還要狡辯抵賴,又瞪著一雙眼睛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你無論再如何抵賴,這個家也再容不得你,老婆子我就算是拼命,也要將你轟出門去!”


    “母親,父親尚在,即便真要轟我出家門,也得等父親開口吧。”寧華陽硬崩著臉色,“畢竟這個家裡做主的人還是父親。”


    “之前趁著寧國公人事不省,陷害嫡子,逼走嫡母,一手包攬府內大權,如今見著事蹟敗露,做主的人卻又變作國公爺了,當真是一出好戲啊。”司空玄在一邊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寧大人的這番良苦用心,若是傳到了父皇耳朵裡,還不知父皇會怎麼想呢。”司空玄大概是自小便嚐過了人情冷暖的緣故,因此最恨的便是如寧華陽這類對自己親人下手的敗類,說話也十分不客氣。


    “寧大人,事已至此,還是請你隨我回一趟衙門吧。”京兆尹沉聲道:“此事本官會如實上奏皇上,想必陛下自會有一番聖裁。”


    “不,在父親甦醒之前,我哪裡都不去。”寧華陽卻道:“母親不相信我,要控訴我任何罪名,我都認了,只是父親至今未醒,我身為人子,該盡的孝道卻未盡,不能就這般走了,還望京兆尹大人體諒。”


    “你!”吳氏簡直是氣急發笑,司空玄也為寧華陽的厚臉皮而驚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恐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了,偏生寧華陽依舊撐在那裡,而且聽他的意思,好像是因為嫡母吳氏不喜歡他,而在藉故誣陷他。


    郡主在誣陷他,下人在誣陷他,嫡子在誣陷他,如今連嫡母都在誣陷他,全天下的人都在誣陷他……司空玄不可置信地看著寧華陽,只覺得這個男人彷彿變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朵出水白蓮。


    京兆尹也哭笑不得,能抵賴到這個地步,寧華陽這繃臉皮的功夫也算是嘆為觀止了,他想了想,若是寧華陽執意不走,他官位沒有寧華陽高也不好強行帶人,左右自己已經派人將寧國公府看守了起來,人也逃不了,還是先回去向皇帝請了旨意,再光明正大地來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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